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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可依竹枝可依
硯籬不離

第一篇 竹枝何依

我的心上人娶了別人,我站在人群裏,看著接親隊伍由遠及近,他穿著紅色的婚服,戴著新郎帽,向兩邊祝賀的人拱手道謝。

他好像看到了我,衝著我微微一笑,我回之以笑,用口型祝福他。

沈瞻淇,新婚快樂!

我叫林竹依,是東街上錦繡坊坊主的女兒。

第一次見沈瞻淇,便是在東街上。

那日,繡坊的金線臨時不夠,娘親便命我去找西市鸞繡樓的鳳姨借些來應應急。

金線珍貴,一路上我都小心的抱在懷裏,忽略了路上的行人,一個不注意,就被一輛馬車撞倒在地,還好裝著金線的包袱還在懷裏,沒有弄臟。

我心下惱怒,抬頭看去,一輛低調奢華的雕花楠木馬車出現在我的眼前,能坐這樣馬車的人,身份非富即貴。

我一個商戶之女,雖身份低微,眼力見卻是有的。這盛京之中,權貴頗多,任意一個都能將我捏死。

我不願給娘親惹麻煩,便將即將出口的抱怨咽下,準備站起身退到路旁。

正要起身時,一隻手伸到我麵前,

“姑娘,你沒事吧?”

我循聲望去,隻見一年輕公子站在麵前。

他玉冠束發,膚色極白,眉似刀刻,眼若繁星,頰如刀削,鼻挺唇紅, 他身子微微前傾,手向我伸著。

我呆愣了一瞬,這才扶著他的袖子站起身來,輕輕道了一聲謝謝。

他扶我站好,又對我抱拳一禮,

“車夫技短,衝撞了姑娘,實在抱歉,不知姑娘可有受傷?”

我回施一禮,搖搖頭,“公子言重了,是我大意不察,不怪車夫大哥。”

“多謝姑娘海涵,隻是弄臟了姑娘衣裙,這銀兩還請您收下。”

說著,他示意身後的小廝一眼,小廝立刻從荷包裏掏出一錠銀子遞給我。

我並未受傷,況且原本是我不小心,又怎能收他的銀子。

我辭不肯受,輕施一禮就抱著金線離開了。

回到繡坊,我將金線交給蘭姨,正要回屋換衣裳,蘭姨拉住我,說是娘親找我,讓我一回來就去找她。

我一聽,轉身去了娘親的房間。

娘親房門半開著,我推門進入,隻見娘親正在繡一麵玉屏風。

我知道這件屏風,是刺史夫人定製的,說是送給知府夫人的壽禮。

薄如蟬翼的絹布上,正麵是鬆鶴延年,背麵卻是麻姑獻壽。

這是異麵異色異形的三異繡,放眼整個盛京,隻有娘親有這手藝,我三歲拿針,被人稱為天賦異稟,也不過學了個七成而已。

我走近了看,娘親正在繡那鶴眼,我不敢打擾她,安靜的候在一旁。

待娘親將鶴眼繡好,這才放下針,抬頭扭了扭脖子。

我連忙過去,將娘親扶起,坐到桌旁,倒了一杯茶,乖巧的為娘親捏捏肩膀。

娘親呷了兩口茶,開口道,“聽說你被馬車撞了,可有受傷?”

我手上力道不減,輕聲回道,“讓娘親擔心了,女兒無事,沒有受傷。”

“那就好。”娘親頓了頓,又道,“聽說是一位樣貌極好的貴公子親自將你扶起來的?”

“是,娘親。”

“依兒,你自幼懂事,從不讓娘親操心,隻是如今你漸漸長大,有些事你需得知曉。”娘親說道。

“娘親您說,依兒聽著。”

“任何時候,都要牢記自己的身份,切不可生出妄念,凡事須得問自己一句配不配,否則,定會悲苦一生。那貴公子樣貌氣度再好,也不是我們這樣身份的人可以肖想的,你可切莫亂了分寸。”

我臉上有些發紅,又覺得有些訝異,不過是一件意外小事,怎就讓娘親想這麼多。

我笑著回娘親,

“娘,您這想哪兒去了,不過是萍水相逢,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怎會生出妄念呢?”

娘親聽我語氣輕鬆,似乎也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我的手,

“好了,別按了,摔了一跤也挺疼的,回去換身衣裳歇一會兒吧,剛剛知府夫人訂了一條桃花裙,我準備交給你來做,一會兒你蘭姨會去找你。”

“交給我做?”我有些不敢相信,我以前也獨自給別人做過衣裙,可都是些普通人家的,這知府夫人的衣裙,向來是娘親和蘭姨親自負責,如今竟然交給我。

我疑惑的看著娘親,娘親笑了,“怎麼,對自己沒信心?”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娘親拉著我的手,笑著說,

“你的手藝是我親自教的,我再清楚不過,我既然敢交給你,就說明你有這個能力。”

娘親都這樣說了,我自然不能再說什麼,笑著應下了,並向娘親保證自己一定會做好。

桃花裙一般是三月初三花神節的時候穿的,那時百花盛開,各個夫人小姐們都會穿著繡花的裙子,鬢發邊簪上新鮮的花朵,出門賞花拜花神。

我曾見過知府夫人,她三十有餘,保養的極好,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這桃花嬌嫩,若是再配以粉色,便顯得輕佻。

我想了想,決定以天縹色打底,上繡帶枝桃花,外加一層同色偏淺的紗衣,紗衣上用粉色偏白的絲線散繡片片花瓣。

二月下旬,衣裙做好了,我提前送到府上,若是知府夫人有什麼不滿意的,也可及時調整。

知府夫人見慣了粉色的桃花裙,乍一見青色的衣裙,有些意外,又有些新奇。不過她沒有多說什麼,便去試裙子。

天縹色猶如破曉前的顏色,又是東風解凍之起色,象征春天的到來,上麵的桃花便似沐浴在春色中一般,外罩的紗衣,又為這一抹春色增添了朦朧感,仿佛春日裏的晨霧。

行動間,衣袂翩翩,仿佛春風拂過,吹起片片桃花瓣。

知府夫人撫著身上的裙子,甚是喜歡,對我溫柔一笑,

“你們年輕人的巧思就是妙,我素喜桃花,可桃花粉嫩,如今年歲見長,穿著總覺得輕佻,你這身桃花裙,嬌而不妖,反倒顯得清爽端莊,我很喜歡,定要好好賞賜你,你想要什麼?”

我恭敬的回道,

“讓夫人滿意是小女子的分內之事。能得夫人喜歡更是小女的福分,實在不敢再求別的賞賜。”

夫人聽了笑意更濃,看著我點了點頭,

“我說的話從來作數,說了賞你就一定兌現,既然你不求別的,那就我來做主吧。”

說著對身旁的嬤嬤吩咐道,“錢嬤嬤,你去取五兩銀子,再送送林姑娘。”

我跟著錢嬤嬤退下,經過府中園子時,見一男子走來,隻一眼,我便認出他是那日馬車前扶我的男子。

錢嬤嬤走到他跟前,恭敬的對他行禮,

“少爺安好。”

少爺?我心中一驚,原來他就是知府沈大人的獨子,沈瞻淇。

我連忙跟著錢嬤嬤一起見禮。

沈瞻淇見到我,明顯也是一愣,問道,

“你怎麼在此?”

不待我答話,錢嬤嬤就回道,

“回少爺,這是錦繡坊的繡娘,來為夫人送衣裳的。”

沈瞻淇麵向我,“你是繡娘?”

我回道,

“是。”

他又問錢嬤嬤,

“錢嬤嬤,不知她送的衣裳母親可還滿意?”

錢嬤嬤回道,

“夫人誇林繡娘構思巧妙,技藝卓絕,所做衣裳很合心意。”

沈瞻淇聽了,輕輕一笑,

“能得母親如此誇獎,想來姑娘定是技藝非凡,既如此,能否請姑娘也為我做一身衣裳。”

我回道,

“自然是可以的,過會兒請公子差人將您的身量尺寸,需要款式送到錦繡坊即可。”

“如此,便多謝林姑娘了。”他向我拱手道謝。

我微微欠身回道,

“公子照顧小女子的生意,該我感謝公子才是。”

告別了沈瞻淇,錢嬤嬤將我送至門口,斟酌問道,“林繡娘和少爺認識?”

我搖搖頭,“不算認識,隻是有過一麵之緣。”

說著,我將那日馬車相撞之事告訴了錢嬤嬤,錢嬤嬤聽了心下了然,笑著道,

“少爺素來心善,如此倒也正常。”

我笑著回道,

“嬤嬤說的極是,想來是少爺為了補償那日之事,這才照顧我的生意。”

嬤嬤點點頭,然後笑著將銀錢遞給我,

“那我便送姑娘到這兒了。”

我接過銀錢,

“嬤嬤留步,我自己回去,多謝嬤嬤相送。”

說著我們對施一禮,便轉身離開。

回到繡坊,我正要將所得賞銀給娘親看,卻不見娘親蹤跡,蘭姨告訴我,娘親去了城北楊柳堤。

每年城北楊柳抽芽時,娘親總會去看,也不讓旁人跟著。

我心中微戚,也不再多問,轉身去了繡房。

約莫半個時辰後,蘭姨來叫我,說是娘親找我。

我去了娘親房間,隻見她手裏拿著一張紙,見我過來將紙遞給我,

“我一回來就見沈家公子的小廝,說是沈公子找你給他做衣裳,這是怎麼回事?”

我拿起紙張,上麵是身量尺寸,我將紙張放好,對娘親說了今日去送衣裳的事情,並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那日遇見的是知府公子。

娘親定定的看著我,我麵色不變,隻靜靜的站在她麵前,少頃,她終於開口,

“既如此,你便好好做衣裳,做好了讓柳兒送去就行。”

我神色不改,恭敬的回道,

“是,娘親。”

回房後,我拿出紙張,上麵隻有身量尺寸,並未寫明衣裳款式,想來這沈公子隻是為了補償我而照顧我的生意,對於我做什麼他並不在意。

可是既然接了這單生意,就不能敷衍了事。

我回想起我和他的兩次見麵,他膚色白皙,身材頎長,翩然俊雅,如今仲春將至,天氣轉陽,做身輕薄的春衫正合適。

我挑選了一塊蒼葭色的料子,萍始生之起色,稱為蒼葭。

將布裁剪好後,我在前胸繡上桂棹蘭槳,下擺繡綠葦青草,又以白色絲線勾勒出水波紋,行動間,水波蕩漾,那蘆葦便如風拂一般隨水飄蕩。

一連好幾日,我都將自己關在繡房裏做活,總算是趕在三月上旬完成了。為此,我還錯過了三月初三的花神節。

如今,衣衫做好,我迫不及待的出門遊玩一趟,不然這春日好風景怕是要錯過了。

我叫上柳兒一起去城外鶴鳴山的濟世觀賞花。鶴鳴山高,天氣比山腳涼許多,花期也比山腳晚了半月。

一般去濟世觀賞花,都是頭一天上山,在觀裏住一晚,第二日再回。

娘親知我這段時日辛苦,便同意了,又叮囑柳兒好好照看著我。

我拉著娘親讓她別擔心,就是出去玩兒一趟而已。

馬車裏,柳兒笑話我道,

“坊主真是疼你疼的和眼珠子一樣,不過出去玩一趟,竟然這般不放心。”

我回道,

“娘親就我一個孩子,我們娘倆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她一個人含辛茹苦的拉扯我長大,我就是她的全部,能不疼我嘛。”

柳兒聽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馬上噎回去,眉頭擰了又擰,嘴唇張了又張,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我見她這樣,出聲道,

“我知道,你是想問我爹是誰對吧?”

柳兒立刻點點頭,

“我能問嗎?”

我笑了一下,“這有什麼不能問的,隻是我也回答不了你。”

看著她疑惑的眼睛,我扯出一張笑臉,輕聲回道,

“小時候,同齡的玩伴笑話我是沒爹的野孩子,我曾跑去問過娘親我爹爹是誰,他在哪兒?可是,娘親還沒開口,眼睛就紅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問過了。”

柳兒聽了,抱歉的說,

“不好意思啊竹依,我不知道。”

我笑著搖頭,

“你來繡坊晚,不知道也正常,不必抱歉。”

馬車仍然在吱呀吱呀的往前走,我閉著眼睛假寐,思緒卻並不平靜。

我雖然不知道我爹爹是誰,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一位驚才絕豔,品貌非凡,令人見之難忘的男子。

娘親生的極美,人稱西施繡娘,聽蘭姨說,娘親年輕時,美名遠揚,上門提親者從城南排到城北,能讓她每年獨自春天去楊柳堤的男子,定是不凡。

我不知道為何他們沒有在一起,我隻知道,娘親從未怨過他。

馬車又搖搖晃晃了近兩個時辰,終於在未時一刻趕到了濟世觀。

我和柳兒簡單安置了一番,趁著天色還早,便去後山觀花。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古人誠不欺我,山腳下的桃花已經凋零殆盡,而這山上的桃花卻還含苞待放。

從山上看去,大片桃花開的正豔,似粉色的雲霞,一直鋪到雲海之下。

柳兒興奮的在花海之間穿梭,她雖與我一般年紀,卻活潑愛動,幾番嬉鬧,頭發,衣裳上都沾上了花瓣。

與我們一樣來濟世觀賞花的人不少,花海間時不時能看到三三兩兩的人群。

我叫住柳兒,拂下她身上的落花,用手帕擦掉她額頭的汗水,

“你看你,娘親還讓你照顧我,你倒玩兒的比誰都歡。”

柳兒笑拉著我,

“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自然要玩兒的開心嘛。就是可惜……”

“可惜什麼?”見她神色惋惜,我忍不住追問。

“可惜這般好看的景色卻留不長久,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世間的美好事物都不牢固,很容易消散。”

我笑了,“你想說的應該是那句'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吧。”

柳兒點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句話,竹依,你念過的書可真多,聽說你小時候坊主還送你去念私塾,真好,我連字都不認識幾個。”

柳兒是幾年前家裏遭了災一路流浪到盛京的,娘親見她孤苦可憐,便讓她留在錦繡坊幹些雜事,蘭姨見她為人機靈做事勤快,便收她為徒,教她手藝。

我拿出自己的綠色手絹,又將她手裏的粉色手絹拿過來,笑著說,

“不就想要留住這桃花春色嘛,看我的。”

兩塊手絹在我的手裏不停翻轉折疊,不到兩刻鐘,就成了一支粉色桃花。

我將桃花遞給柳兒,

“看,這不就留住了嘛,再撒點桃花香,連香味兒都有呢。”

柳兒拿著桃花,欣喜的看著我,

“天哪,竹依,你的手也太巧了吧,真好看,是師父教你的吧,回頭我讓師父也教教我。”

我搖搖頭,

“不是蘭姨教我的。”

“不是師父?難道是坊主?”

