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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春羽

第二回 賦壯誌雙槊蕩妖魂 懲刁風一錘驚狗魄

原來堂上坐的這位大人不是別個,正是方才在吹雲樓始終沒有摘下帽子的那位怪主顧,直到現在,那頂帽依然高高地戴在頭上。準知道再說什麼也不行了,便全低下頭來,異口同音地喊道:“大人祿位高升,特別開恩吧。”

葛總鎮微微一笑道:“按說這件事可大可小,不過諸位鬧得太不像了,照著告示說,罪名絕不能輕。但是咱們都有個不錯,無論如何,做私也罷,作弊也罷,總不能讓眾位麵子太傷了。”

大家一聽又全都喊:“大人恩典!”

葛總鎮接著說道:“可是本鎮還有點兒事求眾位幫忙。這些人裏走了一個陳三,本鎮找的就是他,沒他完不了事,哪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隻要把他傳到,眾位當時就走。方師爺,你和他常來常往,你快點兒說出他來你好走。”

方小唐這時候魂都快沒了,含含糊糊說了一句:“回大人,小民不知道。”

葛總鎮叭地把桌子一拍道:“既然不說,講不過,看軟刑伺候。”

這些人一聽,就是一怔,不懂什麼叫軟刑。跟著就聽堂下一片答應,跟著又喊:“起軟刑!”這一下子,從底下上來四個兵,頭裏兩個抬著一個小煤爐子,後頭兩個,一個手裏拿著仿佛是兩隻鞋,一個手裏拿著一把火剪到了堂上,朝上請安。葛總鎮道:“你們預備好了,聽信兒用刑。”四個人一聽:“是!”把爐子往堂口一放,拿火剪把火挑了一挑,火苗兒返上一冒,拿鞋的過去就把鞋擱在火上了。這些人才瞧出鞋是鐵的,可是還沒明白怎麼使。

正在一怔之間,葛總鎮一聲喊道:“方師爺,你還不說嗎?你說,沒有你什麼罪名,本鎮找的是姓陳的。你為人家,可難免自己皮肉受苦,依本鎮說,你還是說的好。”

方小唐他不知道總鎮找陳勤綬為什麼事,他老疑心這裏頭有他,準知道一說出來,簡直就得滅門九族,咬住了牙不知道,受點兒刑就受點兒刑,隻當是自該年災月晦,絕不能有死罪。想到這裏,便向上磕頭道:“大人,你問的陳三,小民實在不知道,你就是打死小民,小民也沒有可怨,總是小民情屈命不屈。大人你一朝為官,輩輩為官,小民願大老爺公侯萬代,祿位高升,就求大老爺饒命吧。”

葛總鎮叭地把桌子一拍道:“大膽狗才,真敢不招!來,用刑!”

嗻的一聲答應,看爐子那兩個就過來了,一伸手一揪小辮兒,往後一拽,那一個就把兩根胳膊從後頭給攏住了,拿鞋的那個,兩腳一跺腿肚子,一彎腰就把方小唐的襪子拔下,拿火剪在爐子裏一夾,夾出一隻通紅帶火的鐵鞋,單腿向上一打千兒,口稱:“請大人驗刑!”手裏夾的那隻鞋就往方小唐腿上套去。方小唐跪在地下,頭發有人揪著,腿腕子有人壓著,不用說是躲,連動一動都不能行,正套在腳上,方小唐哎呀一聲,當時就疼暈了過去。旁邊有拿水勺的,拿著勺水照方小唐臉上當頭一噴,方小唐便隨宰豬的一個聲兒,哭得都不是人味兒:“大老……爺……你……寬……刑,我招……招……”葛總鎮把手一擺道:“緩刑。”拿火剪的把火剪往下一摘,哧的一聲,連腳上皮全都粘下來了。方小唐臉上已然不是人色兒,氣兒也急了,汗也下來了,渾身不住哆嗦,那份兒慘樣兒簡直不用說了。

葛總鎮道:“方小唐,不要怨本鎮心狠,本鎮辦事,向例是言出法隨,絕無旁顧。你現在身受刑傷,應當知錯,快把陳三現在什麼地方,你們所定什麼詭計,快快說了出來。隻要把他逮捕到案,一定從輕判你罪名,現在還可以給你治傷。如果你要執迷不悟,不但受刑身體殘廢,再者姓陳的即使你不說,本鎮也能把他搜獲到案,那時你的性命並且難保,你的心裏要放明白一點兒。”

旁邊站堂兵也隨著喊:“說吧說吧,大人恩典你,可得明白。”

方小唐一聽,心裏這份兒後悔,早知道到了現在還得說,還不如早點兒說了,省得多受許多痛苦,看這情形不說簡直就辦不到,幹脆情屈命不屈,寧可挨一刀,可也別再穿鐵鞋,實在受不了。一抬頭向葛總鎮道:“大人的恩典,小民萬分感激,情願實招,就求老大人開天地之恩,從輕發落,筆下超生。”方小唐渾身亂抖,上氣不接下氣,把供一招,不但旁邊跪的伊老爺、二那子、鬆二這班人嚇得成了軟泥癱在地下,就是葛總鎮都出乎自己意料,不由變顏變色。

