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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人奇俠傳驚人奇俠傳
趙煥亭

第一回 錦秋湖鄉人開廟會 女郎祠大俠寄遊蹤

第一回 錦秋湖鄉人開廟會女郎祠大俠寄遊蹤

哈哈,快活得緊,今日為民國十八年陰曆元旦之晨。你看那靉靉慶雲、曈曈瑞日、溜溜的暖風兒,陽和氣轉,萬象更新,舉窮冬之陰霾苦霧,一掃而空。也就像統一告成,銷盡了累年的欃槍兵氣一般,從此日月光明,甲兵洗淨,端的是千載嘉會,眼睜睜便開太平之運了。

正這當兒,作者卻躬逢其盛,新春試筆,草這麼一大篇吉祥文字,正是:

回遑天地無窮意,都入風雲變態中;

筆下春雷諭凡響,且看劍氣作長虹。

諸公不要忙,請您慢慢瞧下去,這部書的情節熱鬧得多哩!但是作者秉筆之下,未免又感慨係之,因為此書中這段事跡還是作者總角時聽得一個中表老輩說的。那位老人家雄飲健談,又酷好吸旱煙,簡直煙筒不離嘴。作者至今思其形容猶恍在目前。他是個持獨身主義的,有個老婆,丟在家中,他卻整年價作客四方。後來老得跑不得路,方久客於先君門下。

其為人倔強耿介,殊不以貧阨為意。遇有俗客,輒白眼相向,甚至罵座;但是卻喜與兒童輩談說故事。每當月落風定,必就庭中賜潭腿數周,又時作熊經鳥伸狀,或鼓腹作雷鳴,謂是運氣。自謂能敵壯夫四五人。然而他老人家卻日益幹癟,瘦得兩頰賽如髑髏;偏又是個老口嘴兒,獨露著椒圓的灼灼兩眸,便如老猴兒一般。但是他談起故事,卻又舌本翻瀾,每談至淋漓酣暢處,頓腳掄拳,聲震屋瓦,真有柳麻子說武鬆打虎的光景。

其時作者初入家塾,每聽他談故事,真是飯都顧不得吃。放學之後,必定同了姊姊哥哥一窩蜂似跑向他跟前,兩隻小眼不望別處,先望到他那兩片子幹癟嘴。於是你去牽衣,我去揪胡,又你爭我奪地搶過他那根三尺來長的大鍋煙筒,裝煙吃著,插向他口中。於是他哈哈大笑,一麵軒動長眉,兩隻老眼霍霍上聳,一麵價吸得那煙筒煙氣騰騰,渾圓的白煙圈兒連續而上。直至他啪啪地磕出煙燼,拉一拉膝下的長筒高襪,然後又很沉重地咳嗽兩聲,這便是他該開談的時光咧!

這時作者和哥姊等環繞看他,都坐得石佛一般,哼哈都無,隻有時彼此價一擠眼兒,以表樂意。有時怕他或談鬼怪,便爭著擠靠上去,抱了他那長筒高襪。哈哈!此情此景,不想遂已四十多年。他老人家既久已化為朽壤,蕩為輕塵;而作者悠悠忽忽,飽嘗如荼世味,晨起攬鏡,又已兩鬢皤然。過眼前塵都如夢幻,唯此老所說之事跡,猶時時往來予懷。當時作者頭角塹然,初入塾,隻得兩天便念熟了半本子《三字經》,曾蒙他老人家“一日千裏”之譽,再沒想到一事無成兩鬢斑。而今更加不長進,卻拿他老人家當日所談的故事兒混編起書來騙飯吃。你想回憶前蹤,能不令人感慨係之嗎!

話雖如此說,卻又虧得作者不長進,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室無隔宿之春,門有責逋之客;然後方能納著頭兒細編這書,從紙上叱吒風雲,消磨壯誌。便是他老人家當年之須眉躍躍,也就賴此書以傳。仔細想來,倒也十分有趣。諸公若問書中人都是些什麼角色,且待作者先來段楔子,那書中人物隨後就登場來也。正是:

白日堂堂去,風雲冉冉過;

但傳遊俠意,寧畏俗人訶。

如今且說那山東濟南府的地麵,地水清麗,民風豪爽,自古以來便多流寓的人士。因為都愛那片山川風物之美,並那民風頗有燕趙間慷慨悲歌之意。那濟南風景,如鵲華、龍洞、千佛岩、趵突泉諸名勝,自不必說;更有府治下章邱地麵,那片真山真水,說起來,真個賽如畫圖。

