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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山喋血礦山喋血
鄭證因

第一回 追贓緝匪金剛掌聯轡下關東

在一個淩晨中,地上布滿著隔夜的嚴霜,有一行人冒著破曉的寒風,各騎駿馬,走在這條道上,鐵蹄翻飛下,發出一片聲音,清脆異常。這地方已經出了榆關,其實不過秋末冬初,十月還是小陽春的時候,在關裏還沒到了大寒大冷的季節,可是關外的情形就不同了。因為氣候髙寒,在十月光景往往就下起雪來,如入嚴冬。一到了這種時候,關東道上經商做買賣的旅客立見減少。像天才亮後,這行踏上征途的客人,顯然是有重要的事,才這麼急於趕路。在平常人不容易看出來,可是在常跑關外的人,他們這種服裝相貌,絕不會掩飾過去。

這一行人,一共四人,頭裏這匹牲口上馱的這個年歲在七旬左右,身量生得不高,雖然在寒風料峭中,他麵色紅潤,皮膚紫中帶黑,明顯出是奔走風塵的人物。兩目深陷,額上的皺紋堆壘,這麼冷的氣候,依然不戴帽子,頭頂半禿,一條花白的小辮拖在腦後,胡須也作花白色,穿著件長才過膝的灰褡褳布夾襖。這種衣服就和這種氣候不合,白布高腰襪,雙梁青鞋。另一個年約五旬餘,也是赤紅臉,留著燕尾黑須。他身旁尚有一位年歲不差上下濃眉巨目,鼻直口方,唇上也留著短須,卻生得虎背熊腰,一望而知定具好身手。在他身旁有一個少年,年紀也就在二十多歲,白淨麵皮,劍眉虎目,和前麵這三位迥然不同,一望而知,絕不是久在江湖奔走的人物。兩眉深鎖,從那眉梢眼角看出來似帶隱憂。他們這行人,在這種時候遠走關東。原來他們全是風塵中任俠尚義的人物和成名江湖的後代,因為他們前麵就要分路走,趁這時把他們出身來路敘明。

那年歲最老的名叫金剛掌穀倫,以一身絕頂的功夫,練就了極好的掌力,闖蕩關東,憑著俠義道的行為,三十年來,做了不少驚天動地的事業,任俠尚義,濟困扶危,在關東三省威名久著。近十年來,已經厭倦了風塵,俠跡屢隱,一般武林同道輕易看不到他的蹤跡。那個赤紅臉的名叫天外飛鴻秦元豹,也是闖江湖的英雄,他和公主嶺礦山老礦主鐵掌石崐是生死之交。那一位一望而知是公門中人,和這天外飛鴻秦元豹有同門之誼,論起來是師兄弟,不過同門不同堂,兩人受藝的時間差著幾年,可全是師門嫡係傳出來的,現在當著順天府的八班總頭,在順天府頗有勢力。那個臉帶愁容的少年,姓石名玉璞,他就是公主嶺礦山老礦主鐵掌石崐的獨子。他雖然生長關東,可是在關裏長起來的,幼承家學。老礦主鐵掌石崐以鐵指神功在關東三省闖出來的“萬兒”,完全是白手成家,憑著一腔血汗和疏財仗義,立起了極大的事業。這公主嶺的礦山就是無窮的富源。鐵掌石崐,因為自己也是苦朋友出身,早年初到關東三省受盡了顛沛流離之苦,自從在公主嶺礦山打岀這片天下來,抱定了有飯大家吃,所以對於礦山所領率的數百名工人,竟能夠忠實對待他。並且鐵掌石崐絕沒有負心。沒開發公主嶺之前,更和白馬銀槍宋紀創辦了一處牧場。這片牧場在吉林張廣才嶺下,這片牧場立住根基之後,鐵掌石崐認定了宋紀是個能夠同甘共苦的弟兄,何必埋沒了這種人才?自己把全份力量擱在公主嶺,叫宋紀發展這雙義牧場。兩人全能立起事業來,總算是在關東道上沒白混,鐵掌石崐把雙義牧場完全交付宋紀之後,像宋紀這種義利分明的朋友,他哪能不知道這種好意?自己更因為幼遇武林名家,傳授了一身本領,以武功威力足以鎮懾江湖,他把全份的精神完全擱在雙義牧場上,事業焉會不發達?可是這位宋氏當家的,胸懷袒白,義利分明,牧場的賬立得清清楚楚。

