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拖著手提箱,疲憊不堪地走在深圳的大街上,腦子裏一片空白。我看不清風吹來的方向,也不知道哪兒是我的出口,隻聽見刀郎在拚命地吼:“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任晚風吹亂我頭發……”那種蒼涼,那種孤獨,直入骨髓。我是北方人,此刻,卻站在南方的天空下,任海風吹亂我的頭發。我也想吼,像刀郎那樣撕心裂肺地吼,吼出我的鬱悶,吼出我的心憂。但是,我卻吼不出來,嗓子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噎得我淚流滿麵。來來往往的人流從我的身邊穿梭而過,沒有人會留意我的存在,更沒有人關心我是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是的,我也說不清楚我要到哪裏去。
一個小時前,我酒醒後,一個人呆若木雞地坐了半天,才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流血的心仿佛撒了一把鹽,我禁不住一陣陣地抽搐。我後悔得要命,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我不知道火火什麼時候上班去了,我隻知道,一切都晚了,說出來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永遠都無法收回了。如果我昨天不喝那麼多酒,如果我能冷靜一陣,也許,我的命運將會是另一個版本。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沒有那麼多的如果讓我選擇,這就決定了我的命運在一夜之間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我再也沒臉見火火了,再也沒臉在這兒待下去了。打敗我的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我隻有暫時離開這裏,離開火火,這也許是老天對我的衝動的懲罰!
我想了想,提起筆,給火火留下了一個便條。
火火:
對不起,我昨天不該對你發那麼大的火,我這個連自己都無法養活的男人,根本就沒有資格衝你發火,可是,我卻發了。今天酒醒,深感慚愧。為了減輕你的壓力,我走了,從今後,你可以輕輕鬆鬆地過你的日子,保重!
周風
9月28日
落下最後一個字,淚水早已模糊了我的雙眼,我沒有想到,生生死死的相戀,竟在一夜之間勞燕分飛了。這是我不願意接受的事實,但是,現實已經無法更改,我隻好匆匆地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含淚離開這間曾經給我帶來過無限快樂和無限幸福的小巢。
外麵的世界很精彩,外麵的世界也很無奈。熙熙攘攘的人流,川流不息的車輛,鱗次櫛比的高樓,一切都與我無緣。豪華的小車從我身邊擦過,沒有一輛會停在我的身邊;無數扇窗戶向我敞開著,也沒有一扇是屬於我的。我無法融進這個城市,這個城市不屬於我,我隻不過是這個城市中的一個匆匆過客,是街頭的一個流浪兒。刀郎還在聲嘶力竭地喊著:“望著那映紅天邊的晚霞,我想那是天使的家……”可是,哪兒是我的家?
在深圳,我惟一的朋友就是丁良,我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不料他出差去了沈陽,走投無路之下,我隻好到布吉鎮的畫家村去投奔衛大胡子。
數月前,為了了解油畫市場的行情,我和丁良來過畫家村。深圳的畫家村,早已形成了規模,四通八達的小巷內,不是字畫裝裱店,就是字畫作坊,書畫作品應有盡有,其中有原創的,也有大量的複製品。我和丁良挨個兒看著,不覺中來到一家店麵,這時店主正好打發了一個買主,跟我們對上眼光後死盯著我和丁良看,我們幾乎同時叫出了對方的名字。他叫衛翔,是比我們高一級的師兄,因胡子比較茂盛,人送外號“衛大胡子”。大學時,衛大胡子帶幾個人搞了一次行為藝術,真可謂是風光占盡,轟動一時。他們從當地農民那裏買了一頭牛,然後拉到廣場上,將其剖腹,衛大胡子裸體鑽進牛腹中呆了一個小時,等廣場上聚滿了人,他渾身血淋淋地牽著一根牛腸鑽了出來,嚇得好多女孩兒尖聲大叫著用手蒙住眼睛,可是,從指縫中露出的目光卻越發明亮了。
這一行為藝術經過媒體的大肆渲染,不僅在那座城市搞得沸沸揚揚,在整個中國畫壇上也掀起了不小的波瀾。現在時過境遷,衛大胡子終於洗清他身上的血腥味,堂而皇之地在畫家村開起了書畫店。真沒想到這樣一個領銜式的人物,竟也這麼務實起來。
他鄉遇故知當然是一大喜事,言談中不免夾雜著唏噓,彼此握手問好之後,衛大胡子便把我們拉進他的畫室。畫室很大,也很亂,正中擺了一幅畫了一半的人物畫。他和我雖然同出一個師門,但兩個人的畫風卻截然不同,我偏重於現實,他則側重於畢加索式的變形誇張。畫如其人,從畫中感覺得到我與衛大胡子性格上的迥異。旁邊的牆上則掛著幾件壽衣,丁良不解地問為什麼掛壽衣?衛大胡子說,他最近準備搞一次壽衣時裝行為藝術展,這是定做的幾件。
他的話不禁使我想起了他的當年,我感慨地說,衛兄現在還在搞行為藝術啊?當年你的行為藝術可真是風光占盡,聽說好多女孩子為了爭奪你竟然相互間惡意中傷,大打出手,惹得我們這些低年級男生羨慕死你了。
丁良也附和說,那個時候,我們真的很崇拜你啊!