我繼續搖頭,

“也不是我娘。”

柳兒疑惑的問道,

“不是師父也不是坊主,那是誰啊?”

我的思緒回到了7歲那年,那時娘親將我送到私塾,私塾裏的孩子大多是一條街上的,彼此知根知底。

都說小孩子是天真無邪,童言無忌,可童言往往也傷人至深。

那些孩子總笑我是沒爹的野孩子,我不敢回去問娘親,隻能一個人偷偷掉眼淚。

一次,我一個人躲在桃花樹下哭,一個略大我一些的男孩兒看到,上前安慰我。

那個男孩兒我認得,是西市胭脂鋪掌櫃的兒子。

胭脂鋪與鳳姨的鸞繡樓毗鄰,我偶然見過他。

我心下好奇,西市那邊也有一家私塾,按理說他不應該在這裏。

他回答我說,西市的夫子生病了,他爹娘怕耽誤他的學業,便送他來這兒念幾天,剛一到這兒就看到桃花樹下有動靜,走近了才發現是我在哭。

他的語氣溫和,神色溫柔,見我還在掉眼淚,就用手裏藍色的帕子給我折了一朵藍色的桃花。

我比現在的柳兒更加驚訝,少年告訴我,他見他娘親疊過,所以記得。

少年隻同我一起念了幾天書就走了,再去鸞繡樓時,發現旁邊的胭脂鋪也已經換成了布店,鳳姨說,他們一家去了別地。

他是第一個對我好的同齡人,突然離開我還十分失落。可那時終究年幼,沒過多久就被新的事物所吸引,甚至漸漸遺忘了那段曾經。

今天安慰柳兒,倒是把這段記憶給勾起來了。

我正要回答柳兒,卻聽一稚嫩的童聲,

“哇,這桃花好漂亮,姐姐,你可以幫我也疊一朵嗎?”

我低頭看去,一個五六歲的女童站在我身邊,眼巴巴的看著柳兒手裏的桃花,又掏出自己的手帕遞給我。

女童長的十分圓潤,穿著一身粉色的衣裙,猶如一隻粉粉的糯米團子。

柳兒看了直呼可愛。

我蹲下身,笑著接過她手裏的帕子,

“當然可以,姐姐給你疊。”

我將疊好的桃花遞給她,女童開心的說,

“謝謝姐姐,我要去給我哥哥看。”

說著,就邁著小短腿跑了。我擔心她摔著,趕緊跟在後麵。

當她終於停下腳步,我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桃花林下,男子青衣長袍,腰墜玉珩,低頭看著女童,女童高舉著桃花,“哥哥,你看,黃色的桃花。”

他神色柔和,溫聲問道,

“真好看,嘉兒,這是誰給你做的?”

嘉兒轉身手指著我說,

“是這個姐姐給我做的。”

男子抬頭看向我,眼神有些驚訝,不過隻是一瞬,他笑著對我拱手,

“原來是林姑娘。”

我上前對他見禮,“見過沈公子。”

“呀,哥哥認識這位姐姐啊。”嘉兒看著我倆,有些興奮的拍手。

沈公子看看她,拉著她的手,拿起她手裏的桃花看了看,對我說道,

“多謝林姑娘為舍妹疊的桃花,此花栩栩如生,林姑娘巧手。”

“公子謬讚,不過雕蟲小技,能入公子之眼,是此花榮幸。”

沈公子笑了,“林姑娘謙虛了。”他又接著道,

“姑娘是獨自來此賞花嗎?”

“竹依——”我正要回答,柳兒的聲音傳了過來,隨後她跑到我麵前,靠著我的胳膊喘氣。

我看了看柳兒,轉頭看向沈公子,

“小女同好友來此賞花,不成想又偶遇公子。”

柳兒這才抬眼看到麵前的沈公子,轉頭疑惑的看著我,

“竹依,他是誰?你啥時候認識這麼好看的公子了,這長的,唇紅齒白......”

柳兒還要胡說八道下去,我趕緊出聲製止她,“柳兒,別胡說,這位是知府大人的公子。”

說著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快見禮。”

柳兒愣愣的看了我一眼,隨後才恍然大悟似的,趕緊彎下身,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

也是,像我們這般的商賈人家,平素極少與這樣顯貴的人打交道,便是有這樣的貴客,一般都是娘親和蘭姨接待。

我歉意的看著沈公子,“柳兒短見薄識,一時言行無狀,還請沈公子見諒。”

沈公子見狀笑著搖搖頭,

“無妨,令友心直口快,甚是可愛。”

見女童無事,我正欲告辭,沈公子卻又開口,

“既然相遇在此,不如一同結伴遊玩賞花可好?”

我正要拒絕,他接著說道,“前麵有座觀景亭,視野極好,可俯瞰整個鶴鳴山的風景。”

聞言,我心思一動,鶴鳴山風景秀麗,若能從高處俯瞰,想必定是絕美。

我還未回答,柳兒就興奮的道,“好啊好啊,聽著就很美,竹依,咱們去看看吧。”

一旁的嘉兒也過來拉我的衣角,“姐姐,你就跟我們去看吧,哥哥那兒有一方藍色的帕子,我想要你再給我疊一朵桃花。”

看著柳兒和嘉兒,我略一思忖,便答應了。

鶴鳴山山勢雄偉,林木繁茂,雙澗環抱,形如展翅欲飛的立鶴,從觀景亭往下看去,桃花成林,粉嫩欲滴,山澗有溪流潺潺,形似玉帶。

柳兒見了這景,脫口而出,“哇塞,好漂亮啊,以前不覺得,原來鶴鳴山這麼大。這裏的視野好清楚啊,我都能看到盛京的城樓。”

一旁的嘉兒也跟著墊腳,“我也要看,哥哥抱我起來。”

沈公子一把抱起嘉兒,回頭看我說道,

“林姑娘覺得如何?這裏景色可還入眼?”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從這裏觀景,確實視野開闊,美不勝收。”我一邊說著,一邊收回目光,轉頭看向他,“能見如此美景,不虛此行,多謝沈公子了。”

沈公子微笑著回道,“林姑娘巧手善心照顧小妹,我不過是借這山川美景略表謝意而已,林姑娘不必客氣。”

我正要回答,他懷裏的嘉兒扯著他的袖子一陣鼓搗,隨後抽出一張藍色的帕子向我遞來,“姐姐,我還要一朵藍色的桃花。”

沈公子把住嘉兒的手,對嘉兒搖搖頭道,“嘉兒,不可如此無禮。”然後又對著我歉意道,

“小妹不懂事,林姑娘莫要見怪。”

我伸手接過嘉兒手裏的帕子,笑著回道,“無妨,令妹活潑機靈,甚是可愛,一朵桃花而已,舉手之勞。”

說著我當著他的麵,開始疊帕子,少頃,一朵藍色的桃花便成了。

我將桃花遞給嘉兒,嘉兒接過花十分開心,

“好漂亮的花花,嘉兒好喜歡,哥哥你看。”

沈公子點了點頭,“很好看。”眼睛卻看向了我。

我臉頰有些泛紅,見天色不早,連忙拉過柳兒,對沈公子欠了欠身,“天色不早了,我們便先回去了,沈公子請便。”

柳兒依依不舍的看著山下,嘀咕著,“多好看,這麼快就回去了啊。”

我扯了她一下,她才閉上嘴巴,又對沈公子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回去的路上,柳兒拉著我,好奇的問,

“竹依,你是怎麼認識知府公子的啊,你快和我說說。”

我停下腳步,拉住柳兒,按住她那熊熊燃燒的八卦火焰,認真的對她說,

“回去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遇到沈公子的事,蘭姨和娘親都不要說。”

柳兒一臉懵懂,“為什麼啊?”

我略略思考,斟酌著回道,“一來男女有別,若是被娘親知曉,怕是會不高興。二來沈公子身份尊貴,若是被有心人知曉,再添油加醋亂說,不但你我名譽有損,也會牽連整個繡坊。”

柳兒聽了點點頭,我看出她聽進去了,這才放下心來。

隻是我沒想到,那麼快,我和他就又見麵了。

第二日吃過早飯,我和柳兒略逛了逛,看完了日出,便準備回去了。

正要上馬車,聽見一聲清脆的童聲,“姐姐——”

隨即,一個小人兒邁著小短腿蹬蹬蹬的向我跑來,我低頭一看,是嘉兒。

我蹲下身抱住她,“嘉兒,你怎麼在這兒,又一個人亂跑?”

嘉兒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一般,“才不是呢,哥哥帶我來的。”

我抬眼看去,沈公子正慢悠悠的向我走來,我連忙起身,輕福一禮,“沈公子。”

沈公子向我回了一禮,問道,“林姑娘這是要回去了?”

我輕輕點了點頭。

“可巧,我們也正要返程。”

聽聞他言,我看了看他身後的一輛馬車,和初次遇見他時乘坐的一樣。

我輕聲回道,“那倒真是巧了,既如此,我便不耽誤公子回程了。”

說著,我輕輕將嘉兒的手遞了過去。

他接過嘉兒,“林姑娘如此匆忙,可是有急事?”

我搖搖頭,“倒也不是什麼急事,隻是家中活計多,想早點回去幫襯一二。”

他聽了,想了想又問道,

“不知前陣子在下所訂衣衫可有做好?若未完成,倒也不必著急,多些時日也不妨事。”

我回道,

“公子的衣衫已經完成,公子可隨時差人來取,若是公子的人不得空,我會讓柳兒送至府上。”

“我記得以前,是你親自去送的?” 他若有所思的問。

我神情不改的回道,“坊中事多,我無暇親去,柳兒也懂針線,公子若是覺得衣衫不合適,可直接告訴她,我再為公子修改。”

一旁的柳兒聽了,連忙開口,“就是就是,公子你放心,我在繡坊學了好幾年了,不會耽誤公子的衣裳的。”

沈公子聽了,便不再多問,對我拱了拱手,“如此,就不耽誤林姑娘了。”

我向他福了一禮,對嘉兒揮了揮手,轉身上了馬車。

又是兩個時辰的搖晃,馬車終於在繡坊門口停下。

我和柳兒相互攙扶著下了車,彼此都有些頭暈惡心。

蘭姨端來山楂陳皮菊花茶,茶水微酸,喝下卻覺得不那麼惡心了。

我謝過蘭姨,蘭姨笑著回道,

“這是坊主一早就準備好的,說是知道你坐車惡心,喝這茶能解惡心。”

“是娘親?蘭姨,娘親人呢?是在屋裏做活嗎?”

說著我便要去找娘親,蘭姨拉著我搖搖頭,

“坊主出去了。”

我心中微沉,“又去楊柳堤了?”

“沒有,鸞繡樓樓主來找坊主去指點一下技巧。”

“哦,這樣啊。”我聽了,不再多說什麼,準備回屋休息。

柳兒卻拉著蘭姨問,

“師父,我聽人說,做同樣買賣的人,大都關係不好,因為彼此要搶生意,為啥坊主和鸞繡樓樓主關係能這麼好?”

蘭姨笑著回道,“這其中確實是有一些內情的。”

我聽了,也好奇的止了腳步,等著蘭姨說話。

蘭姨告訴我們,娘親和鳳姨師出同門,都是鸞繡樓老樓主的徒弟,隻是娘親家境殷實,學刺繡一來是興趣使然,二來是為將來更好議親。而鳳姨卻是家中養不起,半送給師父當學徒的。加上娘親的天賦好,因此老樓主對她倆的態度可謂是大相徑庭。

老樓主常給鳳姨派許多的活計,還將瘦弱的鳳姨當奴才使喚,娘親見鳳姨天天累的和騾子一般,心中不忍,便偷偷幫著鳳姨幹活,鳳姨心思純淨,雖然老樓主多磋磨她,也偏心我娘,可畢竟給了她口飯吃,還教她本事,她從未有過怨言。

麵對老樓主的偏心,鳳姨也沒有不滿,照她的說法,不說娘親天賦高,光是人交了學費,老樓主就該對她好一點,更不要說娘親還幫著她做了那麼多活計,她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心生怨懟。

等娘親學成離開後,鳳姨雖手藝不如我娘,但老樓主也隻能將鸞繡樓傳給了鳳姨。隻是鳳姨也心知自己手藝比不上老樓主和我娘,所以她接手繡樓後主要做普通人的生意,普通人家雖家底偏薄,但人數眾多,差不多的價錢,大家也都願意買帶繡花的,穿出去有麵子,因此鸞繡樓生意十分不錯。

再後來,娘親帶著我回到盛京,鳳姨見娘親獨自一人還帶著孩子,無依無靠,十分心疼。知道娘親刺繡技藝高超,留在鸞繡樓怕是浪費,便親自幫娘親創建了錦繡坊,娘親為了不和鸞繡樓搶生意,主要和一些富貴人家做生意。雖人數不多,但利潤高,養家糊口不成問題。

時不時的,鳳姨和娘親就會聚一聚,兩人或探討技藝,或閑話家常。

我記得幼時,娘親常帶我去鳳姨那兒,鳳姨一生未嫁人,也沒有自己的孩子,疼我疼的緊,鸞繡樓和我第二個家一般。鳳姨也由我亂跑亂玩兒,闖了禍也不怕,鳳姨都會給我兜著。

那時年幼,小女孩兒都喜歡胭脂一類的又香又好看的東西,鸞繡樓旁的彩霞胭脂鋪便是我常常光顧的。

小時候我大概長的十分可愛,胭脂鋪的掌櫃每次都會拿好看的胭脂任我玩兒,給我塗個紅臉蛋,還會拿好吃的點心給我吃。有時,掌櫃的還會逗我,指著自家兒子說,“小依依,你這麼喜歡胭脂,長大了給我家岱澤當媳婦兒吧,這裏的胭脂就都是你的了。”

我手裏鼓搗著胭脂,也不懂什麼意思,隻知道說好啊好啊。

每每這時,那個大我幾歲的男孩總是不好意思的轉過身,臉頰還有些微微的泛紅。

柳兒聽了,感歎著說,“鳳樓主和坊主的感情可真好,就跟我和竹依一樣,不過我還是更喜歡師父,以後我也要像師父一樣,幫竹依把錦繡坊發揚光大。”

蘭姨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頭,“還發揚廣大,你先把你的本事練好了吧,前幾天教你的滾針可練會了?”

