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檸檸,水來了。」
十八歲的沈知聿端著水杯,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蹲在我麵前,把溫熱的杯子塞進我手裏。
他仰著頭,眼睛亮晶晶的:「你眼睛怎麼紅了?是不是哪裏疼?」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少年。
胃癌帶來的劇痛和回憶的剜心之痛同時發作,幾乎讓我喘不過氣。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喉嚨卻像是被砂紙磨過,幹澀得發不出聲音。
他急了,伸手來擦我眼角控製不住溢出的淚,語氣慌亂:
「你別嚇我啊檸檸,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十年後的我,欺負你了?」
我看著他,淚水洶湧而出,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沈知聿,你為什麼要長大呢?」
他愣住了,蹲在原地,仰頭看著我,眼神裏是全然的懵懂和失措。
我哽咽著:「你答應過我的,你說你會永遠愛我,永遠不會讓我哭的。」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握得緊緊的,語氣急切而堅定:
「我當然愛你,我永遠都愛你,檸檸,你別哭,你看,我在這裏,我回來了。」
他以為他穿越的隻是時間。
他並不知道,他跨越的,是一場早已麵目全非的愛意殘骸,和一個即將走向生命終點的我。
診斷書還在我的口袋裏,像一塊冰,貼著皮膚,讓人透心涼。
沈知聿,我的小太陽。
你回來了。
可是,我快要死了。
我想起來和沈知聿第一次見麵,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候。
爸爸車禍去世,肇事司機逃逸,沒得到任何賠償。
媽媽半年後就改嫁到了外地,很快又生了個兒子。
她臨走前對我說:「檸檸,你長大了,沒事別找我。」
她給了我五百塊錢,然後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餓得實在受不了給她打電話,永遠是忙音。
學費靠著助學貸款勉強解決,但生活費毫無著落。
我開始在學校裏撿瓶子,一個塑料瓶一毛錢,攢夠三十個就能換一個最便宜的麵包。
那天,我餓得頭暈眼花,看見一個穿著幹淨白T恤模樣好看的男生。
正悠閑地坐在小賣部門口的台階上,吃著紅燒牛肉麵,手邊還放著一瓶冰鎮的橘子汽水。
我死死盯著他手裏的麵,感覺胃都在抽搐。
他大概是被我盯得發毛,抬起頭,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然後又看看自己的麵,猶豫了一下,把還剩大半桶的泡麵往我這邊遞了遞:
「同學,你要吃嗎?」
我點頭,幾乎是搶過來,狼吞虎咽,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吃完,意猶未盡,目光又落在他放在旁邊那個還剩小半瓶汽水的玻璃瓶上。
我指了指瓶子,聲音因為饑餓而虛弱:
「這個你還要嗎?」
他愣了一下,看看瓶子,又看看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仰頭咕咚咕咚兩大口把汽水喝完,然後把空瓶子遞給我,眼神裏帶著點好奇,卻沒有絲毫鄙夷。
我接過瓶子,兩眼放光,熟練地用腳踩扁,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身旁那個巨大的麻袋裏。
他看著我這一係列操作,眨了眨眼:「同學,你是不是很窮?」
他頓了頓,補充道:「你剛剛看我的樣子,不像是要吃麵,像是要吃我。」
也許是那碗麵拉近了距離,我鬼使神差地對他講了家裏的事,講了我那個打不通電話的媽媽。
他聽完,沉默了很久。
「沒事。」
他忽然一拍大腿,站起來:「以後我吃泡麵,分你一半。」
他叫沈知聿。
後來,他真的經常帶著我吃泡麵。
我們倆分著吃一碗,他總是把麵多的那一半撥給我,美其名曰:
「我在長身體,但你更瘦,你需要多吃點。」
他家裏也就普通條件,父母在外麵打工,但至少他還吃得起飯。
我們兩經常湊在一起,偷偷用他那個破舊的智能手機,視奸那些富二代同學的社交賬號。
看著照片裏琳琅滿目的美食和奢侈品,一起咬牙切齒地小聲罵:
「該死的有錢人,真羨慕啊。」
再後來,我們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畢業前的夜晚,他牽著我的手,走在滿是蟬鳴的操場上,很認真地對我說:
「檸檸,你信我,等我以後有錢了,一定給你買大房子,讓你過最好的生活,再也不讓你撿瓶子,不讓你餓肚子。」
少年的承諾,真摯滾燙,擲地有聲。
後來,他真的做到了。
他成了出色的建築師,買了很大的房子,銀行卡裏的數字我數都數不過來。
可他也不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