這片山水便坐落在章邱距城不遠之明水鎮地麵。左有女郎山,右有錦秋湖。山之隈、水之涘,其間不合大如礪,便是明水鎮的坐落。萬家煙樓,正涵浸在湖光山色之中。不費登涉之勞,便坐享煙雲供養。蝦菜美味,不斷地樵歌送響;漁唱傳聲,使人聞了魂夢都清。

鎮中是水陸通衢,商賈繁盛,很整齊的酒樓茶肆,一概俱全。雖是個小小鎮聚,士女們偶然出遊,都穿著得靚麗閑雅。一衫一履、一釵一釧,總要模仿些省會時妝。四時價歌吹相問,輪帆不斷。更有春夏兩季,越發地熱鬧異常。因為女郎山桃花最勝,每當花時,彌漫山穀,爛若雲錦;錦秋湖是芙蕖最勝,一片清漪,真不啻蓮花世界。屆這兩季,那來遊玩的人們簡直摩肩接踵。那明水地麵得湖水灌溉之力,水稻為多。彌望青蔥,絕似江南風景。又特產一種桃花稻,米色如緋玉,名貴異常。像這等的好所在,總算是人間福地了。

哪知卻有一樁不妙,就是左近多盜。因為這鎮距長清之靈岩、肥城之陶山,都不過百十來裏。那兩山中便是盜寇的巢穴、奸人的淵藪。若問這兩山中怎的便多盜寇,卻因二十年前魯東嶧縣地麵鬧過一番白蓮教匪。東撫調通省得力的兵隊,又檄下費蘭嶧三縣會剿。用兵數月之久,其患方息。

當時教徒們除幾個錚錚有聲的,大半授首;其餘的黃巾綠林之流,見教主大勢已去,便哄的一聲散向各山穀中,依然時聚時散,做他那劫人越貨的營生。所以這靈岩陶山中隱伏的白蓮餘孽最多。兩山中都地勢險阻,便是官中都奈何他不得。久而久之,這兩山中一總兒為盜所據。直至這當兒,那遠近的奸盜還向兩山中趨之不迭。雖不能像先年時十分猖獗,然而就在近地麵明火打劫,或冷不防地來抬肉蛋(即掠人勒贖),卻是不能免的。因而,明水鎮上人不免惴惴然頗有戒心。

好在山東老哥們素好拳勇,遠近那邑間很有幾個著名的武師。如馬子連之內家拳派、陶安傑之浙僧槍棒,都是呱呱叫的角色。於是鎮中少年們便集資擇地,火雜雜地延請武師,創立了個什麼錦秋武社。終日價踢天跳井,舞劍掄刀,鬧了個烏煙瘴氣。

起初一輩人意在禦盜防身,保護地麵,黑汗白流地打熬力氣,研習武功,真還很夠瞧的。及至後來,社中所延的武師既非其人,那從學的少年們除了是花拳繡腿的輕薄子弟,便是偷雞摸狗的街坊土混;卻一個個敞披大衫,橫著膊子,滿街坊上亂闖亂跑,惹是生非。什麼結夥打降咧,鬧小娘兒爭風吃醋咧,攪得三瓦兩舍價雞犬不安。因此鎮上人見了武社中少年們,都攢起眉頭,躲得老遠。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那錦秋湖邊,有一座女郎祠,其中塑著一位錦袍玉帶的女郎,土人便呼為“孝姑廟”。據說是南宋年間,有個女子乳名兒就叫孝姑。因家貧奉母,至老不嫁,倍極孝養。並且正值金兵北犯,山東大擾,孝姑奉母避兵,備嘗艱苦。後來流寓到錦秋湖邊,日日入山打柴,以奉老母。因孝心所感,其舍下數有白兔馴雉之瑞。老母歿後,孝姑負土成墳,廬墓三年,慕戀成疾,一旦哀毀而歿。

當孝姑歿時,土人隱隱聞空中音樂之聲,又恍惚見許多的幢幡寶蓋、風馬雲車簇擁著孝姑,冠服上升,良久乃沒。因此土人欽其孝行,謂其理當成神,便給她起廟湖濱,便是那女郎山也因此得名哩。這片野人之語雖屬無稽,然而總是教孝的一點兒古跡了。

這孝姑廟麵湖山之勝,位置得宜。廟外一帶空場兒雜植桃柳。遠望則山色空蒙,近挹則湖光瀲灩。每當春夏之交,遊人最勝。或艤棹湖邊,或搴裙岸上。尤其是婦孺之輩,好列廟中隨喜,不知從哪裏說起,愣說孝姑是她們的老姑奶奶,並相語以老姑奶奶專以會保護孩兒。每值農忙之時,婦女們下場操作,居然將三三五五甫及周歲的小孩兒寄放在神殿之中,一任他爬爬滾滾,橫躺豎臥。說也奇怪,那些小孩們從沒個跌撞撞壞,都歡虎似的玩耍,等著孩子媽抱回家去。因此村俗定例,每年夏季便斬牲酬神,叫作接老姑奶奶來住母家。