那時關外的習慣,全是三大節清算一次大賬,他把鐵掌石崐應得的利益完全提出來,通知拜兄石崐隨時提取,更不斷地打發人請石崐到牧場來指示他一切。鐵掌石崐何嘗不明白這個拜弟的心意?知道他是怕落了外間的閑言閑語,拜兄這麼安心成全自己,牧場中就是一文錢也要清清楚楚。鐵掌石崐卻告訴這位宋氏當家的,叫他對於這事不必再放在心上,因為礦山的營業已有盈餘,已經足夠養家活己了,為什麼不趁這種機會,力圖發展?盡力地來培植牧場的力量,叫雙義牧場在關東三省把握極大的力量,所以竭力地囑咐宋紀,把自己所得的利益完全存在牧場中,作為基金,任憑宋氏當家的整頓,不必商量。一個闖江湖的朋友,能夠交到這種朋友,也覺得快意。何況鐵掌石崐又不是貪得無厭的人物。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任憑你多麼好的人物,也雄免遇到了想不到的禍患臨身。

鐵掌石崐是最重視朋友的人,所以他交遊頗廣,凡是在關東三省走江湖的人物,差不多沒有和他沒來往的,其中有洮南武師千裏追風聶濟川。他是一個鋪場子的師傅,在洮南一帶教了不少的徒弟,和鐵掌石崐素有來往。不過,石崐對於這位聶武師那種驕狂自恃的性情,認為十分不當。在關東道上闖江湖的朋友們,所來往的多半是風塵中人物,草野間頗有異人,有本領的太多了,聶武師那麼自驕自滿,實在是取敗之道。鐵掌石崐不斷地以忠言相勸,為的盡其朋友之義。可是像聶濟川這種人物,他竟自認為鐵掌石崐輕視了他。重大的原因還是因為石崐在公主嶺事業發展得出人意外,聶濟川雖然樹立下一些威名,終歸不如石崐有堅固的根基,不易動搖的事業,這其間未免更存一分妒忌之念。這就是那種小人的行為,氣人有,笑人無,你事業發展得快,他妒忌之念越深,更時時刻刻地怕你輕視他。

也是合該出事,這位洮南武師千裏追風聶濟川,忽然和一位初入關東武林同道語言衝突,更因為聶濟川手下幾個徒弟全是血氣方剛之流,從旁再一加煽惑,兩下裏竟自動起手來。當時,雖幸經好朋友趕到,這場事沒掀起來。和千裏追風聶濟川結怨的這位朋友名叫雙刀陸鳳洲,偏偏又是下關東來投奔鐵掌石崐的。想不到和聶濟川這一樹敵結怨,趕到陸鳳洲到了礦山,早有人把這場事說與鐵掌石崐。鐵掌石崐一想,這可真糟,陸朋友若不是投奔我公主嶺礦山,和我無關,偏偏地他又得長久住在這裏,就是我為的躲避嫌疑,把他打發到雙義牧場給宋師弟幫忙,紙裏包不住火,焉能久瞞下去?要知道,聶武師近年來所收的幾個徒弟十分可惡,兩下的交情非從這件事上決裂不可了。自己不願意在這種行將收場的年歲,再和同道們結下仇怨,所以毫不遲疑,立刻打發人請聶濟川師徒到公主嶺,自己為他兩家解釋這種閑怨,化敵為友。哪知道鐵掌石崐空懷一分善意,白白地抱著一片息事寧人之心。

這千裏追風聶濟川竟存了成見,來到公主嶺之後,桌子麵上還當著一般朋友,鐵掌石崐婉言相勸,自己更坦然地表岀了雙刀陸鳳洲和自己有交情,請這位洮南武師聶濟川念其江湖同道之義,無論如何給自己留些情麵,好在聶武師在洮南也沒吃著虧,連一般朋友們勸說著,既沒有深仇大怨,又何妨杯酒聯歡,言歸於好?哪裏又想到聶武師他竟絲毫不顧江湖道的義氣,語氣上十分激烈,絲毫不為他人留餘地。這種場麵上還最怕的是有這種情形,這叫寒激住火。鐵掌石崐一時又不能容忍,認為自己一片好心,以好朋友對付聶濟川,竟會抬出他這麼無情無理來,這也太蔑視江湖道上的義氣了。在座的一般朋友,盡力地破解著,兩下終於破了臉。鐵掌石崐痛斥聶濟川太以不當,姓石的熱心交友,反倒抬出你這種無情無理的舉動來,難道姓石的真個怕事不成?聶濟川他早懷著成見而來,一觸即發,竟自當眾譏誚鐵掌石崐以勢力壓人,關東三省不想再給朋友們留路,要想獨霸關東,姓石的也未免過於狂妄了。

