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哥哥來鄉下接我的那天,村口擠滿圍觀的村人。
他們都以為,我將迫不及待地,跟他奔向從未見過的家。
畢竟,我是沈家二十年前失蹤的親生女兒。
可我隻從布包裏掏出泛黃戶口本,遞到他麵前。
指著上麵兩字,我平靜道:“你找錯人了,我不是你妹妹。”
上一世,我曾滿懷憧憬,以為脫離苦海,欣喜地跟他回了家。
可那所謂的家,卻是另一個噩夢開端。
他將我安在老宅最偏的雜物間。聲音滿是為難與歉疚:
“月月,晚秋體弱,受不得刺激。你先住這,等她慢慢接納你。”
這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裏,我在那家活如透明影子,而且因勞累不堪得了癌症。
半年後,他終於找來,卻告訴我。
隻因患病多年的父親癡呆加重,已經不認識人了。
他紅著眼,抓住我的手,懇求道:
“月月,晚秋要嫁豪門,可她不願管爸。你替我們多盡盡孝,好不好?”
那一刻,我心中所有殘存的希望與親情,盡化灰燼。
癌症在身,父親癡傻,哥哥跑路。
我心灰意冷,在冰冷的雜物間,用養母留下的剪刀,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重來一世,這哥哥,這家人,我一個不認。
1
看著沈星河緊皺的眉頭,我以為他會像上一世那樣,
隻是覺得我鬧脾氣,然後不由分說地把我帶走。
誰知他掃了一眼那本破舊的戶口本,
眸色瞬間冷了下來。
“沈月,你耍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有意思嗎?”
“假裝不是我妹妹,裝可憐博取我的同情?想讓我因為愧疚,回家後對你更好一點?”
戶口本被他嫌惡地扔在地上。
他那副洞悉一切的傲慢模樣,和上一世如出一轍。
“放心吧,不用來這一套。媽媽早年去世,現在爸病了,
家裏需要人手,跟我回去,我不會虧待你的。”
我心底冷笑一聲,彎腰撿起那本沾了塵土的戶口本,
那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身份證明。
我一字一句地開口:
“我說過,我不和你回去。”
他再次皺眉,嫌棄地掃了一眼我身後那間漏雨的土坯房,
“那怎麼行?你是沈家的女兒,怎麼能生活在這種地方?”
“傳出去,我們沈家的臉往哪兒放?”
“愛往哪兒放往哪兒放,反正別往我麵前放!”
我麵無表情地轉身,隻想離這個男人越遠越好。
結果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力氣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
強行將我往村口那輛黑色的轎車裏拖。
“爸的病越來越重了,我跟他說過,一定會把你找回來照顧他。”
“你必須跟我回家!”
車子在泥濘的土路上顛簸著,逐漸駛離了這個我生活了二十年的村莊。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和上一世不一樣。
我從小被一個暴躁的女人收養,她酗酒、賭博,動輒對我拳打腳踢。
十五歲那年,她喝醉了酒掉進河裏淹死,村裏人都說我終於解脫了。
可我隻是從一個地獄,掉進了另一個地獄。
上一世,沈星河來接我,我以為終於有了家人,有了依靠。
可誰知,那個所謂的妹妹林晚秋,
像一株美麗的毒藤,纏住了家裏所有人的心。
她說她心臟不好,當年是為了救沈星河才從樓梯上摔下去,落下了病根。
於是,全家都把她捧在手心,
而我這個真正的親人,卻成了那個家裏最多餘的物件。
我在那個冰冷的雜物間裏,孤獨地度過了三年。
後來,他們為了林晚秋的婚事和那筆豐厚的彩禮,
毫不猶豫地將已經癡呆的父親和我一同拋棄。
那一刻,我才明白,親情在他們眼裏,不過是可以隨時丟棄的累贅。
我心灰意冷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這一世,既然你非要把我拖回去。
沈星河,林晚秋......
那就別怪我,把你們欠我的,連本帶利,一筆一筆地討回來!
2
剪刀刺破皮膚的痛還很真實。
那種連呼吸都多餘的絕望感,哪怕重來一世,
心臟依舊像被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沈星河在開車,神情冷淡,直到一個電話進來,
他的語氣才變得溫柔。
“晚秋,別擔心,我接到她了。”
“嗯,她脾氣有點倔,鄉下長大的野丫頭,不懂規矩。”
“你放心,我不會讓她欺負你,也不會讓她在你麵前礙眼,你身體不好,別多想。”
我看著窗外倒退的田野。
我本想把沈家的一切都讓給林晚秋,
自己自生自滅。
但既然他非要把我拖進這個漩渦,
那就別怪我,親手攪個天翻地覆。
車沒去老宅,而是直接回了那個家。
他大概是怕我跑了。
院裏的桂花樹還是父親喜歡的樣子。
剛進門,一個穿白裙的女孩就站了起來,臉色蒼白。
是林晚秋。
她看到我,立刻捂住心口,
身體輕顫,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哥,你怎麼把她帶回來了?”
