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道沉重的鐵門“哐當”一聲,灩秋算是被“救贖”出看守所。
看守所羅所長並沒送她到鐵門外,隻是把她叫到辦公室,對她做了短暫的“教育”。羅所長說:“想不到啊,棉球這渾球,還有點能耐,要不然啊,要不然啊……”羅所長嗬嗬幹笑著,不往下說。其實羅所長是一時找不到準確的表達語言,積攢在他腦子裏的詞彙量真是太少了。
灩秋麵無表情地盯著姓羅的。羅所長這天穿著警服,他是很少穿警服的,這個夏天,灩秋看到最多的,是他穿兩件顏色和風格迥然不同的“老人頭”T恤,褲子麼,有時穿寬鬆的牛仔休閑褲,有時穿那條米色的飄逸西褲。穿米色飄逸西褲的時候,多半會跟看守所那個留短發的姓米的女警員在一起。那個姓米的女警20來歲,長得像根嫩蔥,外加棱棱的鼻子,一對漂亮的小眼睛,笑起來分外甜,可她對灩秋一點不甜,訓灩秋就跟訓土匪流氓一樣刻薄無情,灩秋恨這個女人。
羅所長嗬嗬了半天,終於想到適合的詞,笑著道:“網開一麵,網開一麵啊,要不然,你還得在裏麵乖乖待下去。”
灩秋皺緊了雙眉,羅所長的樣子讓她很不舒服,她想氣一氣這個沒有人情味的家夥。
“你是怕我一走,斂財的路又斷了一條吧?”
羅所長怔了一下,猛地板起臉道:“怎麼說話呢,怎麼說話呢,冷灩秋,我可告訴你,盡管你被無罪釋放,但你做過的事你知道,小心你前腳出去,後腳就有人讓你進來。”
灩秋鄙夷道:“羅所長的話我記住了,謝謝。”她不想跟姓羅的囉唆下去,“大倉”裏姐妹們還等著她呢。
說來也是奇怪,一聽灩秋要走了,“大倉”裏那些姐妹突然就跟她親熱起來,好像她們之前根本沒有過仇恨,更沒有發生過那些齷齪事。特別是平胸女人,昨晚她幾乎一夜未睡,非要跑灩秋這邊嘮嗑兒。灩秋進來這麼長時間,才第一次聽說平胸女人的真名,她叫孫月芬,但裏麵沒人叫她孫月芬。二妹三妹暗中喊她老公,明著呢,跟“大倉”裏其他姐妹一樣,喊她老板或頭,有時也叫“大哥”。平胸女人喜歡別人叫她“大哥”,一叫,她臉上的雀斑都能興奮得跳起來。至於羅所長和米小陽她們,則一律喊她孫二娘。
米小陽就是那個長著棱巧鼻子的獄警,孫二娘說米小陽是姓羅的姘頭,兩人關係膩歪得很,灩秋覺得也像。
回到“大倉”,孫二娘她們正眼巴巴等著她,見她進來,二娘撲過來說:“秋妹子,你真要走啊?”灩秋點頭,沒想,一向張狂得不把別人放眼裏的孫二娘突然就淚如雨下,放開嗓子號叫起來:“走,走,你們全走,留著我二娘一個人,給你們看家!”
孫二娘這一哭,就惹翻了大家的眼淚,看守所每每有人出去,就會讓留守者心裏生出百態。“大倉”裏很快響起此起彼伏的啜泣聲,年僅十八歲的三妹嗚咽著走過來,抓住灩秋的手,求她不要出去。
“你走了,我們怎麼辦啊,還沒跟你耍夠呢。”三妹說。
曾經的恨,曾經的怨,曾經的仇,這一刻陡然沒了,灩秋感覺一種東西正在心裏升起,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有衝擊力。如果不是棉球在鐵門外等著,她可能……
孫二娘最後一抹鼻子,豪氣衝天說:“走吧妹子,甭聽她們亂說,哪個願意待在這地獄。隻是出去了甭把姐妹們忘了,哪天姐出來,第一個就投奔你去。”
“我也去!”十八歲的三妹黃燦生怕把她拉下似的搶著說。這孩子是為了父親的姘頭進來的,外表嬌小柔弱的她下起手來真是狠得讓人叫絕,她趁父親跟姘頭也就是那個妖精熱乎夠了睡酣的時候,將一壺剛燒開的開水狠狠地澆到了姘頭襠裏。那是多麼驚心動魄的一幕啊,據她說,那個騷狐狸再也勾引不了男人了,因為她下麵的家什壞了。她父親比她還狠,居然為了一個姘頭,親手把她送到了這裏!至於孫二娘,灩秋相信她會很快離開這裏,二娘是因為賭博進來的,丈夫一直對她不好,她就把氣出在財產上,一年多時間,她把家裏財產輸了個精光,包括前些年辛辛苦苦賺下的一個鋪麵。她本來早就可以出去,隻是丈夫找不到錢,交不起保釋金,她不得不“寄養”在這裏。灩秋打算出去後,第一個就把二娘“贖”出去,她知道以後需要這樣的人。
灩秋抹掉眼角的熱淚,毅然揮手,走出了“大倉”。
外麵陽光燦爛。
送灩秋走出鐵門的是米小陽。米小陽一副聖女樣,她衝灩秋說:“出去後好好做人啊,千萬別讓我第二次伺候你。”
灩秋心裏罵了句很惡毒很下流的臟話,臉上破例閃出一絲迷人的笑,目光楚楚地望住米小陽:“感謝政府,感謝米警官。”她本來還打算擁抱一下米小陽,沒有她們,沒有看守所這些經曆,她怕是永遠還在初級階段,至少內心裏強大不起來。可是後麵的喇叭聲響了,灩秋回過頭,就看見棉球站在明亮的太陽下。
灩秋的淚就是那個時候下來的。
棉球倒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走過來狠狠搗了灩秋一拳,做出一個壯烈的姿勢:“怎麼樣,我說你沒事吧,你還不信,他們還不是把你乖乖放了出來?”
