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苗卓異不想等待弟弟慢慢回味思考，而是接著說：“你說大哥變了，不，沒有。你應該知道，我及第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奉命去蜀王之女盛楠郡主麵前宣讀聖旨。那封陪伴我十多日行程的聖旨大肆褒獎郡主遠嫁和親的品行，還冊封她為琅琊公主，食邑千戶。可是，你也知道，緊接著就有翼王的兵馬剿殺了這個和親隊伍，並由護國大將軍親自帶兵，滅了蜀王全族。當時西涼王很是憤怒，打算撕毀兩國合約，可是護國大將軍早已和西涼王的弟弟暗中勾結，支持其發動兵變，將西涼王勒死於龍椅之上，隨即取而代之。這場和親便成了鞏固護國大將軍地位、擾亂西涼局勢的前提。也正因為西涼局勢混亂，北雍國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進兵我國，使我國損失慘重……”

“這件事我當然知道，可是，和我們現在做的事有什麼關係？”苗卓殊問。

苗卓異長長歎了口氣，答：“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我……”

“？”

“我……其實在路上已經發現了端倪。”

“什麼？”

平常喜怒不形於色的苗卓異，隻有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裏，在手足兄弟麵前，才會露出這樣悲傷的情緒：“聖旨在我手上十多日，我反複研讀不下百變，怎麼能看不出其中的深意？琅琊公主，你知道這個封號意味著什麼嗎？”

傻愣愣的苗卓殊搖搖頭：“我隻知道琅琊王，並不記得有什麼琅琊公主的封號啊。”

“有的，一百多年前，是有的，”苗卓異說，“那是一位藩國公主，幼年就因為戰亂而走失，被迫在一個富人家裏做奴仆。她父王找到她不久，就因為她姿色出眾，讓她和親西戎。她和親途中遭到叛臣追殺，最終被萬劍穿身，釘死在成婚的馬車裏，年十六——和當時的蜀王郡主同齡。她死之後，她父王被冠以謀反罪名，車裂而死。”

苗卓殊的眉尖抖動了一下。

苗卓異說：“這隻是藩國傳記中的文章，可能很多人沒有接觸過，但我相信，禮部的那些博覽群書、才高八鬥的大人們，是不可能不了解的，之所以還要用這個封號，必然是護國大將軍授意——護國大將軍要以此考驗翼王的立場。翼王不是宗族出身，而是開國八大異姓王之一翼侯的兒子，明白其中深意，在得到‘襄助宣旨特使完成和親任務’後，他果斷出兵截殺宋盛楠，將所有和親人員——包括西涼和親使——全數斬殺。翼王由此，在護國大將軍重兵征討的緊張時刻可以保全自身。你設想一下，他若保住了宋盛楠，以他當時背靠北雍的地理位置，被滅族的就不隻是一個蜀王，進一步說，如果沒有翼王鎮守，在北雍強大的威勢下，我國幾乎國滅！”

苗卓殊又沒了聲響。

“一個是偏居一方的藩王，一個是國家全局，在變幻莫測的殘酷時局下，你我設身處地為翼王想，該如何做呢？”

苗卓殊隻是低著頭，不回答，像個沒能討到饅頭偏還挨了一棒子的流浪犬。

苗卓異命令：“仲明，抬起頭來！”

苗卓殊抬頭，正視哥哥。

苗卓異嚴肅地說：“窮則獨善其身，保存實力；達則兼濟天下，治世安民。仲明啊，君子即使掉落塵埃泥沼，也該在漆黑的臟汙中，射出些光芒來！”

苗卓殊身形一震，鄭重抱拳行禮，說：“是，小弟謹遵大哥教誨！今後必定時時謹慎，絕不莽撞！”

恰在此時，馬車停了，苗卓殊的府邸到了。

苗卓殊心中有說不出的萬般情緒，巴不得趕緊回家慢慢消化。可他正準備告辭的時候，苗卓異拉住了他。

苗卓異說：“我知道，讓你什麼都不做是決計不可能的，你有你的濟世抱負。我給你求得這個昭武副尉，應該很和你的心意。輔助協同衛尉，負責聖壽宴會前後的儀仗和布置，你大可以此為由，和你說的什麼吳運教頭，查找所謂‘八臂閻羅錦尾鼠’案。有禦前特權，你行事會更暢通無阻。對了，我遲遲不敢奉上天子壽禮，就是怕被這些鼠輩鑽了空子。沒準大哥我還得請你照顧呢。”說著，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

苗卓殊的眼睛立刻恢複了光彩：“你同意我追查‘八臂閻羅錦尾鼠’啦？！”

“不同意不行啊，你差點因為這個，把自己的婚姻大事搭進去！和一個賣棺材的神婆定親，讓我說你什麼好。”苗卓異又笑。他最擅長拿捏這個憨憨的弟弟，左不過就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比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不知道容易對付多少倍！

被賣了還幫人數錢的鐵憨憨苗卓殊有一種被人需要的奇妙感覺，頓時來了精神，歡歡喜喜地推開車門躥出去，留下車門吱吱呀呀地亂晃。

苗卓異縮在馬車裏，笑罵道：“誰說你像抓了耗子的貓？分明是一隻搶了糞的狗！又傻又臭！”

有了苗卓殊當初的幫忙，人證又都在，晏崎峰想要結案非常容易。第二天晚上的時候，晏崎峰結案的奏折就已經遞到了小皇帝麵前，當然，有資格看並有能力評價晏崎峰斷案正誤的，隻有護國大將軍何武鴻。

次日一早，當準備到衛尉歐陽大人麵前報到的苗卓殊即將出門的時候，接到了來自兄長的消息。不知道晏崎峰受了什麼高人的指點，竟然能完完全全按照苗卓異設想的那樣處理了整個案子，且比較詳盡地進行了案件的敘述，準確快速地遏製了百姓各種傳言。小皇帝按照晏崎峰奏折的要求，賜幾位姑娘秋後問斬。

晏崎峰在何武鴻麵前大大露了個臉，使何武鴻滿意的同時，加深了對他的信任，還代表天子，賞賜了他五十兩黃金。

哦，對了，走路都不利索的大理寺卿扈子楓大人，在退朝之後朝著晏崎峰磕了三個響頭，算作答謝。

不過，在此之前，晏崎峰私下送給苗卓殊一封真正的卷宗——這令苗卓殊十分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