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三天，日出之前。

我坐在海邊的礁石上，安靜地等待著最後一刻的來臨。

我的身體，已經像一個脆弱的玻璃人。

皮膚幾乎完全透明，能清晰地看到裏麵淡藍色的骨骼和緩緩流動的血液。

陽光一照，我便會徹底消散。

化為泡沫，回歸大海。

這是每一個死去鮫人的宿命。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和輪胎摩擦地麵的尖銳聲音。

顧淮連滾帶爬地從車上下來，發瘋似的向我跑來。

他的西裝外套不知丟在了哪裏，白襯衫上沾著泥土，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恐和絕望。

他舉著手機，聲音嘶啞。

“琳琅！撐住！我拿到證據了！”

“林清清是騙你的！她根本沒有病！”

“沈修言他......他也是被騙了！他被一個叫同心鎖的東西蠱惑了心智！”

我看著他，虛弱地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顧淮，謝謝你。”

這是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告別。

......

城中最高檔的酒店宴會廳裏，觥籌交錯，衣香鬢影。

沈修言正為林清清舉辦她二十五歲的生日宴。

林清清穿著那件流光溢彩的“鮫人紗”，站在他身邊，接受著所有人的讚美和豔羨。

“沈總和林小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清清，你今天太美了！這件禮服是哪個高定品牌？從沒見過！”

“是啊，簡直像神話裏走出來的仙女！”

林清清享受著眾人的矚目，臉上的笑容嬌媚又得意。

沈修言臉上也帶著寵溺的微笑，溫柔地為她理了理鬢邊的碎發。

就在這時，宴會廳的大門被猛地推開。

顧淮喘著粗氣，衝了進來，一把搶過司儀手中的麥克風。

刺耳的電流聲讓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顧淮通紅著雙眼，按下了手機的播放鍵。

下一秒，林清清和她閨蜜的對話，清晰地響徹在整個大廳。

“什麼心疾？我當然是騙他的！”

“我就是要那女人身上的鱗片，做成獨一無二的鮫人紗......”

“幸好我找到了同心鎖......”

錄音內容讓全場瞬間嘩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豔羨，變成了震驚、鄙夷和看好戲的嘲諷。

沈修言臉上的笑容，一寸寸凝固。

他死死地盯著林清清，從不可置信，到滔天怒火。

那張他曾覺得純潔無瑕的臉上，此刻寫滿了驚慌和心虛。

在真相大白的瞬間，林清清手腕上一個不起眼的紅繩手鏈，“啪”的一聲，突然斷裂，化為飛灰。

同心鎖，失效了。

沈修言如遭雷擊，渾身劇烈地一震。

無數被他刻意忽略、被蠱惑之力壓製的記憶碎片，瘋狂地湧入他的腦海。

我在每一個陰雨天，都會痛得無法站立，蜷縮在沙發上發抖。

我走路時，總有一種極力掩飾的、輕微的跛腳。

我看著他時，眼中那慢慢熄滅的光。

我在手術台上，流著淚對他說：“沈修言......我會死的......”

他冰冷地回答：“這種博同情的把戲，你還要玩到什麼時候？”

“琳琅！”

他發出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嘶吼，一把推開身邊的林清清。

他不顧一切地衝出宴會，瘋了一樣衝向自己的跑車，朝著海邊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在日出時分趕到。

萬丈金光刺破雲層，灑向海麵。

他看到了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我在萬丈金光中，對他露出了一個解脫的、帶著一絲憐憫的微笑。

下一秒，我的身體，從指尖開始，寸寸碎裂。

化作億萬絢爛的泡沫，在金色的晨光中升騰，消散於天地之間。

“不！”

他伸出手，發瘋一樣地想抓住那些泡沫。

卻什麼也抓不住。

隻有一滴冰冷的、帶著鹹澀味道的眼淚，落在他顫抖的掌心。

那是我破碎的內丹，所化的最後一絲精華。

沈修言跪倒在沙灘上，掌心是那顆正在迅速失去光澤的、透明的珠子。

他才明白，我說的每一句痛，都是真的。

他才明白，他親手殺死了這個世界上，唯一愛他、也是他唯一愛過的人。

他抱著那滴淚，對著空無一人的大海，發出了野獸般絕望而綿長的悲鳴。

他失去我了。

永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