“棉球,棉球,棉球。”灩秋感慨萬千,就像見到自己親人一樣,哽咽著說不出話,眼裏的淚在直冒。棉球說哭什麼啊,應該高興。灩秋猛地抓住棉球,死死地就把他抱住了。
警官米小陽看得雙眼發直。
棉球先是僵著,好像這一切太突然,很快,他也激動起來,一雙手將灩秋牢牢箍在懷裏,不停地喚著她的名字。灩秋委屈極了,也開心極了,孩子般鑽棉球懷裏,身子篩糠似的亂抖。兩個人擁抱了好一會,棉球才鬆開她道:“上車吧,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灩秋戀戀不舍地鬆開棉球,抹了把淚,鑽進了車子。
車子發動的一刻,灩秋想回頭再看一眼看守所,看一眼這個讓她傷心讓她留戀的地方。棉球一把掰過她的脖子:“千萬別回頭,這種地方回不得頭的。”
灩秋淒然一笑,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公曆八月的一天,東州的夏天已近尾聲,秋天很快就要到來。誰能想得到,灩秋在裏麵一關就是五個月。五個月啊,灩秋長長地歎口氣,裏麵的一幕幕再次閃了出來。
位於宣北區橡樹街羅雲寺附近的大紅袍火鍋,在東州已有些曆史,這裏經常是人滿為患。灩秋想吃火鍋,棉球一下就想到了這裏。灩秋跟著棉球來到火鍋店時,已是下午六點二十,棉球老早就訂了座,他說這兒的老板跟他很熟。灩秋穿得豔光四射。棉球帶她先是去痛痛快快泡了桑拿,還推了油,做了全身按摩。女技師在她身上柔軟地動著手指的時候,灩秋再一次想起洪芳,想起洪芳跟她在這裏享受的情景。五個月,時光改變了一切,她的淚情不自禁就流了下來。技師以為是服務得不好,連聲跟她道歉,灩秋淒涼地笑笑,說:“不管你的事,你繼續吧,我想起了一個人。”技師莫名其妙說:“男人靠不住的。”灩秋盯著她望了好長一會,突然問:“那你說,什麼人靠得住?”技師慌忙搖頭:“我也不好說的,在我心裏,能靠住的還是自己。”
灩秋欣然一笑,她很感謝技師送給她這句話。是的,能靠住的還是自己。離開養生會館,棉球又帶她去購物,將她從頭到尾包裝了一番,灩秋就一點也看不出是剛從那種地方出來的了,她像一個港商,非常奪目地出現在東州街頭。路過那家奢華的眼鏡店,灩秋看中了一副墨鏡,在裏麵的時候,她特別想戴一副墨鏡,人應該把自己先包裹起來,躲在黑暗後麵的才是高手,這是她在裏麵生出的深刻想法。棉球也不吝嗇,花一萬二千多,為她買下那副眼鏡。灩秋覺得自己立馬藏在了黑暗背後。
包房裏就他們兩個人,棉球說本想叫幾個弟兄,為灩秋接風,又怕灩秋認生,索性就一個人為她接風了。灩秋的心情已好出許多,跟棉球說話,也不那麼扭捏了,她道:“你的好我會記一輩子。”棉球哼哼了兩聲,笑說:“記什麼記,應該的。”然後就望著她。
灩秋的身子再次顫動起來,棉球的目光似水,又似火,望得她一悸一悸,既舒服又緊張。她知道,她現在心裏已有了這個男人,過去這段日子的奔波,讓這個男人從遙遠處一步步朝她走近,過去那些蒙矓的影子,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忽然間就變得清晰,變得強烈。
“棉球。”灩秋叫了一聲,她的聲音接近呢喃。
棉球的身子動了一下,看著灩秋的目光也變得火辣辣的。
“棉球。”灩秋又叫,她真想就這麼一直叫下去,一千次一萬次地喚他,這樣她空落落的心才好受點。
棉球走過來,一雙手撫在灩秋身上,這一刻,他的心是激動著的,如果說他對灩秋沒想法,那是假話,怎麼可能呢,這女人早就鑽進了他心裏,而且以不可抵擋的方式活躍著。所以要不遺餘力救她,就是不忍心她在看守所那種地方受苦,更不想讓她有可怕的結果。然而,當她以自由人的身份出現在他麵前時,棉球突然又變得膽怯,變得猶豫。
他記起了自己的身份。
是的,他不可能跟她產生感情,更不能跟她有什麼結果。
半天,棉球痛苦地拿開已被灩秋握住的手,略帶絕情地說:“什麼也不要說,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應該好好慶賀。”
“棉球。”灩秋忽地站起,一把子抱住了棉球,她的身體像火,這一刻,她真想把自己點燃,把懷裏這男人也點燃。
門這時候被敲響,進來的是服務員。灩秋慌亂地理著自己的頭發,胸脯怦怦亂跳個不停。棉球跟服務員說話的時候,她雙眼做賊似的往他臉上望。服務員很快就出去了,灩秋卻再也沒有勇氣撲進棉球懷裏。她覺得此時的棉球有些反常。
灩秋似乎有些失落,失魂地拿起筷子,目光卻怎麼也落不到菜上。她在想,難道自己自作多情了,或者,他心裏早有別人?
棉球察覺到灩秋那份失落,安慰道:“先痛痛快快解掉你的饞,好不?”