原來陳勤綬因為吃喝嫖賭無惡不作,結交了無數匪人,也不知怎麼,會跟一班海盜熟識了。這些海盜平常就講打家劫舍,奸淫搶掠,後來海防一緊,地麵兒上不許容留匪人,於是這些海盜便都失了衣食。海盜裏也有軍師,便要想法子攻掠城池,恰好定海這個地方靠近海邊,便想法子來要攻取定海。原意也不過是打算搶糧奪米,弄些造孽錢而已,不過他們要入內地,必須有內地人做引線,不然人生地不熟,也不好辦。因為和陳勤綬素有來往,便向陳勤綬商量,許他重利,叫他領路進定海。陳勤綬本是個無恥小人,隻知牟利,哪顧人民禍害,便一口答應了他,約定八月二十三日起事。陳勤綬卻唯恐人單勢孤,不易得手,由煙妓蝴蝶兒張給幫忙找人,便把自己拉在裏頭,自己卻還沒有答應他。

方小唐這一套供,就跟晴天霹靂一樣,誰能不害怕?葛總鎮略一變色道:“陳三現在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

方小唐道:“小民實在不知,大人想清,小民既然供出這些事,陳三更是細小末節,何必隱瞞?實在不知,叫小民從何說起?”

葛總鎮一想,這個許是真的,便冷笑一聲道:“你們真敢造反哪,來,把他們押下去。叫王開甲、馮進先。”堂下答應一聲“是”,兩個人過來給總鎮請安。葛總鎮道:“現在派你們兩個出去,各帶一百名兵,紮駐四麵要路檢查行人,如果查出這個姓陳的,趕緊把他給我帶到。快去,快去!”兩個人答應,請安下堂,自去選兵辦事。這裏葛總鎮告訴站堂的,把這些人無論知與不知,全都押進軍牢,等我事完發落。這些兵還是兩個扶持一個,全都往堂下一架。這些位就跟到了法場一樣,連說話的氣兒全沒有了,一任架弄而去。葛總鎮又向傳話的兵道:“你們趕緊請王大人、鄭大人,就說我有要事立等。”小兵抹頭往外便跑。

工夫不大,這二位總鎮也到了。葛總鎮把如何長短向二位一提,二位當時也怔了,異口同音道:“這件事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這件事可還真糟,別的不說,咱們人太少,今天都十七了,現調兵恐怕也來不及了,大哥有什麼法子沒有?”

葛總鎮道:“我想著也是這樣,最好先把姓陳的逮住,勻出兩天工夫,咱們好去排兵演炮。哎呀!我想起來了,我倒是有個朋友,能把他找來,事情也就全都辦了。”

鄭家燕道:“你說的是誰?”

葛天翔道:“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位冉同冉風客。”

鄭家燕道:“噢!你說的是不是精於風鑒的那位冉老先生?”

葛天翔道:“是他,是他。”

王天朋接過來道:“這個人我見過,似乎我記得他腿上有什麼毛病,走道總是一拐一拐的。你打算請他來的意思,一定是因為他主意多點兒,打算請他給咱們當個參謀是不是?按說衙門裏平常就應當有這麼一位,出個主意劃個策,可是現在事情已到危急,就算是把諸葛武侯請到,沒有兵也辦不了事,空城計這個年頭裏可行不開。依我說,咱們還是想法子趕緊派人求救,不是氣餒,定海一塊死地,四麵讓人家一圍,咱們可是連一個也出不去,存的糧食不多,日子一長,外應不至,那可是死症。咱們騎馬當兵的,死就死,可是你也知道定海是往內地去的要道口兒,定海一丟,別的地方全都得受糜爛,咱們死了都對不起國家皇上。火到眼前,你可拿定了主意,可沒有工夫耽誤。”

葛天翔笑道:“王老弟,你還是那麼急脾氣,你聽我慢慢兒跟你說。事情危急,已到萬分,我怎麼能夠不知道。現在第一要緊的事就是請兵,提到請兵,真能使人寒心。去年見著玉大人,才一提到定海是海防要路,駐兵太少,請他老人家轉奏皇上,添加兵額,他老人家連一點兒麵子都沒有,當時把臉子一沉,冷笑一聲說:‘什麼添加兵額?一個小小定海,有四千多人還少?我告訴你葛鎮爺,國家太平無事,這個兵字兒可不是好字眼兒,你從什麼地方看出來定海要不安靜?這個折子我要奏上去,皇上倘若一個震怒,你擔不起,我也擔不起。要據我說,你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我碰過這麼一個釘子,當然也就不必再說。可是他老人家不明白,我明白,我回到定海,便把這些兵全部親自羅選。說一句更痛心的話,國家拿著許多錢糧,卻養了這麼一撥兒少爺兵,除去吃喝嫖賭吹彈拉唱之外,真能一陣大風就給刮躺下,你說還讓他們上場交鋒,那不是笑話嗎?我實在沒有法子,隻好是忍心害理把那些大爺全都圈在營裏,費了一年勁,挨了一年罵,才練出三千四百個能對付上陣的兵,你說傷心不傷心?現在咱們又提到增兵,那位玉大人一定還說天下太平,添兵幹什麼?依然還是個給你不發兵。等到事情已經出來,不用說我們去請兵不易,即請什麼都易,玉大人也肯發兵,等兵到了,這裏已然完了,那時又當如何?”