柳兒苦著臉,“師父,我這不是剛回來嘛,我換身衣服馬上去。”

說著,就要開溜。

我也準備回屋,夥計小劉跑進來說,知府公子親自來取衣裳了。

知府公子?那不就是沈公子?他怎會親自來了。

但不容我多想,貴客登門,娘親不在,自然是我親自迎接。

我將沈公子迎進店裏,正要命人沏茶,沈公子卻搖頭製止,

“林姑娘不必麻煩,我不過路過,聽聞前幾日所訂做的衣裳已經做好,便順便來取了,也免得再差人跑一趟了。”

我心內腹誹,“你沈大公子仆役成群,取個衣裳而已,又有什麼麻煩。”

不過我麵上不顯,恭敬的將做好的衣裳拿出來,問道,“沈公子可要試一試?若不試,我這就為公子包起來。”

我不過是麵上客套兩句,像他這樣的公子,怎會輕易在外換衣裳。

誰知他頷首道,“既然來了,那就試一試吧,正好林姑娘在此,若有偏差,還請林姑娘辛苦修改。”

我隻能將他引進更衣間,將衣裳交給他身邊的小廝。

片刻後,沈公子從更衣間走出。

果然如我所料,他身材勻稱,膚色偏白,五官秀美卻又不失英氣,這蒼葭色的衣裳穿上身,顯得其身若流雲,姿若明月。再加上衣裳上的刺繡,更顯得其清貴俊雅,風度翩翩。

沈公子也對衣裳十分滿意,“林姑娘果然慧心巧手,這衣裳選料講究,配色柔和,繡工精細,在下十分喜歡。”

“沈公子過譽了,此乃小女子本分而已,若公子滿意,以後多多照顧錦繡坊的生意就是。”我客套的回道。

“倒也不必以後,一月後,在下要赴京趕考,這山高路遠,行路頗多,還麻煩林姑娘為我做兩雙鞋子。”

我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鞋子?”

還是他身旁的小斯提醒,“少爺,這是繡坊,不做鞋子。”

沈公子有些臉紅,隨後向我拱手道,

“是在下唐突,林姑娘莫怪,既然如此,林姑娘所做衣裳如此合身,能否請姑娘再為我做一件,以備路上換洗。”

我心內吐槽,“說得和你沒衣裳換了一樣。”但是麵上仍恭敬應下,“不知公子對衣裳有何要求?”

“林姑娘蘭心蕙質,看著辦就好。”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

送走沈公子,蘭姨拉著我問,“竹依,你和這知府公子怎麼回事?”

我斟酌的回道,“蘭姨,隻是有過幾麵之緣,並不熟悉。”

蘭姨似乎鬆了口氣,“那就好,這事也別告訴你娘了,你悄悄把衣服做好就是,我讓柳兒送去,免得你娘擔心。”

“娘擔心?娘擔心什麼?”我好奇的問,聽蘭姨這語氣似乎問題還挺嚴重,雖說娘親上次問過我一點,可也不至於如此風聲鶴唳。

蘭姨訕笑兩聲,“沒什麼,就是姑娘大了,當娘的總要多操點心。”說著她頓了頓,有些鄭重的說道,“竹依,你隻要記住,無論你娘說什麼做什麼,都是為你好,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愛你。”

這是自然,隻是我心內奇怪,蘭姨好好的,為何說這話。

可蘭姨卻不想再多說什麼,借口要給柳兒指點針法就離開了。

我聽蘭姨的話,並未同娘親多說什麼,隻是著手做沈公子訂的衣裳。

一月後,便是初夏時節,天氣漸漸炎熱,且此去京城路途遙遠,不適合廣袖長袍,窄袖便利的輕紗單衫最是合適。

我選了一匹褐色的輕容紗,裁剪成衣後,並沒有大麵積的刺繡,隻是用同色真絲繡線在袖口、衣擺等走線處繡上吉祥如意的紋路,這樣一來,既能彰顯沈公子身份,又不影響紗衣透氣涼爽的特性,且褐色低調不顯,長途跋涉,便是汗漬水漬也不易顯現,還能免去諸多尷尬瑣事。

衣裳做好後,我讓柳兒送去,娘親以為是之前訂的衣裳,沒有多問,隻囑咐柳兒小心行事,不要在沈府失了規矩,衝撞了貴人。

柳兒回來後,我沒有多問,仿佛一切與我沒有關係。

可是柳兒卻悄悄找到了我,說沈公子告訴她,他將於仲夏月朔二日啟程,走水路進京。

我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柳兒見狀有些疑惑,“哦?這就,完了?”

我笑著回她,“不然呢?還有什麼?”

“沈公子特意讓我告訴你,說明是想見你,或者想你去送送他吧,可你看起來好像不以為意呢?那可是知府公子啊。”柳兒有些性急,連珠炮般說話。

我回道,“你也知道,那是知府公子。”

柳兒不說話了,的確,拋開一切不談,光是身份差距就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隻是,他出發那天,我還是見到了他。

楊柳堤旁,他穿著那件褐色的單衫,同知府大人、知府夫人,還有一些盛京城有頭有臉的人一一道別,他身後,是一艘氣派雅致的大船,船上規規矩矩的站著一溜的仆從。

我扶著娘親從楊柳堤路過,隻略略抬了抬眼,他亦看到了我,眼中似有驚喜劃過,我轉過頭,扶著娘親,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路上,我們娘倆說著話,娘親拍拍我的手,“你這孩子,讓你不必跟來你非要跟著,這盛京又不大,我還能出什麼事不成。”

我握住娘親的手,“你風寒剛好,我可不放心。”說著又伸手將她的披風攏了攏。

“這盛京城裏到處都是熟人,哪兒那麼不放心,你這丫頭,慣會操心,當心老的快沒人要。”娘親言語責怪,語氣卻暴露了她的開心。

我順著娘親的話,“是是是,娘親說的都對,不過今天嘛,娘,你出來逛了這許久了,該回去歇著啦。”

娘親身體一向不好,這麼些年一個人撐著繡坊,拉扯我長大,實屬不易。

前幾天一場風寒,眼見著都好了,卻又受風倒下了。

娘親臥床不起,我雖然隻得了娘親八九分真傳,此時也隻能接過繡坊生意。

看著眼前複雜的賬本,各個客人定製的繡品,客人的喜好、忌諱,打交道時的注意事項,種種事項,瑣碎繁多,我深刻的體會到娘親這麼些年的辛苦。

張舉人老母親的百壽衣,還剩兩隻袖子沒有繡好。

蘭姨本想說她來,可看著娘親細膩精湛的技藝,又擔心自己是狗尾續貂,讓人識破。

我拿過百壽衣看了看,這上麵每一個壽字,娘親都用了三種以上的針法,有蘇繡的纏針,旋針,蜀繡的車擰針、暈針,湘繡的參針,還有粵秀、杭繡的針法。尋常人超過兩種針法就會顯得繡麵雜亂不堪,但是娘親卻將每一種針法的特點結合起來,略作改進,使各種針法相互彌補,乍一看繡麵整齊劃一,精致非常,細看卻各有特色,別具一格。

我對蘭姨說,

“蘭姨,張家老夫人的壽辰耽誤不起,這件百壽衣我來接手,您去看看單子裏有哪些點名要娘親做的,您和柳兒帶上單子一一上門,向客人說明娘親病重,所有單子都由我接手,若客人不接受,就退還全部定金,並贈送真絲錦囊一對以表歉意,若客人接受,錦繡坊將少收一成銀子以表謝意。”

蘭姨點頭道,“這主意好,即不耽誤事兒,也不得罪人,我這就去辦。”

“對了蘭姨,您去的時候將我新製的那麵團扇帶上,若客人問我手藝,您就給他看看。”

“好嘞好嘞,竹依你先忙著,我這就去叫柳兒出門。”

我還未繡好一個壽字,蘭姨她們就回來了,我詫異道,

“怎麼這麼快?”

柳兒嘴快,“竹依,我跟你說,那些客人們一聽原因,都表示理解,沒一個退的,連你的團扇都沒看。”

“???,這......娘親的人緣這麼好的嗎?”

蘭姨搖搖頭,“也不光是坊主的原因。”

“啊?那是?”

蘭姨回道,“花神節時,你為知府夫人製作的桃花裙,深得知府夫人喜愛,還特意在宴會上好好誇讚了一番,說你技藝卓絕,你娘後繼有人。”

知府夫人的一句誇讚,的確比我繡千幅百幅的繡品更加有用,這世事向來如此。

隻是看著眼前的單子,我忍不住歎了口氣,活真多啊。

這天,我正在繡房裏刺繡,蘭姨來找我,說是鸞繡樓的差人過來了。

我出門接待,那小丫頭說,

“樓主請姑娘過去一趟,說有要事相商。”

鳳姨知道娘親最近身體不好,我又要照顧娘親又要接手娘親的活計,實在是分身乏術,這種情況下,她還差人來請,想必是真遇上了難事。

我讓蘭姨照看著店裏,獨自一人去了鸞繡樓。

剛到鸞繡樓,鳳姨忙將我帶進了她的繡房。

進到繡房,我一眼看到裏麵豎著一麵翡翠的屏風,那屏風一麵繡著百花爭豔,另一麵,卻是好大一團汙漬。

鳳姨指著那團汙漬對我說,

“依兒,若不是萬不得已,鳳姨不會打擾你,你看看這裏。”

我驚訝的問,

“鳳姨,這屏風是怎麼回事?這汙漬又是怎麼弄的?”

鳳姨歎了口氣,

“這是隔壁胭脂鋪掌櫃訂做的用於開業的屏風,眼瞅著就要完成了,誰知昨日丫頭進來送茶,我沒注意,轉身時撞在了一起,那茶水就潑到了這屏風上。眼瞅著還有兩日人就要開業了,再做一幅怕是來不及了,所以姨叫你過來想想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補救補救。”

我看了看屏風,思索一番,用手摸了摸繡麵,對鳳姨說道,

“鳳姨,我摸這繡麵不似蠶絲麵料那般薄可透光,否則這正麵早就被茶水浸透了,不如以亂針繡在此處繡上日光,並用藏針法將背麵的針腳隱去,如此,既不損繡麵整體花樣,還使繡品別具一格。”

鳳姨一聽,拍手道,

“哎呀,妙啊,我怎麼沒想到呢。隻是,若是你娘來自是能做的天衣無縫,不說我的手藝比不上你娘,前兩日我手被茶水燙傷,隻怕還是會有些瑕疵。”

“鳳姨你別擔心,娘親的手藝,我也學了八九分了,我留下來幫你就是。”

“可你錦繡坊的事......”

我寬慰鳳姨道,

“沒事兒的鳳姨,就一天的功夫,我忙的過來。”

我讓人回去和蘭姨說一聲,就馬不停蹄的幹起活來。

夜色昏暗,即使點了許多盞燭火,依然比不得白日。但我不敢耽誤,仍然打足了精神,一針一線將那團汙漬遮住。

忙碌至寅時,我才終於收工,我捶了捶酸痛的肩膀,伸了伸懶腰,這才去休息。

第二日,我很晚才起,等到終於醒來,鳳姨端來梳洗的水和換洗的衣服,

“依兒,昨日真是辛苦你了。”

我搖搖頭,

“無事鳳姨,那屏風,客人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當下就交貨了,現在正準備忙著開業呢。就在鸞繡樓隔壁,你一會兒吃了飯可以去看看,還是你小的時候常去玩兒的那家,他們又搬回來了。”

“彩霞胭脂鋪?”

“是呢,看來你還記得,正好一會兒可以去打個招呼。”

我點點頭,鳳姨說的是。

吃過午飯,我正要回去,想起鳳姨說的,還是先去隔壁打個招呼。

彩霞胭脂鋪裏,一位中年女掌櫃正在忙碌,雖多年不見,我還是認得她。

我進了胭脂鋪,霞姨感覺有人進來,頭也不抬的道,

“客官隨便看看啊,小店新開業,全場貨品削價出售。”

我走到她麵前,也不言語,她察覺麵前有人,抬起頭來,隻見我笑盈盈的看著她。

“霞姨,好久不見。”

“小依依?你是小依依!”

我笑著點點頭。

霞姨從櫃台後出來,拉著我左看右看,

“都長這麼大了,長成個小美女了。”

“霞姨可一點沒變,還和以前一樣美。”

霞姨笑的更加開心,

“你呀,小嘴還和小時候一樣甜。我記得你小時候就喜歡來我這兒玩兒胭脂,霞姨這次可是上了不少好東西,來,隨便玩兒。”說著就要帶我去試胭脂。

我笑著拉住霞姨的手,

“霞姨,今天就不了,我娘生病了,我得趕緊回家照顧,繡坊也還有一堆事兒等我呢。”

“你娘病了?”

我點點頭,“嗯。”

“嚴重嗎?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情況不太好。”

霞姨聽了,立刻轉身對身後的一個小夥計說,

“李二,你去回春堂把澤兒叫回來,讓他背著藥箱。”

那個叫李二的夥計聽了,應聲離開。

我疑惑的看著霞姨,霞姨道,

“我夫君出身京城杏林世家許家,澤兒自幼跟隨其父學醫,頗有天賦,前些年回京城又得其祖父悉心指點,醫術很有長進,就讓他去給你娘親看看。”

事關娘親,我無法拒絕,

“那就謝謝霞姨了。”

過了一會兒,一名年輕俊朗的男子背著藥箱出現在胭脂鋪裏,霞姨正要向他介紹,他卻率先向我拱手道,

“竹依妹妹,好久不見。”

我略一福身回禮,

“見過許家兄長。”

許岱澤笑著回道,

“竹依妹妹無需客氣,叫我岱澤就好。”

“是,岱澤哥哥。”

霞姨見狀,笑著道,

“看來你倆還記得,倒是不用我再介紹了。”說著又對許岱澤說,

“澤兒,你錦姨病了,你隨竹依去看看。”

我娘叫林錦娘,故幼時許岱澤都叫她錦姨。

許岱澤聽了,

“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遲,竹依妹妹,請吧。”

我輕輕點頭,和許岱澤一起往回走去。

回去的路上,我們並肩而行,沉默許久,許岱澤開口問道,

“竹依妹妹,多年不見,你變了不少。”

我輕聲回道,

“岱澤哥哥說的是,這人嘛,總得長大不是,若還和幼時一樣那才嚇人呢。不過岱澤哥哥倒還是俊朗依舊。”

許岱澤搖搖頭,

“我說的不是相貌,是性子。我記得你以前,是個無法無天的小丫頭,現在卻內斂了不少。”

我有些臉紅,

“家中隻有娘親操持辛勞,竹依自是要幫忙分擔,怎能還如幼時那般無知懵懂。”

許岱澤聽了,沉默了一瞬,又開口,

“竹依妹妹辛苦。”

我聞言輕笑著搖頭,

“有娘親悉心撫育,竹依不覺辛苦。”

又是一陣沉默,許岱澤又說道,

“竹依妹妹,不如你和我說一說錦姨的病症,我多多了解,也好對症下藥。”

我輕輕應了一聲,便開始說娘親的病症,

“娘親身體一向不太好,這些年來更是積勞成疾,前些日子她染了風寒,將養許久,眼見著快好了,誰知那日清晨,她突然開始發熱咳嗽、身上酸疼,還惡心嘔吐,請了大夫,說是邪毒犯心,開了藥,卻不見好。”

許岱澤聽了,沉思片刻後道,

“可有心慌胸悶,肢體乏力,腹痛腹瀉的症狀?”