灩秋這次笑了,乖乖女一樣點點頭,衝棉球頑皮地笑了笑,藏起心裏那些不安分的想法,歡快地吃起來。
大紅袍的火鍋不是辣,而是辣得出奇,灩秋卻分外鐘情這份辣,不多時,她頭上就冒汗了。棉球看著她一邊抹汗一邊裝英雄的樣子,笑道:“吃不下去就換一鍋,別逞能啊。”
“這有什麼,我要讓它辣到底。”說著又往碗裏加了點辣椒。
兩人正吸溜吸溜吃著,灩秋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周火雷打來的,灩秋接通,周火雷問她在哪?灩秋沒說實話,怕周火雷多想。周火雷自從把二號區拱手讓給皮天磊後,對東州幾股黑勢力,就都有了新看法,他勸灩秋少跟他們來往,更不要鑽進這幫人的套子。灩秋說我在吃飯,過一會就回去。周火雷哎呀一聲道:“我今天去接你了,他們說你被別人接走了,本來要給你接風的。”灩秋在電話裏感謝了周火雷,並答應明天一定跟他見麵。
第二天上午十點,周火雷來到灩秋住的賓館。她以前住的那套房子,之前也被警察搜過,警察雖然沒像洪芳那套房子一樣封掉,但裏麵弄得亂七八糟,得重新收拾一番。灩秋跟棉球說,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小區了,更不想看到被亂翻過的場麵,她不想看到一切傷心的東西。她托棉球把那套房賣了,替她重新找一套。
周火雷四下打量一陣,道:“小秋你不能住這兒,跟我回去吧,房子我已替你收拾好了。”
灩秋說:“不能的,哥哥,我已欠了你很多,再欠,我就真的擔負不起了。”
“還跟我說這個?小秋,你是不是覺得哥哥不值得你信賴?”
“哪,哪。”灩秋急忙搖頭,給周火雷遞上一杯開水,坐在了他對麵。
周火雷問她,是不是那個叫棉球的接她出來的?灩秋點頭,心裏再次浮上棉球的影子。周火雷沉下臉說:“對這個人,你了解多少?”
灩秋茫然地盯住周火雷,不明白雷哥哥為什麼問這個?
周火雷歎了一聲,道:“小秋啊,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這個棉球,背景複雜著呢。”
“有多複雜?”
“他真名叫楊進泉,以前是宣北分局的警察,至於怎麼犯的事,又怎麼進去的,外麵說法不一。我懷疑……”說到這兒,周火雷頓住了,先前明亮的目光也暗下去。
“懷疑什麼?”灩秋緊追著問。
“當然,也不隻是我一個人懷疑,外麵有股傳言,說他是公安局派到張朋那邊的臥底。”
“不可能吧?”灩秋的心猛然一悸,頹然就倒在了沙發上。臥底,怎麼可能呢,這可太恐怖了!半天,她冉冉抬起目光:“雷哥哥,他是好人啊。”
“我沒說他是壞人,可我擔心,他對你動機不純。”
灩秋低住頭,不說話了。周火雷不會亂說,他是真心為她著想,這點灩秋很清楚,問題是……半天,灩秋艱難地抬起頭:“放心吧,雷哥哥,我不是小孩子,跟人接觸,我有分寸。”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擔心,你被別人利用了,現在的人,不大容易看清顏色啊。”
灩秋不想就這個話題談下去,或者說,她不想懷疑棉球。懷疑一個自己已經愛上的人,是很痛苦的,她現在不想找痛苦。她問:“你公司還好吧,一區竣工沒?”
周火雷說,一區已竣了工,房子賣得很快,該賣的都賣了出去,他自己留了幾套。“對了,有一套我給你留著,已經裝修好了,跟我搬那邊去吧,怎麼著你也得有個住所。”
灩秋慌忙搖頭,說這哪行,行不得的,真是行不得。周火雷說怎麼不行,我又不是白送你,暫時借給你住,將來你投資做公司,就算我入的股吧。
灩秋感動得不知說什麼是好了,沒想到,她冷灩秋運氣會這麼好,什麼時候都能遇到幫她的人。但是,周火雷這份禮物,她斷斷不能收。因為她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麼,不能把這麼好的雷哥哥牽扯進去。
絕不能!
當天晚上,灩秋跟三和財務部經理謝子玫坐在了一起。跟之前比起來,謝子玫憔悴了不少,原本青春四溢的臉已顯出蒼白,嘴上也掛了幾個火泡。剛剛過去的那場公安和衛生防疫部門對三和的打擊戰中,謝子玫被收審半個多月,最後公安實在找不出她具體參與的證據,把她放了,但謝子玫說,公安把三和的賬查封了,裏麵五百多萬塊錢全被封凍,拿不出來。
“這個我早就想到了,他們的目的一是衝著人,二是衝著錢。”
“我們是被冤枉的,洪姐死得那麼慘,真正的凶手卻逍遙法外。”謝子玫哽咽著說。
灩秋心裏打出一個冷戰,她聽不得別人提洪芳,一提,心就痙攣,往一起揪,好像洪芳是她殺的。她沉思了一會兒,道:“子玫,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我們得合起勁來,替洪姐報仇。”
“怎麼報?”謝子玫可憐巴巴望住灩秋,那對好看的眼睛裏全露著哀傷。
“具體怎麼報我還沒想好,但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替洪姐報仇的。”
謝子玫重重點頭,現在公司就剩她跟灩秋,不相信灩秋她還能相信誰?
“你把賬單整理一下,看外麵欠我們多少,我們先把這些錢追回來。”
“賬單我都整理好了,外麵現在還欠二百多萬。”謝子玫說。
“行,有這二百多萬,我們就能東山再起。”灩秋恨恨地說了一聲。
“真的啊?”謝子玫忽然就興奮,眼裏跳出幾串火苗來。
“我想應該是真的,準備一下吧,下午我們就去找姓孔的。”
為了能把這筆錢討回來,灩秋給開源縣擺地攤的孫月芳打了個電話,約她到東州見麵。孫月芳是平胸女人孫月芬的妹妹,孫月芬出事前,孫月芳還在開源縣信訪辦上班,是政府公務人員,後來跟著姐姐賭博,不但把家底輸光,還把自己的丈夫也賭到了別的女人懷裏。孫月芬出事進了看守所,孫月芳因為長期賭博不上班,還私自挪用單位公款五萬元用作賭資,被單位開除。
平胸女人讓灩秋出來找她妹妹:“別的忙幫不上,讓她給你壯壯膽示示威,準行。”
等見了,灩秋才驚訝地發現,一娘生的兩姐妹,竟是天壤之別,壓根看不出她們有血緣。孫月芬長得像根麻杆,渾身上下找不出一點女人味,孫月芳卻恰恰相反,一對大眼,長長的睫毛,棱而又棱的鼻子,活脫脫一個美人,特別是她那胸,大得出奇,也挺得出奇。灩秋好不驚訝,感覺她衣服裏裹著的不是女人的兩個寶貝,而是兩個滾圓的西瓜。這樣的胸要是讓男人見著了,不饞死才怪。等孫月芳一開口,灩秋就知道她們是一娘生的了。
“嘛大點事,還用我親自跑一趟,說吧,是活纏還是死打?”未等灩秋把要說的話說完,孫月芳就不耐煩地問。
“活纏怎講,死打又怎麼說?”