聶濟川武功本領實在不弱,可是酒席晏前這幾杯酒也算把他毀了,他竟自伸手拉刀,想和石崐動手。石崐也被幾杯酒所誤,不肯再顧忌一切。石崐所練的鐵指神功實有獨到之處,座上的一般朋友們,尤其是天外飛鴻秦元豹跟石崐可算生死之交。這位金剛掌穀倫也在座,在聶濟川伸手拉刀之下,鐵掌石崐竟自奮身向前,向千裏追風聶濟川冷笑著說道:“聶老師,你真給姓石的不留餘地麼?依我石崐看,還是算了吧。論武功本領,老朋友,你還未必準成。”

秦元豹、穀倫等一看事情鬧大了,立刻向前相勸,可是哪裏還來得及?聶濟川把刀取在手中,刀還沒出鞘,已被鐵掌石崐把刀尖連鞘捏住,趕到聶濟川用力往外一抽刀,鐵掌石崐暗運鐵指神功,三寸長的刀尖子竟折在鞘內。聶濟川當場受辱,麵色鐵青,向鐵掌石崐道:“石朋友,你果然名不虛傳,姓聶的洮南一帶無法立足。姓石的,你等待著,我聶濟川隻要有三寸氣在,必要到公主嶺二次領教。”聶濟川發完了這句話,任憑大家再怎麼阻攔,又哪裏阻擋得住他?他竟帶著滿腔羞憤,離開了公主嶺。從那時起,洮南一帶絕再看不到他的蹤跡,這聶濟川竟自匿跡潛蹤,重修武技,再下功夫,誓欲一洗公主嶺斷刀之恥。

聶濟川師徒走後,一般朋友們全知道他們的事,將來不會有好結果,並且真有交情的,也責備鐵掌石崐過分不能容忍,盡力地勸他及早抽身,能夠把將來這場事化解了才好。

鐵掌石崐在這場事後也十分灰心,自己遂把公主嶺礦山完全交付給和自己共事的金開泰,礦山的全權完全交付到他手內。雖然還提不到從此洗手,但是這一離開公主嶺,在江湖道上的行為,對於洮南武師聶濟川確實算是讓了步。離開公主嶺之後,帶著家小到了北京城,自己就算封刀閉門。在大柵欄開了一爿和生當,安分守己,連礦山上也輕易不打發人去,閉門教子,把自己的武功本領盡力地傳授給兒子石玉璞。自己想著,這麼甘心讓步,避住北京城,在江湖道上的行為,也足算對得起聶濟川了。哪又知道,聶濟川從洮南走後,他已經下了決心,不雪斷刀之恥,絕不再回關東三省,他這種行為就有些趕盡殺絕了。果然十年之後,他竟自練就了一身驚人本領,重返關東訪尋鐵掌石崐,經過這些年,一般武林中的朋友倒有一多半洗手江湖。石崐更因為和聶濟川這場事,終歸不了,自己聽信一般好友之勸,在北京城這一安分度日,力斂鋒芒,把武功本領傳與了兒子石玉璞,自己的打算就是在北京城終老天年,在江湖道上所掙來這點家業,也足敷妻、子的溫飽。何況自己更沒有貪得無厭之心?公主嶺礦山事務,輕易是不聞不問。那金開泰一晃三年的工夫,不交大賬。鐵掌石崐絕不肯打發人去追問他,自己認為疑人莫托,金開泰在自己手下也是開疆辟土的功臣,礦山交付到他手中,完全是各憑良心了。不過,鐵掌石崐不大放心的地方,因為最後二三年來,聽得拜弟天外飛鴻秦元豹的報告,金開泰頗有些性情改變,對付礦山的弟兄們絕不像從前來,很有些壓榨剝削的地方,鐵掌石崐痛心已極。但是自己一心避仇歸隱,絕不能再去關東,遂詳細地寫了一封信,對於礦山上,向金開泰諄諄告誡,力勸他對於一般共患難的弟兄、賣血汗的朋友,萬不能過起貪心,無論如何也不能忘了過去創業的艱難。以礦山上所得養家肥己又有何難?大廈千間不過身眠一榻,良田千頃也不過日食三餐,人生不過百年中。還是對於一般以血汗謀生的弟兄們多存些善意,關東三省,凡是闖江湖的朋友們,沒有輕財尚義的氣節,恐怕終歸不能夠立足。鐵掌石崐更暗中給雙義牧場白馬銀槍宋紀一封信,除了勉勵他對於牧場盡力發展之外,暗中對於公主嶺礦山也要留些意,我們以血汗謀生的弟兄們,不容易地立下根基、立下事業,倘若一旦被貪得無厭的朋友們一手毀掉,太覺痛心。所以叫白馬銀槍宋紀要暗地保全著公主嶺的礦山,自己總盼著不像那種傳言,金開泰不會忘恩背叛,把當日共患難的情形置於不顧。可是鐵掌石崐這封信寫出去,已經太晚了,可惜慘淡經營的事業,托付不得人,完全要毀在這種小人之手。萬想不到,更危及自己的後人,可見交朋友之難了。