每年屆這日,廟前一帶甚是熱鬧,遊人如蟻。數十裏遠近的婦女們,逢赦不赦,必要列場。一時間寶馬香車,行行隊隊,直然地錦川縟野。在廟中隨喜畢,便徜徉於湖邊,大家賞玩野景。一般地攜樽提榼,各就嘉樹芳草之間,設幃列坐。遠望去,便如一片屯幕一般,真也是一時勝會。是日也縱情極樂,弦管嗷嘈,喧闐終日。直至夕陽西下,方才各尋歸途。因此之故,遠近的遊人甚夥。一來為賞玩湖邊風景,二來捎帶著瞧女人們。還有些生意小販並鎮中開茶館酒肆的人們,這日都來趁生意,各擇風景佳處,搭起棚幕。更有些無賴痞棍這日卻大得其所,除勒索攤販以謀醉飽以外,便是尾綴婦女,抓俏吊膀,做出了種種醜態。總言之,這日裏便如小小廟會一般哩。

這一年為有清光緒中葉,山東地麵頗頗安靜。五月望後,麥秋已畢,收成甚好。堪堪又到接姑奶奶住家之日,鎮上人因年景收成,便歸功於老姑奶奶的福佑。於是大家議定,這年特特地演劇酬神,巴巴地向省中訂了孫順(孫順為當時名伶,善演老生等劇,後來名伶路三寶,即出其班中)的高升班徽戲。

這消息傳出,那遠近來遊的人好不踴躍。先一日,明水鎮中客店都滿。及至屆期,大家都潮水似直趨湖濱。那廟前戲台上正在開演,廟內外人山人海,鬧到午後,歇了台。須臾,晚半晌的戲目貼出,卻是孫順的《定軍山》中軸。這軸戲本是孫順的拿手絕作,其中有段科白孫順作來更為幹脆絕倫。便是老黃忠道罷了“夏侯淵我的兒,難免老夫拖刀之計”兩句,接著便拍肩捶肘,砰啪撲哧,一氣兒幾個飛腳。那“拖刀”兩字,拉作長聲兒,沉雄老當,既顯出老將神威。那幾個飛腳,勢兒矯健,更能傳出據鞍顧盼之概哩!

當時這戲目貼出,台下觀眾簡直歡聲如雷。更老早地各占地勢,拔起腰板,單等瞧這出好戲。不多時,鑼鼓大作,孫順登場。方唱過“黃龍寶帳傳將令”一段,大家正在凝神傾耳,點頭默讚,隻聽耳邊突地起個霹靂似的,有人喊道:“他媽的!你這廝,真個討打。既長腳子,怎不揣在懷裏,卻放在地下?踏了你,那算活該。你再言語,便揍你個狗肏的。”

大家望去,便見觀眾呼啦一閃,猛可地從外麵大叉步擠進兩人,一色的青袖短褲褂,外披藍布長衫,腳下是實納幫紮花的搬尖灑鞋,都盤起一條懶龍似的大辮。頭一個生得青尫尫的臉膛兒,碎白麻子,削刀眉毛,襯著兩隻迷齊色眼,並那擰鑽的水蛇腰兒,褂襟敞處還露出大紅緞紮著牡丹花兒的繡邊兜肚。後麵那個卻生得短小伶俐,攢眉逗眼,滿臉上透著油滑。拿一把江西柳的黑扇兒,刮刮刮溜得山響。一麵晃膊子甩開觀者,一麵彎下腰去撣鞋上塵土,口內還罵道:“也不知哪裏來的一隻鄉鳥,居然敢向咱們愣立眼睛。”

正說著,卻有一個鄉人噘來大嘴也從人叢中漫趨進來,望見那兩人,抽頭便跑。大家認得那兩人,頭一個叫俏皮麻四,後麵一個叫花刀李五,都是錦秋武社中的無賴少年。本領雖稀鬆,都目空一切。平日價胡吹亂嗙,就仿佛似個朋友一般,這時是在台下欺侮鄉人哩。

大家見了,正在互相一笑,隻見李五撣淨鞋土,大家一見他那鞋不由都笑將起來。原來鞋幫上紮的是一幅春宮暗花兒,被塵土一嗆,居然黑白分明。於是便有人笑道:“李五這鞋子真個俏皮。若是俺們穿在腳上來逛廟,保管就有人揍屁股哩。”