“這都不懂啊,還老大呢。活纏嘛,就是做做樣子,給龜兒子一點難堪,讓他知道,老娘不是好惹的。死打呢,就是一纏到底,撒潑勁兒用足力,龜兒子不投降,咱就不回來。”
灩秋想了想:“請你來,就是死打。”
“早說嘛,死打我可收費高哦,甭到時候賴賬。”
“多高?”灩秋被孫月芳的樣子逗笑了,她實在想不出,眼前這個滿嘴黑話的女人,以前怎麼就能給政府當公務員,還在信訪辦那種機構?
“我姐沒跟你說啊,我的收費標準她知道的,管吃管喝,完了還要請我洗澡,做這種事最臟人了,泡一下才舒服。另外嘛,一天這個數。”孫月芳豎起一個巴掌。
“五千?”
“怎麼說話呢,我是那種漫天要價的人嗎,少一個零,你多給我也會拿的,到時你最好別吝嗇。”
“哪裏,哪裏,行,我答應,完事後好好請你洗澡,我親自給你搓背。”灩秋興奮地說,她一下就喜歡上了孫月芳這脾氣。
“你先別高興,我可不是一個人去,得帶著我姐妹。”
“你姐妹?”
“是啊,幹這事,人少了咋成?妹子,甭看你是老大,這事得聽我的,誰讓我比你有經驗呢。”說著,孫月芳一招手,從馬路牙子上過來一幫女人,稀裏嘩啦就把灩秋給圍住了。灩秋數了數,一共八個,一個班的兵力。
“我可說好,我啥價,我姐妹就是啥價,你要嫌貴,趁早說,甭到時候又讓我死打你。”
“不會的,不會的,一個價,我絕不少你們一分。”灩秋興奮得花枝亂顫了,她正缺人手,孫月芳就給她帶來了人,看來是天意啊。
“先吃飯?”灩秋問。
“吃嘛飯啊,開工!”
一行人浩浩蕩蕩朝師範大學開去,灩秋怕門衛阻攔,進門時她們分成了幾撥,灩秋跟謝子玫走在最前,孫月芳和她的姐妹們則瞅準時機魚貫而入,等到辦公樓前會合時,她們的力量就很龐大了。灩秋之前跟食堂一名管理員送了錢,讓他充當內線,打聽孔副校長行蹤。她們到了不久,一輛黑色的尼桑停在了辦公樓前,人模人樣的孔副校長從車裏走下來,捋了捋被風吹下來的頭發,往他的不毛之地撥拉了下,然後衝不遠處兩位年輕的女學生望了會,才意猶未盡往樓上去。
孫月芳一個箭步躍上去,堵在孔副校長前麵:“你姓孔吧?”
孔副校長受了驚嚇似的往後一躲,瞪住孫月芳:“你是哪個,我不認識你的。”
“可我認識你,你叫孔什麼來著,對了,孔……孔……”
“我叫孔逸夫,你是誰?”
“我是誰你不認識啊,怎麼著,提了褲子就不認人了,還姓孔呢,你咋不叫孔老二?”孫月芳擺出一副母夜叉的架勢,一雙眼睛瞪成個“八”字,逼視著孔副校長。
“你亂說什麼,你是誰,我不認得的,趕快走開!”孔副校長麵色驟變,兩條腿下意識地亂抖起來,那幾根好不容易扶上去的頭發一緊張又掉了下來,露出荒丘一般的腦門來。
“你讓我走開我就走開啊,你是警察還是什麼的,告訴你孔……孔屁夫,今天不把錢給我,我讓你這幢樓裏炸開鍋。”
“對,不把錢拿出來,今天就讓你在這裏丟死人!”孫月芳的幾個姐妹蜂擁上來,圍住了孔副校長。孔副校長莫名其妙地望住她們:“你們……你們是哪來的?”
“三和,三和公司,你不會忘記吧?”孫月芳又往前跨一步,眼看就要頂在孔副校長身上了。
“三和?你們是三和的?”孔副校長臉上的肌肉都扭在了一起,一邊擦汗一邊左右看,他想找救援,沒想,就給看到了灩秋。
“你們是她雇來的?”
“什麼她雇來的,她是我們老板,我們是她員工,今天找你是要錢的。痛快給還是不痛快給?”孫月芳聲音很洪亮,唾液亂飛,噴了孔副校長一臉。
“你們這家沒良心的公司,害死我們兩名學生,還敢來要錢。馬上離開,要不然我報警!”孔副校長一聽這樣,鎮定下來。剛才孫月芳一陣吼,還真把他嚇住了,前些日子院裏有個係主任,就讓一女生出其不意堵校園裏,說要帶他去見孩子。係主任睡了人家,早就給忘了,哪料想人家會把那麼一個活證據生下來,眼下正在鬧離婚呢。他怕孫月芳也是他不小心睡了的。既然是三和的,他膽子就正,說話的口氣立刻變得威嚴而又正義凜然。
“你們走不走,不走我要叫保安了。”說著,孔副校長掏出手機,打給了保衛科,不多時,三名穿著黑色製服的保安來到樓下,孔副校長命令:“把這幫人渣轟出去!”
不說人渣還好,一說這兩個字,孫月芳就跳了起來:“人渣?姓孔的,今天你給我講明白,我們怎麼就是人渣了?我們是勞動階級,是靠勞動吃飯的,怎麼成了人渣,說啊,你!”