千裏追風聶濟川懷仇報複,鐵掌石崐隱匿在這種明顯的地方,哪會再逃出他手去?這聶濟川終於訪到北京城,更有兩個惡徒推波助瀾,他這兩個徒弟一個叫飛星子祝敏,一個叫鐵臂焦平,已經全流入綠林道內。可是千裏追風聶濟川來到北京城之後,鐵掌石崐已經物化三年了,這聶濟川引為畢生恨事。不過按著闖江湖的規矩,對頭人一死,一了百了,沒有殺妻之仇、奪子之恨,絕不能再危及對頭的後人。可是聶濟川竟自狠心辣手,他依然不肯放手,定然要在鐵掌石崐單傳的一脈身上下毒手。他師徒來到北京城時,正趕上天外飛鴻秦元豹在石宅小住,秦元豹跟石崐是生死之交,更受托孤之重,秦武師對於保全石玉璞責無旁貸。可是聶濟川手段也夠厲害的,竟在大柵欄和生當插刀示警,叫鐵掌石崐的後代以子擎父業的手段,出頭承當。石玉璞雖然是家學傳授,但是鐵掌石崐的鐵指神功為武林中獨有的一種絕技,這種功夫不是任何人全能練的,既得有好天資,更得有好體格,並且還得有堅忍不拔之誌,有極深的火候才能練成。石玉璞限於天賦,更沒得到長久的時間,這種絕傳的功夫哪會得到?可是論到他一身本領,武林中也算交代得下去了。千裏追風聶濟川插刀示警之下,更用盡了種種的手段和生當的營業,幾乎為他停頓。他竟在一夜間,把當鋪的庫房所當的衣物,號簽等標記,完全消滅,門窗戶壁一絲未動。

這種承平之下,足以震駭聽聞。幸虧是金剛掌穀倫老前輩在同時來到北京城,看望舊友石崐,雖是好友已然逝去,石玉璞對於這一般父執前輩,全是誠敬備至,這般武林前輩們念在亡友的舊交,全是十分看顧他。金剛掌穀倫略試身手,敢情當鋪裏庫房消滅號簽標記不過逞一時之狡獪而已,可是那種輕身術已非一般平常武師所能為。在保全了和生當之下,金剛掌穀倫和天外飛鴻秦元豹已偵知聶武師來意不善,不容易化解這場冤仇,終於是在鐵掌石崐的墓前相見。可是石玉璞終因為缺欠江湖上的閱曆和經驗,他自知恐非聶濟川師徒的敵手,竟自把鐵掌石崐焜一生不肯輕用的暗器帶去,以致鑄成大錯,無法挽回。他所收藏的一筒七星透釘,為武林中絕傳的暗器,千裏追風聶濟川雖是武功精湛,可也幾為所傷。更在金剛掌穀倫以兩臂的神力,斷枯鬆震退了敵人,聶濟川師徒含羞退去。他們師徒三人竟在北京城施展開手段,用嫁禍於人之法,禦王府盜去奇珍,石玉璞幾遭滅門之禍。幸而仗著金剛掌穀倫、天外飛鴻秦元豹破死命和敵人周旋之下,才得到禦親王的諒解。同時更遇到天外飛鴻秦元豹多年不見的師兄順天府大班頭張元凱,知道了石玉璞被人陷害之情,念師門舊誼,對於秦元豹等盡力相助,才免了立時查抄之禍。順天府更賞了海捕公文,令這幾人依限緝捕賊人歸案。大班頭張元凱這才隨著金剛掌穀倫、天外飛鴻秦元豹、少東家石玉璞仗義下關東訪尋盜跡。這種形同大海撈針本不易著手,幸仗著金剛掌穀倫等深知這聶濟川出身來曆,知道他的勢力走不出關東三省,並且他懷著斬草除根之念,定要用趕盡殺絕的手段,連礦山帶牧場全不易保全。

岀了榆關之後,遵著金剛掌穀倫、天外飛鴻秦元豹、大班頭張元凱的計劃,躲避著敵人跟綴,離開榆關之後,商量好,分路而行,在公主嶺礦山集合相見。這四人遂由金剛掌穀倫主張著,這位老英雄是單獨作一路走,秦元豹和石玉璞爺兩個作為一路,順天府大班頭張元凱單獨地作一路。這麼走法,一路上可以隱蔽著形跡,更可以暗中偵察聶濟川師徒的蹤跡,無論哪一咱遇到意外的情形,在落腳的地方,務必地留下暗記,後路趕到的,可以集合接應。

