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嬋前腳剛走,繯娘就道:“我們非尋常百姓,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並沒將身份告訴阿郎了。”
左桓直道理解。
左桓再天真,繯娘也不能說實話,隻能扯謊來搪塞他:
“我本隻是並州一薑姓商戶之妻,也不是什麼富室大家,但餐餐有魚有肉,過節能扯布做衣,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也是多數人羨慕不已的。隻是誰也沒想到,一場大火降至家中,家中百餘人,隻剩下我與兩個小女。那些蘭親瓜友,不管前先與我交好還是有嫌隙的,出了這事兒後,個個都隻是搖頭擺手,嘴裏說著個不富裕啊,心裏想著個不吉利啊,不願出手相幫。虧得我有一門好手藝,能勉強糊口。可是小女出脫得亭亭玉立,惹得漁色之徒眼饞,常遣媒求聘,我自是不願小女嫁給那些使酒好博之人,結驕橫絲蘿,可他們蠻橫無理,強委禽於女,無奈下,隻能帶著小女出逃。恐他們窮追不舍,遂易名隱於此地。”
雖所說之語,無一句是真言,但繯娘說罷以後,目眥盡紅,涕淚不止,落在不知情之人眼裏,是有九分真。
左桓唏噓一聲,未疑真假,寬慰幾句,自矢不會與人說起此事。
蕭嬋到屋後的水簾裏去洗碧幘。
水清冷凍肌骨,宛童奪過碧幘,道:“讓宛童來洗罷,時值冬日,翁主可別沾涼水了,否則今日又要徹夜不寐,嘴裏不住喊冷。”
蕭嬋沒心沒想地嗯了一聲,捧著腮頰蹲在樹下失神: “宛童,你說我們此次回荊州去,可會給阿父阿兄帶去麻煩?”
宛童手頓了一下,又繼續洗那碧幘。“翁主為何這般說?”
蕭嬋醞釀了一番,道:
“我知道當初阿父到並州去,本該要帶我回荊州的,可不僅沒帶我走,還與曹家重修於好。”
“我雖在幽閫中長大,但也非兩耳不聞窗外事,荊州這塊地,有諸多人覬覦,蕭、曹皆乃著姓之族,結姻修好是兩全之策,一能使荊州不落入他人囊中,二來雙方皆可獲益。”
徐赤登相之後,大封大賞徐姓,當年各地諸侯將相以“討伐倒君”為由,皆培養了自己的軍事力量。
徐赤派人去監視這些諸侯,一旦有異心,便以天子之命奪權削藩,與此同時他還暗暗籠絡各地軍閥來對付曹氏與蕭氏。
這些蕭嬋都知道。
“一旦聯兵來犯,一不敵眾,荊州定疲於奔命。阿父為了江陵,近年來皴皺肆長,發鬢都白了大半。捫心想想,其實那廝待我挺好的,麵上凶巴巴,卻不曾以威勢相加,強迫我做不喜歡的事……”
嫁給曹淮安,她不必擔心事人不謹,也不必提箕帚、侍盥櫛,日子過得會比從前舒坦快活。
“出來的數日,你與繯娘顏色雖怡然,但心卻一隻提著,一夜十起,寢食都廢。若阿兄他們知道我如此任性,又得操一番心了。”
宛童垂下眼簾,一言不語,隻顧埋頭洗淨碧幘。
蕭嬋臉上很少掛著愁緒,宛童洗完碧幘,實在見不得自幼嬌蠻的翁主露出這副模樣,便道:“君上離去前可有致戒翁主?“
蕭嬋慢慢地搖頭。
“那麼翁主就莫擔憂這些。”宛童笑道。
女子由歸前,嚴君會致戒女子在夫家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蕭瑜卻不一樣,他讓她保護好自己,即使做為人婦,也不能受半分委屈,若受了委屈一定要修書相告,他會給她套呀理。
蕭嬋成長於親人的溺愛中,要說這些年受了幾次委屈,不盈十指罷,倒是她讓人受委屈的事情可是不少。
住在榆次幾日,蕭嬋早已生了懊悔,她想回去了,回曹淮安那兒。
出逃時,繯娘與宛童二人沒有勸阻,她們知曉越是阻止,自己越要逃跑。
蕭嬋現在恨不得折斷自己的腿。
宛童想了想,道:“翁主有這般想法,隻是情隨境變罷了,切莫再這般憂慮。”
這幾日實在是太煎熬,蕭嬋長歎一聲:“但我真想打道回府了……”
繯娘不知何時來到她們的身後,把方才的對話都聽了進去,她做聲道:“並州滿是涼侯的耳目,尋到我們隻不過是早晚的事,但我們在這待了半月也未被尋到,想來他沒有較著地找翁主,定是在暗地裏派了部曲尋找。涼侯不敢大張旗鼓,不過是怕有別有肺腸之人先一步找到了翁主,我們手無寸鐵,如若真落入別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翁主若想回涼侯那兒,不如去市曹走一遭……”
蕭嬋眸子閃閃,是啊,她怎麼沒有想到這些,到那市曹走一遭,假意被他的手下發現,然後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回去了。
越日,左桓摒擋好行裝,與蕭嬋道別。
走之前,左桓將屋子破漏之處修葺,還將牆下的雜草也鋤淨了,他跐著兩排白牙兒對蕭嬋傻笑,道:“前先不知你是女子,多有失禮了。”
蕭嬋還是扮成了男兒模樣,她回以一淺笑,道:“左兄說笑了。”
現在知道她是女子,逢上這一笑,左桓耳臉紅燙起來,沉吟了好一會,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此經一別,不知還能不能再見……我……敢問姑娘芳名是?”
蕭嬋正欲開口,不料繯娘閃身上前,將她遮蔽在身後。
左桓問完,自知唐突失禮了,女子閨名怎麼能隨意告知生人,他見繯娘麵上有難色,吃緊道:“日色不早了,我也該走了,三位保重。”
蕭嬋堪堪露出半張臉,悄聲與他告別:“左兄保重。”
“再見。”說罷,左桓背上行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