兩個保安上前,想阻攔孫月芳,被孫月芳一把推過去:“給我滾遠點,哪個敢碰我,小心今天跟你們鬧出人命。”她那幫姐妹也不是吃素的,一看保安裝腔作勢要跟她們動粗,立刻撲過去,唾沫橫飛,唇槍舌劍,三個保安被鎮住了,看了眼孔副校長,不知所措地退到了一邊。
灩秋站在一邊,像欣賞一場滑稽劇一樣看著孫月芳她們,看來,孫月芳也不是信口開出每天五百塊的價碼,她做這行的確有經驗,指不定,她在縣裏現在就靠這個為生呢,你看那幾位女人,演得一個比一個精彩。孔副校長招架不住了,想溜,孫月芳堵在前麵:“你還想溜,告訴你孔屁夫,今天不把欠下的錢一次付清,我們把你拉到人肉市場去賣!”
她的姐妹們立刻起哄:“就這頭豬,能值屁個錢,上去,帶他找他們校長,就不信堂堂大學,沒人講理。”
“找就找,以為我怕啊。”孔副校長掙紮著伸了下腰,扶了扶眼鏡,剛才推推搡搡中,他的金邊眼鏡幾次掉下來。這中間樓前已圍了不少人,有教師,有後勤人員,更多的則是學生。灩秋起初還以為,學生們看到此情景,會幫他們的校長,哪知現在的大學生覺悟高得很,一聽學校欠錢不給,立刻就聲援起孫月芳她們來。孫月芳像撈到稻草似的,越發興奮了,幾乎要扯住孔副校長衣領,把他往校長室拽。
孔副校長急了,大叫著:“君子動口不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孫月芳哈哈大笑:“君子,就你這種敗類,也敢稱君子,信不信,當著這麼多學生麵,我把你那些醜事全講出來,還有你吞我們公司的錢。”
“我啥時吞你們公司錢了,這話你可得慎重!”孔副校長的眼鏡又掉了,一青年學生走過來,幫他撿起:“不急,校長,慢慢跟她們講,我們在邊上給你老人家助威。”
“好,既然你不承認,那我就講,去年十一月十二日晚,你在萬豪大酒樓,是不是拿過一個五萬的紅包?”
“血口噴人,血口噴人,我要控告你們!”孔副校長急得就想打人了,這些事真要當著學生麵講出來,那他可就斯文掃地,再也甭想人模人樣地抖了。
事情並沒就此為止,就在孫月芳她們跟孔副校長撕扯的空,聞訊過來的保衛科長打電話報了警,沒過十分鐘,一輛警車呼嘯著進入校園,車裏跳下幾個警察,灩秋一眼認出,坐在最前麵的居然是大榆路派出所所長祝勇。真是冤家路窄啊,灩秋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祝勇,不等祝勇他們動手,灩秋走過去:“是祝所長啊,想不到你還這麼威風。”
“你是?”祝勇看著灩秋,一時想不起這女人在哪見過。
“冷灩秋,洪芳的妹妹,三和公司總經理。祝所長還穿著這身警服啊,我還想,你早就去了該去的地方。”
“你什麼意思,我不認識你的,亂說什麼?”
“亂說?祝所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不會也給我打一針,把我送瘋人院吧?”
祝勇嚇得麵色全無,退了幾步道:“我是順道來辦事的,沒工夫跟你瞎扯。”說著,溜出了人群。同來的警察一看所長溜了,簡單問了下情況,一看也沒鬧出啥事,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走了。
孫月芳這才擺開架勢,跟姓孔的正式理論起來。
灩秋她們大獲全勝,這世界就是這樣,當你豁出命來做一件事,這件事十有八九就成了。她們在師範大學折騰了五個小時,最後愣是把校長折騰了出來,孔副校長在別人麵前牛氣十足,但到了校長麵前,立馬就矮下半截。東州師範大學校長是位中年女性,大約同是女人的緣故吧,她認真聽了灩秋的陳述,灩秋說,毒餃子事件已經過去,公安該罰的罰了,該抓的抓了,公司還得正常運轉,希望女校長看在她們一幫落魄女人的份上,把學校欠公司的五十萬付了。
女校長沉吟一會道:“五十萬我一次付不了你,這樣吧,今天先付二十萬,餘下的,我得跟有關方麵碰碰頭,畢竟剛剛發生過不愉快的事。”
孫月芳要鬧,灩秋製止住她說:“行,感謝校長,以後怕是我們也不能跟你合作了,發生這樣的事,也不是我們想看到的,盡管個中原委很複雜,但主要責任還在三和。”
“你能這麼想,當然更好。”女校長看著她,若有所思地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該裁決的,法律會做出裁決,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吸取教訓,認認真真把企業做好。”
“我記著您的話,我會把企業做好的,謝謝校長。”
從師範大學出來,孫月芳提出要慶賀一下,灩秋卻突然失去了興趣,落落寡歡的樣子讓孫月芳不滿:“舍不得錢是吧,走,我請客。”孫月芳手一揮,那幾個女人便前呼後擁圍著她去。灩秋卻像受了傷害,孤獨地回到住處,腦子裏始終是女校長的影子。
灩秋她們如法炮製,又從幾家院校收到欠款五十多萬,有了這筆錢,灩秋心裏踏實了許多。她跟謝子玫商量,先把孫月芳她們打發回去,有事再叫她們來。她們兩個則需要從長計議,到底從哪入手,怎麼才能把三和這塊被砸倒的牌子再樹起來。
謝子玫對孫月芳缺少好感,擔憂地說:“能打發走麼,我怎麼覺得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哪有那麼嚴重,她們都是好人。”灩秋自信地說。灩秋說這話是有根據的,這段日子,她跟孫月芳朝夕相處,對這個女人,灩秋算是有了新的了解,她絕不是胸大腦殘,她有大智慧呢。甭看孫月芳一副馬大哈的樣子,但她心細著呢。特別是如何跟這些牛逼哄哄的單位討債,孫月芳真是有辦法。
“不是姐姐吹,姐姐最擅長的,就是跟這幫狼打交道。妹妹呀,你可要聽姐姐的話,對付這幫狼,你還嫩了點。”孫月芳告訴灩秋,自己原來也是狼,而且蹲在虎口上,虎口就是信訪辦。“那可是專門接待百姓的,政府最難的部門,就屬它了。”孫月芳自吹道。孫月芳後來厭倦了。
“這麼說吧,妹子,我也是良心發現,有些上訪者實在太可憐,為了上訪,他們把家產都賣盡了,夜裏露宿街頭,餓了就跟人乞討,就為了討個公道,但是,公道不是那種討法。妹子啊,我在信訪辦十年,啥都經了,你這些冤,不算冤,比你冤十倍百倍的都有。我是看穿了,你想討公道,就得自己強大,指望別人那是笑話。姐,所以離開了那裏,姐現在多自由啊,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跟誰作對就跟誰作對,誰能把姐奈何?”
