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留我一人兵荒馬亂,你又算什麼好漢。
“席天宇!”栗粟大叫著醒來,額頭脖頸全是汗,身上像被碾過般痛。手心被貼上了創可貼,身上是睡衣,是她的房間。
萬籟俱寂,原來是深夜,栗粟強撐著站起來不顧膝蓋上的疼痛,拉開窗簾,外麵大雨已停,天空像一塊澄淨的黑曜石,繁星點點點綴其間。風吹過,樹葉搖擺。栗粟推開窗戶,看到席天宇站在對麵的大樹下,衝她招手,她舉起手向他揮舞。
栗媽聽到女兒的聲音跑進來,看到女兒站在窗邊不知在向誰揮手,有些忐忑地詢問:“粟粟,你幹嘛呢?”
“我同學在樓下。”栗粟回頭對媽媽說,帶著喜悅。
栗媽朝她看得方向看去,心口一沉,隨即溫柔地問:“寶貝,你餓了麼?出來吃晚飯吧。”
栗粟再望向樹下,那裏哪裏還有人,空蕩蕩一片,隻剩一些被雨打落的樹葉。
“席天宇呢?”栗粟左右張望著尋找,“媽媽,你剛才看到一個男孩站在那兒了麼?就在樹下。”栗粟指著方向。
栗媽抱住栗粟,拍著她的背,無可奈何地說:“粟粟,別騙你自己了。你同學他車禍去世了。走了,不會站在樓下的。”
栗粟鬆開媽媽,希冀地看著母親,聲音啞下來:“媽媽,這是一場夢,不是真的,對麼?”
“粟粟,你現在最要緊的事是把高考考好,帶著你同學的那份,答應媽媽堅強起來好嗎。你同學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傷心的樣子,對不對?”栗媽輕柔地勸說,女兒已經開始自欺欺人,出現幻覺,情況不太妙啊。
“媽媽,”栗粟喊著母親,聲音裏透著絕望,“那是我喜歡的男孩啊,他怎麼可以就這麼拋下我。”
栗粟蹲著地上痛哭起來。席天宇,你說過你最不願做的事情就是和我分開,我們大學要在一座城市,今後要一起生活,你說過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你要用此生實踐這句話,你怎麼可以就這麼離開。你回來,我求求你。如今你先離開著世間,留我一個人兵荒馬亂,又算什麼好漢。
原來失去一個人真的可以痛徹心扉,原來一夜間世界真的可以對你橫眉冷對,原來一個人真的有那麼一瞬間想要一了百了。
高一老劉在講《與妻書》一文時,栗粟看到“與使吾先死也,無寧汝先而死”也不懂何意,往下看,“吾之意蓋謂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與汝,吾心不忍,故寧請汝先死,吾擔悲也。”才明白林覺民愛妻深情,當即暗暗感歎,她和她未來的一半總要有一個人先走,那麼她選擇她先走,因為她真的無法承擔懷念他的悲痛。
栗媽看著女兒傷心欲絕的樣子,心裏頗不是滋味,也不知如何安慰女兒,竟手足無措起來,隻能喊老公進來。
栗爸走進來,歎了口氣把栗媽拉走,悄悄在老婆耳邊說:“先讓女兒把情緒發泄出來,起碼別憋在心裏,再給憋壞了。讓她一個人靜靜。”
栗粟蜷縮著身體倒在地板上,眼淚順著眼窩流到地板上,洇成一小塊水漬。過往的一切倒帶般閃現,她知道那些過往無法延續,隻能停留在過去,從此以後被稱之為回憶。
栗媽還是放心不下,怕女兒想不開鑽牛角尖,晚上鐵了心要陪她睡。
栗粟側著身子,背對著媽媽,咬著手指,不敢哭出聲,隻能悄悄地流眼淚。
栗媽攬著女兒,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輕撫,安慰著她的情緒。
“粟粟,媽媽知道你們之間一定發生過許多特別美好的事情對不對,給媽媽講講好不好。”
栗粟沒說話,拿著被角抹眼淚,抽了抽鼻涕,轉過身來,窩在媽媽的胸口,依舊蜷縮著,像在母親子宮裏的一樣安全的形狀。
“媽媽,他真的很好,為什麼偏偏是他呢。我真的無法接受這件事。隻是一晚上,怎麼世界就變了樣呢。媽媽,你不是工程師麼,你建個時光機出來好不好,讓我回到過去,高一、高二、昨天也行。”
栗媽寬慰著女兒:“寶貝,這世界總有很多殘酷的事情要發生,隻是今天發生在你身上。你初中的時候姥姥去世,媽媽也覺得很痛苦,每天都很想她,但人總要離開這個世界,或早或晚。你之前不是還告訴我一句話叫,誰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臨。”
