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屋中寂靜的情形,真是難以形容,越發顯著陰森悲慘。這時,什麼聲息也沒有,隻有老武師上官庸胸頭喘息的可以聽得出。那外屋明間裏,尚站著一個老仆焦義,他也不敢出聲,不敢移動,像一尊木像,癡立在那裏,可是他咬牙切齒,不時地從口中發出咯吱吱響聲,似已憤怒到極處,無計可施,咬牙痛恨,暗自著急。
那位武師上官庸,在女兒上官貞話說完後,停了半晌,方把頭往枕邊微偏了偏,倦眼微睜,看了看床前侍立的女兒,微微地歎息了一聲,眼角滴下淚來。這位俠女上官貞忙用絹帕拭了拭老父眼邊的淚痕,忙安慰地說道:“父親不必難過,女兒覺得還沒到了束手無策的時候,總有辦法可想呢!”老武師上官庸唉了一聲,低微的聲音說道:“好孩子,不做那種指望了,我還能回到家中,看到我心愛的女兒,這樣了結了我一生,你能夠給我埋骨劍門,我倒沒有什麼難過了。我現在覺得心內空洞異常,別無掛念,隻有擔心你和焦義將來如何過下去?我和這凶僧素昧平生,我們這次可叫前生冤孽,不過我不明白這凶僧究竟挾著什麼惡念,對我施用這種辣手,這是我至死糊塗的地方。我這人也在江湖上闖蕩了半生,走遍了中原,世上的事我看得清清楚楚,把我一生恩怨早已打算下,在我末日到臨的時候,隨著我一筆勾銷,任憑它是恩是怨,全叫它來世和我上官庸去清算,我願意幹幹淨淨全把它帶走,不為我女兒留下分毫。我隻是不能閉眼的是,你此後孤零零的住在這裏,頗不相宜,我打算叫你投奔一個去處,不知你肯去不肯去?”俠女上官貞聽到他老父這種話時,父女相依為命,應當是痛斷肝腸,應該痛哭流淚,可是這時,她竟出人意料的卻毫無悲戚之容,反倒微笑了笑,向老父說道:“父親,我攔你老的好意,這些話請你不必講下去。父親真若是有這些情形,我也就不能再叫你老垂老之身,為我擔心,現在還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請老人家不必為我這個不孝女兒掛念。真到了不可解的時候,我已是十九歲的人,難道還用父親給我打算麼?我自有主張,現在父親不至於死,你這女兒也不能叫你死,可是這可得問父親你自己了。唯一辦法,是我們得趕緊找這種治內傷的藥,把父親這條命留下,我們父女全是得內家傳授,練氣練神,這是我們根本的功夫。父親的傷雖是重,絕不是絲毫無望的,隻可惜我們手底下沒有這種靈藥,真是恨事。父親你能等待我三日三夜,我要到一個去處,乞求靈丹,為父親續命,傷是能治,父親的命就能保了。隻是這三日三夜的工夫,你老能等待得及麼?”
老武師上官庸一聽女兒說出這種話來,他似乎也想起什麼事來,臉上也現出遲疑驚愕的神氣,兩隻倦眼,看著女兒,口角微動,似要說什麼,但是立刻那種精神又鬆懈下去,把頭往裏麵微轉,唉了一聲道:“傻孩子,不要做這種癡想了。我雖然傷痕重,重傷之下,腦筋混亂,靈機已斂,但是我還不會一切全忘記了。我這種內傷,不錯,是有藥可醫,有人可治,傻孩子,你不要忘了,我們是住在玉龍山,我們所知道能夠有這種人,有這種藥的去處,不是遠隔千裏,就是多年音信隔絕,不知此人是不是尚在人間?或是依然住在那裏?你怎能去?他們怎能來?哪有三日三夜的工夫來留我這條命?與其叫你在我這最後的一刹那離開我身邊,做那沒有希望的奔走,還不如你親自送老父歸去呢!”老武師上官庸說了這話,大約是人生到了萬念皆消、心灰意冷之時。俠女上官貞忙叫道:“父親,你不要這麼灰心,這麼失望。女兒絕不糊塗,父親的生死關頭,我焉能辦那沒指望的事?父親,這大竹山金霞觀,觀主那裏,難道就不能救父親這劫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