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歲那年,
我在零下十幾度的氣溫下,光著身子裝作野人上躥下跳。
在一旁直播的媽媽第一次對我露出笑容。
我欣喜極了,
以為自己終於能和姐姐一樣獲得爸媽的愛。
可是,爸媽隻會在我變成野人的時候才會對我好,
我穿上衣服,就好像穿上了罪惡。
連帶他們看我的眼神裏,也帶著恨。
於是我更加賣力,仿佛自己真的是個野人。
直播快要結束時,我看著媽媽興奮的笑臉,
不由的脫口而出:
“媽媽”。
下一秒,一個耳光狠狠甩在我臉上。
“別叫我媽媽!”
“我有沒有說過,野孩子是不會說話的!要是被別人發現,你姐姐的病怎麼辦?”
“你怎麼這麼自私?一點也不為我們考慮?”
我捂著臉沒有說話,
媽媽,你不是說,隻要我願意做個野孩子,你就會愛我嗎?
01.
一旁的爸爸及時將發著怒火的媽媽摟在懷裏,耐心安慰道:
“為了一個野孩子不值得。”
“這場直播賺了不少,希希剩下的醫療費應該夠了。”
聽了這話,媽媽惡狠狠的剜了我一眼,緊接著馬不停蹄的朝姐姐所在的醫院趕去。
繳完費,我跟著爸爸媽媽的身後來到病房。
一身病號服的姐姐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如紙。
可無論是手上的銀鐲還是脖頸上的平安鎖,都在暗示她被父母養得很好。
姐姐見到爸爸媽媽臉上閃過一絲欣喜。
可當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時,眼中的嫌惡快要溢了出來。
“媽媽,你們怎麼把這個撿來的野孩子也帶來了?”
我不自然的垂下來頭,心裏像是有螞蟻啃噬一般。
我不知道野孩子是什麼意思,我隻知道我和姐姐是不一樣的。
再抬起頭時,爸爸媽媽沒在病房。
姐姐正在費力的伸手,似乎想要去夠桌子上的水杯。
我沒有猶豫,努力踮著腳將水杯遞給了姐姐。
“啊......!”
姐姐驚恐的尖叫了一聲,揚起手將水杯打翻在了地上。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臟啊!你這個野獸,身上的衣服都是垃圾桶裏撿的,臟死了臟死了!”
媽媽似乎聽見了姐姐的動靜,連忙趕來。
可不論青紅皂白,又是一巴掌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警告你!離我的希希遠一點!”
臉上火辣辣的疼。
我忍不住用滿是泥垢的手去摸,卻看見手上多了點殷紅的液體。
這顏色我見過,就像在手機屏幕前爸爸給我死兔子上麵的顏色一樣。
“哎!臉都打才出血了,這接下來怎麼直播?!”
爸爸看見我捂著臉,想伸出手,但不知為何最後還是將手縮了回去。
大概是被爸爸的話點醒,媽媽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她沒好氣的指著我,命令般道:
“你自己出去!自己把傷口處理好!要是讓別人看見了傷口,我饒不了你!”
說著,見我木頭般怔在原地,一雙大手毫不留情的將我退出病房外。
寒風凜冽,吹在我的臉上又是一陣鑽心的痛。
我努力環住自己顫抖的身體,跺著穿著涼鞋的小腳,試圖本能的自己溫暖起來。
可空中開始滴滴落落的下起了雨。
已經和爸爸媽媽在戶外這麼久,我知道下雨需要找遮雨的地方躲著。
附近是停車場,無奈我隻能鑽進一輛車底下躺著躲雨。
夜越來越黑,周圍的環境越來越安靜。
我躺著抬起頭向那棟大樓看去,看見一個窗戶亮著格外溫暖的光。
而那光中,是爸爸媽媽坐在姐姐的床上展開笑顏的畫麵。
寒風鑽進我的身體裏,也鑽進了我的心臟裏。
窗戶裏媽媽在姐姐的額頭上親了一口,緊接著燈光熄滅。
而我蜷縮在車底下,沒有人關心我的死活。
02.
天剛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我被一道謾罵聲吵醒。
“真是的,要是被人認出來你這野孩子,我還怎麼賺錢!”
