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郕,治平三年,十一月初五,從都城汴梁出發了兩隊人馬,這兩隊人馬分別由將軍樊四虎和將軍趙亮護送,一隊北上前往惠王劉學的領地武川,而另一隊則南下前往瑞王劉永的領地梓撫。
樊清霧就在北上的這隊人馬之中,更確切的說,這隊人馬就是為了護送她而集結的。
馬車在官道上顛簸著,她坐在車中的軟緞子坐墊上閉目養神,雖這幾日精神已經不那麼緊張,但一想到已離開了老師身邊成為細作死士,她心裏就隱隱覺著悲涼,這悲涼並不是因為她未來的命運,而是因為離開了老師,作為一位十六歲情竇初開的少女,她隱藏於心裏的對於老師的傾慕總是令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思念。
樊清霧與老師的緣分起源於十年前的平城大火。平城位於汴梁以南,是守衛都城汴梁的重鎮,其中囤積著一萬兵力,而平城大火就發生在軍營的糧草庫裏。
那年夏天,天幹物燥,大火發於中午日頭最烈之時,火勢最大時,從汴梁都能看到直指天際的灰煙,而樊清霧的父母就是被這場大火吞噬的。
樊清霧的父親是軍營裏給士兵做飯的夥夫,而她的母親則是洗衣娘,樊清霧因父母皆在軍營裏做活,便被從小寄養在平城裏的一戶農家,每月她父母給這戶農家一貫錢作為寄養樊清霧的費用。
隻是,這樣的歲月隨著大火一去不複返,當農家得知樊清霧父母都已經死於大火之後,樊清霧就成了他們的拖油瓶。
“清兒!”農婦叫著在院子裏玩耍的樊清霧,身為貧苦的老百姓,根本就沒有個正式的名字,清兒是她的乳名,以後隨著出嫁從夫,這個乳名也將消失無蹤。直到現在,樊清霧也想不起當年自己姓什麼,她關於過去的記憶和事物,隻有清兒這個名字。
六歲的樊清霧從院子裏跑進屋裏,“大娘!”她白淨的小臉昂著,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睜著。
麵對這樣的小人,農婦也於心不忍,隻是多養活個孩子對於貧窮的農家來說是不可能的,她憐惜的摸摸樊清霧的頭,“清兒,你娘親的妹妹來接你去她那裏住!”
“娘親的妹妹?”樊清霧偏著頭想,她從沒見過除了父母之外的其他親人,農婦的話讓樊清霧迷糊起來。
“是你的姨娘。”農婦解釋著,“姨娘那裏可好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你在那裏要好好的。”
樊清霧看到農婦臉上的表情,這是一種讓她覺得不舒服的表情,當時她並不明白這種表情叫做愧疚,“可我喜歡大娘家。”
農婦抿著嘴唇,她並沒有再回答樊清霧的話,她拉著樊清霧坐到凳子前,端來木盆和棉巾給樊清霧洗臉,而後又重新給她梳了頭發,最後換上在她看來最好的一件衣裳。
樊清霧離開農戶家的時候,還未到晌午,那個自稱是樊清霧姨娘的女人身上飄散的香氣卻讓她不喜歡。
“這就是清兒?”女人坐在椅子上,她招招手,農婦把躲在身後的樊清霧拉出來往女人跟前推了推,女人一把抓住樊清霧的手,另一隻手輕輕的撫摸著樊清霧的臉頰,樊清霧有些害怕,女人手指甲又紅又長,就像是隔壁王家奶奶經常講的鬼故事裏的女鬼一般。
“這就是清兒。”農婦代替樊清霧回答著,“陳媽媽,清兒就麻煩你了。”
叫陳媽媽的女人把剛才進屋時放到桌上的一個紅色小布包往桌邊推了推,“咱們之前談好的,我可沒壓價。”
農婦匆匆看了眼樊清霧,伸手抓過了小布包,雙手護在懷中,她努力的笑了笑,不過那笑容卻並不怎麼真實好看,“清兒,以後跟著姨娘要聽話。”
樊清霧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這之間陳媽媽已經站起了身,她牽著樊清霧的手,“走吧,孩子,跟姨娘過好日子去!”
樊清霧走三步的回頭看一眼,當她跨出農家院門的時候,農婦關閉了院門,那樣的迫切,樊清霧小小的心靈因為這一下而微微感到傷感,她隱約覺得自己也許再也見不到娘親和爹爹了。
翠羽樓是平城城內數一數二的勾欄院,陳媽媽就是這翠羽樓的管事,她牽著樊清霧的小手從後門進入翠羽樓時正好撞上打手張彪,“陳媽媽!小人正要找您去呢!”
“做什麼這麼著急?”陳媽媽鬆開樊清霧的手,揚起手捋了捋自己高高盤起的發髻,“這大晌午的出了什麼事兒了?”
