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見我不動,謝長宴眼裏流露出不耐之色,伸手虛虛一抓,卻突然變了神色。
因為我還是沒動。
我將下唇咬得鮮血淋漓,一身茜紅嫁衣染成血紅。
劇痛自四肢百骸炸開,我竟然硬生生地掙脫了所有傀儡絲。
筋脈盡斷,我踉蹌倒在地上,卻還是大笑著將頭上的銀鳳冠狠狠扔在地上。
又用盡最後力氣,徒手撕開那身恥辱的嫁衣。
“我薑姒,此生隻跪天地,隻跪父母。”
我仰起頭,冷笑:“你讓我跪她?如此心胸惡毒之人?做夢。”
見我如此剛烈,謝長宴眼中露出了如見故人的恍惚神態。
仿佛彼時,城樓下敵軍兵臨城下,天際夕陽如血。
我深衣華服,手裏緊握的傳音咒傳來謝長宴撕心裂肺的哀求。
“桃桃,別跳,求你,就算為了我。”
可我還是縱身一躍。
三百年光陰流轉,我骨子裏的烈性,從未更改。
“薑妹妹,你為何總是這麼倔強?我與謝郎初識那年,他每晚都要深陷噩夢,甚至看不得紅色。”
雲娘西子捧心般依在謝長宴的身側,眼淚朦朧地替他譴責我。
“我雖是你的轉世,可我也不能原諒你,總是對他那麼狠心!”
“你薑姒無愧於眾生,無愧於大昭,可你欠謝郎的要如何才能還得清!”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謝長宴看向雲娘的眸底堅冰融盡春水生,他柔聲道:“別說了,都過去了。”
雲娘眼尾嫣紅:“謝郎,有人視你為草芥,就有人視你為珍寶,我心疼你啊!”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真是一場感人至深的好戲,你演夠了,那該我了。”
我唇角笑意僵住,看向謝長宴:“謝長宴,我告訴你,我從未愧於你。”
謝長宴永遠不知道我為他付出了什麼。
就連那日我殉國,也是為他。
當年國師說我二十而夭,其實還有後半句話沒說完。
若遇非良人,一語成讖。
而謝長宴無緣於仙途,命途多舛,注定劫難重重。
我是大昭明珠,身負一國福澤,隻要我殉國,便能將大昭殘餘的氣運都送給他。
佑他長生。
他不知道。
我也不能說出口。
我又被關進了地牢裏。
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爬在了我的身上,咬開了我的血肉。
突然,灼燙的疼痛鋪天蓋地般襲來,讓人無處可逃。
將我瞬間拽回那三百年生不如死的煉獄。
太痛了。
痛得我模糊了神智。
一線燈火漾開,我看見了謝長宴,竟然以為他是來救我的。
我掙紮著跪行,顫抖的抓住了他的衣角:“謝長宴,燒得我好痛,你來了,你是來救我的嗎?”
謝長宴皺眉:“你又在演什麼?”
演?他在說什麼?
我茫茫然抬頭,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那絕望的低泣聲是我發出來的。
“薑姒,你既然骨頭那麼硬,就別擺出這副矯揉造作的模樣來。”
謝長宴眼底的厭惡比烈火灼燒的劇痛,更讓我疼。
我終於清醒。
我們之間早就割了無法跨越的鴻溝。
我緩緩鬆開了他的衣角,咬著牙蜷縮在牆角裏,嘴裏血腥味濃得讓我想吐。
可我沒有叫痛。
這世間早就沒有心疼我的人了。
不知煎熬了多久,我聽見了他腳步聲離開的聲音,又聽見了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雲娘柔和但惡毒的聲音在地牢裏響起。
“我在這地牢裏放了一種蠱蟲,它不致命,但會讓人覺得如置身烈焰中,薑姒,你就好好享受吧。”
三天兩夜,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熬過來的。
我的衣衫被汗水浸透,貼在身上黏膩不堪。
可這點不舒服,比起烈焰灼燒的痛,已經算不了什麼了。
意識混沌間,我感覺鎖骨處微涼。
桃花又褪色了一瓣。
隻剩下最後一瓣了。
這時,隻聽牢門吱呀一聲,有人進來了。
謝長宴將我抱起。
手貼在我的後背。
如泉水的靈力娟娟流出,淌遍我的全身。
他的聲音帶著痛惜。
“桃桃,我不知雲娘放了蠱蟲,我來晚了,你怎麼不說?”
說了又能怎麼樣?
他不信我。
心裏酸得發苦的滋味一直攀延到鼻端,嗆得我眼眶發熱。
真是沒出息。
我如今竟還會因為他的片刻溫柔,就覺得委屈。
靈力撫平了身上的痛,卻讓心裏的荒涼更甚。
我輕輕呢喃:“謝長宴,你怎麼就變了呢?你知不知道,我就要——”
他不耐蹙眉,直接打斷:“別說這些沒用的,桃桃,雲娘又吐血了,她的身體等不及了,我想要提前融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