我點點頭,

“有的有的。”

許岱澤眉頭舒展了一些,

“若我所料不錯,錦姨並不是邪毒犯心,應是濕熱侵心才是,大夫沒找對症來下藥,這病自然好轉不了。不過現在我還不敢妄下斷言,一切還得等我親自給錦姨把過脈才能下結論。”

我一聽,心中有些激動,看向許岱澤的眼神也熱切了許多,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

許岱澤見我如此,也不多說什麼,溫和一笑,隨著我的步子加快了速度。

回到錦繡坊,蘭姨見我領進一年輕男子,正要開口詢問,我率先說道,

“蘭姨,這位是許大夫,醫術十分了得,來給娘親看病的。”

蘭姨一聽,立馬熱情迎了上來,

“來給坊主看病的啊,快快快,快請進,竹依,你帶許大夫去給你娘看病,前麵我來看著。”

我笑著應了,領著許岱澤去了後院。

許岱澤一邊走一邊說道,

“我這還沒看病呢,你就如此誇我,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聽他語氣輕鬆,人也不自覺放鬆了下來,

“既然這樣,還請岱澤哥哥不要辜負我的誇獎才是。”

他笑了兩聲道,

“在下定竭盡全力,不負竹依妹妹的期望,也不讓竹依妹妹——”

他突然低了聲音,隨後湊近我的耳邊道,

“不讓你吹的牛破了皮。”

說完,笑著走了。

我臉瞬間紅了,卻又趕緊跟上。

許岱澤給娘親號過脈,神色舒展,我見了,心中不禁放鬆幾分。

“岱澤哥哥,我娘如何了?是不是沒事?”

娘親虛弱的製止我,

“依兒,哪兒有你這樣的,還沒看診完就想要病立刻好的。”

許岱澤收起診脈的脈枕,開口道,

“錦姨,無妨,竹依妹妹也是擔心你。況且她說的沒有錯,您的病確實沒有大問題,和我預料的不錯,隻是濕熱侵心,我開一劑葛根黃芪黃連湯,煎服三日就無礙了。”

“真的嗎?”我激動的向許岱澤邁了一步,許岱澤似乎也被我的動作驚了一下,頓了一下,十分認真的點頭,

“確實如此,竹依妹妹不必擔心。”

我這才發現我離他似乎有些近了,臉又紅了,趕緊退後兩步。

娘親卻笑眯了眼,對我說道,

“依兒,還不謝謝許大夫。”

我正要行禮,許岱澤製止了我,轉頭對娘親道,

“錦姨,您還是叫我小澤吧,況且此乃我分內之事,又何須多禮。”

娘親點點頭,

“既如此,依兒,你隨小澤回去,將藥取回來吧。”

“是,娘親。”

知曉娘親的身體無恙,我緊張擔憂了幾日的心緒也終於放下來,聽從娘親的吩咐,跟著許岱澤回藥堂拿藥。

路上,我忍不住再次向他道謝,

“真是多謝岱澤哥哥了,竹依真的感激不盡。”

許岱澤露出無奈的一笑,

“竹依妹妹,你這一路上已經謝了我三次了。”

“呃,是嗎?我忘記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許岱澤理解的回道,

“這也是人之常情,竹依妹妹無需不好意思。隻是你得記住我的話,錦姨雖說暫時無礙,但是日後還是不要過於勞累,也要時時注意保暖才是。”

我點點頭,

“嗯,多謝岱澤哥哥提醒,竹依記下了。”

剛一進到回春堂,一位年長的大叔就對許岱澤道,

“澤兒,你跑哪兒去了,你葛叔等你許久了。”

許岱澤回道,

“爹,我不是留了口信說我出診去了,讓葛叔晚點再來嗎?”

“出診,你去哪兒出診了。”

許岱澤正要回話,我上前向許伯伯行了一禮,

“許伯伯好,是我請許大夫去給我娘親看病了。”

許伯伯這才看到我,

“你是——小依依?”

我笑著點頭,

“是我,許伯伯好記性。”

“是你啊,你娘親沒事了吧。”許伯伯慈祥的看著我。

“岱澤哥哥醫術了得,娘親好多了,我來是拿藥的。”

“哦,這樣啊。”說著,他捋捋胡須,對許岱澤道,

“澤兒,你葛叔那兒我去說,你先給小依依拿藥。”

許岱澤終於得空,對許伯伯說道,

“爹,看病要緊,錦姨的方子我已經寫好給竹依了,你讓杜仲給她抓一下就成,我先給葛叔看病去。”

說著就向後麵醫室走去。

許伯伯有些生氣的道,

“這孩子,你——”

我連忙製止住許伯伯,

“許伯伯,岱澤哥哥說的是,看病要緊,我抓藥不著急的。”

許伯伯看著我,神色頓時溫和下來,

“行吧,小依依,把你藥方子給我,我來給你抓藥。”

“多謝許伯伯。”

我跟著許伯伯去抓藥,他仔細看了看藥單,自言自語道,

“這小子,這藥方開的不錯。”

我不懂藥理,自然不知開的是好是壞,隻是趁著許伯伯抓藥的空隙,好奇的詢問,

“許伯伯,這回春堂不是您坐鎮著嗎?為何那葛叔又非要等岱澤哥哥回來呢?”

許伯伯笑道,

“那葛叔需要正骨,我前幾日搬藥材時手崴了一下,使不上勁兒,所以隻能讓澤兒醫治了。”

“原來如此,岱澤哥哥的醫術可真好。”

“好什麼呀,毛頭小子,要學要練的還多著呢。”

許伯伯話是這麼說,但麵上卻是掩飾不住的驕傲。

原來,父親就是這樣子的,雖然嚴厲,嘴上說著不滿不好,各種挑剔,可心底卻為孩子的優秀感到自豪。

娘親連吃了幾日的藥,身子漸漸好了。

許岱澤再來的時候,錦繡坊的諸人都對他十分熱情。

我親自迎了他進來,

“岱澤哥哥快請進。”

許岱澤微笑的看著我,話語卻有些不流暢,

“我,我是來給錦姨複診的,不知錦姨恢複的如何了。”

“岱澤哥哥有心了,多虧您醫術精湛,娘親這幾日好多了,我帶您去看看,請。”

娘親身體見好,我仍舊聽許岱澤的叮囑,不讓她自己出門,也不讓她沾坊裏的活計,此時她正百無聊賴的在後院曬太陽。

娘親將帕子蓋在臉上,察覺有人走近,出聲道,

“依兒,你放心,我沒有拿針拿線,好好的歇著呢。”

我與許岱澤相視一笑,許岱澤上前一步,

“看來錦姨恢複的極好,不必診脈了。”

娘親聽見不是我,一把將帕子拿下,見到許岱澤正站在她麵前。

她衝著許岱澤溫和一笑,

“原來是小澤啊,快請坐。”

她一邊將身邊的凳子移過去,一邊還不忘瞪我一眼。

我捂著嘴偷笑,轉身去泡茶。

端著茶水過來時,聽見娘親和許岱澤正在聊天,娘親問道,

“小澤,你們這次回來是暫住還是什麼?”

許岱澤回道,

“京城祖父已經仙去,幾位叔伯也已另立門戶,母親喜歡盛京,父親就帶著我與母親回來了,打算就在此長久定居。”

“哦,這樣啊,我記得小澤你是屬牛的?”

“回錦姨,是的,小侄今年虛歲十九了。”

“我家依兒是屬兔的,小你兩歲倒是。”

看著我娘那看女婿的眼神,再聊下去怕是要連生辰八字都要問出來了,趕緊上前,

“娘,人許大夫藥堂剛開業,事情多著呢,你別一直拉著人聊天。”

許岱澤接話道,

“不妨事不妨事,我也許多年未見錦姨了,陪錦姨多說說話也是應該的。”

呃,這大哥真的聽不懂我的言外之意嗎?

許岱澤見我眼睛向著他瞥了又瞥,暗暗扯了扯嘴角,站起身對娘親躬身行了一禮,

“錦姨,小侄今天就先不打擾了,改日再來看您。”

“好好好,小澤,以後要常來啊,依兒,你送送小澤。”

我送許岱澤出門時,低聲對他說,

“岱澤哥哥,娘親也是關心我,有些唐突了,您莫要見怪。”

許岱澤搖搖頭,

“這也是人之常情,況且,我不覺得唐突。”

嗯?

我還未反應過來,許岱澤已經告辭離開了。

我回到娘親身邊,嗔怪道,

“娘,你幹嘛拉著人許大夫說那麼多啊,還打聽人家的事,你以前可從不這樣的。”

娘摸摸我的頭,

“傻孩子,娘親這不是為了你嘛。這許大夫我看著相貌、性子、氣度、本事都是拔尖兒的,是個良人,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就不考慮考慮?”

我無語道,

“娘,你也知道人許大夫樣樣都好,那別人也有眼睛啊,沒準兒人早就定親了,哪兒還輪的著咱們啊。”

娘親聽了,若有所思一番,

“也是,等他下次來我問問他。”

“娘——,我,我不想嫁人。”

“傻話,哪兒有大姑娘不嫁人的。”娘親刮著我的鼻子說道,

“怎麼沒有,我就想守著娘親和繡坊一輩子不嫁人,就像鳳姨那樣,也挺好不是。”

娘親突然咳嗽起來,我忙端茶給她喝下,又拍著她的背順氣,

“你你你,你這孩子,怎會有這樣的想法,你若真是這樣,以後娘兩腿一伸走了,也閉不上眼啊。”

“呸呸呸,什麼閉不閉眼的,娘親您身子好著呢,肯定會長命百歲。”

我不敢再和她頂嘴,便開始撒嬌耍賴,可娘親卻忽然認真的看著我,我摸了摸自己的臉,

“娘,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啊?”

娘親語氣變的鄭重無比,

“依兒,你老實告訴娘,你是不是,心裏有人了?可是那——沈公子?”

我的手不自覺的一僵,卻很快恢複如常,

“娘親您說的哪裏話,他是知府公子,又是滿身才學的天之驕子,日後前途無量,怎會是我一個小繡娘能想的。”

娘親拉著我的手,歎了口氣道,

“看來是了,知女莫若母,你什麼性子我還不清楚嗎?若你真的對他無意,隻會立刻反駁,又怎會多說一個字。”

我眼神有些閃爍,卻仍然嘴硬,

“娘,女兒沒有。”

“依兒,你向來懂事,當知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切不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是知府公子,便是有什麼,旁人也隻會說他是風流瀟灑,可是你不行的,身為女子,一旦有任何風言風語,便是萬劫不複。”

娘親說的認真嚴肅,隻一瞬我便做好了決定,我抬起頭看著娘親,

“娘,您放心,女兒知道怎麼做,不會讓您擔心的。”

又過了半個多月,娘親身體大好,在娘親和蘭姨的幫忙下,之前的單子也趕的差不多了。

我正要鬆口氣,知府夫人身邊的錢嬤嬤來,說知府夫人想做一件衣裳,讓我去府上一趟。

沈府內,沈夫人一如上次一般,端莊典雅的坐在主位,我向夫人見完禮後坐在一旁。

沈夫人開口道,

“昨兒京城傳來消息,說我兒高中,故想做件喜慶的新衣於宴客時穿,但紅色妖豔,我不喜歡,想著你點子多,就叫你來想想。”

沈夫人盯著我,笑意盈盈,我卻感覺不到她嘴裏的欣賞與讚同,可我麵上一絲未顯,依舊謙卑恭謹,略一思考道,

“夫人若是不喜紅色,又想要喜慶吉祥的意頭,不如試試以紫色為主色,主圖以同色係絲線繡上紫竹,再輔以金緞鑲邊,上繡祥雲,寓意紫氣東來,節節高升,富貴團圓。”

沈夫人聽了,拍了拍手,

“妙啊,林繡娘果然是慧心巧思,如此,這衣裳就交由林繡娘了。”

我輕輕頷首以示明白,

“不知夫人何時需要,我好盡快趕製,以免誤了夫人的大事。”

“我兒約莫還有一月才回,宴客時間會晚上幾日,你下月此時將衣服送來就是。”

“是,夫人。”

回到繡坊,我將此事與娘親說了,娘親道,

“這宴客的衣服做工繁複,且極其講究工藝,一月時間有些趕了,你一個人可能行?”

我安慰娘親道,

“娘,你生病這段時間我的手藝又精進不少呢,你放心吧,我一個人能行的。再說了,我若是真的有困難了,自然會求助你和蘭姨的。”

娘親聽了,這才放下心來,囑咐我道,

“既如此,這段時間,店裏的事你都不要管了,就安心做手裏的活就是。”

“好的娘親。”

忽的,我好似想起什麼,對娘親說道,

“對了娘,既然要我安心做事,那這一個月,若是有誰要來找我,你就幫我擋一擋,我都不見。”

娘親笑著道,

“這是自然。”

娘親走後,我看著手裏的衣料有些出神,一個月,這麼快?

此後的一個月裏,我將自己關在繡房裏,安心做手裏的衣裳,聽柳兒說,許岱澤來找了我好幾次,不過都被娘親勸回去了,聽說我夜以繼日的刺繡,擔心我眼睛和頸椎不適,特意準備了藥膏讓她帶給我。

我接過柳兒手裏的藥膏,覺得有些沉重,對柳兒道,

“下次若是他再來,你幫我謝謝他,前陣子蘭姨做的扇子應該還有,你幫我選幾把好的出來,就說送給霞姨扇涼的。”

柳兒應下了,我轉了轉自己的脖子準備回房休息,柳兒卻拉住我,

“竹依,你是不是不喜歡許大夫啊?”

“啊?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柳兒抿了抿嘴,索性拉著我一起坐在門檻上,拉著我的手說,

“竹依,我雖然和許大夫接觸不多,可是我能感覺到,許大夫對你是有意的,聽師父說,回春堂每天都很忙,他卻還抽時間過來看你,給你帶藥,這不是喜歡是什麼,可我和你說了那麼多次,你卻一次都沒見他。還有啊,人家送你藥,你就非要回人家扇子,這不是兩清嗎?”

她見我沉默,繼續道,

“竹依,我不明白,許大夫人長的俊朗,醫術也高明,為人呢又溫潤謙和,你為什麼不喜歡他啊?”

我輕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反握住她的手,

“柳兒,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尤其是喜歡二字,從來就沒有道理。我承認,許大夫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於女子而言,他也的確是一個良人,可是有時候,並不是他好我就要喜歡他,不然這世上那麼多好人,我豈不是都要喜歡了?”

