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雲崢快咽氣時,年過六十的我守在病床前,緊緊攥著他的手。
哭著問他。
“我陪了你大半輩子,你眼裏為什麼永遠沒有我?”
“趙雲崢,你告訴我,為什麼啊?”
他冷冷甩開我的手,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固執地等著白月光沈竹芯的到來。
到死,也沒多看我一眼。
那之後,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躺了整整三天。
趙雲崢死了,我知道,我這輩子都等不到他的答案了。
我病了。
這一場壓在心底半生的重病,如暴風雨般徹底摧毀了我所有的精氣神。
莫大的不甘心和痛苦蠶食著我的理智,折磨得我無法喘息。
痛不欲生。
當晚,我被沈竹芯拿著趙雲崢留下的遺囑,扔出家門。
渾渾噩噩之際,失足落水。
再睜眼,我回到了趙雲崢帶著白月光逼我讓出播音員工作的這天。
看著他滿眼維護沈心竹的模樣。
我突然覺得,沒意思透了。
1
我怔怔坐在機械廠的播音室裏,手中的稿子被攥得發皺。
此刻,趙雲崢正牽著沈竹芯的手,滿臉不耐煩地指責我。
“孟司言,你為什麼非要霸占著播音員這個工作不放?”
“技術崗是高強度體力活,竹芯她體弱,身體受不了,就算你不想下崗,那你和她換換,也不吃虧不是?”
“你放心,就算你下崗了,也有我養著你,好不好?”
前世,因著趙雲崢這句我養你,我義無反顧地和沈竹芯換了工作。
她在播音室輕輕鬆鬆拿著高工資,永遠光鮮亮麗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我。
輕輕咳嗽一聲,趙雲崢都會心疼得不行,各種花茶蜂蜜換著給她養嗓子。
而我,在機械廠最底層,做著最重最苦的力氣活。
每每下班回到家,還要被趙雲崢皺著眉嫌棄。
“一身汗臭味,孟司言你能不能洗幹淨再回家?”
“你看看你這副樣子,多看你一眼我都覺得惡心。”
“以後我們分床睡,你別碰我,我嫌臟。”
沈竹芯知道我和趙雲崢分床睡後,故意當著全廠工人的麵,丟給了我一瓶廉價的雪花膏。
她捂著鼻子,聲音裏滿是嘲諷。
“司言姐,你也別嫌我說話難聽,你身上的味確實有點難聞。”
“嘖,也就雲崢哥能忍受了。”
“為了廠裏大家著想,你以後,洗幹淨點自己吧。”
沈竹芯羞辱完我,得意地轉身離開。
我屈辱得渾身發抖,一抬眼,正對上了趙雲崢冰冷的目光。
顫抖著開口。
“雲崢......”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然後,重重把手裏的飯盒砸在我身上。
聲音冷漠得如同陌生人。
“別叫我!”
“孟司言,算我求你,別總是給我丟人了,成嗎?”
殘羹剩飯灑了我滿身,湯汁從發間流淌進眼底。
辣得我眼淚不停地滑落。
那天下午,即使我用光了一整塊香皂,也洗不幹淨身上的惡心味道。
之後,趙雲崢徹底把我當成了空氣。
哪怕在同一個車間,我因為體力不支暈倒,他也滿眼無動於衷。
隻冷冷的叫學徒將我抬去醫務室。
“別因為孟司言一個累贅,耽誤了廠裏的進度。”
前世那點不甘心的疼從心臟一點點蔓延,疼得我手腳冰涼,臉色發白。
思緒回籠。
我抬起頭,看著趙雲崢理直氣壯的模樣。
好一個不吃虧,好一個沈竹芯身體弱,受不了技術崗的高強度體力活。
他是不是忘了我是因為什麼才得了播音員這個輕鬆的工作?
扯了扯唇角。
我伸手,不經意地按下了喇叭的播放鍵。
視線落在沈竹芯臉上,哽咽出聲。
“竹芯,你想要我的工作,能不能等我身體恢複好了?”