孫月芳略帶茫然的語氣裏,灩秋看到一顆心在跳動,是一顆還未完全染黑的心,一顆還知道羞恥和不平的心,孫月芳的良知還未完全泯滅,她跟灩秋一樣,選擇了另一條道。
這是條不歸路。不過沒關係,孫月芳說:“不管哪種活法,隻要活得精彩就行。不瞞你說,我那個店,純粹是蒙人的,掙不掙錢姐從來不操心,姐為的是她們,就是那些上訪者。姐給她們提供幫助,讓她們能把冤喊出來,能把公道討回來。”
灩秋後來才知道,跟孫月芳一起來的八個女人,四個是老上訪戶,以前都被孫月芳蒙過的,孫月芳離開信訪辦後,她們找孫月芳出氣,孫月芳用行動感化了她們。眼下她們的公道已討了回來,就是依靠了孫月芳。孫月芳開了一個店,專門替這些弱者討公道,她們的辦法土得掉牙,一哭二鬧三上吊,實在不行,就把人家堵在街上,或者直接衝進家裏,逼迫人家就範。這招很靈,到現在她們還沒一次失敗。另四個,本人雖不是上訪戶,但她們的家是上訪戶,兩個是父親含冤,兩個是家裏房子被拆遷辦扒了,一家人在地窖一般又潮又濕的庫房裏過了一年,無可奈何時,才找到孫月芳這裏碰運氣。她們碰對了,孫月芳帶著她們,找政府,找區長,一一把這些人拿下。孫月芳目前在開源一帶名氣大得很,人稱女包工呢。
“甭看這些王八蛋一個個衣冠楚楚,人模人樣,肚子裏卻全是壞水,你跟他來文的不行,來武的咱又不會,隻能來邪的,怕啥給他來啥。他養女人,咱們就找他老婆,鬧得他家裏雞犬不寧。他貪汙腐敗,咱就到他單位放風,天天放,放風不行,就給他檢舉,反正咱有的是時間,不怕他王八羔子不怕。”
“你們就不怕被抓起來?”灩秋擔心地問。
“怕,咋個不怕呢?姐姐就被抓過。抓進去,就讓其他姐妹鬧,鬧到他放人為止。咱又不做特違法的事,他們頂多也就關上十天半月,出來咱鬧得更凶。”
各行有各行的道道,灩秋算是長了見識。同時,心裏也對孫月芳多了份敬重,她倒是真心希望,孫月芳能留下來幫她。但是人家能留下來幫她麼,怎麼說人家也有一份“事業”啊,幹得還有聲有色。
灩秋把想法說給孫月芳,孫月芳笑眯眯地問:“怎麼,用不著姐了,想趕姐走?”
灩秋趕忙搖頭,紅赤著臉道:“姐千萬別這麼說,我是怕耽誤姐的正事,所以……”
“姐有啥正事,姐連個正形都沒。說吧,是不是嫌我拿得多,心疼錢了?”孫月芳剛衝完澡,一頭烏黑漂亮的長發垂著,那對結實而又堅挺的奶子半掩在浴巾裏,顯出咄咄逼人的氣勢。
“怎麼能嫌你拿得多呢,你幫了我那麼多,我還想著怎麼感謝你呢。”灩秋如實道。
孫月芳擦幹身子,扔了浴巾,邊往身上套衣服邊說:“感謝就不必了,如果嫌我煩,你就直說,如果不是這原因,走這個字你先別說出口。”灩秋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窘著臉站那兒,目光下意識地在孫月芳身上竄來竄去。
孫月芳打扮好,衝灩秋笑笑:“我說妹子啊,我這人你不用趕,該走時我自然會走,我答應過我姐,要幫你,這是我對她的承諾。”
“不會吧?”灩秋甚是吃驚,她不相信平胸女人會這麼講義氣。
“啥叫會啥叫不會,你咋也婆婆媽媽?這麼跟你說吧,我跟我姐一個脾氣,認準你呢,就拿你當自己人,要是不高興呢,就拿你當仇人,現在我把你當自家人了。”
“謝謝芳姐,也謝謝月芬姐。”
“你煩不煩啊,謝來謝去的,你也不嫌累。這麼著吧,讓她們幾個走,我留下,工錢呢,你看著給,不給也行,反正我孫月芳不缺錢,這總行了吧?”
灩秋往前跨了一步,樂得臉上都開花了:“工錢的事一分也不少你,將來公司正常了,你就算股東,能拿到分紅的。”
“少跟我提錢,如果為了錢,我就去賣了,就憑咱這臉,咱這身段,還愁男人不掏錢?”一句話說得,灩秋立刻垂下頭去,她對這種話敏感。
孫月芳撲哧一笑:“你也太脆弱了點吧,不就做過小姐麼,有啥丟人的,這年頭,能做小姐是本事,能當小三那就更了不起,捷徑啊,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事呢。姐可從來沒小看你。好了,這話不說了,說正經的,知道姐為啥不離開麼,是放心不下你。就衝你和那個黃毛丫頭謝子玫,能把公司整起來?笑話吧你,聽姐的沒錯,讓她幾個回去,等你公司開張了,姐自然會離開。”
“……”
灩秋還能說什麼,什麼也不用說了,她緊緊地擁抱了一下孫月芳,抱得孫月芳好不自在:“快鬆開,我可不像我姐,她好那個,我不!”