媽媽將我從車底拽出來,把我關在汽車的後備箱裏帶我回家。
汽車後備箱很悶,可這卻是我待過的最溫暖的地方。
我終於跟著爸爸媽媽姐姐進了那個叫“家”的地方。
房子比醫院的病房還大,而且還是亮亮的,充滿了陽光。
爸爸將我拽到一旁,指著放在陽台邊上的紙箱子和舊毯子說道:
“晚上你就睡在這裏,我就說留著這狗窩還有用,沒想到給你用上了。”
舊毯子上麵點點星星灰色的黴斑,就像是我的皮膚一樣。
緊接著,他用手劃著地上的一塊地,對我說:
“以後你就隻能在這一片待著,知道了嗎?”
我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紙盒子看著不小,恰好能夠讓我躺進去。
我蜷縮在狗窩裏,默默的看著陽台的地方。
姐姐端坐在陽台上,麵前對著一個木板一樣的東西,然後拿著手中的筆在上麵塗塗畫畫。
簡單幾筆,一朵花就出現在上麵,和我在野外瞧見的一樣。
媽媽坐在一旁,溫柔的將姐姐的碎發攏到而後。
媽媽這樣的笑容,比那天對我笑得還要更開心一點。
恍惚間,我想起媽媽也曾拿著梳子,輕柔的將我打結的頭發梳順。
當時我很開心,像是被溺在了蜜罐裏一樣。
如果我也這樣做,媽媽和姐姐是不是會因為我而更開心呢?
想到這兒,我猛地爬起來,拿著梳子跑到陽台,想要學著媽媽一樣去給姐姐梳頭。
“姐姐,梳頭......”
我用好多天沒說話的嗓子吐出幾個字來。
可我不知道,在媽媽和姐姐眼中,我和野獸沒什麼區別。
姐姐聽見我的聲音,猛地退後,還沒等尖叫聲發出,就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希希!希希!”
“你這個野獸!誰讓你過來的!”
媽媽眼中又是怒火,將我狠狠推在地上。
爸爸過來,扯著我的手幫我鎖在了狗窩旁邊的柱子上。
“真該把你鎖起來......”
緊接著,兩人慌忙將姐姐送去醫院。
偌大的房子又隻剩我一個人。
數不清多少天沒有進食,我半夜胃痛的厲害。
我想要去找找有沒有吃的,可手被扣在柱子上,不讓我離開半步。
我再也忍受不了饑餓,竟然扣著本該為床的紙盒子,一點一點塞進了嘴裏。
紙殼子不好吃,還吞不下去。
可吃到胃裏之後卻是能讓我感到滿足。
隻是還沒滿足幾分鐘,劇痛襲來,胃裏又開始翻江倒海的疼了起來。
我癱在地上,捂著肚子直在地上打滾。
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本就不厚的衣服。
恍惚間,我看著眼前的天花板,覺得好像在哪裏見到過一樣......
03.
第二天,等我睜開眼時屋子裏已經彌漫著飯的香味。
“哐當”一聲,我的臉前被丟下來個盆,裏麵裝著飯菜。
“吃吧。”
我餓得難受,可還是抬起頭看了眼媽媽。
媽媽的眼神裏像是有很多種東西一樣,我看不懂。
“趕緊吃,吃完喝藥,別再給我燒死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渾身滾燙,連端碗都像是卸了力一樣。
飯菜比生的兔子可口極了,我最後連一點湯都不放過。
吃完後,媽媽沉默著把碗收走,隨後端來一碗滾燙的藥。
那碗裏還冒著熱氣,我害怕的縮了縮。
“趕緊把藥喝了。”
媽媽把碗往我麵前一推,濺出幾滴滾燙的藥到我的手上。
一瞬間,我被燙的齜牙咧嘴,往後縮著搖了搖頭。
媽媽的耐心終於告罄,眉間抹不去的煩躁。
她大力的捏著我的下頜,碗沿強硬的抵開牙關,滾燙的藥水瞬間灌進我的喉嚨。
藥水燙的我舌根發麻,喉嚨像是被灼燒一般。
我無意識的蓄滿了淚,掙紮著推開了媽媽的手。
媽媽見我抵抗,將手裏的碗用力一摔,碗瞬間四分五裂。
一塊碎片劃到了我的手上,傷口立馬開始冒出血珠。
“你怎麼能不喝!?一點也不像希希那樣懂事!你生病了希希的病怎麼辦!?”