“我前不久因為營養不良流產,廠裏才給我安排了這個輕鬆的工作......”
話沒說完,就被沈竹芯急切地打斷。
“司言姐!”
“你隻是失去孩子而已,還要嬌氣地養多久?”
“難道要我在車間一直吃苦等你嗎!”
2
我死死掐著掌心,目光冰冷地看著沈竹芯。
隻是失去一個孩子而已?
恨意在心口橫衝直撞,幾乎要將我僅存的理智衝毀。
趙雲崢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他皺了皺眉。
視線落在我臉上,在看到我發白的臉色時,眼底閃過一抹心疼。
但最終,他還是選擇側身擋在沈竹芯的身前,隔絕了我的視線。
沉聲道:
“竹芯說得沒錯,廠裏不養閑人,難道你還能一輩子躲在播音室不工作嗎?”
“反正早晚都要回到車間,不如現在就把工作讓出來。”
“放心,我會給你安排一些輕鬆的事。”
我渾身的血瞬間冷了下去。
前世我去到車間後,趙雲崢並沒有如他所說,給我安排什麼輕鬆的工作。
反而逼著我,和其他工人同吃同住。
甚至為了表現他的公平無私,就連搬運設備這樣的重活,也是我在幹。
還沒恢複好的身體,一直斷斷續續地流血。
厚厚的刀紙墊了一遝又一遝,反複的感染發炎,讓我身上總有一股散不掉的血腥味。
我慘白著臉色,不止一次跟趙雲崢提出,想做一些輕鬆的工作。
可他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
“要是誰都跟你一樣想換輕鬆的工作,我這個車間主任還怎麼服人?”
“孟司言,你是我的家屬,更應該支持我的安排!”
“別為了躲懶,滿腦子偷奸耍滑的小心思!”
多可笑。
沈竹芯換工作,是身體不好吃不了車間重活的苦。
而我就是偷奸耍滑為了躲懶。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為了證明他的公平,證明沈竹芯播音工作來得的合理合規。
他選擇了犧牲我。
趙雲崢不是不知道我反複的高燒,也不是看不到我毫無血色的臉。
他隻是,在我和沈竹芯之間,永遠堅定不移地選擇了沈竹芯。
在被安排到播音室之前,我也是機械廠的高級工程師,每個月領取不低的薪水。
和趙雲崢,也有過一段蜜裏調油的婚後生活。
我查出懷孕那天,沈竹芯喪偶,成了寡婦。
廠裏為了安撫她孤兒寡母,把無業在家的她安排進了機械廠,接任了她男人留下的工作。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趙雲崢變了。
我懷孕發的營養品、買的雞蛋和肉,全部被他拿去補貼沈竹芯。
他總是振振有詞地教訓我。
“竹芯孤身一人帶著個孩子不容易,我多幫點怎麼了?”
“孟司言,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斤斤計較了?”
“連口雞蛋你也要饞嘴?少吃一口怎麼就餓死你了?”
懷孕不到三個月,我就因為嚴重的營養不良,永遠失去了那個素未謀麵的孩子。
後來更是因為在車間高強度的工作,身體徹底垮了,再也無法生育。
我使勁閉了閉眼,壓下喉間翻騰的酸澀。
視線凝聚在趙雲崢毫無愧意的臉上,我死死咬著唇,口腔裏彌漫起一層血腥味。
舌尖的刺痛讓我清醒了幾分。
不能就這麼算了。
絕不能。
“如果我不答應呢?”
3
播音室裏的氣氛,瞬間僵持了下來。
趙雲崢有些難以置信地盯著我,眼裏閃過詫異。
畢竟他很自信,我愛他,所以從不會拒絕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沈竹芯抿了抿唇,故意挑撥道:
“雲崢,我以為你和司言姐已經商量好了呢。”
“原來她這麼不給你麵子啊。”
趙雲崢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
答應沈竹芯的事做不到,讓他自覺丟了男人的尊嚴和麵子。
他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將我從椅子上扯起來,咬牙切齒地吼道:
“我是來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
說完,他重重將我推倒在地,眼裏隻剩下森森冷意。
我本來就身體虛弱,猝不及防地撞在牆上,發出巨大的碰撞聲。
桌上的稿子也撒了滿地。
播音室裏的動靜,早已經被擴音喇叭傳遍了整個機械廠。
可趙雲崢不知道。
他還指著我,疾言厲色地怒吼。
“要不是我,你哪來的機會坐辦公室!”