“況且,既然無意,又何必拖著對方給人希望呢,最後希望落空才真真是耽誤了對方。許大夫是個好人,我才更不能白給他希望。”

“竹依,你這麼做,是為了沈家那個少爺嗎?”柳兒看著我,問的甚是認真。

我將目光轉向地麵,

“他是知府公子,如今又榜上有名,豈是我一個小繡娘能惦記的,我不會讓自己重蹈娘親的覆轍。”

我握住她的手,看著她,

“我隻是還不想去想這些,娘親身體總是反反複複,她心事又重,為了讓她少擔心,繡坊的大事小事我都要想,你說,我哪兒還有心思想別的啊。”

柳兒看著我,

“竹依,雖然我覺得這兩件事並不衝突,可我覺得,你一定有你的道理,隻要是你決定的,一定都對。”

我拍拍她的肩膀,

“行了,答疑解惑完畢,你快休息去,我也要休息了。”

柳兒聽了,一身輕鬆的回了房,我抬頭看了看天,一輪明月高懸,今晚的月色真美。

還有十日,就要給沈夫人送衣服了,得抓緊了。

距離沈夫人規定的日子還有五日,沈夫人的衣服也終於快做好了,再收收尾檢查檢查就能送去沈府了。

這天,我正仔仔細細的收尾,柳兒突然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平日裏我在繡房,他們都不會進來找我,這是怎麼了?

我狐疑的問道,柳兒喘了喘氣道,

“竹依,沈公子來了。”

我手中一頓,心道,‘他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麵上卻絲毫不顯,柳兒與我近在咫尺也沒發現任何異樣,我繼續看著手中的衣裳,嘴裏不鹹不淡的道,

“哦,你招呼他就是,我忙著呢。”

“可......可他是來找你的。”

“你就說我忙著,不見。”

柳兒還想再說什麼,看我一副不關心的樣子,隻好離開了。

柳兒出門後,我手中的衣裳卻再未動過一針。

我呆坐許久,直到房門被再次打開,手中的針突然被人拿起,我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去,隻見娘親正站在我麵前,

“娘,你,你怎麼來了?”

娘將我手中的衣裳也一並拿過,這才道,

“沈公子來了,你去見見他吧。”

我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娘,你?”

“你躲著不見也不是個事兒,,娘雖然不讚成你和他來往,可該你麵對的,你還是要麵對,躲是躲不掉的。”說著,娘親握了握我的手臂,

“去吧,去將話都說清楚。”

我感覺鼻子有些酸,差一點就要掉淚,還好及時轉過身去,步子也有些不穩。

我換了衣裳,終於出去。

他坐在待客廳裏,依然穿著他走那天穿的那件褐色的衣衫,見我進來,他忙站起身來,隱隱有些激動的樣子,舉止卻依然優雅,麵目含笑對著我,

“林姑娘,你來啦。”

我向他福身一禮,

“見過沈公子。”

“林姑娘不必多禮。”

“不知沈公子此次前來有何貴幹?”

我開門見山問明他來意,沈瞻淇有些微愣,看著我沉靜如水的麵龐,他像個害羞的少年,麵色有些泛紅,不好意思的說,

“我就是想來告訴您,我中了。”

我微笑的對他,

“恭喜沈公子了。”

他沉思片刻,似乎是在思索什麼,我見他猶豫許久,耳根有些微紅,我心下了然,卻不想聽他說,便道,

“沈公子可有旁的事?若是沒有,我就先回繡房了。”說著,我轉身欲走,

“等等,林姑娘。”

我靜靜看著他,他嘴唇動了動,最後卻道,

“我是來做衣裳的,離家數日,有些消瘦,以前的衣裳有些不合身了,請林姑娘重新幫我量量尺寸。”

“這番小事,公子派個小廝將尺碼送來就是,何須您親自跑這一趟。”

“反正我都來了,就有勞林姑娘了。”

聞言我隻得拿起量尺為他量身。

做衣裳尺寸十分關鍵,衣服能否合身舒服,料子做工是一方麵,尺寸也是重中之重。

我仔細量著,冷不丁卻聽到他的聲音,近距離的傳入我的耳朵。

“林姑娘,我娶你可好?”

我手中量尺一頓,不自覺低下了頭,低聲回道,

“沈公子,您說笑了。”

量完尺寸,我便要收回手,他卻一把抓住我手裏的量尺,讓我不得不離他寸步之間,抬頭便能看見他的如玉容顏。

他從懷裏拿出一朵藍色的布桃花,我認得,是那次在鶴鳴山我折的。

他將桃花遞到我麵前,鼓足了勇氣般說道,

“初見時你的樣子便望進我的眼底,再見時你的一顰一笑便刻入心底,此別數日,在無時無刻的思慕裏我終於明白,在下心悅姑娘至極。我連夜趕路,快馬加鞭,隻是想早一點問一句,姑娘可願與我共結連理。”

我看著眼前的桃花,看著眼前的人。

身如玉樹,爽朗清舉,豐神俊朗的男子,眉目間都是深情,眸子裏都是認真,滿臉都是期待,我看著他的眼睛,眸光閃動,裏麵滿滿的,都是我。

一瞬間,我竟然有些動搖。

可我很快理智回籠,

“多謝沈公子垂愛,隻是竹依此生,都不會離開盛京,亦不會放棄錦繡坊,隻能辜負您的美意。”

他依舊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這些都不是理由,也都不是我想聽的。”

“不知公子想聽什麼?”

他看著我,良久,嘴唇闔動,

“我隻想知道,林姑娘對我,可也曾有過一分半點的……情意?”

我嘴角愈發上揚,仿佛生怕他看不見我的笑容,

“沈公子,您如今高中,前途不可限量,你明知道自己根本決定不了自己的婚事,問這些又有何意義?還是說,您覺得我願意為妾,您可以享齊人之福?”

我的話直白的近乎傷人,可片刻後,沈公子卻笑了,他鬆開了量尺,後退了一步,抬起手對了行了一禮,

“林姑娘說的是,是沈某孟浪了,還請您不要見怪。”

“沈公子說的哪裏話,您是貴客,我自然應該盡心招待,何來見怪一說。”

他笑了,笑的清風朗月,和煦溫柔,

“衣裳的事,就請林姑娘多費心了。”

“這是自然。”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我的笑容卻愈發的燦爛。

回繡房的路上,店裏的夥計小劉,柳兒都訝異的看著我,

“小坊主,這是有什麼喜事兒啊?”

“就是,竹依,你怎麼笑的這麼開心。”

我卻一語不答,徑直回了繡房。

門關上的瞬間,我臉上的笑便徹底垮塌下來,坐在繡架旁,我發呆的盯著繡麵,思緒卻不知飛往何處。

我做了最正確的選擇,為什麼,還是有一點點的難過。

這天,我將知府夫人的衣裳檢查好了,準備讓柳兒送去,可沈家卻來人了,正是我之前見過幾次的錢嬤嬤。

錢嬤嬤說,知府夫人想對衣裳做一些修改,讓我去見見夫人。

我應下來,和錢嬤嬤一起到了沈府。

沈府裏,沈夫人依舊是端莊沉穩的坐在主位,我將衣服送上,她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我恭敬的問道,

“聽聞夫人想對衣裳做一些修改,不知夫人有何想法?”

沈夫人淺笑道,

“前日我花園閑逛,突然得一想法,剛剛見到衣裳卻突然不記得了。”說著,她略略停頓了一下繼續道,

“林繡娘既然來了,不如陪我去花園走走,興許我就想起來了呢。”

沈夫人說完就起身準備向門外走去,我也隻得跟上。

沈府高門大戶,花園也是一步一景,精妙絕倫,僅這花園一角便比整個錦繡坊還大兩倍。

沈夫人領著我在花園轉了轉,此時秋高氣爽,花園裏的菊花開的正好,各種顏色五彩繽紛、千姿百態、清沁撲鼻。

一邊走,沈夫人一邊對我說,這些菊花大多都是精心培育的名貴品種,屬於有價無市的那種。

我則一邊看一邊附和沈夫人的話,沈夫人倒是一如既往的端莊優雅,笑意盈盈的,讓人生出一股親近之感。

隻是轉了幾個彎後,眼前卻出現好幾口大缸,大缸裏種著蓮花,隻是那蓮花長勢不好,隻見蓮葉不見花,更不見蓮蓬,便是那蓮葉也有些泛黃萎靡。

我感覺有些好奇,剛剛這一路走過來,花園裏的一草一木無不是精心護養,生機勃勃。

沈夫人見我有些不解,笑著道,

“這蓮花是我兒從外麵挪回來的。”

沈夫人停頓了一下,我則是做好了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

“去年我兒與友相伴遊玩,路過一鄉野池塘,見那塘中蓮花甚美,便命人將那蓮花挪回來種在這缸子裏。隻是這蓮花在鄉野淤泥裏生的倒是好,可一回來就這般萎靡不振,無論我兒如何精心嗬護,可這蓮花還是長勢不佳,今年更是連花都沒開一朵。”

說到這兒,沈夫人看著我,

“林繡娘,你覺得這蓮花該如何是好呢?”

我略低著頭,

“回夫人,小的不懂花木,不敢妄言。”

“無妨,你盡管說就是。”

我想了想,謹慎的開口,

“依小的愚見,既然這蓮花在鄉野淤泥中長勢極好,不如就讓其繼續在鄉野中生長,想來是這蓮花天生鄉野命,無福消受這府中的精心養護。”

說著,我停頓了一瞬,隨即向沈夫人行了一禮道,

“竹依雖愚,但明白一事,萬事萬物需得認清自身位置,若是位置不對,便是再好也不過是德不配位。”

沈夫人聽聞,嘴角笑意更濃,看著我點點頭,

“林繡娘聰慧過人,竟然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沈夫人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並沒有再多說什麼,也沒有了閑逛的興致,隨意說了兩句就讓錢嬤嬤送我出去,自然,那衣服也無需修改。

回到繡坊,我看見娘親、蘭姨和柳兒都在門口等我。

我笑看著她們,

“你們怎麼都在這兒啊?坊裏活計那麼多,不怕做不完賠錢嗎?”

娘親看著我,目露憂色,

“依兒,你......”

我上前扶著娘親的手道,

“娘,許大夫說了,你的身體最好少吹涼風,你怎麼連件披風都不穿,還在外麵站那麼久,我扶你回房去。”

說著我就要扶著娘親回去,餘光看到蘭姨和柳兒,轉頭笑著道,

“蘭姨,柳兒,你們也回繡房吧,我將娘親送回去就來。”

我將娘親送回屋,又對她嘮叨了幾句,也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就匆匆回了繡房。

繡房裏,我坐在繡架前,熟稔的手撚針線,開始認真刺繡,沒有發現身後的蘭姨和柳兒悄悄出去了。

接下來的兩天,我一直在繡房裏專心刺繡,夜以繼日,廢寢忘食。

娘親擔心的問我,我卻笑著回答,

“娘,我沒事,我就是看店裏的單子太多了,擔心誤了客人的期限。”

我一邊說話,手裏還在不停的下針。

娘親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不讓我繼續,她溫柔的抱住了我,將我抱在懷裏,

“孩子,娘知道你心裏難受,娘都知道,你別憋著自己,”

聽到娘親的聲聲安慰,我的淚匣似打開了一般,眼淚傾瀉而下,趴在娘親的懷裏,嘴唇顫抖,身子顫動,

“娘~”

“誒,娘在呢。”

娘親像小時候那樣拍著我的背,一下又一下,輕聲安慰。

我在娘親懷裏默默流淚良久後,娘親才將我從懷裏拉起來看著我,很是認真的看著我。

我趕緊擦幹眼淚,從小到大,我從未如此哭泣過,此時娘親看著我紅腫的眼睛也有些愣怔,但更多的是心疼。

娘親出聲問道,

“依兒,你告訴娘親你是不是真的心悅那沈家公子,若是你真的心悅他至極,娘親......娘親可以幫你。”

最後一句話,娘親說的有些猶豫,但隨即卻是堅定。

我看著娘親,眼眶中再次蓄起了淚水,卻笑了,我含淚笑看著娘親道,

“娘,你說的是爹爹吧。”

娘親神色一僵,卻還是點點頭。

我拉住娘親的手,

“娘,你和我講講爹爹的事吧。”

娘看著我,沉默一會兒,最後卻笑了,摸摸我的頭,

“好,既然你想聽,娘親就仔細告訴你。”

娘親的聲音傳來,清亮的嗓音卻微微有些顫抖。

“你爹爹是戶部尚書,也是當今駙馬。”

娘親話一出我就呆愣了,我曾經猜曉爹爹是個很厲害的人,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是尚書,還是——駙馬。

一瞬間,我想起戲文裏說的那些為了前程而拋棄糟糠之妻的陳世美之徒,正在我瞎想的時候,娘親卻對我搖搖頭,

“你爹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認識你爹的時候,他還是個小秀才,而我是當地員外郎的女兒,那日我外出賞春卻忽逢大雨,便隻好尋了一處亭子躲雨,沒過一會兒,你爹也匆忙跑了進來,隻是他一進來就趕緊看自己懷裏的書有沒有打濕,直到我身邊的丫頭咳嗽了一聲他才發現身後有人。”

娘親說到這兒突然笑了,接著道,

“他趕緊回頭,才看見我們正站在他身後,他一看到我,就呆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然後好像想起什麼,連忙用袖子去擦臉上的雨水,隻是他袖子都打濕透了,這動作一大,反而甩出了好些雨水,正好落在我的身上,他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我身邊的丫頭也不滿的要開口嗬斥,我卻覺得出門在外何必為難,便製止了丫頭,還遞出帕子給他擦水。”

“雨下了許久,我們便一直躲在亭子裏,也順理成章的聊了起來,你爹學識淵博,談吐非凡,我一時也來了興致,與他暢聊天下事,我們相談甚歡,甚至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他說他立誌科考,定要入朝為官,不為權勢富貴,隻求為君分憂,為民解難。我為他的誌向打動,將他的事告訴了你外公,你外公是個惜才之人,見你爹品貌學識一流,便將他引薦給了盛京最有名的王夫子處學習,還為他交了昂貴的束脩。”

“再後來,你爹中了舉人,你外公便將我許配於他。我與你爹本就是相互有意,這婚事自然是各方滿意。隻是你爹早已沒了親人,你外公索性讓我們在林府成親。婚後,你爹繼續科考之路,我與他洗手做羹湯,隻求他得償所願。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那年科考,你爹竟然高中探花。可......”

說到此,娘親原本上揚的嘴角卻驀地垂了下來。

“當時皇後娘娘病重,太醫束手無策,有一道士進言,說皇後娘娘天生鳳命,但卻是一水命鳳凰,而皇上屬金,所出三子五行分別屬木、火、土,唯獨少了水命之人,鳳凰得不到滋養,才會日漸衰竭。要解此困,要麼讓皇後娘娘誕下水命的孩子,要麼就隻能讓一水命之人與皇後娘娘的孩子成親,而皇後娘娘的三個孩子裏,隻有大公主剛到可以議親的年紀,皇上疼惜皇後,便開始為大公主招婿。”

“當時的丞相大人正是皇後娘娘的兄長,偶然知道你爹的生辰,正是五行屬水之人,又來自南方多水之地,是上上人選。丞相將此告知了皇上,皇上看到你爹後,當即就要招你爹為駙馬。你爹當場拒絕,直言自己已有妻室,絕不可能再做駙馬。皇上倒也大度,說無妨,到時候公主進門為正室,讓原配為妾室即可。”

聽了娘親的話我吃驚不已,自古以來,駙馬都不許納妾,以前那些被公主看上的有婦之夫無不是休妻另取,而皇上為了皇後,竟然願意讓駙馬納妾,這算得上是極大的恩賜了。

可是,我看了看娘親,以娘親的性子,又如何願意為妾。

“娘,所以你是不願意為妾,這才離開了爹爹嗎?”