媽媽像是失控了一般,眼中也充滿了淚珠。
我的心臟驟然一縮,渾身發抖的僵硬在原地。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隻大手猛地抓起我的頭發,力氣大的幾乎能將我提起來。
“我警告你,要不是我和媽媽,你早就死了!”
“以後乖乖聽話!乖乖的替希希賺錢治病!”
爸爸趕了過來,這是他第一次對我凶狠。
頭皮快要被撕裂一般,傳來密密匝匝的痛意。
他鬆開手,我癱坐在了地上,捂著腦袋發抖。
這時,姐姐程希趕了過來。
看見流淚的媽媽,她瞳孔一縮,下一秒連帶著看向我的眼神都充滿了怨恨。
“都是你!都是你惹的禍!”
“誰讓你惹得媽媽哭!?”
她猛地將我推到在地,我踉蹌幾步,隨後倒在那堆碎片上。
尖銳的棱角瞬間劃破皮膚,劇痛順著神經竄遍全身。
看見我的滿身傷痕,媽媽的臉上閃過一絲擔憂。
可下一秒,她就將姐姐輕柔的摟在懷裏,安慰道:
“希希,沒事的,別為了一個野孩子動了氣,你的病不能受刺激了......”
我想喊痛,可腦中一閃而過那日媽媽的巴掌和眼神。
喉嚨裏隻能發出嘶啞的“嗬嗬”聲。
爸爸聽見我的動靜,眼裏些許驚訝。
可最後,他也隻是眼神複雜的張了張嘴,沒說任何話。
不知是流血太多,還是發燒還沒好太過於虛弱。
我的眼前逐漸冒起了金星,眼皮變得沉重。
隨後,在爸爸媽媽對姐姐的安慰聲中,我重重倒在了地上。
04.
意識像沉在水裏慢慢上浮,耳邊先傳來模糊的啜泣聲,細細碎碎的。
那人的啜泣裏裹著慌亂和心疼,一聲疊著一聲。
“希希的病情加重了,這種罕見病找不到心臟,這可怎麼辦啊......”
媽媽的聲音裏含著脆弱。
“要不,就用她的心臟吧,反正就是一個工具而已。”
“錢沒了我可以再想辦法,希希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爸爸沒說這裏的“她”是誰,可我聽明白了。
許久,才傳來媽媽的一聲哀歎。
可我知道,她這是默許了爸爸剛剛說的提議。
那種感覺又來了,心臟像是泡在酸水裏了一般,酸的我想要流淚。
可我又有一點說不出來的竊喜。
如果這樣,我算不算也成為了他們的女兒了呢?我是不是就不會被說是野孩子了呢?
意識恍惚間,有人大力的將我晃醒。
我終於睜開了沉重的眼皮,頭痛的快要炸開一般。
媽媽見我醒來,絲毫不在意我的感受,將我拉到了醫生麵前。
媽媽一直在和醫生說話,說到激動處,竟然蹦出一句“不用管她的死活!”
醫生終於還是妥協了,說先帶我去做一個檢查,隨後帶著我來到了化驗室。
冰冷的針刺入手腕,我的血被輸進來一個又一個管子裏。
抽血很難受,像是要把我掏空了一般。
抽完血,我虛弱極了,一張臉上無半分血色,隻能再任由醫生將我推進檢查儀器中。
不知為何,我從那麵玻璃向外看去。
隻有眼神冰冷的爸爸,默默注視著我。
爸爸回到姐姐的病房,與媽媽一同等待檢查結果。
很久之後,醫生終於猛地推開了門。
“這孩子的心臟不能換給程希!”
媽媽神色複雜,啞著聲音詢問:
“是不是心臟不匹配......?”
“不是......”醫生搖搖頭:“程璐患有和程希同樣的罕見病,隻不過目前症狀輕微,還沒有發作!”
“從醫學上來講,她們兩個可能是......”
爸爸聽清楚醫生的話,臉色頓時一變。
“怎麼可能?”
“這是親子鑒定報告......”醫生將手中的報告遞給爸爸,爸爸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不可置信的呆愣在原地。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