衛大胡子聽了大笑不止,笑完了才說,那時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為了藝術,什麼都可以豁出去,現在不行嘍,銳氣比當年差多了。頗有些“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感慨。
丁良說,我看你現在的銳氣也不差啊,不是還要張羅著搞一次壽衣時裝行為藝術嗎?
一說到行為藝術,衛大胡子的情緒又被調動起來了,他侃侃而談,說道,壽衣時裝行為藝術早在80年代就有人在北京劇院搞過,領銜人物是山東的畫家李克娃,他認為壽衣時裝化是集壽衣的“過去時”、“現在時”和“將來時”於一個審美本體中,每一個去“彼岸”的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愛好和需要穿戴不同款式的壽衣時裝,這樣可以模糊和消融人類生死的冰冷疆界,使生者與死者之間沒有生硬的疏離感。有人建議讓我領銜在深圳搞一次,我雖然覺得有點重複別人之嫌,但考慮到它的藝術意義,也隻好拾人牙慧了。說到這裏,衛大胡子話鋒一轉,說道,我現在主要是畫一些商品畫兒,用賺來的錢再搞其他的藝術,人生難得幾次搏,趁年輕,還是幹一點自己想幹的事。說完,朗聲大笑了起來。
衛大胡子永遠是一個性格開朗的人,和他在一起,你就不知道什麼是憂愁。我們一起談起了大學的美好時光,談起了中國畫壇的流派與趨向,你一言,我一語,每個人眼裏都充滿了興奮的光亮。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5點鐘,我們要起身告辭,衛大胡子攔住我倆說,今天我做東,咱們到附近的餐館裏喝兩盅,難得兩位師弟光臨,我這當大哥的不盡一盡地主之誼就太不盡情理了。
走出店門,外麵是一條寬闊的馬路,兩旁都是一溜兒的門店。衛大胡子邊走邊向我們介紹說,整個畫家村彙聚了1000多名畫家,他們來自全國各地,大多數都是美術學院畢業的。這裏建有700多間油畫創作工作室,他們或臨摹複製,或獨立創作,最終都交到那些門店為他們代賣。銷售情況也不錯,一年合計2000多萬美元,直接連接歐洲市場,市場輻射力非常大。
我和丁良聽了一陣驚訝,沒想到遠離城市中心、遠離文化中心的畫家村,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丁良說,周風,要想有所發展,你不能離群索居,還是搬到這裏來吧,隻有在這個大環境下,你才有可能實現你的價值,至少,能使你的畫兒走向市場。
說實在的,當我聽了衛大胡子的介紹後,我就已經改變了對畫家村原有的看法,自然也能接受丁良的建議,但是,一想到住在這裏會給火火帶來麻煩,我又打起了退堂鼓。
我說,等過一陣再說吧,我不能光考慮我自己,還得考慮火火。
衛大胡子問,火火是誰?
丁良說,是周風的女朋友,對周風特別癡情,人也長得漂亮。
衛大胡子笑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可以理解。
沒想到數月之後的今天,我卻獨自流浪在街頭。“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白雲蒼狗,世事難料,昨日還是卿卿我我的一對兒,一覺醒來,卻已是各奔東西。
衛大胡子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在我的肩頭輕輕拍了一把說,兄弟,從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當年失戀的樣子,說吧,是和我住在一起,還是讓我給你另找個地方?我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還是找個地方單獨住吧。衛大胡子不無同情地點了點頭說,好吧,我當年也跟你一樣,隻想自己躲到一角,一個人默默療傷。
在他的幫助下,我租了一小間出租屋,總算把自己安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