灩秋的臉紅到了極致。
忙過這一陣,灩秋忽然就又想起那幢大樓來,這是她心裏一個結,怎麼也解不開。這天晚上,灩秋再次驅車來到三和那幢大樓前。這是她從看守所出來後第六次來到這裏,遠遠的,她把車子停下,步行到大樓近處。那幢大樓依舊被公安和衛生部門聯手封著。樓的四周灑了一層厚厚的白灰,像是裏麵還存在瘟疫,三道紅繩攔在樓的四周,周圍豎著幾塊木牌,上麵寫著警告的話,意思就是不能讓別人接近。
灩秋在一亂木叢前停下腳,長久地注視著這幢樓,現在她才明白,她的新生活是從這幢樓開始的,她的很多思想很多抱負也是這幢樓裏誕生的。當然還有她的感情,是跟三姐洪芳的感情。灩秋在看守所的時候,曾無數地想起過洪芳,想起她的眼神,她的微笑,還有給予她的一聲聲嗬護,包括凶起來發狠的樣子。真是怪得很,以前微不足道見慣不驚的事,到了那裏麵,竟變得彌足珍貴。灩秋這一生,還從沒這麼想過一個人,包括對她的父母。等到洪芳的死訊傳來,她就不是想了,是徹底地墜入到悲傷和憤怒中了。
這陣憤怒又在灩秋胸中燃起,看著那孤零零有點可憐的樓,還有樓上貼滿的封條,灩秋恨不得撲過去,撕開那些張牙舞爪的東西,將樓摟進懷裏。
“姐姐。”灩秋心裏喃喃叫了一聲,淚就下來了,這淚她流了幾個月,將來還會流下去,一日不為三姐報仇,她冷灩秋的心,就一日不甘!
“姐姐,等著吧,我會把樓裏的機器設備還有一應物件全贖回來,你的事業妹妹會堅持下去,不在別處,就在你邊上。姐姐,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妹妹啊,妹妹勢單力薄,鬥不過他們的,但妹妹要鬥,妹妹就是豁上一切,也要替你討回公道!”
灩秋跪下去,點燃一堆紙錢,冥紙燃起的火花裏,她的臉上笑了幾笑,那是笑給洪芳姐姐的,她相信洪芳能看到。笑完,她匍匐在地上,給洪芳磕了三個響頭。
灩秋決計去見哈得定哈局長了!
灩秋瞞著孫月芳,先後三次來到宣北區公安局,但一次也沒見著哈局。不是被告知去開會,就說是外出辦案了。灩秋打他電話,總是關機。灩秋懷疑哈局長換了號,問他辦公室的人,對方搖頭,一副高深莫測樣。灩秋無奈,找不到哈局,下一步就無法展開。灩秋不是來找哈局算賬的,那筆賬是要算,但不是現在,現在她是想讓哈局為她出力,盡快將那幢樓的封條撕了,讓她和謝子玫進去。
一個宏大的計劃已經在灩秋心裏產生,灩秋這次是要鐵下心來大幹一場。
等著瞧吧,我會讓你們一個個匍匐在腳下的!
這天灩秋去衛生局討說法,讓人家轟了出來,衛生局非但不答應啟封,反把灩秋臭罵一頓,說她是人渣、垃圾,三和全是垃圾,這個公司早該死掉。那個鼻子上長幾顆碎痣的女人罵起這種話來特別在行,灩秋在她麵前幾乎還不了嘴。直等那女人罵夠了罵得氣喘了,端起杯子喝水,灩秋才還了一句:“你沒離婚吧?”那女人一愣:“什麼意思?”灩秋抱著同情的笑說了一句:“也沒什麼,能理解你,讓老公踹了是不好受,發發火應該的。”那女人立刻尖叫起來:“你才讓老公踹了呢,人家還是處女!”
“哦,怪不得呢,連開處的都還沒找到,更該發火,你發著吧,我得走了,這種事我幫不了你。”
“你……你……”那女的氣得猛一下摔了杯子,要撲上來揍灩秋,灩秋嗬嗬一笑:“就你這樣,我看還得處下去,小心點,那東西長牢了不好,男人女人都不喜歡。”說完,揚長出來。
可等離開那幢象征著權力的大樓,灩秋心中立馬就湧上一層悲,我這算什麼啊,嘴上討點便宜就逞英雄了?
灩秋正在街上灰頭灰臉走,孫月芳突然打來電話,問她在哪?灩秋抬了抬頭,看到一幢高高大大的樓,她給孫月芳報了樓名。孫月芳說你跑那鬼地方做什麼,快到文星閣飯店門口來。灩秋說我不去,我沒心思吃飯。孫月芳在電話裏罵,誰請你吃飯,想吃飯想瘋了吧,我把姓哈的堵住了。
“哈局?”灩秋精神一振。
“是啊,你不是天天在找他麼,他就在我手上。”孫月芳興奮得在電話裏大叫,灩秋聽到邊上的喝罵聲,說話者好像是哈得定。
灩秋飛也似的跑進停車場,月芳堵住了哈局,這可是沒想到的事啊。她一邊興奮著,一邊又疑惑,孫月芳怎麼能把哈得定堵在那地方?
這就是孫月芳的過人之處,打發走那幾個姐妹,孫月芳開始認真琢磨這事,她這人心眼多,辦法也多,她要是想幫灩秋做什麼,一定能做到。孫月芳得知灩秋在找哈得定,心中偷偷一笑,就你那找法,一年也找不到姓哈的。她通過宣北區公安局內部一位人員,打聽到這一天哈局要到市局開會,於是一大早就等到了臨江路,哈得定氣宇軒昂走進市局大門時,孫月芳並沒驚動他,她怕打草驚蛇。她衝一同來的孕婦小喬說:“瞅準了啊,那個肚子裏灌滿肥油走起路來一搖三晃的就是哈得定。”小喬似乎有些害怕,往中年婦女劉嫂懷裏挪了挪,孫月芳一把拉過她:“你躲什麼躲,不想掙錢是不是,想掙錢就得豁出來。”然後又警告小喬:“你要是壞了我好事,一分錢拿不到,還得跟你索賠。”小喬讓她這一嚇,更是沒了主意,不停地問劉嫂:“這法子行不行啊,他可是警察啊,我怕……”
“怕個鬼,有月芳在,你就膽子正點,警察咋,警察弄大人家肚子就不管了?”