娘聽了,卻搖搖頭,

“不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此事,還在盛京安安生生的等你爹回來。是你爹,你爹再次拒絕了皇上,忤逆了聖意,皇上大怒,將你爹打入了大牢。我接到消息時再也坐不住,便隻身去了京城。我花大價錢買通了獄卒,悄悄見了你爹一麵,你爹說,他寧死也不負我,不委屈我。那時你爹雖身在獄中,渾身上下臟亂不堪,可他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如初,那一刻我想,大不了我去陪他就是。”

“可我沒想到,沒過幾天,我又收到消息,說你外公因為疏忽導致河堤缺口,致使百畝良田被毀,知府大怒,將你外公也下了大獄,我聽此消息暈倒在地,郎中診脈卻告知我已有身孕。一邊是至親至愛的丈夫,一邊是生我養我的父親,還有尚在腹中的你,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便去求了丞相,我告訴他我可以讓你爹回心轉意,隻是要放了你外公,丞相應了。我當場寫下和離書,裏麵盡是決絕之語。”

我看到娘親此刻已是滿臉淚水,我亦然,

“娘,你就這樣離開爹爹了嗎?”

娘輕輕點頭,

“離開前,我去見了你爹爹,我看見你爹眼裏的光一點點變淡,可當時的我們卻沒有任何選擇,連死都是奢望。為了彼此安好,我們約定,今生今世再也不見,而為了讓你爹徹底安心,我隱瞞了有你這件事。再後來我就回了盛京,在你祖父的照顧下生下了你。”

此時,我突然想到什麼,

“娘,既然當時您回了外祖父那裏,後來為什麼又成為了錦繡坊的老板?”

娘親慘然一笑,

“在你一歲的時候,你外祖父身染重病,不治身亡。因我是已嫁之身,不再是林家的人,按理是不能繼承林家財產的。你外祖父頭七剛過,我大伯三叔便帶著族長上門,還將咱娘倆趕了出來。還好你舅公及時趕到,索要回了你外婆的嫁妝,還要帶咱們離開盛京,去往臨陽。可我不願意離開盛京,你舅公便將你外婆的嫁妝留給了我,我在你鳳姨的襄助下,開起了這錦繡坊,安穩度日。”

怪不得,自小娘親對我就不同。同樣是商戶的兒女,別的小孩孩提時隻需要在父母跟前玩鬧,或在店裏幫忙,或跟著爹娘學手藝,隻有極少的人家會將孩子送進學堂。可娘親不但將我送進學堂,待我再長大一些不便去學堂後,還高價聘請西席回來教導我詩書禮儀。

以前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我要比別的孩子都辛苦,要比別的孩子學更多的東西。我曾以為,是因為娘親隻有我一個女兒,所以對我抱有更高的期望。

可現在我明白了,娘親隻是覺得,我是爹爹的女兒,隻有我學識滿腹才配得上是名動天下的探花郎的女兒,或許再深沉一點,娘親還期待著若有一天與爹爹重逢,能夠告訴他一句,她將我教的很好,或者有朝一日我要與爹爹相認,讓我不至於因為粗俗無知成為爹爹的笑柄。

我看著眼前的淚流滿麵的娘親,自我記事起,從不曾見過這樣的她,我心中知曉,她都是為了我。

“娘,你告訴我這些,是不是想讓我和爹爹相認,然後以駙馬女兒的身份嫁給沈公子?”

娘親點點頭,

“我當初與你爹爹和離時你爹還沒娶公主,所以你仍然是你爹的嫡長女,有你爹在,沈家應該也不敢說什麼。”

我卻突然笑出了眼淚,我的娘親啊。

“娘,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的。”

我笑著握住娘親的手,

“娘,且先不說沈家說不說什麼,光是公主那關咱們就過不去。我聽說,大公主育有一子一女,若我出現了,讓公主如何自處,讓公主的嫡女如何甘心?且當初聖上金口言明,若爹爹娶了公主,許你的是妾室,更何況,當初你與爹爹和離時,爹爹並不知道我的存在,就算是爹爹重情相信我是他的女兒,可是皇家事又豈是爹爹能說了算的?隻怕到時候爹爹想認也不能認。”

“那......依兒,可你的確是你爹爹的女兒啊,他不會,不會不認你的。我去找他,他一定......當初皇上答應我的,我可以進門為妾,實在不行,我,我......”

娘親說話有些語無倫次,我卻落了淚,

“娘,沒用的,即使是你願意委屈自己為妾,我也不過是庶女而已,作為駙馬的庶女,誰又願意冒著得罪公主和郡主的風險對咱們娘倆笑臉以待呢?更不必說,”

我停頓了一瞬,

“更不必說,沈公子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就榜上有名,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莫說駙馬庶女,便是嫡女都娶得,沈大人和沈夫人又怎會由著他胡來呢。”

“而且,娘,雖然你將我教的很好,可是再好也比不得京中那些自小就受嚴格教養的大家閨秀,若是真的認祖歸宗,即便公主為了顏麵給我許下一門好親事,可是誰不知曉我自小在市井中長大,那些達官顯貴麵上不顯,骨子裏也是瞧不起的,這般情況下,我嫁的人家越好,日子怕是越難熬。倒不如像現在這樣,咱們娘倆相依相伴,日子過的不也一樣舒心暢快。你說呢娘?”

娘親盯著我我看了好一會兒,見我神色平靜真摯,這才歎道,

“也罷,你能看的開就好,以前娘不告訴你,就是怕你心生不甘。”

我搖搖頭,

“娘,你放心,我不會的,有你在身邊,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說著,我將頭靠在娘親的肩膀上,撒嬌的蹭蹭,娘親拍著我的頭,

“說起來,許大夫確實是個好人啊。”

娘親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語氣雖然帶著揶揄,可我還是聽出了裏麵的真意。

我卻故作輕鬆,

“是是是,許家哥哥當然是好人,以後一定會娶個好嫂子的。”

娘親歎了口氣,

“你啊。”

從娘親那兒出來,我聽蘭姨說店裏的蠶絲線快用完了,準備去城南購買一批備用。

我對蘭姨道,

“蘭姨,正好我想出門走走,不如就我去跑這一趟吧。”

蘭姨沉思一瞬,

“行,我叫柳兒和你一起去。”

我正要拒絕,柳兒就拍著手道,

“好啊好啊,我陪竹依去,師父你放心,我一定好好陪著竹依。”

“你呀,就知道偷懶。”

蘭姨笑著戳了一下柳兒的頭,點頭應了。

我隻能和柳兒一起出了門。

路上,柳兒嘰嘰喳喳好不開心,

“竹依,你不知道,最近真的憋死我了,坊裏的活多,我都好久沒出來轉轉了,我感覺我的脖子都快直不起來了。”

“真是辛苦你了呀,要不要我給你揉揉?”

“不用不用,怎好麻煩少坊主動手呢,那我師父肯定得罵死我,我突然覺得,這脖子也沒那麼僵了。”說著她轉了轉脖子,煞有介事的樣子。

我卻被她逗的撲哧一笑,這丫頭,跟個活寶一樣。

柳兒見我笑了,

“竹依,你終於笑了。”

“啊?”

我有些不明所以,柳兒拉著我的胳膊,

“竹依,自從沈公子高中的消息傳來,我就沒怎麼見你笑過了,尤其是你從沈府回來,一直低沉著,坊主和師父都很擔心你。”

我低了頭,

“是我不好,讓你們擔心了。”

“才沒有,你才不會不好,你很好,比誰都好,我們擔心也是因為愛你啊。”

我抬頭看著她笑笑,

“我知道。”

正說著,卻聽見一熟悉的聲音,

“竹依妹妹,好巧,竟然在這兒遇見了。”

我循聲看去,

“岱澤哥哥好,我和柳兒去城南,正好路過。”

“巧了,我正好要去城南給人把脈,不如一起吧。”

我看他背著藥箱,又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便點頭應了。

一路上,我都沉默不語,柳兒卻是興奮,揪著許岱澤問,

“許大夫,你這藥箱裏裝的什麼啊?”

“就是一些診脈的工具和常見的藥。”

“許大夫,你平時是不是很忙啊?”

“平日也還好,若是換季時節會忙一些。”

“許大夫,你屬什麼的啊?”

“屬牛。”

“巧了,我們竹依屬兔,正好小你兩歲。”

“許大夫,你平日除了看診還喜歡做什麼啊?”

“郊遊賞景,看書品茶。”

“哎呀,我們竹依也喜歡看書賞花。”

......

眼見著柳兒的問題越來越離譜,我隻好開口打斷,

“柳兒,你怎這麼多話,小妹無知,岱澤哥哥你莫要見怪。”

許岱澤溫柔一笑,

“不妨,柳姑娘很有趣。”

“是吧是吧,人許大夫才不嫌我煩呢。”柳兒又是得意的樣子。

一路上說說鬧鬧,竟很快就到了絲線鋪子,許岱澤這才笑著告辭。

或許是一路上的愉悅氛圍,我覺得心胸似乎也開闊許多,臉上的笑容也入心了幾分。

回到繡坊,蘭姨接過絲線,柳兒衝她做了個鬼臉。

此後的日子,我一直待在繡房,每日刺繡做活,一切什麼都沒有改變。

除了許岱澤時不時上門來給娘親把脈,生活仿佛回到了從前。

許岱澤告訴我,娘親多年來憂思憂慮,身體看著無礙,實則內裏虧損嚴重,需要好好調養。

我拜托許岱澤幫忙,

“岱澤哥哥,我隻有娘親了,求你一定要治好她。”

“竹依妹妹你放心,我定當竭力而為。”

而在這期間,盛京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事,就是知府大人的兒子與禮部侍郎的千金定親了。

聽說這禮部侍郎與威武將軍是親兄弟,又娶了永寧伯府的嫡女,永寧伯府對家中子女教養嚴格,其二子一從文,為翰林大學士,一從武,為征西將軍的副將。而威武將軍娶的則是皇上的四公主,雖非皇後嫡出,但其母淑妃頗得皇上寵愛,其兄又與太子自幼交好,未來至少也是一位親王。

因此,待眾人捋清這背後的彎彎繞繞,皆言這沈大人為其子定下的這門親事極好,娶了這禮部侍郎的千金,日後沈公子在官場必定平步青雲,一帆風順。

聽到這些時,我正與許岱澤在茶樓喝茶,為了不被娘察覺,許岱澤每次告訴娘的病情總是將我約出來。

我聽隔壁的談話有些出神,原來他要成親了啊。

許岱澤輕咳一聲,

“想不到竹依妹妹也喜歡聽這市井議論。”

我笑道,

“市井中人,自然是感興趣的,這人間煙火氣,倒也有趣。”

“想來最近確實是好日子,宜嫁娶,前日裏聽說,刺史家的千金也在議親了。”

我有些心不在焉的回道,

“可能是吧。”

許岱澤頓了頓,

“不如我也趁著這好日子,向竹依妹妹求個親?”

我正要敷衍的點頭,聽清楚話後卻愣了,

“岱澤哥哥,我......我,你......你怎會突然說這個?”

許岱澤笑的溫潤謙和,語氣卻甚是認真,

“其實我一直有這心思,本想直接請媒人去說媒,但我覺得,親自問你一句比較好。”

看著他真摯的眼睛,鄭重的神情,聽著他真誠的話語,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若是一年前,我或許真的會答應他,可是現在,我......

我隻能開口回答,

“多謝岱澤哥哥抬愛,隻是如今我一心隻想照顧娘親,經營繡坊,無暇去思考其他。”

我說的委婉,卻也說的明確,許岱澤道,

“是我唐突了,我願給竹依妹妹時間,你日後再回答我不遲。”

不待我回答,他就起身送我回了繡坊。

隻是不似之前有所停留,匆匆就離開了。

十月初六,宜嫁娶。

這天,早早的,街上就多了許多行人,都是想一睹那新科進士的新郎官。

昨天,沈府前往京城接親的隊伍就回來了,禮部侍郎不願意委屈自己的女兒,早早的就在盛京購置了一座四進的宅子,一來做女兒來盛京的落腳之處,二來作為女兒的陪嫁。

沈家也十分重視這場婚事,昨日新娘的船還未到,就早早的遣了仆人將渡口到宅子的路都清掃了一遍,地麵上更是鋪上了紅地毯,路兩旁也掛滿了喜綢貼滿了喜字,聽說那千金從下船到入門,轎夫的鞋底上都沒沾上一丁點的灰塵。

迎親的隊伍正要經過繡坊前的街道,早早的,我就看到兩旁的商鋪上都掛滿了紅綢,地上撒滿了紅色的喜字,兩個精壯的家丁穿著紅色的馬甲,抬著滿滿一籮筐的銅錢走在前列,一邊走一邊抓起銅錢向兩邊撒去,人們一邊彎腰撿錢,嘴裏一邊說著恭賀的吉祥話。

我卻將目光看向了後麵騎著大馬,穿著紅裝,戴著新郎帽的人身上。

我看著他走近,在他轉頭向著我拱手時,我用唇形對他說,

“沈瞻淇,新婚快樂,祝你幸福。”

說完,我揚起嘴角,衝他報之一笑。

他讀懂了我的話,因為我清楚的看到他嘴唇闔動,那唇形,分明是一個好字。

聽說侍郎千金貌比西施,溫柔嫻靜,端莊大方,又飽讀詩書,知書達理,和沈公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看著迎親的隊伍漸漸遠去,那歡天喜地的嗩呐聲逐漸消失在我耳畔,也帶走了我心底那一絲悸動。

柳兒扯了扯我的衣袖,

“竹依,咱們回去吧。”

我點點頭,

“好。”

沈公子成親後,就帶著新媳婦去了京城上任,這剛一上任就能當上京官,在同年進士裏也算是個中翹楚了。

我則繼續待在繡坊,一麵照顧娘親,一麵看顧繡坊,隻是知府夫人很久不來繡坊定製衣裳了。

不過刺史夫人卻常來,我這錦繡坊的生意一點也沒受影響不說,反而更好了。

轉眼就是年底,刺史夫人身邊的一個嬤嬤來錦繡坊說是讓我去府上為夫人裁製新衣。

盛京的刺史姓祝,往常祝夫人都是將尺寸、款式、花樣差人送到繡坊,這卻是頭一次讓我來府上。

時至凜冬,初雪已落,祝府內臘梅盛放,還沒進府就聞到香味了。而祝夫人院子裏甚至還綠意盎然,讓人仿佛置於暖春中,聽聞祝大人極愛夫人,因祝夫人愛綠,便不惜重金引溫泉水入府,讓祝府裏常年能見綠植。還聽聞祝大人還是秀才時祝夫人就陪在他身邊,祝大人功成名就後也未辜負自己的妻子,立下的第一個大功就給夫人請了誥命。

如今,整個盛京城內,這位祝夫人可以說是最尊貴的女子了。

我跟著嬤嬤進了客廳,祝夫人已經坐在主位上了,我上前行禮。

祝夫人淺淺一笑,立刻讓我免禮請坐。

我坐下來後才抬頭看向夫人,不似知府夫人那般膚白明豔,保養得宜,如鮮嫩的蔥白。祝夫人膚色偏黃,像是早年烈日曝曬的白蘿卜,雖然後麵一直補水保養,但終究回不到最初的狀態。

祝夫人笑盈盈的看著我,

“你就是林繡娘吧?”