王天朋道:“照這樣一說,請兵就算無望了。”

葛天翔道:“不然,這裏卻還有轉圜。我雖不眼見卻聽人說過,這位玉大人不要看他外表剛強,內裏卻極膽小,我便想利用這個機會去試他一下子,所以我才想起這位冉老先生來。”

王鄭同道:“難道姓冉的跟姓玉的有什麼認識?你打算求他出去當回說客?”

葛天翔道:“要是請說客,又不請他了。你二位隻知他精於風鑒,你可不知道他不但對醫卜星相樣樣精通,對文武兩道,也是高深莫測。文的咱們不談,武功一道,二位也是此道中人,他比當代的秦老師賈老師隻高不矮……”

王天朋道:“真的嗎?他瘸著一條腿,怎麼還能有這樣的武功?”

鄭家燕道:“我想起了,是不是千裏獨行冉瘸子?我記得他從前不叫冉同,叫什麼冉天佐,是不是他?”

葛天翔道:“不是他是誰?這一說你明白了嗎?”

鄭家燕道:“明白是明白了,可是為什麼要找他,我還是不明白。”

葛天翔道:“我想煩他去走一趟,憑他的本事,給玉大人送個信兒,我想倒許能夠把兵請到。”

王天朋道:“既是這樣說,快派人去請吧。”

葛天翔當時寫了一封信,告訴差官,趕緊找到竹山門小巷子請冉老先生,差館答應走了。三位又談了幾句閑話兒,差官回來報:“冉老先生已經請到。”葛天翔大喜道:“請!”三個人全都離座迎了出來。隻見差官前麵走,後頭跟著一個老頭子,身高在四尺,彎著背,短眉圓眼,穿一件藍布小褲,外罩青布馬褂,青中衣,白襪子,青鞋,一跛一顛,跟著走了進來。

葛天翔趕緊搶前一步道:“老爺子你好!”

冉同微微一笑道:“大人好!”說著往左右鄭王二位一看,便毫不客氣地走進去了,落座吃茶。葛天翔又給引見了鄭王二位,鄭王兩個說了幾句仰慕的話。冉同道:“咱們都不客氣,大人把我找來是有什麼人不舒服,打算吃帖藥?還是有誰打算請我,看看風水?”

葛天翔道:“這都不是,我們現在請你來,卻有一件比這個要緊的事,非得你幫忙不可。”

冉同道:“喲!什麼大事,能夠輪到我的頭上?這可怪了,你就說吧。”

葛天翔便把自己如何私查,如何聽來的信兒,有大批海寇要來騷擾定海,定海如何空虛,打算請他到玉大人那裏去給請兵,又把玉大人是怎麼個脾氣、非他去不可的話說了一遍。把話說完,三個人全離座站起,葛天翔領頭,過去深深請了一個安,鄭王二位跟著也過去請安,異口同聲道:“請老英雄多多幫忙,這個不但對於國家出了力,多少百姓的性命也全在於老英雄之手……”

冉同不等葛天翔三個人話說完,猛地把臉一沉道:“這是哪裏說起,簡直是拿我們苦人開心了,對不起,跟三位大人告假。”站起一揖,頭也不回,一瘸一顛徑自去了。

葛天翔要攔也不好攔,瞪眼看著冉同瘸出門外,才回頭看了看鄭王兩人,不由一聲長歎:“想不到他會這麼大的脾氣!”

鄭家燕道:“這件事不能怪他,實在是我們差了一點兒啦,人家既不應差,又不應役,咱們有事求到人家,就應當親自到他家裏恭恭敬敬請他一趟。現在咱們這樣一來,簡直就跟傳差一樣,他心裏當然不痛快。”

葛天翔道:“對呀,現在我再去一趟。來,預備馬!”差使答應下去備馬。

王天朋冷笑一聲道:“除去他難道就沒人了?要依著我的意思,當時就去把他抓來。不錯,他不應差應役,現在就愣要跑一趟,他也不敢不去……”

葛天翔道:“老弟,你怎麼始終是這樣脾氣?你們兩位等一等,我去去就來。”說完便自去了,工夫不大,從外頭滿臉不舒適的樣兒又走了回來。

王天朋迎著道:“怎麼樣,他還是不去吧?”

葛天翔搖搖頭道:“他從這裏去,就沒有回家,我問他們家裏人,他每天什麼時候出去,什麼時候回來,他家裏人說,他出去既沒有一定,回來更是沒有一點兒準兒,也許十天半個月,也許八十天,我想他一定是躲了。這真是糟,就是事先疏忽了那麼一點兒,事後竟會不可挽救。”說著不住唉聲歎氣。

王天朋道:“我跟你請教請教,如果不用他,另外去找個人行不行?”

葛天翔道:“當然是行,不過從什麼地方找這個人?這件事不是尋常事,定海城不是等閑地,事情又沒有時候兒,這個人第一要機警,第二得有真能耐,第三腿底下還真得快,水裏頭也能下,才能辦得到。一時之間,哪裏去找這樣人?”

王天朋笑道:“我當著要找什麼三頭六臂金剛羅漢呢,像你所說我就有一個。”

葛天翔急問道:“誰?”