“那不一樣。”栗粟哽咽著說,“姥姥是壽正終寢,他是意外。每天發生那麼多意外,為什麼偏偏是他!這不公平!他還沒成年,還有大好時光。”道理她都懂,可就是過不去這個坎。就像我們明明知道有些事不該去做,最後七情六欲還是驅使著我們往前,我們如果真的活得那麼明白,也不會在紅塵顛沛流離。
我們彼此暗戀三年,才剛剛確定心意,憋了一整個青春的“我喜歡你”本以為未來一起走,生活就按了暫停鍵,他們的愛情戛然而止。
栗粟曾經認為高考是個逗號,用以保存他們美好的高中時光,如今一個句號突如其來截斷了他們的未來和過往。為什麼生活對他們這麼殘忍,栗粟腦仁隱隱發痛,除了無聲隱忍地流淚什麼也做不了。
她曾經感動於書上那句,從此,我們沒有生離,隻有死別。當這句話提前來臨,她才知道那是多麼痛徹心扉的感覺。死別,輕如鴻毛的兩個字,在心頭卻重如泰山把人壓入絕境。
栗媽抱著女兒,“媽媽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過男孩子,最後還是分開了。那個時候媽媽就明白一個道理:我們小時候覺得如果和愛的人分開肯定是有因為不愛了,如此簡單,但長大了就會明白,和愛的人分開,可能因為萬千種理由但可以唯獨沒有我不愛你了這條理由。
媽媽雖然沒辦法感同身受你現在的心情,但作為過來人,你和席天宇那個孩子今後也可能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分開,不一定相守到老。有些人他們經曆了他們本該在這世界經曆的事情,時間就到了。
粟粟,席天宇他的時間到了,要回去,你攔不住也擋不了。把他放在心裏吧,他和你的那段回憶是獨屬於你的。你得帶著他的份好好地活著,他肯定也希望你開心快樂地活著。”
栗粟哭著睡著了,睫毛上還掛著淚滴,鼻頭紅紅的。栗媽把女兒的被角掖好,輕手輕腳地關門出去。
第二天,栗粟沒有去學校,她不知道怎麼走進那個充滿回憶的教室,如何麵對見證了他們愛情的同學們,他離開了,她依舊苟活於世,對於活人來說,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臥室裏依舊像黑夜一樣,窗簾把陽光隔離在外,栗粟睜著眼睛,睡不著,也流不出眼淚了,幹巴巴地瞪著天花板,眼睛又澀又痛,她不能閉眼,閉上眼,全是他的身影。
他在籃球場上過人三步上籃,回頭驕傲地衝她的方向笑得張狂;考完試分數下來,老師年完分數,萬年不變的第一名席天宇,孩子般挑眉看了她一眼無比嘚瑟;她在課間偶然地提起哪家的冰糖葫蘆最好吃,放學,他騎著他的小電驢橫在她麵前冷冰冰地說,自己剛好要去那家店附近,快上來,趕時間。
栗粟要瘋了,她滿腦子都是他,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她除了學習,剩下的關注點都是席天宇。席天宇早上幾點到的教室,他今天換了雙鞋子,為什麼他穿校服就那麼好看,自己的校服就又寬又胖,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他又考了第一,拿了獎學金,又得獎了,好厲害,有隔壁學校的女生在校門口堵他,被他拒絕了,拒絕的姿勢真帥。
席天宇、席天宇、席天宇、席天宇、席天宇……
“聽說席家那個孩子明天下葬,說是找人來算過,孩子沒成年,要趕緊辦事。那個司機給抓起來了,席家不要賠償,以命抵命。”栗媽坐在客廳對老公說,聲音也不敢太大,怕栗粟聽到。
“冤冤相報何時了。多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在高考前發生這種事了。席家也是慘。”栗爸說。
“聽說是席天宇爸爸早些年做房地產害死過人命,人來索命來了,父債子償。席家還要做法事,超度兒子,因為還沒成年,所以事情更麻煩了。請了挺厲害的一個風水師過來看的,說是本來還要害席家其他人的,因為去世的是席天宇,年紀小,那人仇報了怨氣也就散了。”栗媽從別處聽來的小道消息。真是造孽啊。人還是要多做善事,積福報。
“這事別讓粟粟知道,明天葬禮在哪辦,讓粟粟過去見那孩子最後一麵吧。”栗爸想了想,讓女兒盡早走出來就要讓她盡快接受現實。
“嗯,我也是這麼想。我去給她找件適合的衣服。”栗媽回房去找自己當年參加葬禮穿的黑色裙子,女兒生性活潑,哪裏有這種暗色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