在綏中縣這一分開,內中單提大班頭張元凱。他連走出四五站,已經到綿西,渡大淩河,快到了溝幫子,訪不見聶濟川師徒的一點蹤跡。大班頭張元凱對於他師徒三人,雖則全沒會過麵,但是他們形容相貌,已經由秦元豹詳細地說過,張元凱又是在順天府辦案多年,比較一般捕快們經驗豐富,眼睛也鑒別得厲害,這一來大班頭張元凱十分失望。因為沿途上每到了一大站,大班頭張元凱必要在各處裏訪查一番。過了溝幫子後,天氣突然變了,竟自下起雪來,氣候變得十分寒冷。這一站正是奔北鎮,從溝幫子到北鎮是一大站,這一站足夠一百二十裏。在這種時候天氣又極短,在這場雪下過之後,雪雖住了,天還沒晴。大班頭張元凱因為沿路上耽擱不少日子,遂不再等候天氣放晴,好在所有騎的牲口還十分驃健,走在關外的道路上,衝寒冒冷,這種牲口還不甚介意。自己也是從少年闖江湖出身,對於吃些苦,算不得一件事。從溝幫子起身後,一氣兒就出來六十多裏,中途打過尖後,稍微地緩息一下,仍然趕路。走到未末申初,這時正是一片曠野之地,突然從淩河驛的一條岔路上有兩個客人也各騎著牲口轉奔了北鎮的這條大路。雖則從路角一轉之間,大班頭張元凱目光銳利,看到這兩人的形神相貌和秦元豹所說的聶濟川的兩個惡徒頗為相似。因為大雪之後,路上真是路靜人稀,自己對於這兩人一起懷疑之心,反把牲口放慢了,不肯欺近了他們,相隔著也就是三四丈遠。前麵的兩匹牲口走得也不甚疾,這兩人一邊走著一邊說著話,張元凱雖則聽不真切,但是無意中前麵這兩人互相招呼,竟自露出姓氏,一個姓祝,一個姓焦,這一來越發認定是聶濟川的徒弟無疑了。張元凱心說,這可是冤家路狹,賊子們已經落在張太爺眼中,絕不會叫你們再逃出手去。離著北鎮尚有二十多裏,天色已經黑暗下來,幸虧遍地積雪未消,道路依稀可辨。大班頭張元凱始終隨在這兩人的後麵,前麵這兩人似乎始終不作理會,對於張元凱並沒起什麼疑心。趕到了北鎮後,已經是起更之後,前麵這兩匹牲口一直地闖進鎮口。張元凱一抖韁繩,緊催牲口也跟蹤進鎮。這裏雖是一個大地方,但天氣又冷,到了起更之後,商家鋪戶多半已上門。大班頭張元凱遠遠地望到了前麵那兩人竟自從路東的一座店房門口下了牲口,看那情形,一定是在那裏落店了。張元凱牲口不停,一直地從這座店門前衝過,看到粉牆上所寫的是福和老店。因為這麼大的地方,絕不會是一家店房,張元凱恐怕他們起疑心,連頭也不回,從福和老店的店門前過來,仍然往北緊催牲口。自己走出沒多遠來,耳中已聽得福和老店那裏店門開啟,人馬進店之聲。