“你不是說會把她安排好,不帶到我麵前來嗎?我看到她,心裏就堵得慌。”
沈星河立刻上前扶住她,滿是心疼:
“晚秋別怕,她回來也影響不了你。”
“我會跟爸說,你是我們家最重要的人,誰也替代不了!
我們晚秋,可不能再回那個冰冷的孤兒院了!”
林晚秋依偎在他懷裏,淚眼婆娑:
“可是我怕......我怕她會欺負我!”
沈星河歎了口氣:
“爸的病......總需要人照顧。等爸情況穩定了再說。”
“你放心,有我在,她動不了你一根頭發!”
林晚秋這才勉強點頭,顫著手倒出兩粒藥,
就著沈星河遞來的水吞下。
沈星河滿眼心疼,可一轉向我,
眼神就冷了,厲聲警告:
“晚秋有心臟病,是為了救我落下的病根,你以後離她遠點!”
“書房裏有很多書,你沒事多讀讀,學學規矩。我們家,不養野丫頭!”
我看著這副令人作嘔的兄妹情深,喉間逸出一聲冷笑。
“放心,我沒空招惹她。”
說完,我轉身就朝書房走去。
“算你識趣。”沈星河生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既然你聽話,我也不會虧待你。”
“把家裏的活擔起來,好好照顧爸,以後每月我會給你生活費。”
他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充:
“前提是你安分守己,對晚秋好點!”
我好笑地推開書房厚重的木門。
哥哥,生活費怎麼夠。
我要這個家,回到它本來的樣子。
我要林晚秋,滾出她不該待的地方。
更要你,親眼看著自己是如何被一個謊言蒙蔽,
又是如何親手毀掉了真正的家人!
3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成了這個家隱形的保姆。
沈星河給了我一張卡,裏麵有五千塊錢。
上一世,我為這筆錢激動到手抖。
這一世,我麵無表情地收下,轉身用它給父親請了個專業護工。
沈星河看到護工時,臉當場就沉了:
“我讓你照顧爸,你花錢請人?”
我正在廚房給父親熬粥,頭也不回: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爸需要的是科學護理,不是我笨手笨腳添亂。”
他被我堵得啞口無言。
林晚秋卻從房裏飄了出來,陰陽怪氣:
“喲,大小姐派頭,一回來就學會使喚人了。哥,我看她就是想偷懶!”
我沒理她,盛好粥,舀起一勺吹涼,
遞到不知何時走到我身後的父親嘴邊。
父親眼神渾濁,像個孩子。
我輕聲哄他:“爸,吃飯了。”
他乖乖張嘴咽下。
沈星河看著這一幕,眼神複雜。
而林晚秋,嫉妒得臉都快扭曲了。
自從我回來,父親即便糊塗時,
也本能地親近我,抗拒她的觸碰。
這讓她感到了危機。
這天護工休假,我正給父親讀詩,林晚秋猛地推門闖入。
她一把搶過書,狠狠摔在地上。
“別以為討好爸,哥哥就會高看你!一個鄉下來的野種,也配跟我搶?”
我彎腰去撿那本被摔壞的書,無視她的叫囂。
她被徹底激怒,尖叫道:
“我在跟你說話!你聾了?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去!”
我抬起眼,用冰冷的眼神掃了她一眼。
她隨即惱羞成怒,揚手就朝我的臉扇過來:“賤人!你敢笑我?”
我抓住她的手腕。
“怎麼了?”門外,響起沈星河急促的腳步聲。
林晚秋眼中閃過一絲算計,
順勢往地上一癱,捂著心口就哭嚎起來。
“哥哥!她打我!她要趕我走,我的心好痛......”
沈星河臉色鐵青,衝過來一個耳光狠狠甩在我臉上。
臉頰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響。
他看都沒看我,一把將林晚秋心疼地扶起:
“沈月!晚秋有心臟病,你怎麼敢對她動手?”
林晚秋在他懷裏,從他肩後,得意地朝我挑釁。
我沒哭沒鬧,慢慢走到呆坐著的父親麵前,蹲下,握住他幹枯的手。
我的語氣輕柔又悲涼:“爸,看見了嗎?”