王天朋道:“你先不用問,把他叫來試試行不行再說。”說著向差官道,“你到火器營把燒爐上的老郝給我叫來。”差官答應。

葛鄭兩位全是一怔,把燒火的叫來幹什麼?可也不好問。一會兒工夫,從外頭進來一個穿著號坎的兵,渾身除去灰土就是油泥,隻有那件號坎兒還略幹淨一點兒之外,簡直成了一個大油包。身高不到四尺,年紀不到五十,四十出點兒頭兒,瘦長臉略微有點兒麻子,寬眉毛挺短,小眼睛細長,蒜頭鼻子,塌梁翻孔,小薄片子嘴,兩隻扇風耳朵,愁眉苦臉連一點兒笑容都沒有。走了上來,請了一個半截子安,侉聲侉氣地道:“郝雲蛟給大人請安,你老要用些啥?”

鄭家燕在沒進軍營之先,久走江湖,知道能人不少,認得能人也不少,先一乍看這個廚子,還真沒看出來,一聽他說出郝雲蛟三個字來,趕緊站起用手一扶道:“嗬!原來是郝金叉郝二爺,實在不知,多多得罪,請坐,請坐。”

葛天翔先也真沒看出這個燒火的是個人物,看他那個神兒,心裏還老大不高興,嗔著王天朋特愛鬧著玩兒,事情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開心。及至一聽鄭家燕說出郝金叉三個字,耳朵裏仿佛是聽過這麼一位,趕緊也跟著讓座。這一來把旁邊站的那些兵全都看怔了,怎麼三位大人跟燒火的讓上座了?

郝雲蛟微微一笑道:“三位大人,不必這樣客套,你有什麼事趕緊吩咐,因為我已經答應王大人,給他效三次勞,今天這還是頭一次。”

葛天翔一看王天朋,王天朋會意,趕緊悄聲向郝雲蛟道:“郝二爺,現在我們有件為難的事,請幫一幫忙。”遂把葛天翔對冉同的那套話又說了一遍。

郝雲蛟又是微微一笑道:“三位大人既是能這樣為國勤勞,我是更當報效。事不宜遲,我當時就走,至遲明天這個時候,總可以聽見回信了。”說著就要往外走。

鄭家燕道:“你先等一等。我想這件事,咱們還是應當先派人清兵,請兵不答應,再施展咱們第二步。”

葛天翔道:“對,現在就備文書煩郝二爺一塊兒帶去,先遞文書聽信兒。他要點頭,自是萬幸,實在不點頭,郝二爺就請你多幫忙吧。”說著當時提辦文書用了印交給郝雲蛟。郝雲蛟揣起文書道:“我也得換換衣裳去,咱個回來見吧。”說著又一請安退了下去。

鄭家燕道:“這件事他去足可以行了,他的名頭本領不在冉風客以下。”

葛天翔道:“王老弟,你怎麼認識他?怎麼又把他給裝成這個樣子?”

王天朋道:“提起我跟他的認識,那話未免長了,一時都說不完,等到有了閑工夫再談吧。”

當下便又說了說怎麼防備,怎麼布置,怎麼調兵,怎麼派將。說了會子,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鄭王兩個要告辭,葛天翔道:“今天咱們一塊兒喝一回,不過,還得痛痛快快喝一陣。以後咱們無論如何,在沒有穩定之前,誰也不許喝酒,今天咱們就算是個關門盅兒。”鄭王兩位點頭。

當下酒席擺好,又把幾位師爺也請到一起,告訴他們今天這些事,跟喝酒這份兒意思,師爺們一聽全都挑大拇指道:“大人,真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羊羔美酒,有古大將之風。”

正說著菜齊了,大家剛一拿筷子,葛天翔雙手一搖,一摸左胯,鏘的一聲掣出一把背兒厚刃兒薄冷森森白光光金雀刀,提刀一晃,指定桌上大酒杯喝道:“風雲起兮壯士悲,巢覆家傾兮安所適歸?男兒生做國柱石兮,妻孥何為?披金刃兮醉玉杯,願死沙場兮不願生回!”哈哈一笑,橫腕一揮,就聽哢吧一聲,一個白玉大酒杯已然砸成粉碎。這些師爺嚇得全都哎呀一聲,臉上變色流汗。葛天翔哈哈一笑道:“痛快,痛快,眾位請幹一杯!”

王天朋道:“應該同幹一杯,來給葛大人換杯斟酒。”

差役換杯把酒斟滿,葛天翔一端酒杯道:“眾位請進一杯,我還有話說。”一揚手嘖的一聲,杯到酒幹,大家也全都把杯幹了。葛天翔手裏酒杯並不放下,臉上微微露出一點兒笑容道:“眾位,按說現在這個時候,已然不是咱們暢飲高歌的時候了,不過大家混的是個馬上提刀的角兒,一向過的是太平日子,也顯不出誰高誰低,誰能誰不能。今天事已緊急,正是我們這一撥兒平常讓他們耍筆杆瞧不起的粗人翻身露臉的時候到了。所以借著這點兒酒,跟眾位湊一湊,一則熱鬧熱鬧,二則可以跟眾位談談肺腑,望眾位聽了我的幾句廢話,必須互相共助,能成是國家的福,不成是大家的光。練一輩子武,所怕的就是遇不見事,咱們總算趕上了好時候,正是我們立功成名的好機會。今天大家喝完了這次酒,再喝可就得喝慶功酒。定海這個地方,衝要非常,兵可不多,但是人人奮勇,個個前進,也許托天之福,能把賊寇打退,如果有人一存畏懼之心,勇氣一餒,定海可就保不住。領兵的能夠死在沙場,原是幸事,不過定海一丟,別的地方恐怕也難保。所以我借今天這杯酒,和眾位說一句痛快話,有人心裏含糊,無妨早兒說話咱們再另行他法。如果大家全都誓死不餒,那是國家之福百姓之福,我們就再幹一杯!”