張元凱越過了數十家鋪麵,果然路東裏更有一座大店,字號是三星,店門也閉了。張元凱翻身下馬,叩打店門。裏麵店夥答應著把門開了,店夥舉著燈籠看到張元凱這種氣魄相貌,店裏不當夥計的,他們一望而知,不是平常買賣商人,滿臉賠著笑地向裏麵招呼,把店門大開,牲口給牽進去,把張元凱引領著到東跨院,給開了兩間北房,房間頗為寬敞。這個三星老店,買賣也真夠大的,有五十六間客房。張元凱進得屋中,暖氣撲麵,敢情靠裏麵一鋪大炕已經燒好,這就是店房的買賣做得大,不算計這麼小費,接了客人進來,用不著臨時地去燒炕取暖,使客人感到不快。店家照顧著打淨麵水泡茶,雖則在起更之後,可是這種店房廚房中的大灶未落,給張元凱預備了酒飯。不過在關東道上像這種店房,走三兩裏站不準見到一家,這種店叫客人真感覺到賓至如歸。張元凱在酒足飯飽之後,算計著聶濟川這兩個徒弟落店之後,絕不會早早就歇息下,自己正可以趁這旮暗地裏探查他們一下,聽聽他們究竟是打算奔哪裏。隨即吩咐夥計,自己一路勞乏,要早早安歇,叫夥計不用再進來了,店夥答應退去。張元凱看了看門外,這道跨院中十分清靜,還有兩間東房,客人似乎早已睡下。自己略微沉了一刻,把身上收拾一下,把桌上的燈撥得僅留點微焰,出一屋門,仍然把門掩好,從角門那裏往前麵看了看,院中也是寂靜無人。張元凱一翻身,躥上自己所住的北房屋頂,略辨四下的形勢,遂往屋麵上躥房越脊,縱躍如飛,撲奔正南,相隔本不甚遠,眨眼間已經到了福和店的北牆外,翻上牆頭,先往裏麵張望了一下。這座福和店也有兩三層院落,這北牆內,正是廚房馬棚的所在,那馬棚掛著紙燈籠,裏麵拴著不少的牲口,馬棚上尚放著三輛轎車。那廚房中燈光很亮,刀刃尚在響著。想見這座店房,晚來的客人不止一撥。張元凱輕輕地縱上了廚房的屋頂,從屋頂上看到腳下正是兩道跨院,偏著西邊一道跨院內,黑沉沉,一點燈光沒有,靠東邊一道跨院,是東上房的房間,那東房的窗上燈光甚亮,店夥們還不斷地岀入著,屋中的客人正在吃著夜飯。張元凱躥上跨院的屋頂,伏身簷頭,側耳細聽,雖則沒看到屋中的人,聽口音話鋒,絕不是自己跟綴的那兩人,因為他們所說的話,全是鏢行的事,定然是一夥鏢客了。自己十分謹慎著,不叫腳底下帶出一些聲息來,免得引起意外的是非。從東上房屋頂上,往南越過一道短牆,前麵是一道大院落,三麵全是客房,足有四十餘間。自己正察看下麵各房的情形,由北邊角門走出兩個店夥,一個手裏托著一個木盤,木盤內放著杯碗,上麵全用鐵罩蓋著,後麵還有一名夥計,提著一壺水。那個托木盤的夥計向身後那個同伴說道:“我今天真是晦氣,一早晨和那個客人找了一肚子別扭,想不到會上了店門之後,又來了這麼兩個喪門神。我有心豁出這份夥計不幹,跟這兩個小子較量較量,我們不是平白地賺他錢,又是房間,又是人力,這兩個小子那派蠻橫的情形,真叫人喘不過氣來。拍桌子瞪眼,揚手就要打人,那個自稱焦二爺的,更不是東西,我今夜不定怎麼樣,他們若過分地和我動蠻橫,我楊二也許就破出這條命去,先給他鬧開了。北鎮這個地方,還不至於叫他鬧出手去。”兩人談著話,已經走到院當中,那個提著壺的夥計,已經轉身夠奔櫃房,扭著頭說道:“楊二,咱們當一份夥計,賺幾個辛苦錢,犯不上跟客人認這種真。再說店房什麼客人全許愚上,好在他不能埋在店內,住個一兩天打發走,就完了,何必自找麻煩,再給掌櫃的惹事?”說話間,兩人已經分開,托木盤這個夥計奔了這大院中的東南角角門走去。大班頭張元凱在屋頂上一聽說話的情形,這分明是自己跟綴的那兩人無疑了,索性容這夥計走進角門之後,自己從東上房繞過來,夠奔南邊這道跨院。果然這道跨院內,靠南邊兩間廂房,紙窗上的燈光很亮,屋中的客人正在說著話,話聲強暴異常,似乎嫌那夥計給預備的菜不合口味。