“她自己摔倒,然後,你的好兒子打了我。”
父親渾濁的眼裏似乎閃過一絲清明,呆呆地看著我紅腫的臉。
我沒再看他們,而是指了指角落裏不起眼的攝像頭。
“忘了告訴你們,怕爸一個人在家出意外,
我昨天把書房的監控連上了我的手機。”
我拿出手機,點開一段視頻。
林晚秋的每一句惡毒,每一個囂張的動作,都清清楚楚。
她臉色瞬間慘白。
沈星河也皺起了眉,下意識鬆開了抱著她的手,
視線複雜地落在我高高腫起的半邊臉上。
看著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愧疚,我心裏隻有一片冰涼。
林晚秋見狀,立刻又做出心痛欲裂的表情,呼吸急促。
沈星河果然又心軟了,別扭地朝我低吼:
“就算是晚秋不對,你也不該刺激她!”
“她心臟不好,萬一出事,你負得起責嗎?”
“所以,我就該站著讓她打?”我冷冷地問。
他一窒。
我抬起手。
在他們以為我要打回去時,我的手停在半空。
然後,當著他的麵,
我狠狠給了自己另一邊臉一個更重的耳光。
4
兩人都愣住了。
我看著他震驚到放大的瞳孔,一字一頓:
“林晚秋金枝玉葉,碰不得。好,這一巴掌,我替她還你。”
“哥哥。”我看著他,緩緩笑了,那笑意冰冷刺骨,“現在,我們兩清了。”
說完,我扶起父親:“爸,我們回房,不理壞人。”
當夜,我聽見他們在客廳爭吵。
沈星河的聲音裏透著失望:
“晚秋,你今天不該那麼做。”
林晚秋在哭,
“我隻是怕她搶走你,搶走爸!哥哥,我隻有你們了!”
最終,沈星河的聲音還是軟了下來:“放心,沒人能搶走我。”
“就憑你救過我的命,我就會一輩子對你好。”
我端著給父親熱好的牛奶,從他們身邊走過,沒有再聽下去。
是啊,就憑那句“救過我的命”。
就成了她在這個家裏橫行霸道的通行證,
成了他蒙蔽雙眼,傷害親人的絕佳借口。
接下來的兩個月,林晚秋的小動作沒停過。
她今天在爸的藥裏加糖,
我就當著沈星河的麵把藥倒掉重熬;
明天在爸麵前說我是壞人,我就陪著爸看我們唯一的合照,告訴他,我是月月。
爸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會拉著我的手叫我“月月”。
那短暫的溫情,是我兩輩子都未曾體會過的奢侈。
我知道,靠血脈建立的親情,是林晚秋演不來的。
我的存在,讓她從前那些“孝順”的偽裝,顯得愈發拙劣。
她隻會嗲著嗓子問“爸你想吃什麼”,卻不知他牙口不好;
隻會嘴上心疼沈星河辛苦,卻從不伸手分擔。
沈星河不是傻子,都看在眼裏。
他對我的態度漸漸軟化,偶爾會主動問我:“爸今天怎麼樣?”
我隻冷淡回應,他的愧疚,我不需要。
我真正在乎的,是我手裏的底牌,我親生母親的日記。
上一世我到死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這一世回來,我第一件事就是從老家床板下把它翻了出來。
我在等一個時機。
一周後,爸的生日,時機到了。
我親自下廚,做了一桌他能吃的軟糯菜肴,還烤了個無糖的南瓜蛋糕。
沈星河看著一桌飯菜,眼神裏滿是驚訝。
飯桌上,我給爸戴上生日帽,他笑得像個孩子。
就在這溫馨的時刻,林晚秋忽然摔了筷子:
“哥,我們總不能被爸拖累一輩子吧?
我朋友說國外有個療養院很好,我們把這老房子賣了,送爸去,好不好?”
一盆冰水澆下,沈星河的臉沉了:“晚秋,今天爸生日。”
林晚秋眼眶一紅,眼淚打轉:
“我也是為爸好!而且我的心臟需要做個大手術,醫生說再拖就危險了!”
她又來了,這是她的殺手鐧。
果然,沈星河神情痛苦,他看向我,像在求一個台階。
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我慢慢放下筷子,從包裏掏出那本邊緣卷起紙張泛黃的日記本,輕輕放在桌上。
“賣房子之前,不如先看看這個。”
我的聲音不大,卻讓餐廳瞬間死寂。
“哥,你真的以為,當年她是為了救你,才從樓梯上摔下去的嗎?”
我翻開日記,翻到被我折起的那一頁,推到他麵前。
“這是媽媽的日記,二十年前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上麵寫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