王天朋頭一個站了起來道:“別人我不知道,我就說我和我們那些夥計,沒有怕死的,我先幹一杯!”說著滿上一杯酒一飲而盡。鄭家燕和那些師爺全都把掌一拍,喝聲:“好!”也全都喝了一杯。

葛天翔才要說什麼沒得說,外頭有人飛跑而入喝道:“葛大人在哪裏?”葛天翔一看,正是方才跑出去查陳勤綬的那個王開甲,跑得滿頭滿臉是汗,神色十分慌張,便趕緊問道:“王開甲什麼事?本鎮在這裏。”

王開甲緊行一步道:“回大人,大事不好,定海口外不到二十裏,來了有三四十隻船,看那神氣是往定海來的。也曾放了一炮,擋他前進,他卻不理,依然往這方來了,請大人趕緊吩咐怎麼預備?”

葛天翔一聽,一揚手叭嚓一聲,手裏一個酒杯便摔得粉碎,單手一拍桌案,喊聲:“好!”又向王開甲道,“王開甲你再去詳探,他是什麼地方來的,船隻什麼模樣?”王開甲答應一聲是,請了個安回身飛跑而去。葛天翔向大家道:“怪呀!明明問的是八月二十三,怎麼今天就來了?”

鄭家燕道:“這一定是那個陳三漏了網,趕去報了信兒。他們提前趕來,所為是攻我無備。現在不管如何,咱們也得分配分配才好。”

葛天翔道:“事情已然緊急,我們可不能等大帥那邊回信了。我看他們如來,必攻竹山門,因為竹山門一則離著海邊近,二則有路好上,旁的地方他絕不到。現在我先把我的差事派了,我守竹山門,王老弟你守左岸,鄭老弟你守右岸。後邊卻是山路,並且是懸崖危壁,他們必不來取,隻派幾個兵守著也就行了。咱們事不宜遲,各人帶兵趕緊分派叫他們加緊嚴守,無論看見什麼,先到竹山門來報告我,不準擅動,快去快去。”鄭王二位答應趕緊下去。葛天翔又告訴師爺通知縣裏,叫他們先貼告示,大意就說定海有備無患,人民各安生業,不許造謠,不許外遷,當時就辦,師爺們答應去了。葛天翔換了衣裳,馬褂、花翎,跨馬服、官靴,衣服換好,旁邊早有人抬著家夥。原來是兩支棗陽槊,長下裏有三尺半一個,頭兒像個大棗核兒,棗核兒上頭全是釘子,形式仿佛像釘釘狼牙棒,一支三十二斤,杆兒都有鴨蛋粗細,是純銅所造。伸手抄解雙槊,到了門口,上馬一磕,馬在頭裏跑,這些兵也跟著下來了。

到了竹山門,下馬上山,到了山頂往下一看,果然影影綽綽地有幾十隻船往這裏走來。王開甲過來請安:“回大人,這裏架上炮,迎頭打他下子,他們知道有了預備就不來了。”

葛天翔道:“咱們那個炮打不了那麼遠,等他近點兒再說。好在咱們水裏還有一道防備,他們不知道路,碰上埋伏,他們自然不會往前來了。”正在說著,那船可就越來越近了,恍惚也看出人來了。葛天翔喊道:“不好,他們船上有泄底的人了,這可了不得,現在調炮也來不及了,快到左右兩山頭請鄭王二位大人到竹山門。”

王開甲撒腿就跑,再看那船更近了,為頭的一隻船仿佛有個人在那裏指指戳戳,意思是在告訴往哪邊走。這個時候,鄭王兩位也趕到了,葛天翔一說有人泄了底,王天朋就急了,一掄手裏兩把潑風刀狂喊一聲道:“我今天跟那班小子拚了!”

葛天翔道:“你先別著急。他們定的是八月二十三,今天來的意思,雖然是攻我無備,咱們現在將計就計,稍微布置布置,等他們上岸,打他們個冷不防,也是好事。”便向鄭王二位附耳一說,二位笑著自去預備。

這時匪船更近了,葛天翔讓大家全都趴下,靜心一聽,一會兒工夫,有了腳步響,知道人已上岸,叫王開甲點號炮,轟的一聲響,跟著四外人聲齊喊:“殺呀!別讓他們走嘍!”借著水音,聽出去足有幾十裏地。葛天翔一舉雙槊,向身後一點道:“隨我來!”兵勇一聲喊,也跟著衝下來了。這時盜船已經快靠岸了,在幾丈長的船頭上擺著一尊大炮,後頭排站無數的海寇,領頭一個正是那不顧國家安危隻圖自己快意的陳勤綬。你看他站在那一群裏,指手畫腳滿臉帶笑,露出十分得意的神兒。葛天翔一看,氣往上撞,一磕手裏雙槊喊一聲:“群寇少進,你家葛大人在這裏!”提身一縱,就過了竹山門口,磕槊往前一衝,後頭呼嚕一聲跟下來足有二百多個,全都撲奔大船而來。