張元凱看了看這院中的形勢,這跨院後一條極長的夾道,是店房中打更巡夜所走的地方。這兩間南房,後麵有兩個後窗,不過在嚴冬的時節,窗紙糊得極嚴,想往裏麵張望,不大容易。張元凱更聽秦元豹說過,聶濟川師徒三人,一個比一個狡詐,自己不敢過分地輕視了他們。因為在關外一帶糊這種紙窗,多半是用桑皮紙,想用江湖道的手段,去點破它,極容易發岀聲息來,屋中的人又是久走江湖的狡猾之徒,稍有一點響動就易被他們發覺。張元凱看了看後窗,離著地有七尺多高,自己提著氣輕輕地往起一飄身,雙手抓住了後窗的磚,再把右臂往窗台上一橫,左手牢抓著後窗的木框,貼近了窗紙,聽屋中人講說些什麼。這時,那夥計似乎已走出屋去,聽得一個聲音粗暴地說道:“祝師弟,你這種性情,走到什麼地方也得吃虧。這種店房的夥計一個好東西沒有,我是恨透了他們,無論走到哪裏,焦二爺也得給他們些顏色看,你想買他們的好臉,那除非是老實客商,公子哥兒沒岀過門,膽小怕事,拿錢買道走。我們一個闖江湖的就不能買他們這個賬,他總覺得打怕了比哄怕了順氣得多。”這時,另一人卻在讓著酒道:“師兄,你量真好,放著痛快酒不喝,何必跟他們找這種閑氣呢?再說,我們進店的時候也太晚了,幸虧是這種大房屋,要是小一些店房,恐怕連這點預備也不容易找到,師兄你就將就一些吧!等我們趕到盛京之後,我好好地請師兄喝一頓。”這時,先前說話的那人,卻帶著恨聲說道:“老爺子這回事情,辦得真叫人有些替他不忿,依我看起來,又何必費這種手腳,把這幾個小輩們收拾了,費不了什麼事,也不過多耽擱幾日而已。弄了這點東西,又鬧得驚天動地,還得跑到盛京和公主嶺礦山去。說不定人家就許跟綴下來,到那時也是一樣得伸手對付他們,又何必多找這一場麻煩?”兩人說到這兒,把話鋒一轉,並不提他們這件事,竟自天南地北地說起在江湖道上成名露臉的事來。張元凱知道他們從這裏奔盛京,自己認為隻要從這裏跟綴著,總可以找到那聶濟川。聽這兩個惡徒口頭所說,那幾件珍寶完全在聶濟川身上。這一來倒不宜打草驚蛇,把這兩個賊子一鬧驚了,連聶濟川恐怕也不容易追緝了。這兩人的情形一時還不會歇息下,自己也不便在這裏守著他們,一路勞乏,還是回店歇息。好在他們隻要從這福和店起身,必從三星店前經過,天明後囑咐店中夥計留些意,他們隻要起身走,自己跟蹤下去,難道落到手中的點兒,還會走脫了麼?張元凱打定主意,輕輕飄身落在地上,自己能夠無意中得到這兩個人的蹤跡,也算是不虛此行了。張元凱遂高高興興回轉三星店。

到了店房中,也真覺著連日奔波過分勞累,心情舒展下,炕又燒得很暖,張元凱竟自沉沉睡去。一個走江湖的人,在旅途中,像大班頭張元凱今夜這個睡法,就有些犯忌了。因為此行下關東,是有所圖謀而來,雖然所緝捕的點兒和自己沒對過盤,但是江湖道上的事,是千變萬化,防不勝防,總得時時地提防著恐怕隨時有意外事發生,所以夜間睡眠時,必得時時驚醒。張元凱一來因為在這種寒冷的天氣奔波道途,過分勞累,自己在北京城順天府當差,雖是頂著一名捕頭的名義,平時輕易用不著自己親自出馬。他那個大班頭,養尊處優,真比一個縣太爺舒服得多。此次既然為公事,更為師門的義氣,在他本身算是吃了極大的辛苦,這一踩跡上賊人的蹤跡,心情舒展之下,未免放縱。