“孟司言,作為感謝,這份工作,你讓也得讓,不讓......”
他說著,威脅似的掃了我一眼。
“我讓你在機械廠再也呆不下去!”
“畢竟,你也不想自己因為私生活混亂才大出血的謠言,傳得到處都是吧?”
我雙眼泛紅地盯著他,腦子裏一陣轟鳴作響。
他怎麼能!
他怎麼敢!
胃裏突然一陣翻江倒海,我再也撐不住,捂著嘴衝到衛生間的洗手池邊,吐了個天昏地暗。
吐出來的,除了酸水,還有在這段婚姻裏受的委屈和血淚。
冰冷的水拍到臉上,刺骨的寒意讓我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我靠在洗手台邊,滿臉是淚。
播音喇叭把沈竹芯的聲音無限放大。
她哭哭啼啼地說:
“雲崢,孟司言不答應和我換工作,怎麼辦啊?”
“我能吃苦,可我肚子裏的兒子,總不能一直陪著我在車間吃苦啊。”
“他也是你的兒子......”
趙雲崢一怔。
隨即爆發出巨大的欣喜,聲音甚至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兒子?”
“好竹芯,你怎麼知道是兒子?”
沈竹芯輕笑一聲,聲音裏滿是得意。
“我去檢查過了的嘛。”
隨即,又冷哼一聲,故作不耐地道:
“反正播音員這個工作,你必須給我弄到手。”
“不然,我就帶著你兒子走得遠遠的,再也不理你了!”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炸開!
原來如此。
那些被我可以忽視的細節一點點浮現在眼前。
被搶走的營養品,一次又一次給出去的大半工資,逼著我拿出的肉蛋奶。
甚至前世留下的遺囑裏,所有家產,都被他公證後留給了沈竹芯。
原來,都是為了沈竹芯肚子裏的兒子啊。
趙雲崢的聲音繼續傳出來。
“竹芯,你好好生下我們唯一的兒子。”
“你放心,這個家的一切,都會是你和兒子的。”
可是......
我腦海裏飛快地閃過前世那個孩子長大後的模樣。
不像趙雲崢。
反而和沈竹芯早死的前夫,一模一樣。
一段雜音後,廣播裏趙雲崢斷斷續續的聲音如毒蛇般陰寒地響起。
“至於孟司言,能為我們犧牲一切,是她的福氣。”
聲音戛然而止,廣播裏,沒了動靜。
我抹去臉上的淚,笑了。
趙雲崢啊趙雲崢,我很期待你得知真相的那天。
4
直到趙雲崢中午下班,也沒有人告訴他播音室裏發生的一切。
在這個人心淳樸善良的年代,他和沈竹芯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大部分人的道德認知。
無數鄙夷憤怒的視線落在沈竹芯身上,讓她如坐針氈。
她隻是白了白臉,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
哪有半分在播音室裏為難我的趾高氣昂。
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也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照常下班去食堂吃飯。
打完飯,沈竹芯已經坐在了角落的餐桌旁,碗裏,是燉得黃澄澄的雞湯。
一看就知道,是趙雲崢特意給她燉了送來的。
看到我,她挑了挑眉,炫耀著說道:
“司言姐,你小月子還沒坐完吧?”
“怎麼就開始吃大鍋飯了?”
“女人,還是要對自己好一點,是不是?”
趙雲崢聽著她的話,眉頭微皺。
不知想到什麼,把飯盒裏剩下的雞雜蔥蒜遞到我麵前,聲音有些不自在。
“內臟補人,剩下的,你吃了吧。”
沈竹芯撲哧笑出了聲。
捏著小勺子,一點點喝著香氣濃鬱的雞湯。
我漠然地看了趙雲崢一眼,抬腳就要離開。
卻沒想到,趙雲崢一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壓低聲音道:
“夠了,你耍什麼脾氣!”
