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十六歲那年,爸媽親手撕了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他們逼我輟學,去海鮮批發市場打工。
隻為了供我“天才”弟弟,讀最昂貴的私立學校。
我每天淩晨三點起床,渾身是洗不掉的魚腥味,雙手布滿凍瘡和刀疤。
我成了全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提款機。
也是他們心照不宣的恥辱。
今天,是我弟岑嶼的訂婚宴,對方是身家千萬的富家千金。
我媽在電話裏掐著嗓子警告我。
「岑寧,把你那身窮酸味藏好,從頭到腳給我洗幹淨點再過來!別給我家小嶼丟人!」
他們不知道。
這座城市最大的商業帝國“漁海集團”的締造者。
當年,隻是市場角落裏一個快餓死的小乞丐。
而他,隻聽我一個人的話。
見到我,他會恭恭敬敬地低下頭,叫我一聲。
「姐。」
1.
「喂?岑寧!你死哪兒去了?還不滾回來!」
手機在沾滿魚鱗的防水圍裙上瘋狂震動。
聽筒裏,是我媽劉麗芳尖利刻薄的嗓音。
我正赤手在零下三度的冰水裏撈最後一筐生蠔。
「我在市場盤貨,馬上就回。」
我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十年如一日的勞作,早已磨平了我所有不必要的情緒。
「盤盤盤!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盤你那些死魚爛蝦!」
劉麗芳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耐與嫌惡。
「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忘了?你弟弟訂婚!你這個做姐姐的,一點都不上心!」
「我警告你,回來前,找個公共廁所,從頭到腳給我洗幹淨點!」
「別把那一身腥臭味帶回來,熏著你未來弟妹和親家!」
「知道了。」我淡淡地應著。
「還有!把你那身破爛工服給我換了!衣櫃裏不是有你弟不要的舊T恤嗎?」
「雖然過時了,也比你那身乞丐裝強!」
「別到時候讓孟家人看見,以為我們家怎麼虐待你,給我兒子臉上抹黑!」
電話被她“啪”地一聲掛斷,留下冗長的忙音。
我放下手機,緩緩舉起自己的雙手。
這是一雙與我二十六歲年紀完全不符的手。
關節粗大,皮膚粗糙。
上麵遍布著被蟹鉗夾出的舊疤、被刀片劃破的新傷,以及冬天永遠無法痊愈的紅腫凍瘡。
十年了。
我早已習慣。
十六歲那年,我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上了最好的大學。
錄取通知書寄到家的那天,我爸岑衛國把它當著我的麵,撕得粉碎。
他說。
「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早晚要嫁人!你弟是咱們家的希望,是天才,他以後是要做人上人的!你出去打工,供他讀書,是你的福分!」
我媽在一旁附和。
「就是!你弟好了,以後還能忘了你這個姐姐?他隨便從指甲縫裏漏點出來,都夠你吃一輩子了!」
於是,我的人生,就在那個夏天戛然而止。
我被他們送進了這個城市最底層、最肮臟、最辛苦的海鮮批發市場。
我回到那間月租八百塊、永遠彌漫著潮濕黴味的出租屋。
打開衣櫃,裏麵清一色是廉價耐磨的黑色工裝。
唯一的一點亮色,還是那件我弟岑嶼三年前淘汰下來,被我媽“賞”給我的,印著誇張字母的舊T恤。
領口已經洗得發黃,鬆垮垮地耷拉著。
我脫下濕冷的工服換上它,匆匆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