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滇中劍門玉龍山望江崖下,一個很幽靜的山環裏,四無居鄰,隻有一家人家,孤零零的住在這裏,依山建屋,編竹為籬,林木掩映,山花鋪滿了籬邊。這種人家,住在這麼一個幽靜的地方,頗顯得像一個隱逸之士隱居之地。
這時,正當是深秋時節,夜已深了,已經到了三更之後,又在上弦的時候,斜月疏星。這段幽靜的山環裏,更顯得各別的幽暗荒寂,一陣陣的金風刮進山道裏。雲南的氣候溫暖,雖然到了深秋,花木還沒有凋零,被這夜風吹拂著,借著天上這點點星月的微光,尚在閃爍照耀。各逞著它的嬌豔,輕搖款擺著顯示它們的驕傲。這一所房屋中,在這種寂寂的深夜中,從竹籬內不時地發出輕微呻吟歎息之聲。你道這居住的竟是什麼人呢?原來這屋中的主人,是一位武林名家,太極派的有絕傳的老武師上官庸,他家人口極少,無妻無子,隻帶著一個女兒上官貞和一個老仆焦義,住在這裏已有數年。
這上官庸雖為武師,年紀已經六旬左右,但是你看到他的相貌和舉動,實不像一個練武的人,身量也不高,清臒瘦小。一派文人的舉動,頗像一個老學究。住在這玉龍山下,終日隻有遊山玩景,有時候拿著書本子,揀那峰巒滴翠的地方,一坐就是半日,這種神靜氣凝之態,頗叫人難以模仿。這女兒上官貞卻是各別的精神活潑,已經十九歲,長得亭亭玉立,眉目俊秀,雖然是因為常常在外邊走,衣服十分樸素,竭力掩飾著少女之婀娜風姿,但是這種天然的秀麗,無形中就要顯露出來的。有時候高興起來,在這山頭上追逐些飛禽走獸,身手異常矯捷,被那山中的獵戶看到,全退避三舍,自愧不如,漸漸的全知道就是住在玉龍山下竹籬中那個姓上官的斯文老先生的女兒。日子久了,這般獵戶是常進山的,看她這般好身手,全管她叫俠女。這位上官庸,從他口音中已經聽出他不是這雲南的土著,父女老仆,住在這裏,也沒有親朋來往。這位老武師有時更仰首長歎,似懷有滿腹隱憂,有難言之痛,這上官貞侍歡膝下,頗能曲盡孝意,能得老父的歡心,上官庸稍解愁懷的,也就仗著他這聰敏可愛的女兒呢。老仆焦義也是十分忠實老成,燒飯燒菜,全由他承當,輕易不離開家中,隻有隔三兩天出山到鎮上去買些日用必需之物品,平常僅僅是在竹籬外閑立一會兒。他們這麼孤獨無依,也沒人來和他們談談講講。這個老仆人整天地不見得說幾句話,隻有這個俠女上官貞,倒有些巾幗須眉的豪爽性格,不作小兒女的態度,這是他的家中情形。
這天深夜中,這屋中的情形可就淒慘了。他們所住的一排五間的住房,尚有兩間廂房,作家人焦義住宿的地方和廚灶,這迎麵五間房子,是三間作老武師上官庸住,那兩間是上官貞自己住的屋子。這三間房子內是兩間明著,斷出一間暗間,這明間裏雖然也沒有什麼珍貴的陳設,卻布置得雅潔異常,琴棋書畫,襯托著這屋裏頗顯著有高雅之氣,裏麵斷開的這個暗間,正是上官庸老武師休息的地方。此時裏外的燈光全點著,靠裏麵的後山牆下,有一個床鋪,正躺著這位武師上官庸,麵色蒼白,胸口不住地起伏,喘息有些緊促,枕邊已經沾了許多血跡。油燈在靠窗子這邊,對著床鋪,這位女俠上官貞,偏著身子,為是不致把燈光擋上,手中拿著一條方用熱水絞過的手巾,正在半伏著身子,輕輕地給她老父擦著血痕。這上官貞滿麵淒涼、悲憤,淚痕猶濕,把上官庸口角的血全慢慢擦拭幹淨,把手巾扔在床邊的茶幾上,伸手握著老父的手,低低地叫道:“父親,你老這時怎麼樣,氣可以沉下去麼?但凡可以,你自己明白,要竭力地把中元之氣保住了。傷雖然重,女兒有法子,還可以救治得了,隻是必須父親能夠等待得了,難道四十多年的內家的功夫,就不能支持了麼?我看藥可以多服一些,雖治不了這種傷,女兒想多少總有些益處。”上官貞沉著氣,一字一頓,向父親耳邊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