我恭敬回道,

“回夫人,正是。”

“聽說你叫竹依,我叫你依依可好?”

祝夫人話語溫柔和煦,像娘親的聲音一般,我笑著回道,

“這是竹依的榮幸。”

“今日找依依你來,是下個月我要陪同大人一起回京述職,想訂製一件既低調又不失身份的衣裳。我一時沒有頭緒,這才找你來聊聊。”

我看著祝夫人的臉,雖不甚白皙,但是依然透出血色,是十分健康的樣子,且祝夫人頭發濃密,眼睛亮而有神,臉上還有兩個梨渦,我略略思索道,

“聽聞夫人喜歡綠色,如今寒冬時節正缺綠色,不如就以青碧色帶祥瑞花紋的翠毛錦為原料裁製衣裳,也不必大麵積的刺繡花紋,隻在裙擺處以金線點綴幾朵臘梅,而袖口衣襟處以軟金線縫製,微露一絲金色,既與裙擺呼應,又能增添一抹靈動,不知夫人以為如何?”

祝夫人聽了,細細思考一番,仿佛在腦海中想象成衣的樣子,少頃,她眼睛一亮,

“妙啊,依依果然聰慧,我膚色偏黃,若著深色更顯老氣,若著淺色又顯輕佻,這青碧色正好合適,且這翠毛錦衣料珍貴卻不招搖,真是既不失身份又低調端莊,就照你的意思辦。”

說完了衣料,祝夫人話音一轉,問道,

“依依,你娘親可還好?”

我心中暗驚,這祝夫人莫不是還認識我娘?麵上卻輕聲回道,

“娘親這幾年甚是辛苦,固積勞成疾,如今身子是外表看著硬朗,實則內裏虧損嚴重。”

祝夫人聽了,輕歎一聲,

“你娘確實不容易。”

我忍不住問道,

“祝夫人認識我娘?”

祝夫人點頭,

“我姓劉,說起來,你該叫我一聲劉姨。我與你娘是自幼相識,她是員外郎之女,而我是縣丞之女,我們雖家世懸殊,可你娘從來沒有看不起我,反而處處維護我。那時,你娘與你爹互生情愫,而我也對你爹的同窗好友心生好感,隻是你外公通情達理,親自將你娘許配給你爹,而我父親卻嫌棄當時的祝大人隻是區區一秀才,不願我下嫁。後來,還是你娘纏著你外公,你外公親自保媒,這才促成了我與祝大人的姻緣。隻是後來......”

劉姨說到這裏停頓了,我知道,她想說我爹的事,我接過話道,

“劉姨,後麵的我都知道,娘都告訴我了。”

劉姨看著我,輕歎一聲,

“你娘也是命苦,前兩年我隨夫君回到盛京,這才知道你的存在,我看你娘辛苦,本想幫幫她,可你娘卻拒絕了,她說隻想你過普通女孩兒的生活,也不想太多人知道你的身份,我知道你娘骨子裏的傲氣,所以答應了她不和她見麵,隻能時不時定製些東西。我前陣子聽說你娘身體不太好,過段日子我們全家都將前往京城,我實在忍不住,這才以做衣裳的名義把你叫來。本來隻是想見見你,卻不成想說了這許多。”

我看著劉姨,眼睛說不了謊,我能看出她從眼底透出的真心,正要多謝她的關心,一道清脆的女聲傳來,

“娘,你要為我做主啊,哥哥欺負我。”

說著,一個穿著紅色鳧靨裘的女孩兒就跑了進來,身後跟著好些丫鬟婆子,生怕她摔倒似的。

我看著那姑娘,約莫比我小一兩歲,遺傳了其母的梨渦,膚色卻白皙可人,似剝了皮的鮮荔枝。

小姑娘一進來就撲到劉姨懷裏撒嬌,劉姨無奈的摟著她,

“你這個小滑頭,說吧,哥哥怎麼欺負你啦?”

“爹爹給我買的糕點哥哥給我全吃了不說,還把我買的零食都給我扔了。”

劉姨正要說話,又走進來一年輕男子,他身著藍色鶴氅,玉冠束發,長相酷似劉姨,眉毛翠黑濃密,眼睛清亮有神,卻少了兩個梨渦,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

年輕男子走近,先對母親行了一禮,隨後說道,

“娘,妹妹體質偏寒,脾胃又虛,大夫說了要少食寒涼食物,可她最愛的綠豆糕和糖葫蘆都性寒涼,她身邊的人管不住她,兒子隻得親自管了。”

說著一雙美目靜靜盯著賴在懷裏的妹妹,若細細看去,還能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揚的笑意。

果然,劉姨聽了這話,不再向著女兒,將懷裏的女兒提溜起來,佯裝責備,

“哥哥是為你好,你還好意思告狀。”

小姑娘抿著嘴,低著頭,有些委屈的樣子,劉姨見狀也不再多說,再次將女兒摟進懷裏,

“好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啊。”

我看著眼前這一切,沒有出聲,若是沒有當年那場意外,如今的爹娘,該是和祝大人夫婦一般罷,而我,是不是也像那小姑娘一般,任性撒嬌搞怪嬉笑,或許還會有幾個兄弟姐妹,雖然吵吵鬧鬧卻也溫馨熱鬧。

突然感覺眼睛一熱,我趕緊深呼吸平靜心緒,不讓情緒外泄。

這時,劉姨介紹起了我,

“月輝,如星,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娘親故人之女,姓林。星兒,叫姐姐。”

星兒抬起來看著我,衝我笑了笑,甜甜的叫了一聲姐姐,我亦笑著回道,

“星兒妹妹。”

月輝轉頭看向我,對我施了一禮,禮數周到的叫道,

“林姑娘。”

我亦福身回禮,

“祝公子。”

劉姨欲留我吃飯,我婉言謝絕,借口要回去照顧娘親便告辭了。

剛行至門口,祝月輝叫住了我,我站立看他,他遞過來一個盒子,

“林妹妹,這是娘親讓我給你的,我們馬上要隨父親上京赴任,日後你若是來京城需要幫助,可憑借盒中物來祝府找我們。”

我沒有接盒子,笑著回道,

“多謝劉姨一番好意,隻是此物我用不上,我今生都不會去京城。”

說著,我向他福了福身,轉身離開。

回到繡坊,我讓蘭姨將那匹帶日月星紋的翠毛錦找出來,借口要專心製作衣裳,獨自待在繡房。

四下無人,我壓抑的情緒才終於衝破閘門,我不清楚自己為何如此,是不甘?還是不忿?或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是聖人,亦不是無悲無喜的神仙,此時此刻,我不想冷靜自持,不想清醒克製,不想懂事明理,我隻是個普通的人,也有哭泣和悲傷的權利,不需要原因,也不需要解釋。

一刻鐘後,我擦幹了眼淚。

祝家半月後就要離開盛京,我隻能夜以繼日的趕製衣裳,繡房的燭火常常燃到四更。

十二天後,衣裳終於做好。

我親自將衣裳送到祝府,劉姨看著衣裳滿是感慨,拉著我的手翻來覆去的看,眼裏滿是心疼,

“我本來是借口做衣裳想見見你罷了,誰曾想你這丫頭卻是個實心的,看你的手就知道,累壞了吧?”

我搖搖頭,

“沒事劉姨,這是竹依該做的。”

“你呀,若是我的星兒有你一半懂事能幹就好了,我就什麼心都不用操了。”

我笑笑,

“星兒妹妹天真爛漫,很是惹人喜愛,有這麼可愛的女兒,劉姨你多操些心也是應該的。”

劉姨似乎也被我說服了,向身邊的嬤嬤使了個眼色,便有一個盒子遞到劉姨手中。

劉姨將盒子打開,裏麵是一枚精致的玉竹,我推遲著,

“劉姨,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劉姨看著玉竹,似乎想起了什麼,

“我與你娘年輕時曾約定,日後要麼結成兒女親家,要麼認作對方孩子的幹娘,前幾年我曾向你娘提起,可你娘卻不願意,隻想你一直做個普通的姑娘,再不卷入京城的是與非中,這枚玉竹本來是我專門定製的,想作為你幹娘給你的見麵禮,如今,不論你認不認我這個幹娘,就當這是我作為長輩送你的禮物,依兒,你就收下吧。”

話至此,我也隻能收下,

“謝謝劉姨。”

我知道,以娘親的驕傲,怎麼會同意劉姨的提議,她從來都是寧願自己辛苦一些也不願麻煩別人,更不願意沾別人的光。

回去的路上,我心不在焉,想起劉姨的兩個孩子,如星,月輝,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還真是好名字。

如果當初,爹爹會給我取什麼名字呢?

可是,沒有如果,隻有結果。

回到繡坊,我像往常一樣準備先去看看娘親,行至娘親房門口,卻聽見蘭姨的聲音。

我沒有敲門,隻靜靜的站在門外。

娘親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

“蘭姐,這些年委屈你一直跟著我了,原本你應該有更輝煌的人生的。”

蘭姨回道,

“坊主,你說什麼傻話呢,我跟著你是心甘情願的,若不是你,我哪兒能有這麼安穩的一生啊,說起來該是我謝謝你和依兒呢。”

“唉,說起依兒,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若是我走了,她該怎麼辦啊?”

“坊主,說什麼呢,你會好起來的,許大夫醫術高超,一定會治好你的。”

“這些話哄哄依兒就罷了,你還真信啊?我自己的身體我能不清楚?說起這許大夫,真真是個好人,我也看得出他對依兒是真心的,若是依兒能和他結成連理,我這便是即刻去了也安心啊,隻是可惜啊......”

娘親長歎一聲,蘭姨連忙安慰,我卻沒有再聽下去,默默的轉身離開,腳步也有些不穩。

我一路出了繡坊,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遊走,直到站在回春堂門口,我才停了下來,此時,靈台仿佛清明了一些。

我站在回春堂門口,卻久久邁不動步子。

良久,回春堂的小夥計發現了我,麻溜的跑出來,我認得他,他叫杜仲。

杜仲熱情的迎向我,

“林姑娘這是來找許大夫的嗎?您進來等吧,許大夫正在給病人診病,您進來吃口茶吧。”

回春堂裏,許岱澤父子都在此坐診行醫,眾人為了區分二人,便稱許岱澤為許大夫,稱許父為許老大夫。

我含笑點頭,跟著杜仲進到店裏,喝著杜仲泡的藥茶。

而屏風後就是許岱澤看病的地方,我坐的位置正好可以聽見他的聲音,隻聽他溫言軟語的囑咐病人,不要喝涼水,禁食辛辣,聽聞病人說抓藥太貴吃不起,還體貼的將方子裏可替代的藥換成一些平價藥材,病人聽了千恩萬謝的走了。

約莫一刻鐘後,許岱澤從屏風後出來,看見我,兩眼似乎一瞬間明亮了不少,

“竹依妹妹,你怎麼來了,可是錦姨身體不適,我這就去拿藥箱。”

我趕忙製止他,

“不,不是......”

“岱澤哥哥,我想單獨找你聊聊,可以嗎?”

許岱澤輕輕點頭,

“好,竹依妹妹你稍等片刻,我去換身衣裳。”

楊柳堤旁,我們在一涼亭裏坐下。

許岱澤看著我,目光溫柔,他一直是這樣,無論我說什麼他都會認真傾聽。

我低頭出聲,

“許岱澤,你說你想娶我,是真的嗎?”

許岱澤停頓了一個呼吸,似乎是在確認我的話,

“真的,我發誓,我是真心實意想娶你。”

我抬頭看向他,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很小的時候就想娶你了。”

許岱澤低著頭,聲如蚊蚋。

我靜靜的等待,少頃,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小時候,父親本意是想讓我考科舉的,故十分重視我的學業,我學堂就換了三個。你總以為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桃花樹下,其實更早時候,我們曾一起念過書。那是我換的第二個學堂,學堂裏的女孩兒少之又少,而且都是嬌嬌柔柔,身邊好些個丫頭婆子跟著,連說話都不敢大聲了。隻有你,梳著兩個丸子頭,穿著精致的紅裙子像個紅燈籠,和男孩子一起趴在地上畫王八。”

我聽了臉有些紅,好像蘭姨說過,在我很小的時候,確實淘的不行,娘親沒少唉聲歎氣。

許岱澤看了看我,接著道,

“那時候我性子溫吞內向,想和大家一起玩,可男孩兒們都說我像姑娘,不願意帶我,隻有你提著小裙子,拉著我的手和我說,當姑娘不丟人,還可以穿好看的小裙子,你還說你要送我小裙子,你娘做的裙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裙子,我穿上一定很好看。”

說到這裏,許岱澤輕笑兩聲,

“後來我生怕你讓我和你一起穿裙子,就讓父親再給我轉了個學堂。”

我雖知道我小時候淘氣,卻怎麼也沒想到居然這麼傻冒,強迫人家男孩子穿裙子,此時聽著著實有些不好意思,

“對不起啊,害的你還轉學了。”

許岱澤搖搖頭,

“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更何況,你還是第一個說要送我禮物的姑娘。再後來,錦姨帶著你去鸞繡樓,你又常去我娘的胭脂鋪,我雖然不常在鋪子裏,卻也時不時能見著你,隻是那時候年紀小,怕你要給我穿裙子,總是不敢和你搭話。”

“那你還說小時候就想娶我了,不應該離我遠遠的嗎?”

我有些奇怪,在他眼裏,我小時候大概是蓋世魔王的樣子。

許岱澤回道,

“原本是想躲的,可是有一次我娘和你玩笑,說要讓你給我當媳婦,那個時候開始,不知道怎的,就總會臉紅。後來桃花樹下,你以為我們是偶遇,其實是我一直跟著你的。再後來在京城時,有人想給我說親,可我腦海裏總是出現你的樣子,想著若是你還要我穿裙子,其實我也可以試試的......”

許岱澤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我覺得又好笑又辛酸,也確實想象不出一向規矩溫和的他,若穿上裙子是什麼樣的。

一會兒,許岱澤突然抬頭看我,

“竹依妹妹,你剛剛問我是否是真心想娶你,你的意思是?可是願意......嫁我?”