我深呼吸幾下,甩開他的手,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既然內臟補人,你留著自己補吧。”
“我不需要。”
趙雲崢眼裏閃過了然,他以為,我是因為沈竹芯在吃醋。
唇角勾起一抹笑,有些無奈地朝我道:
“行了,竹芯她一個人不容易,我多幫點你也要生氣?”
說著,他突然塞給我一張信紙,眼底滿是有恃無恐。
“司言,我想和你一起在車間工作,你一定會來陪我的,對不對?”
“簽好字,下午上班的時候,我在廠長辦公室等你。”
“別讓我失望。”
趙雲崢鬆開了我的手。
低頭,繼續給沈竹芯拆雞肉上的骨頭。
眼角眉梢,都是寵溺。
我握緊了飯盒,視線落在信紙上,換崗申請書。
前世我蠢,和廠長吵著鬧著非要和趙雲崢在一個車間,以至於後來過得不好,也沒臉去找廠長。
明明是高級工程師,卻做著最臟最苦的重活累活。
被趙雲崢用虛假的甜言蜜語,哄得暈頭轉向,甘願成為他吸隨扒骨的對象。
低頭看著白紙黑字上的條條框框,這一世,不會了。
5
吃完飯,我徑直回了播音室。
趙雲崢在廠長辦公室門口久等我不到,怒氣衝衝地上樓找我。
他推開門時,我正準備播放中午的信息通知。
剛按下播音喇叭的開關鍵,趙雲崢就衝了進來。
看到我坐在桌子前,瞬間黑了臉。
一身寒意大步朝我衝過來,一把搶走我手裏的資料,聲音仿佛淬了寒冰。
“孟司言!”
“我讓你去廠長辦公室等我,你為什麼不去!”
“還有,換崗申請書呢!”
“拿過來,簽字!”
沈竹芯也跟在他身後,在桌上翻找之後,把信紙砸在了我臉上。
“你怎麼還沒簽字!”
“司言姐,你是不是又反悔不想把工作讓給我了?”
我冷冷看著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沒答應和你換工作!”
沈竹芯臉色一僵。
眼圈瞬間就紅了,可憐兮兮地盯著趙雲崢。
“雲崢,是我沒福氣,不能帶著......繼續呆在機械廠了。”
“既然司言姐不願意把工作讓給我,那我就不礙她的眼了。”
“我這就走!”
她一哭,趙雲崢就心疼了。
抓著我的胳膊咬牙切齒地道:
“孟司言,你為什麼這麼自私自利!”
“難道還要我跪下來求你是不是!”
我被他扯得東倒西歪,站也站不穩。
聞言,冷冷道:
“好啊,你跪啊。”
“你跪下來求我,我就把工作讓給她。”
趙雲崢陰沉著臉。
一把抓住我的手,突然將桌上的筆塞進我手裏,壓著我讓我簽字。
我拚命掙紮,大聲道:
“趙雲崢!你這麼做,到底有沒有把廠裏的規章製度放在眼裏!”
掙紮間,我手上的皮膚被抓破,火辣辣的疼。
趙雲崢冷笑一聲。
“製度是死的,難不成廠裏還會為了你開除我不成?”
我死死咬著唇,趁著趙雲崢分心說話,撕掉申請書,甩開他的手抬腳就要往外衝。
沒成想趙雲崢憤怒之下,從身後一把扯住我的頭發,狠狠將我拽倒在地。
看著一地碎紙,他眼底騰地升起濃重的怒火。
猝不及防地舉起手,不管不顧地就要朝我打下來。
“孟司言,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
我被他扯住頭發,疼得頭皮發麻,無法動彈。
眼見著趙雲崢惡狠狠的巴掌就要落在我臉上,下一秒,“砰!”的一聲巨響,播音室的門被人重重踹開!
趙雲崢一怔,倉惶回頭,卻在看到來人時,臉色飛快地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