船上帶兵的頭兒叫作寇利,在沒來以先就問過陳勤綬定海的官兒怎麼樣,陳勤綬告訴他,官兒就會做官兒,不懂什麼叫打仗,尤其是定海這個地方,兵本就不多,領兵的也沒什麼能耐,幹脆說連一尊炮都沒有,如果去的人多準能一轟而下。寇利便把陳勤綬這片話信以為實,這次一共弄來三十二隻大船,每隻船上都有五百多人,又欺負定海沒有炮,每個船頭都安一尊炮,所為嚇唬人。哪裏想到,船才到岸,從城樓上忽然有人往下飛,要用炮也來不及了。葛天翔已然到了,離著船還有個丈五六,提身一縱,人就到了船上,一磕手裏雙槊,兩隻眼瞪得跟包子一樣大小,喊一聲:“強寇少進,你家葛大人在這裏。”一句話才說完,手裏槊就奔了寇利殺去。寇利一看槊到,往邊上一閃,旁邊早有一個海寇,一伸槍把葛天翔攔住。陳勤綬一聽姓葛,就知道是葛天翔了,急一拉寇利道:“這就是定海領兵官兒,別放他走了!”寇利一聽,捏哨兒一響,四外的兵船就把這隻船攔住。岸上那二百多兵,本來過不去,正在著急,四外船在外一圍,倒有了接腳的地方,全都亮家夥往上一擁,這些船就亂了。這二百人意在救出主帥,誰也不願戀戰,一提砍馬刀,全照那些海寇脖子上砍去。這些海寇出其不備,知道厲害,可就是沒法躲,東躥西閃,哪裏還能還手,掉在水裏的也有,瞎了一隻眼睛的,折了一隻胳膊的也有,一陣奔逃,這二百人就上了葛天翔站的那隻大船。葛天翔這時候,雙槊耍成了風身兒一樣,賊人就死多了,船上也是死屍,水裏也是死屍。寇利正在著急,一看又上來二百多個生龍活虎的壯漢子,一個人一杆刀,背兒厚刃兒薄,隻要一碰脖子當時腦袋分家,心裏這份兒後悔上陳勤綬的當,再找陳勤綬,連個影兒也看不見了。

這二百兵見著葛天翔異口同音喊道:“大人保重身體要緊,請你快快回去!”

葛天翔把雙槊兒一攏,大聲喊道:“狗強盜,趁早兒交出陳三,快快退去,是你們便宜,如若不然管叫你們一個也回不去。”說完又一磕雙槊,帶著那二百兵一陣風似的連躥帶蹦全退往竹山門山坡上跑去。

寇利一看,喊聲:“開炮!”這些賊兵殺得暈頭轉向,連炮門也快找不著了,把炮位安置好了,再看葛天翔帶著二百人已到了竹山門,趕緊往下一坐炮,要放還未來得及放,就聽竹山門上當的一聲震天響,一股青煙裹著一團紅雨似的,直往船上打來。海賊還真沒見過這個,不知是什麼玩意兒,打算躲,可來不及了,哧,哧,一陣響,就聽些賊兵真跟鬼叫一般,慘不忍聽,放炮的也躺下了,拿槍的也躺下了。寇利站的地方,恰好在塊船板後頭,沒被打著,一看情形不好,趕緊一陣急喊:“風緊,扯活!”嘩啦嘩啦一陣響,那些船隻來得急,回去得也快,一會兒工夫飽裝死屍跑出去足有五十裏地。寇利才緩過一口氣來,趕緊給這些受了傷的治傷。隻見受傷的地方,就是一個黑窟窿,什麼也看不見,再看那窟窿四外的肉就像見油炸過一樣,全都焦了,看不見東西,簡直沒法子下手。向寇利一說,問受傷的除去打滾、亂蹦亂跳之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問了半天也問不出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來,眼看著受傷的群賊,喊的聲兒越來越小,越來越低,再待一會兒,就聽不見聲兒了。拿手一摸,冰凍挺硬,已然全都死去。寇利這個急可著大了,別的不說,自己帶來這麼些人,跑到這裏來,剛才見過一陣,也說不出是被人家什麼火器打傷,就死了這麼一片。心裏一著急,可就想起陳勤綬來了,沒有他領路,說得那麼天花亂墜,焉能不知虛實,就跑到臨近去挨了那麼一下子?四下裏亂找,不見陳勤綬的影兒,心說這可怪,沒看見他跑到別處去呀,難道他也挨了一下子打掉水裏去了?又一想不是這小子假裝領航跟裏邊商量好了,臨時給自己來了這麼一下子?真要那樣一來,還得趕緊走,因為這船上的虛實全都清清楚楚告訴他了,他要一賣底,哪還回得去?

正在著急,猛聽那個放氣的煙筒裏有人喊嚷,趕緊搬梯子過去一看,裏頭果然有個人。急急用鉤子搭住往外一抽,一看正是陳勤綬,滿頭滿臉都是黑灰,衣裳也全都刮成粉碎,簡直成了鬼了。寇利倒覺著他十分可憐,滿肚子惡氣反倒壓了一壓,笑著向他道:“你說你路熟,裏頭一點兒防備沒有,準可以手到擒來,怎麼今天會上了這麼一個當?別的還不要緊,你看咱們去的人受了傷,怎麼都沒等到治就完了?”

