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媽媽嫌貧愛富從家裏逃跑的第十五年。

我成了大山裏唯一考出去的大學生。

爸爸笑得合不攏嘴。

“想不想報複她？”

“乖女兒，去和那些采訪你的記者說，讓他們幫你找媽媽。”

我不想報複媽媽。

隻想見見她，問問她為什麼拋棄我。

於是在媒體的幫助下，我來到了城裏，見到了媽媽。

她果然過得很好，穿著光鮮亮麗，笑容平靜溫和。

我走上前喊她：“媽媽......”

......

媽媽轉過頭時，還是笑著的。

她那樣漂亮，比村長的媳婦都漂亮。

比我見過的所有媽媽都漂亮。

可那漂亮的笑容在見到我時消失了。

她先是疑惑，接著似乎想起了什麼，露出些震驚的神色。

我又叫了一聲：“媽媽。”

她往前走了一步。

又在看到我身後的某處時，停住了腳步。

臉上的表情都褪去，隻剩看陌生人一樣的冷然。

我心裏難過。

鼻尖瞬間發酸，抿了抿嘴唇，忍下湧到喉頭的癢意。

不要哭。

要不容易見到媽媽了。

要給媽媽看到我最美好的一麵。

如果哭了，就不好看了。

我吸了吸鼻子，翻出書包裏的錄取通知書，走了幾步，遞到她麵前。

“媽媽，我考上大學了。”

“是我們整個山裏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人。”

“我......我也和那些城裏小孩一樣聰明，所以回家好不好，媽媽？”

“我和爸爸都很想你。”

媽媽麻木的表情在我最後一句話落下時，轉化成滔天的恨意。

她冷笑一聲，奪過我手中的通知書，狠狠摔在地上。

“我不是你的媽媽。”

“你是地獄來的魔鬼，就應該回到你的地獄去，為什麼要來找我？！”

媽媽似乎真的很討厭我。

最後的質問都激烈得破了音。

為什麼呢......

可能是因為小時候別的小孩寫作文，說媽媽的懷抱很溫暖。

我就很好奇。

有多溫暖呢。

能在我吃不飽飯時，讓我的肚子不那麼痛如刀絞嗎？

能在爸爸喝醉打完我後，讓我全身不像被拆碎一樣難受嗎？

我太好奇了。

好奇了十五年。

於是在我終於成為人人稱讚的準大學生後，我找到媽媽。

想向媽媽討一個擁抱。

可是看著媽媽厭惡的眼神，我想，這個擁抱或許討不到了。

我終究還是沒忍住，落下淚來。

於是連忙低下頭，不想讓媽媽看到我涕淚橫流的醜樣子。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難聽的、嘔啞的咳痰聲。

爸爸佝僂著身子出現在媽媽麵前。

“老婆，說話別這麼傷人。”

“都給咱們的寶貝女兒氣哭了，這是一個當媽的該有的樣子嗎？”

見到他，媽媽渾身突然顫抖起來。

幅度大到仿佛村子裏犯了癲癇的病人。

像是怕極了。

“滾......滾開！”

爸爸笑嘻嘻走上前，想抓住媽媽的胳膊。

“你要是不喜歡她，跟我回家，咱們再生一個兒子。”

“兒子肯定比女兒好。”

媽媽揚手，躲過爸爸的動作。

她深呼吸了幾次，竭力穩住身形，讓自己抖得不那麼厲害。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老婆。”

爸爸裂開嘴，露出滿是黃垢的牙。

“怎麼不是我老婆呢，我幹了你三年多，孩子都給我生了，還裝什麼不認識。”

“快和我回去吧。”

街上人來人往，已經有人在往這邊看。

這樣粗鄙的話，刺激得媽媽的臉蒼白如紙。

她整個人搖搖欲墜，看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倒。

但她沒有。

她掏出手機，按下三個數字。

“你說我是你老婆，那你拿出結婚證吧。”

“否則就是汙蔑、騷擾，我要報警抓你。”

她抓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但還是很輕地笑了一下。

“這裏是法治社會，不是你們的山溝溝，不會任由你們無法無天。”

兩個人對峙幾十秒。

最後爸爸怕了。

他啐了一口痰在地上，撂下狠話。

“別以為就這樣算了。”

“老子還回來找你的，你還欠我一個兒子。”

說完，拉著我悻悻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