“陳媽媽!大老板來了!”
“今兒怎麼就來了?”陳媽媽記得前兩天接到大老板派人送來的信兒,說月末才會來,這個時間來是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陳媽媽想到此便指了指身邊的樊清霧,“你先把這小孩關到東院去!”
“好嘞!您放心吧!”張彪拍著胸脯打保票,樊清霧小心的昂頭看張彪,又因他的麵目猙獰而害怕的低下了頭。
陳媽媽走了,樊清霧被張彪推了一下,他聲音粗糙嗓門很大,“別看了!往這邊走!”
樊清霧將雙手握在身前,她不敢看張彪,眼睛隻看著張彪的大腳,張彪抓起樊清霧衣裳的後領,就像是提起一隻小雞,嘴裏嘟囔著,“小娃子真是麻!”
被提起來,樊清霧驚訝的叫了一聲,但看到張彪的臉又趕快噤聲,張彪惡狠狠的瞪著樊清霧,“你最好放老實點,否則我揍你!”
樊清霧小心翼翼的點點頭,她想和張彪說放她下來,衣領卡著她喘不過氣,但張彪的惡仗,樊清霧又不敢,隻得用手扯著衣領艱難的呼吸著。
張彪帶著樊清霧穿過兩條走廊,到一扇破敗的大門前停了下來,門洞是圓形的,門上的銅環已經鏽跡斑斑。張彪把樊清霧放下,從腰間拿下一串鑰匙,挑出其中的一把打開院門,在樊清霧還沒搞清楚帶她來這裏是要做什麼的時候,張彪一下子提起她就把她扔進了院子,而後大門在她身後關閉了,上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讓樊清霧的心裏生出更大的恐懼。
樊清霧微微的皺眉,手掌因剛才被扔進來而擦傷了,地上的砂子滲進傷口,樊清霧雙手抱著環顧四周,這是一個非常破舊的院子,應該種植花草的地方也雜草叢生,她努力的從地上站起來,看到站在遠處廊子陰影下的三個女娃正在看著她。
三個女娃的表情木然,每個人之間都保持著距離,她們齊齊的看向樊清霧,又齊齊的把臉轉了過去,好像樊清霧從未出現過。
樊清霧昂頭看看天,烈日當頭,她覺得自己快被這烈日融化了。
在這樣的酷暑,能喝上一碗冰鎮的酸梅湯,那可不是尋常人家辦得到的,趙福貴將茶碗扣上,他隻有來了這下麵辦事才能享受這等待遇吧!陳媽媽用帕子擦擦額角的汗水,“大老板今兒個這麼熱怎麼來了?”
“我要你辦的事情,你可都辦好了?”趙福貴沒有回答陳媽媽的話而死直接切入正題。
“東院關了四個小姑娘,各個水靈靈的,長大了必定是標致的可人兒,您現在要看看嗎?”
“你的眼光我還是放心的,既然已經有四個了就先隨我走吧!要是有合意的就留下,不滿意就再送回來。”趙福貴說著又喝了一大口酸梅湯,涼爽的感覺沁入心裏,能讓人暫時忘記酷熱的夏天。
“大老板,是哪戶大人要這女娃子?看您這張羅,定是大人物吧!”陳媽媽早在上月趙福貴交給她這個任務的時候就好奇了,她看著今個趙福貴心情不錯,就想打探打探。
趙福貴挑挑眉毛,把喝完酸梅湯的茶碗放在桌子上,‘咯噔’一下,茶碗和桌麵觸碰聲讓陳媽媽驚覺自己不該問這話。
“陳媽媽,有些話不是你該問的。”趙福貴說著站起身,“你辦事還是可靠的,但這口風不嚴,早晚會讓你丟了飯碗!今兒你記住我的話,以後少說話多做事!”
“是!”陳媽媽癟癟嘴,低著頭跟在趙福貴的身後,此時張彪已經在廊下等著了,見陳媽媽和趙福貴來了,半低著頭彎起腰,陳媽媽趕快吩咐道,“去把東院的幾個丫頭,捆結實了裝到箱子裏,大老板要帶走。”
“是。”張彪應聲而去,陳媽媽在趙福貴身邊賠笑著。
“你再尋兩個標誌的小姑娘,等今個挑好了給你送回來剩下的,合在一起你好好養著,找老師教學,作詩跳舞彈琴一樣不能少,以後大了能派上大用場。”
“是!您說的在理兒!”陳媽媽應承著,她偷眼瞧趙福貴,心裏並不知道趙福貴的底細,這位被稱為大老板的男人每月底都會來翠羽樓查賬,但好像這位大老板並不在乎盈利,他究竟是為了什麼,陳媽媽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