我斂了臉上的笑意,認真道,

“可是岱澤哥哥,我還是想提前和你說清楚,我,我並不心悅於你。”

我低著頭,等待他回音和拒絕。

“我知道。”許岱澤笑著回道,“我從沒想過讓你現在就喜歡我,感情是可以培養的,我相信......”

“岱澤哥哥。”我打斷了他的話,

“岱澤哥哥,若是以後,我一直都不能對你動心呢?即使這樣,你還願意娶我嗎?”

此話近乎暗示,我又說的認真,許岱澤看著我,可他卻笑了,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春風一般,

“那也無妨。我知道,喜歡一事不能強求,我心悅你是我的事,你若答應嫁給我,我隻會高興。因為我心悅你,日後我隻要看著你就會開心,可你不喜歡我,你委屈自己嫁給我,你看著我就不會開心,算起來,這樁婚事還是我賺了。”

我看著他溫潤依舊的臉,帶著和煦溫柔的笑容,陽光灑在我的臉上,我的樣子望進了他的眼底。

我點點頭,

“好,我嫁給你。”

又跟了一句,

“若是有一天你後悔了,你告訴我,我絕不讓你為難。”

許岱澤食指點上我的唇,搖搖頭,

“我永遠不會後悔。”

“還有一事,希望你能答應。”

許岱澤看著我,

“你說。”

“娘親就我一個女兒,她現在身體不好,錦繡坊是她一生的心血,所以我想成親後繼續打理繡坊,照顧娘親。”

許岱澤笑了,

“這是自然,我本就打算和你一起照顧錦姨。”

“謝謝你,許岱澤。”

第二天,許家就差媒人上門來說親,娘親看著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笑握著娘親的手,點頭道,

“娘,你說的對,許大夫是個良人,這門婚事我同意。”

娘親大喜過望,忙讓蘭姨給媒人封紅包。

婚禮定在來年三月初六。

娘親非要親手給我繡嫁衣,誰勸也不聽。

見她興致高昂,我也隻能由她。

陽春三月,我正在家中備嫁,蘭姨來找我,交給我一個盒子,說是給我添的嫁妝,我打開盒子,裏麵是一塊瑩潤剔透的羊脂白玉雕花佩。

我推拒著,

“蘭姨,你昨兒就送了我一對金簪了,這玉佩太貴重了,竹依不能收。”

蘭姨握住我的手,

“依兒,你是蘭姨看著長大的,和我親女兒也差不多,這當娘的總是想把全世界的好東西捧到閨女麵前,你娘是這樣,我也是這樣,這是蘭姨的一片心意,不要推辭好嗎?”

“可是蘭姨,你已經給我很多了,這個還是留給柳兒吧。”

蘭姨微笑著回道,

“柳兒我自有盤算,來,蘭姨將玉佩給你戴上,你出嫁那天就戴著它出嫁吧。”

婚禮當天,我身著娘親親手繡製的嫁衣,一針一線精妙非凡,惹眾人驚歎。

錦繡坊裏紅綢滿天,娘親眼含熱淚,笑著將我交到許岱澤手裏。

我蓋著蓋頭,看不清眼前的人,隻感覺紅綢另一端有些許的顫動。

前來參加婚禮的賓客眾多,都是盛京城內有交集的商戶人家,隻是令我沒想到的是,沈府也差人送來了禮物,一個小廝將一份新婚賀禮交到蘭姨手中,說賀我新婚之喜。

許家給的彩禮頗豐,娘親一分沒留,全給我做了嫁妝,還將她私藏多年的寶貝都陪給了我,整整二十四台嫁妝,沒有一台是虛的。

人群裏自然是諸多議論,有羨慕的,有嫉妒的,也有吃酸的,不過畢竟是多年的鄰裏,還是祝福居多。

經過一係列繁瑣的儀式,終於禮成,我蓋著紅蓋頭端坐在床上,手一直捏著衣袖,有些緊張。

沒過多久,門開了,隨後,一根稱杆挑起蓋頭,我這才看清許岱澤。

今日的他身著紅袍,頭戴黑帽,不知是喝了酒還是什麼緣故,臉有些紅紅的。

我看了他一眼,隨即害羞的低下頭,感覺臉上有些發燙。

許岱澤將蓋頭放到一邊,對我揖了一禮,

“娘子,小生這廂有禮了。”

我臉更紅了,低著頭不敢看他。

正不知所措時,手被他輕輕牽起,

“來。”

他拉著我走到桌旁,隻見桌上竟然有一碗荷包蛋。

我好奇的看向他,他笑著將筷子遞到我手裏,

“聽說新娘出嫁一日都不得進食,想來你是餓壞了,我讓娘提前備上的。”

我心中一股暖意流過,接過筷子,此時我已經是前胸貼後背,隻覺得這荷包蛋真香。

吃完荷包蛋,飲過合巹酒,自是一夜春宵。

次日,許岱澤早早起身,待我醒來,洗臉的盆子帕子已經備好,我摸了摸水溫正好。

我小聲問道,

“你怎麼不叫我啊?”

許岱澤笑著回道,

“看你睡的正香,不忍心叫醒你。正好,水還溫著,起來梳洗吧。”

說著他走過來拿起毛巾,我詫異的看著他,

“你,你這是做什麼?”

“我親自服侍娘子梳洗啊。”

我臉色又是一紅,怎麼成個親臉紅的次數如此之多。

梳洗完畢,就要去給婆婆敬茶了。

霞姨和許伯伯坐在主位,仿佛已經等候多時。

許岱澤輕輕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放鬆。

我笑著搖搖頭,看許伯伯的樣子,感覺比我還緊張。

敬完茶,我一口一個爹娘,喊得公公婆婆十分高興。

婆婆當即從手上脫下一枚翡翠鐲子給我戴上,

“依兒啊,這是許家的傳家鐲子,當年澤兒奶奶留給我的,今天娘就戴到你手上啦。”

“多謝娘。”

“你這孩子打小我就喜歡,總想著要是我閨女就好了,沒成想還真成我閨女了,娘是真高興啊。”

一旁的公公也笑嗬嗬的道,

“澤兒,這幾天你就先別去回春堂了,好好陪陪依兒,依兒,以後這小子敢欺負你,告訴爹,爹給你做主。”

我回頭看了看許岱澤,不禁有些同情,這常言道,娶了媳婦忘了娘,可我看公公婆婆這架勢,倒像是有了媳婦忘了兒。

第三天回門,許岱澤早早特意雇了一輛嶄新大氣的馬車,我笑道,

“就幾步路的事兒,還雇什麼馬車啊?”

許岱澤拉著我的手,

“畢竟是回門,還是正式隆重一點的好。”

回到繡坊,柳兒已經在門口等著,見我下了馬車,拉著我道,

“哎呀竹依,你終於來了,坊主等你好久了。”

我看了看日頭,我們早飯後就出門,過來也不過兩刻鐘,此時也才辰時一刻而已。

柳兒低聲對我道,

“坊主不到卯時就起了,一直等著你呢。你不知道,這幾天坊主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

我心中泛苦,眼睛泛酸,娘親她。

此時,我的手被一隻大手握住,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誰,我抬頭看他,他微微一笑,仿佛在說沒事,有他在。

一瞬間,我的心便定了下來。

待見到娘親,看著憔悴的娘親,我再也忍不住,抱住娘親,

“娘。”

“傻孩子,大好的日子,哭啥。”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看了看許岱澤,眼底笑意更濃,

“看來姑爺待你不錯,娘就放心了。”

許岱澤此時也上前,

“嶽母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說完就直接跪地,結結實實的給娘親磕了一個響頭。

娘親一愣,隨即連忙上前將他扶起,

“好好好,好孩子,快起來。”

家中沒有父兄,況且商戶之人也不講究許多,許岱澤就一直陪著我和娘親說話,本想給娘親把脈,娘親卻拒絕了,

“大好的日子,把什麼脈,你改日再來,別衝了你倆的好事。”

“娘,你咋這麼迷信。”

“哎,事關你的幸福,多忌諱些也無妨。”

回門後,我便又回了許家。

許岱澤知道我擔心娘親,便買了一輛馬車,讓馬車日日送我到繡坊,還和以前一樣,在繡坊做活照顧娘親。

隻是到了傍晚,他就會準時出現在繡坊門口,接我回家。

公公婆婆也沒有不滿,不但每日不讓我去晨昏定省,每天早上我起來時婆婆還將飯菜都做好了,等我吃完飯就讓許岱澤送我去繡坊,還叮囑許岱澤好生照顧嶽母的身體,若是需要什麼藥材盡管去庫房拿,對此我感激不盡,婆婆卻拉著我的手道,

“都是一家人,應該的。”

日子就這麼平淡且幸福的過著,轉眼就是一年。

這一年裏,我的肚子始終沒什麼動靜,公婆也不催我,反而安慰我說,子女緣分是上天注定的,不必強求。

麵對這樣的溫暖,我也生出了家的感覺,一聲聲的爹娘叫的真情實意。

可是娘親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了。

因著我成親之事,娘親心中的大石放下,心情疏朗開闊,較之之前好了不少,可架不住光陰無情,命數難違。

許岱澤拚盡全力,甚至還請了公爹過來,可娘親的身體還是眼見著一日不如一日,我也索性在繡坊住下,每日守在娘親床前。

這天,娘親突然清醒了,我卻有不詳的預感,求助的看著許岱澤,

“岱澤——”

許岱澤又要上前施針,娘親卻製止了他,摸了摸我的頭,

“依兒,娘這一生,經曆良多,有起有落,可我有兩件事,卻至死不悔。”

我哭著拉住娘親的手,

“娘,你說,依兒在。”

娘親摸了摸我的頭,

“一不悔,我不悔遇見你爹,二不悔,不悔生下你。”

娘親笑了,我哭了。

“依兒,再叫我聲娘。”

“娘~,娘~,娘......”

“唉,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最好聽的聲音。”

說完她將手伸向許岱澤,許岱澤握住娘親的手,也是滿臉淚痕,

“嶽母。”

娘親用力將他的手放到我的手上,

“澤兒,照顧好依兒,你們要.....要好好的......要幸福......”

話音一落,娘仿佛看到了誰一般,含笑垂手。

“娘——”

我伏到娘親身上,慟哭出聲,

“娘——不要,不要離開我,娘——,不要離開依兒,娘——”

娘的手還有餘溫,明明前幾日我們還在說笑,娘親還問我什麼時候讓她抱外孫,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就離開我了。

腦海中浮現一幕幕娘親的畫麵,

幼年時不顧眾人的異樣眼光送我入學堂,為我聘西席,

燭火下一針針一線線給我做好看的裙子,

怕我重蹈她的覆轍怕我不幸福對我反複叮囑,

卻又願意為了我的幸福委屈犧牲自己,

明明很中意許岱澤,卻從不強迫我的意願......

上天啊,你為何如此仁慈又如此殘忍,你給了我世間最好的娘親,卻又將她從我身邊奪走,她明明才四十歲啊!

我近乎哭暈過去,可還是掙紮著想要起身,娘親隻有我一個女兒,她的身後事隻能我來。

許岱澤卻將我按下,擦幹我的眼淚,雙目關切的看著我,

“娘子,你先休息休息,嶽母的事,交給我就好。”

他的聲音溫和卻堅定,隔著淚眼朦朧,我強撐的身子突然忍不住鬆了下來,心中仿佛有什麼堅冰破碎,我撲到他的懷裏,

“相公,我娘親沒了,我娘親沒了......”

許岱澤拍著我的背,輕聲安慰,

“還有我在呢,我會替嶽母照顧你一輩子,娘子。”

娘親的身後事,在許岱澤的操持下,辦的風光體麵,我竟然插不上一點手,挑不出一點錯,往日隻知道他醫道精良,不曾想做事也這般條理清楚,妥帖周到。

出殯前一天傍晚,一位身著暗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娘親靈堂,我看著他的麵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龐,蘭姨走過來想提醒我什麼,我卻先開口道,

“蘭姨,我都知道。”

中年男子看著娘親的棺槨,忍著悲痛上香,隨後竟一撩衣袍跪在靈前,伏地慟哭。

我心中哀戚,見此情景,心中最後一絲怨恨也消散了。

我上前將他扶起,

“您先起來,莫哭壞了身子,爹——”

爹聽到我的聲音,起身看向我,臉上掛著淚痕和難以置信的神情,

“孩,孩子,你叫我什麼?”

“爹。”

“你不恨我?”

我扯出一絲笑意,

“娘都不怨你,我又怎會怪你,怪隻怪命運弄人。”

爹的眼淚掉落,卻又笑了,回頭看著娘親,

“錦娘,你為我生了一個好女兒啊。”

我將娘親葬在了城外他們初相逢的那座山坡,從山坡往下眺望,可以看到他們初相逢的亭子,也可以看到娘親常去的楊柳堤。

葬禮結束,爹找到我,楊柳堤旁的亭子裏,爹說道,

“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們娘倆,讓你們受苦了。”

我笑著搖頭,

“爹,不怪你,你畢竟是駙馬,皇家之事從無小事,若是讓公主知道你來看我們,我和娘親才真是不得安寧,再說了,你不是安排了蘭姨嗎?”

爹震驚道,

“你知道?”

我拿出那枚羊脂白玉雕花佩,

“這也是您讓蘭姨給我的吧。”

爹點頭,

“你竟然都知道。”

“沒什麼難猜的,蘭姨這般人物,又能繡花又能做買賣,四周鄰裏對她也是恭恭敬敬,況且這白玉佩一看就價值不菲,思來想去,也隻有這一個可能了。”

爹看著玉佩,

“這玉佩可不隻是好看貴重,它真正的意義在於,盛京郊外的五十畝良田和五處莊子就歸這玉佩主人所有。”

我吃驚的看著爹看著玉佩,爹輕輕一笑,

“自我知道你的存在後,我就置辦了這些產業,也是我這不稱職的父親的一點心意。”

我看著父親愧疚的神色,握住玉佩點頭,

“謝謝爹。”

當天,爹就離開了盛京,我和許岱澤送他至城外,臨走前爹曾對我們說,

“依兒,我看姑爺的醫術精湛,你們可願同我去京城,我可引薦他入太醫署。”

我看向許岱澤,他含笑看我,我從中讀出了答案,我搖搖頭,

“爹,我不去京城,娘親守了一輩子的盛京,我不想離開。”

爹沉默一會兒,隨後輕輕點頭,

“行吧,爹尊重你們的意願。”

城門外,我看著眼前這個年過半百,華發已生的男人,不知是血緣作祟還是什麼,竟覺得有些難過,我拉著許岱澤給爹磕了一個頭,含淚看向他,

“爹,您多保重。”

爹眼中泛起水光,忍不住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趕忙將我扶起,

“好,好孩子,你們也要,要好好的。”

我和許岱澤看著馬車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我們視野,許岱澤牽起我的手,

“娘子,咱回家吧。”

我看著他,笑了,

“好,回家。”

(第一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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