也不知睡了有多大的時候,突然覺得冷颼颼地,寒風撲麵,張元凱才從夢中驚醒,覺出冷得奇怪。因為屋中門窗極嚴,沒有進風的地方,翻身坐起,桌上的油燈臨睡時留得一半燈焰未熄,此時燈焰搖搖欲滅,張元凱才知情形不對。張元凱一抬頭,看到了門頭上的橫窗竟自活動著,外麵的風一陣陣地吹得那橫窗不住往裏閃動。張元凱就知道自己算露了空,好在是和衣而臥,趕緊翻身下地,把鞋提上,伸手從枕頭底下把刀取到手中,可是一抬頭,看到炕裏邊牆頭所掛的包裹不翼而飛。這一來,張元凱嚇得驚魂千裏,自己不禁跺腳咳了一聲道:“張元凱,你算完了,海捕公文被人盜去,這條命全不易保了!”情急之下,把屋門開了,闖到院中。院中靜悄悄,沒有一點異狀。飛身躥上屋頂,往四下裏察看,前麵的大院落中,一點形跡看不岀可疑來。翻身來,往店後一帶仔細察看時,這時,因為天氣雖然是陰沉著可是所有民家的住房上麵,多半還蒙著一層雪,掃得幹淨的也不過是十分一二,借著雪光反映,能看出一二十丈去,渺茫之時見偏著東南似乎有一條黑影在閃動。張元凱此時已經到了自己的生死關頭,哪還再顧忌一切?就是腳底下帶出響聲來,驚動了下麵居民,也顧不得了,躥房越脊,縱躍如飛,一直地緊追了下來。可是出來有二三十丈遠,已經到了鎮甸邊上,張元凱這一路緊趕,已經追近了些,看清楚了果然是個夜行人。自己心中在懷疑之下,認為盜自己海捕公文的除了和公文上有關的人,關東道上沒有仇人,別人何至於對自己下這種毒手?若是福和店所住的那兩個賊子,他們得手之後,當時又知道我毫未發覺,定然是回店。可是現在竟自撲奔了鎮甸外前麵一片荒郊,這是什麼緣故?心中雖則這麼懷疑,腳下可是毫不停留,眨眼間已經到了鎮甸外。隻見前麵那夜行人順著郊外的一條小路,仍然撲奔東南。張元凱趕到追到離著他七八丈遠,這才發覺前麵尚有一人,已經到了相隔不遠的一片鬆林前,自己所追的這個,竟自猛撲到鬆林前,撤背上的兵刃和前麵那人動上手。大班頭張元凱此時鬧得迷離莫測,自己倒不敢斷定準是盜自己公文的賊人了,因為江湖道上尋仇報複,狹路相逢是常有的事。可是既然跟綴下來,不管他是怎樣情形,也得查問個水落石出,方肯罷手。自己剛往前猛撲過來,可是動手的兩人,竟自順著樹林前追逐著從鬆林的南頭轉了過去,兩下的腳底下功夫全很快,一起一落就是好幾丈遠。張元凱趕至撲到近前,順著鬆林的轉角搜尋過來,哪知那兩人蹤跡已失。張元凱不由得怔在那裏,往野地裏察看時,往西南去,是一帶重崗峻嶺,不過相隔很遠,刹那間也不會就逃進山去。靠正東一帶,一片亂草塘,也看不到什麼,隻有那蘆草不時地發出響聲。張元凱此時痛恨之下,認為不但於公事沒法交代,更有何麵目再見師弟秦元豹等?正在無計可施之下,猛然聽得身後的鬆林內有人發話道:“大班頭,海捕公文就在你身後,請你前途上多加小心。莫以為你已偵得賊子們蹤跡,其實你已落在他們眼中,一切謹慎小心為是。”張元凱一回身,喝問,“什麼人?”自己壓刀要往樹林裏追時,因為說話的人聽聲不像一個男人,並且對自己十分輕視,可是在轉身回頭之間,見一根較矮的樹杈子上麵,垂著一件黑乎乎的東西,被風吹得不住搖擺。自己趕緊往前搶了一步,用力一挑,敢情正是自己的包裹。張元凱是又驚又愧,憑自己師門學藝,出藝之後,在鏢行中也幹過多年,後來因為和同人負氣離開鏢行,不再吃那碗飯,入順天府效力,從一名捕快連著露了幾手,竟自升為大班頭,始終沒有栽在外麵。想不到這次下關東,竟自栽了這麼個大的。此時張元凱不暇細看包裹,仍然想搜尋發話之人,提著刀穿林而過,整圍著樹林轉了一周,始終找不到一些蹤跡。張元凱這才把包裹打開,仔細看了看,海捕公文和銀兩衣物一些不短。這才放了心,認為自己總是多年沒岀外辦案,總算是自己疏忽,這種重要公文,不該放在包裹內,遂趕緊把公文藏在貼身後,灰心喪氣地回轉店房。

自己反倒恐怕店夥追問上麵橫窗開開的緣故,把橫窗關好。想到來人身手實不可輕視,這麼高的地方出入自如,自己雖然睡得沉一些,但是窗口全有紙糊著,他用刀劃開,身形沒有著實之地,完全懸空,這種輕身的功夫,自己實在望塵莫及。張元凱從此倒存了一分警戒之心,知道江湖道上到處有高人,綠林中的能手也正多,關東三省尤其是綠林道盤踞之地,自己此番隨著師弟下關東,真要是能把案辦好回去,真得在師祖爺前燒香。隻怕聶濟川師徒也夠紮手的了。

趕到天明以後,自己因為夜間的事,不能斷定是何人所為,仍然囑咐夥計們,告訴櫃房裏麵,門前若是過去兩個騎牲口的客人,務必要趕緊地進來告訴我一聲。可是張元凱等到辰時過後,店家也沒進來,遂把店夥招呼進來,叫他到櫃房去問,是否沒注意外麵過往的客人?店夥回來告訴張元凱,說是櫃房裏始終就沒聽見有騎牲口的客人從店門前經過。張元凱好生疑心,此時遂拿公門中的手段向夥計說道:“實不相瞞,我們是從連山站跟綴下來兩個點兒,昨夜落在福和店。好在你們是同行,你趕緊去到福和店櫃房問一聲,那姓祝的、姓焦的客人走了沒有?”夥計諾諾連聲地答應著,趕緊去給探問,工夫不大回來,向張元凱說道:“業已問明,那兩個客人在四更左右說是有要緊事,立刻起身,他們又騎著牲口,,這時大約五十裏地已經走出去了。”張元凱一聽這種情形,夜間的事,多半是他們所為了。但是失而複得,不知是何人能夠這麼仗義相助,鬆林後發話的頗似女子的聲音,這種怪事,全叫我張元凱遇上了。自己不便再向店夥多問,算清店賬,立刻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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