陳勤綬本來算計頂好,萬也沒想到葛天翔預備那麼好,才一開麵兒,人家那邊倒響上了。陳勤綬他知道的,準知道這種響聲,就是“二人抬”的獨龍炮。這種獨龍炮前邊裝藥,後頭拉栓,一撤手一頂栓藥就出去了,裏頭是火藥加錫汁。錫這種東西體質最軟,見熱就化,火藥裏包著錫汁,打在人身上,順著傷口往裏流錫,不拘是誰,全都是血肉之軀,誰能受得了錫汁燙?打一個地方,燙一個地方,燙一個地方死一個地方,等到錫也涼了,人早死了。這種東西最是厲害不過,隻要打上,就不用打算活命。陳勤綬一聽響聲,就知道是這種東西,他既知道厲害,當然他就要躲,那個時候太緊,連說一句話的工夫都不能勻出來,一邁腿就跳進氣筒裏,炮就到了。陳勤綬在筒頭待了一待,覺乎船掉頭,炮也不響了,知道是往回去了,他才喊起來。寇利把他搭了出來,一問他是怎麼回事,陳勤綬哭了,一邊哭一邊說道:“實在我沒有想到葛天翔會來這麼一下子,讓大家吃了這麼大的虧,實在是罪該萬死。至於這種傷,除去不被打上,隻要打上絕難活命。”

寇利便道:“這麼一說,他既有兵器之利,又有竹山之險,我們這次不白來了嗎?死了這麼多的人,費了這麼多的事,豈不是白死白費了嗎?”

陳勤綬道:“那當然不能算完,我既說了定海包在我的手裏,無論如何,我也得把它弄了過來,現在我還有個主意。”

寇利道:“你說吧,我一定依你。”

陳勤綬才要張口,卻聽旁邊叭的一聲嫋的一聲,一個彈弓子直奔自己頭上打來,哎呀一聲,撲咚一聲,陳勤綬摔倒船板。寇利一聽彈弓響,就知道有人對陳勤綬不利,不管這次是上當不是,底下還有用陳勤綬的地方,趕緊往前一探身,一抬腿正踹在陳勤綬迎麵骨上,陳勤綬哎呀一聲,撲咚一聲,跟著又聽當的一聲,正打在艙板上。寇利一麵吆喝不準動,一麵告訴陳勤綬不用害怕。陳勤綬這才明白,寇利這一腿是為救自己的命,並不是恨自己踹一腿出氣。寇利把陳勤綬一把拉起,走進房裏才向他道:“你看現在已然有許多人在疑心你,你要不能在這個時候想個法,取到了定海,恐怕大家更要對你不利。”

陳勤綬道:“我也是這樣想,不過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們就動起來了。”

寇利道:“那麼你有什麼主意?快說來咱們商量。”

陳勤綬道:“原來定海並沒有那麼好的預備,我是探得真而又確,萬沒想到臨時會鬧出了這麼一檔子,實在是罪該萬死,讓大家吃了這麼大的虧,當然大家要疑心我恨我。我現在有個主意,可以洗掃自己。定海這個地方,三麵都用人工防守,因為三麵都可以走船上人,唯獨後頭那一麵,全是陡崖立壁,人不能上,因之他們也就仗了天險,沒有防備。我想我們原定是八月二十三去攻取定海,我們現在可以把船悄悄開走,開到一個他們目力不能看到的地方,把船停止,定海一定以為我們是一仗打怕,收兵回去,他們必定忘了防守。我們過了二十三,什麼二十四、二十五,找一個月黑天,我們全船擁進,用三分之一的兵攻取後點,他們沒有防備,聽報必亂,那時我們再三麵同進。這次我們不用存一點兒客氣之心,見麵就放炮,炮一響,人心一亂,葛天翔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就無用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寇利一邊聽,一邊點頭,聽到末了笑了一笑道:“話是一點兒也不錯,不過我看那個姓葛的不是容易欺騙的。定海一吃緊,他的兵不多,他可以到鎮海去調,鎮海離這裏很近,早晨發兵,晚上可到。咱們不用說運之不易,即使運著容易,這裏又不定得鬧成什麼樣子,那麼一來,我們損失就太大了。”

陳勤綬道:“這個倒不用過慮,我早就說過,隻要能夠把錢看輕一點兒,就可以辦到。”

寇利一搖頭道:“恐怕不易吧?”

陳勤綬道:“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沒做過官兒,官事還不甚熟習。官兒裏的事就怕沒錢,隻要有錢,鐵打的漢子都能把他烤化了。”

寇利道:“既是這樣,我們照你所說的辦吧,今天咱們先退去。”當下一吹哨兒,把各船全都聚在一處,起錨開船,退出去足有二百裏遠近不提。

葛天翔一看船已退去,趕緊告訴止炮別放,人家的船快,咱們的炮沒那麼大的力量,打不了這麼遠,現在正在用炮的時候,別糟踐了炮。鑼聲一響,各軍點名,連上頭帶下頭,僅僅有三名受了點兒浮傷。

王天朋道:“依著我就他們追去,殺他個片甲不回,豈不痛快?如今放他回去,必定還來滋擾。”

葛天翔一笑道:“王老弟說得一點兒也不差,不過有一節兒,他們這些人是亡命徒,你把他逼急了,他會跟咱們拚命,那可不是玩兒的。他們船又大又快,我們這裏沒有船,有也是那些小船,快慢懸殊,又不能多載人,也不能和人家比。所以暫時隻有挫他銳氣,使他知難而退。等到救兵一到,那時我們一鼓作氣,把他們一網打盡,看看我這個主意說得可是?”

