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日後,我被半軟禁在了天師府。
我忽然聽到微弱的童稚聲音在呼喚,一聲聲娘親,揪緊了我的心。
我順著聲音的方向,繞過了幾進院落,一棵幹枯的萬年桃樹映入眼簾。
隻一眼,便讓我肝膽劇裂。
粗壯的樹幹上傷痕累累,深深刻著刀砍斧劈的印記,甚至焦黑的火燎痕跡斑駁交錯,觸目驚心。
我的指尖顫抖著,輕輕觸上幹裂的樹皮。
我輕輕地喚:“桃夭,桃夭,我回來了。”
驀地,一股清新的草木清氣繚繞我周身,繞了三匝。
最終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無可奈何地散去。
隻在我的識海裏留下一句歉意的童聲。
“你終於回來啦,娘親,你的咒我解不了,對不起呀。”
她竟一直在這裏,苦苦等著我回來。
桃夭是我的伴生神樹,與我血脈相連。
謝長宴明明答應過我,要好好照顧她。
如今,竟然讓她淪落到了這般境地。
“薑姑娘。”
雲娘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我身後,執帕掩口輕咳兩聲:“謝郎說,這樹刀劍難傷,我不信,他便為了討我歡心,親自刀斧齊上,證明給我看。”
她低頭,臉頰緋紅:“後來,我好奇這樹妖究竟怎麼才能死,謝郎便抽了這樹的木靈,當著我的麵,折斷碾碎,你說怪不怪,自那以後,我的院落裏的草木便再也不曾枯萎過了。”
她手輕撫樹幹,感歎道:“可惜它死了,不然將樹妖的靈體拘來,它自己啃食自己的樹幹,想必十分好看。”
我恨得目眥欲裂,反手一耳光甩在了她臉上。
不等她反應,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桃夭就像我的孩子,你敢殺了她,那就拿你的命來換。”
我力氣越來越大,她拚命抓撓著我的手,眼裏升騰起絕望和恐懼。
“放手,咳咳,謝郎,不會放過你的。”
突然,紅光暴漲,一記淩厲掌風狠狠正中我後心。
我整個人被掀飛出去,背部重重撞上那顆枯死的桃樹。
隻聽一聲脆響,桃樹攔腰撞斷,木屑紛飛。
腥甜湧上喉頭,我大口吐在地上。
謝長宴卻看都沒看,將雲娘穩穩護在懷裏,看我時竟殺意騰騰。
“薑姒,我再晚來一步,雲娘就要死於你手!”
他抬手虛握,光鏈從他手心迸發,如毒蛇般狠狠穿進我的琵琶骨。
鋪天蓋地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我像牲口一樣被吊離地麵。
每一寸血肉都被自身的重量撕扯著,痛得我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在半空中劇烈地顫抖。
謝長野冷漠地看著我,就像看著一件死物。
“既然你冥頑不靈,以後你就在地牢吧。”
我強忍痛開口:“謝長宴,我死前,把我畢生征戰的祝福願力都送給了你,隻因我怕你受傷。”
喉結仿佛有刀刃在刮蹭,我望著那顆斷裂的桃木,聲音破碎得不像樣子。
“我救不了她,我認了。”
“可親手殺死她的人,為什麼是你?”
淚水混著血水滑落,我嘶聲質問:“她也曾真心實意地喚你爹爹啊。”
謝長宴眸光微動,他看向斷樹,語氣平淡:“不過是個不成氣候的妖物罷了。”
妖?
我幾乎笑出聲來。
“那我呢?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她隻是我的轉世嗎?”
“那你又為何不分青紅皂白,為她傷我至此?”
謝長宴不耐看我,就像我是沾在白靴的泥點。
“你刁蠻善妒,昔年貴為公主時,便隨意打殺下人,我再了解不過。”
原來如此。
他竟然是這麼看我的。
三百年的業火焚身,抵不過他輕飄飄的一句了解。
薑姒啊薑姒,你當真是個笑話。
我淒厲大笑。
謝長宴再沒了半點耐心,命人拖著鎖鏈,叫我拖下地牢,我身下拖著長長的一條血痕。
可謝長宴隻在乎落在雲娘眉睫上的木屑。
地牢裏,我拉開衣襟,又一瓣桃花褪為灰白。
時候快到了。
突然,腳步聲傳來。
我抬眼一看,原來是提著飯盒的雲娘。
“薑姑娘,我替謝郎給你賠罪,帶了一些吃食。”
我閉上眼:“滾。”
她眼眶微紅,隻是眼裏止不住的得意:“也怪謝郎,他不該為討我開心,就傷害對你那麼重要的桃樹,他隻是太在意我了。”
我猛地抬頭,盯著她突然笑了:“你怕我。”
“你所擁有的名分,愛,甚至是這條命,哪一樣不是從我這裏偷去的?”
我向前傾身,鎖鏈嘩啦作響:“你怕他看見我,怕他對我從未忘情,對不對?”
食盒哐當落地。
她踉蹌後退,撞上牆壁,那張總是溫柔含笑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