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這一個月,太平街號稱“媒宰相”的王媒婆將保媒的目標從侯小姐身上完全轉到蘇氏棺材鋪的蘇姑娘身上。這不隻是因為侯小姐那做了七年禦史大夫的父親最近因為彈劾護國大將軍何武鴻而被梟首示眾,一家老小流放玉門關外做苦力去了,更是因為蘇氏棺材鋪生意過於火爆,來這裏定棺材、買紙錢的人可以從街頭排到街尾。要是能促成這次保媒“大業”,以蘇氏棺材鋪大當家對妹妹的疼愛,酬勞難道會少嗎?
這棺材鋪的大當家名字怪有意思,叫蘇禍,正是“禍國殃民”的“禍”,有人說,這名字配上這家店,簡直是絕了。
蘇禍長得五大三粗,身長八尺有餘,厚背、窄腰、圓臂膊,皮膚黝黑光亮,鋼絲一般的頭發,叢林一般的胡須,一雙碗大的拳頭力比千鈞。別人十幾斧子才能劈好的木材,他一斧子就能轟開,把周圍看熱鬧的人嚇得四散逃離。
你別看他這樣,偏有一個西施一般細瘦的妹妹和一個年娃娃一般軟糯的侄女。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同一個姓氏,旁人還以為妹妹和侄女是蘇禍提著板斧搶來的呢。
可這位號稱“棺材西施”的蘇氏棺材鋪的二當家蘇淘淘小姐,許是被什麼僵屍惡鬼附了身,已經過了二九年華,偏沒有嫁娶的興致,大有一種鐵樹成精的姿態。又長了一張利嘴,似乎比秦淮河上的雨點子還能折騰。
那是一張驚天地泣鬼神的、懟天吼地吆喝姑奶奶放屁的利嘴。等那張嘴高踞於蘇氏棺材鋪屋簷之上的時候,不要說左鄰——齊天福酒樓的常掌櫃、右舍——欣然齋胭脂鋪的楊婆婆,就是對麵說書人劉三秋,也隻能甘拜下風,灰頭土臉地扛著案桌逃跑。
正是春末時節,秦淮河上的雨像個撒潑的婆娘,鬧起來沒完。在鑒賞了忠武將軍晏崎峰威武的軍容儀仗之後,在讚歎了京城最大商號——天下和商號掌舵人賀大小姐的寶馬香車之後,在聽過了京城最大最有名的樂館——忽如樂坊的嫋嫋仙樂之後,在一連打發了兩三波乞丐之後,人們已經三三兩兩地聚集到了秦淮河岸、平安街尾、聚寶門旁蘇氏棺材鋪門前了。大家不是都有白事要辦,也有個別人隻是為了消遣,想在蘇淘淘那裏找個熱鬧罷了。
可惜,蘇淘淘今天沒有露麵。據說她昨天晚上剛做了兩場法事,又要在今天晚上再做三場,這會子在補覺。
想找樂子的人們有些悵然若失,正準備走,就看見王媒婆扭動著肥碩的腰走到奮力刨木材的蘇禍麵前。人們沉悶的情緒重新被調動起來。
已經連續一個多月了,蘇氏棺材鋪的生意簡直不要太好,搞得許多生意慘淡的商販都想改行了。
什麼晦不晦氣的?算起來現在棺材的價格比宅院的價格還要高,人們就算活得起,也死不起了。隻要能掙錢,別人家剛咽氣的姊妹兄弟、父親兒子,哪怕是戰場上死了、遠在異國他鄉的屍體,無一例外,都是我祖宗!
其實不止蘇氏棺材鋪,京城基本上所有的棺材鋪生意都很好,隻是蘇氏棺材鋪的大當家蘇禍力氣足、幹活精細,二當家蘇淘淘有招魂安魄的本事,手底下的三五學徒更是人人活泛、個個機靈,最易招攬客人。
大榮國建國不過三十年,戰亂就經曆了三十年,天子更迭六次,皇帝駕崩、諸侯爭位如同一日三餐那般常見,不變的隻有征伐。兩個月前剛剛結束了和北雍國的大戰,以我方十九萬、敵方二十一萬的巨大損失結束,可謂兩敗俱傷。好在,這也宣告大榮國擴張領土的戰爭暫時告一段落。
或是遺骸,或是衣冠,或隻是一個輕飄飄的死訊,就讓整個大榮國最近一個多月籠罩在一片死氣之中。
“蘇老板~”王媒婆五十多歲的嗓音現在顯得尤為甜膩,連壓在鬢邊擺成桃花花瓣造型的五根狗尾巴草也跟著一顫一顫的。這聲音不止打斷了蘇禍的動作,也令不大愉悅的人們心臟一震。知道的說是王媒婆來保媒,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太太要以身相許外加送個便宜兒子呢。
蘇禍與看客們一樣,都是一激靈。有排著隊訂棺材的客人,剛還麵露愁容,忽然就繃不住樂了。
王媒婆抖動了一下香膩的粉色帕子,一臉濃濃的笑意,說:“蘇姑娘又忙了一宿嗎?真是個有本事肯吃苦的好姑娘。大娘我見了這麼多姑娘,就是咱家淘淘最賢惠!”
“她……”蘇禍滿身臭汗,抬頭說。
“大娘知道你這當哥哥的心疼妹子,這不,大娘我提前約了好些少爺公子,就等著咱們淘淘賞個合適的時間,到時候就在齊天福酒樓擺一大桌酒食,讓淘淘邊吃飯邊挑人,保證能挑花了眼!大娘我十萬個真心盼著她嫁個好人家,絕不會慢待了她!”不等蘇禍說什麼,王媒婆薄唇閃的飛快,說。
蘇禍挺起胸脯,來不及放下手上的刨子,說:“我妹子……”
“哎呀,咱姑娘也到歲數了,她沒出閣的姑娘臉皮薄,你這當哥哥的可得給她打點好。”王媒婆又打斷了蘇禍的話,且越說越高興,臉上擦的濃香刺鼻的胭脂水粉都在肉眼可見地向下撲閃,“她可不能再拖著了。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大娘可從不騙人!”
“我……”
“我選的人,你放一萬個心,連那些王公大人家的媒我也是保過的,天下第一的好!”王媒婆半點不給蘇禍說話的機會。
蘇禍幹脆把手裏的工具一扔,歪著眼瞧著王媒婆。
王媒婆半點都沒有察覺到蘇禍的不耐煩,還準備滔滔不絕。
“王大娘又親臨了?”隔壁齊天福酒樓掌櫃常天齊大著嗓門陰陽怪氣地說,“嘖嘖,這麼個六十多歲沉魚落雁的老太太,腿腳還挺好,怪讓人羨慕的。”
周圍看客們暢快地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