鄭家燕道:“話是如此,在救兵沒來之先,我們也應當有個準備,否則他們要是去而複返,豈不甘受其災!”

葛天翔道:“賊人多疑,沒來之前,受了人家欺騙來的,如今吃了大虧,痛定思痛,最近幾天裏頭絕不敢再來。現在倒有一樣可怕,就是怕有壞人出主意,告訴他花錢走那邊的門子,真要那麼一辦,我們的苦子可就大了,進不能攻,退不能守,死無可死,走無可走……”

鄭家燕道:“這個倒也許不準,好在明天就可以有回信了,何必著急?”

當下告訴小兵官兒,叫他挨著個兒去告訴百姓們,大家平心靜氣,自有辦法,不可自亂,自亂以擾動軍心論罪,買賣商家依然一律營業,違者也必重辦。小兵官兒去後,大家又談論會子如何設防、如何布置,安歇一宵。

第二天葛鄭王三位在一起,正談說要招募鄉勇,忽然外頭有人飛跑而入,急忙看時,原來正是那被派來求救的金叉郝雲蛟,滿頭滿臉是汗,渾身是水是泥。葛天翔趕緊站起來笑著一拱手道:“多累,多累,怎麼樣了?”

郝雲蛟一笑道:“幸不辱命,你瞧這個!”說著從身上掏出一個紙包兒,打開紙包兒一看,裏頭是公文一紙,上頭疏疏拉拉寫著兩行字是:“準如所請,克日發兵,整飭勿懈。”

葛天翔一看大喜道:“實在多勞,竟會答應了。”

郝雲蛟道:“這次實在是托三位大人的福,否則不用說兵請不到,恐怕連我回來都是另說。”

王天朋道:“這話怎麼說?難道當中還有什麼周折嗎?”

郝雲蛟歎了一口氣道:“豈止是周折而已。三位大人現在沒有事,我可以把這次去的情形詳細談一談,就知道事情能夠有現在,實在是天助了。”

葛天翔道:“不忙不忙,郝老前輩請詳細說一說,我們也好知道上方的情形。”

郝雲蛟一歪屁股坐下,說出一番話來,大家不由全都暗暗點頭,齊道一聲:“天助!”

原來郝雲蛟出了定海地方,本當趁船到鎮海去,不過船走太慢,得要一天的工夫,往返之間怕是誤了事。郝雲蛟水裏功夫十分精通,便找好油布口袋把公文跟應用的東西包好,順著水底下奔了鎮海。照直的路,不消兩個時光便到了鎮海,上岸把口袋裏幹衣裳拿出來換好,把濕的裝在口袋裏,也沒住店,一直就直奔了玉大帥的衙門,把公事往裏頭遞,告訴傳送收發的幾位大爺道:“辛苦幾位,你把這件公事快往裏一遞,這裏頭可有要緊公事。”說著又給作了個半截子揖。

這幾位一聽,彼此看了一眼道:“這個是京裏逢站不站的快馬文書嗎?”

郝雲蛟不知道他們是故意耍俏皮,趕緊賠著笑道:“不是的,這是定海縣告急的文書。”

幾位大爺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道:“什麼?噢!你是定海來的,唉!大帥也不知道,也沒派個人去接你,真格的怪對不過!”說著忽然臉上笑容一收,哇的一聲全蹦了出來,向郝雲蛟呸了一口道,“你八成兒也跟我一樣老媽兒男人改打更的,始終沒當過進屋子的差事吧。告訴你,這是有尺寸地方,不是你們家的,遞公事得有遞公事的規矩,心急喝不了熱豆兒粥,催快了也不怕打前失,你當著大帥是為你放的哪,提前遞遞,誰給你加的緊哪!怯哥哥兒,我告訴你個暗門兒,你先找地方歇歇,也想著喝個壺整茶葉,吃張白麵餅,燙個整個兒澡,勻看三天五天的,再到這裏來探個信兒,也許你的吉星高照,大帥批文能夠下來。當時要回文,也辦得到,我們不行,你瞧見沒有,那邊擱著一麵鼓,旁邊也有槌兒,過去拿槌兒一撞鼓,大帥當時旁的東西全擱下,就得提前給你辦,就怕你沒有那個膽子。”說著彼此一擠眼,一邊笑著,一邊哼哼起“小東人,闖下了……”起來。

郝雲蛟本是老江湖,什麼事不懂?準知道這就是要過節兒,本想掏錠銀子,又一想他們說的話實在刻薄,花錢事小,這口氣忍不下去。心裏一動,便微微笑道:“諸位多多指教,勞駕勞駕,我找地方洗澡喝茶去。”一邊說,一邊回走,應當往外走,沒往外,三步兩步就到了那麵大鼓前麵。本來有兩個人看著鼓的,不過是虛應故事,誰還能把一麵鼓放在心上。自從置鼓那天到今天,也沒人動過一次,自然而然地鬆懈了。郝雲蛟到了鼓前頭,那二位還在那邊談天哪,一看郝雲蛟抄起鼓槌子急喝一聲:“幹什麼?”打算撲過去攔住,哪裏有郝雲蛟手快,手指輕點,咚咚之聲便起。

正是:

勸君莫近車船店,一身無罪早該殺!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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