李五聽了,哈哈一笑,十分得意,便拖了麻四擠向台下正中間兒,一堵牆似的擋在觀眾麵前。一麵向左右看台上亂瞧娘兒們,一麵搔頭晃腦地大說大笑。

大家見狀,正在心頭暗罵,便見觀眾略閃,又擠進一位六十來歲老頭兒,生得疏細身材,長眉大目,滿臉上一團和氣,又蘊蓄著微微笑容。雖是偌大年紀,兩隻眼睛還滴溜溜地亂轉,閃閃灼灼,便如電光。禿著頭兒,飄蕭著幾莖花白鶴發,卻用紅絨繩紮起個小歪辮子,辮穗下端綴著一枚五銖古錢。穿一件毛藍色粗布長衫,又肥又大,從熱蒸蒸的人群中擠進來,卻不見他一些汗色。一隻手提著一根毛竹管的旱煙筒,上麵掛著個大紅煙荷包,足有三尺多長,又做煙筒,又做拐杖兒;一隻手膀子上卻架著個雪白的大鴿子嗚嚕嚕地怪叫。但見他方站在麻四等身旁,便聞台西麵人叢外有一群小兒拍手喚道:“喂!架鴿子的老爺子,你贏了俺們的錢就算了嗎?咱們問廟裏階石上跌博玩,不好嗎?”

那老頭兒聽了微微一笑,便舉起長煙筒,出人頭地向台西麵晃了兩晃,以示不去跌博之意。大家見了,正在暗笑這老者沒正經,偌大年紀猶有童心。忽見西麵看台上有個絕俊的小媳婦,正憑著台欄,探出一隻藕也似的嫩胳膊來買下麵小販的糖葫蘆兒(又名山楂黏)。下麵一隻尖翹翹的小腳兒也便從台席縫露出。

這時麻四扭著脖筋向那媳婦子瞅去,兩眼都直。正這當兒,那老者卻自語道:“人老了,眼睛真不中用,原來戲台在西麵哩。”一句話招得大家都笑。那麻四臉上一紅,瞅瞅老者,方要瞪眼,隻聽台上金鼓大震,台下震天價一聲挑簾的好兒,《定軍山》的中軸業已唱到熱鬧當兒。於是大家不暇亂望,都側耳凝目地且自瞧戲。

偏那麻四兩隻眼仍然是左顧右盼,一麵和李五沒說強笑地隻管啾唧。要說劇場中,這種亂人耳目的行為本來討厭,何況麻四又自充明口。台上孫順一拉架兒,一動手腳,他也便指手畫腳地道:“這是花招兒,那是實胚胚的硬功夫。”並且連珠價怪聲叫好。鬧得大家正在攢眉,三不知地那李五又說了一句道:“無怪孫順人都稱他為老把式,你瞧方才一連幾個鷂子翻身的舞式,錯非曉得點兒運用罡氣的真實功夫,是不成功。”

一句話不打緊,登時招得麻四拉開了話匣子,一麵價大吹武功,一麵拍拍臍下道:“老五,你講運氣,須向這兒瞧。”說著,眼瞟西麵看台上,大喊道:“俺這根屌,運起氣來便似個小小的鐵棒槌。舒在石砧上,你用鐵錘來砸,都不要緊。”

大家正在愕然,連看台上的娘兒們也亂閃俏眼向人叢亂望。這裏麻四得意至極,正在哈哈大笑。隻見那老者撲哧一笑道:“真是人老了,什麼蹊蹺話都聽得到。俺隻聽罵人的話有什麼金屄銀屌,如今又出了鐵屌咧。”

麻四聽了,雙眉一挑,惡狠狠望望老者。方要開口,恰好台上老黃忠演到緊總科白、掛打飛腳一段兒。台下觀眾齊聲喝彩之間,不知從哪裏擠入個十來歲的孩子,淚淫淫的兩眼,帶著哭聲直喊道:“大醜子弟弟呀,哥哥在這裏呢!”一麵喊,一麵四下亂望。

大家料那孩子是丟了弟弟,正要勸他向人叢外麵去找。不想人多亂擁,那孩子一個蹌踉卻踏了麻四一腳。麻四大怒,一回身揪住那孩子的乖毛兒,不容分說,向他頭上便連鑿了幾個爆栗。那孩子一麵亂跳,一麵怪哭。

這一來觀眾大亂,登時閃出一條長衖,一麵拉開那孩子,一麵向麻四賠笑解勸。那麻四還一跳丈把高,卻眼瞟西看台上,一頓亂罵。

正這當兒,隻聽十來步外有人哈哈一笑,便發出幾句話來。正是:

燕雀遇鴻鵠,雖狡安所施。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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