小喬一陣臉紅,嘴巴哆嗦了幾下,想說什麼,看一看孫月芳的臉,沒敢說,低下頭給自己鼓勁去了。
她們一直等到上午十一點四十,會議終於開完,一大群警察邁著熱鬧的步子往外走,哈得定正跟龐龍說著什麼,兩人笑嗬嗬走出了大門。孫月芳沒動,也示意小喬她們別動。公安局大門正對著文星閣飯店,這是公安局定點吃喝的地方,孫月芳看見前邊的警察朝飯店走去,就知道這幫人開完會還不算,還要吃一頓。後來果真見哈得定哈巴狗一樣搖著尾巴,跟著龐龍走進了文星閣飯店。
“吃飯!”她衝小喬和劉嫂下了命令。街上站了一上午,肚子早餓了,尤其小喬,她可是孕婦,餓的比別人快。孫月芳帶她們二人到文星閣對麵的小菜館,點了幾個菜,一邊吃一邊警惕地望著飯店。終於,兩個小時後,龐龍走了出來,後麵跟著吳江華,孫月芳沒看見哈得定,又等了一會,大約一半人走了後,才看見哈得定跟兩個女警官說笑著走了出來。孫月芳衝二位喊了一聲:“行動!”自個先奔過去,剛等哈得定穿過大街,孫月芳就堵在了前麵。
“哈局長,別來無恙啊。”
哈得定打個酒嗝,搖了搖頭:“你誰啊,幹嘛擋住我的路?”
“哈局長好記性啊,怎麼連我也不認識了?”說著,孫月芳有意往哈局長身邊湊了湊,她的這個動作引起邊上兩位女警的警覺,兩位女警以為她是哈局的那種人,對笑了一下,捂嘴走了。孫月芳幫哈局整了整衣服領子:“看看,看看喲,哪還有個局長樣,也不怕人家笑話。”
“你是誰嘛,你到底誰嘛,你往後站,我不認得的。”哈局一邊往後退一邊盯著孫月芳,實在記不起跟這女人有啥過節。但是麵前突然出現這麼一位美麗少婦,還是讓他心動。他四下瞅了瞅,還有不少同事沒走遠,警覺道:“有話到別處說,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就在這裏說嘛,幹嘛跑別處。”
正說著,小喬和劉嫂到了,按事先合計好的,小喬一到跟前,就抓住了哈局:“你賠我青春,賠我損失,今天不講清楚,我不活了。”
“幹什麼幹什麼?”哈局剛還興致勃勃看著孫月芳,小喬一抓他,醒了:“你們要幹什麼,這可是公安局!”
“說的不錯,這就是公安局,哈局長,看見了吧,她肚子大了,找你討個說法。”孫月芳說。
“肚子大管我嘛事,肚子大管我嘛事麼,你們快走,快走開,要不然我不客氣了。”哈局說著做出個很雷人的樣子,他那被酒精醺紅的鼻子越發紅了。
“你個不要臉的,還敢嚇唬我,今天不把事情說清楚,老娘跟你沒完!”劉嫂猛地撲上來,狀若一頭母獅,一頭紮進哈局懷裏,兩隻手連撕帶抓,哈局推也不是,擋也不是,嘴裏喊著:“你幹嘛,你幹嘛?”人卻節節往後退。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孫月芳見時機成熟,立刻放開嗓子:“快來看啊,公安局長搞大女孩肚子,還死不承認,人家母女追上門來了。快來看啊,多好的女娃,讓這個哈局長搞成這樣了。快來看啊,警察局長拋棄小三了,好新聞啊。”
叫喊聲吸引了一大批人,圍觀者指手畫腳,評頭論足,譴責哈局長的不是,有人甚至指著哈局長的鼻子,罵他是披著人皮的狼。哈局長惱羞成怒,一把推開劉嫂,撲向孫月芳:“你亂說什麼,誰個搞大她肚子了,拿出證據來!”
“證據,你想要證據,好啊,帶她去醫院,讓醫生告訴你!”孫月芳大聲說著話,同時示意小喬和劉嫂再加把溫。劉嫂賣力極了,她是孫月芳專程從開源請來的,丈夫殘疾,家裏窮得早就揭不開鍋,她在街上擺小攤,賣麻辣燙,可三天兩頭,就讓戴著假大蓋帽的城管給搶了。她現在是見著穿製服的就來氣,早就想痛痛快快發泄一次。孫月芳讓她冒充小喬媽媽,還給她一千塊錢,她感動得要死。多好的人呐,不賣勁實在對不住這閨女。
“你把我閨女毀了啊,你個不得好死的,當初你咋騙她的,說要離了你那黃臉婆,跟她結婚,現在呢?弄大肚子你就不管了,你個人麵獸心的東西,我跟你拚了。”說著一頭撞向哈局,這次哈局有所防範,用力一把就把劉嫂推倒了。推倒也好,劉嫂趁機裝死,身子抽搐了幾下,嘴裏白沫就吐了出來。
“打死人了,警察打死人了,快來人啊,警察打死人了!”孫月芳的戲演得逼真極了,聲音又急又響,惹得周圍店裏的人全都圍了過來。
起先還在幫哈局的同事們見狀不妙,一個個溜走,周圍群眾見狀,義憤填膺就將哈局給圍了起來。
灩秋趕到時,哈得定正被裏三層外三層圍著,頭上直冒汗,有個男人更絕,一看哈得定喝了酒,馬上上綱上線,不是頒布禁酒令了麼,怎麼這個局長還喝得如此酒氣衝天?有人打電話叫來了記者,三個記者扛著攝像機,哈局顧了劉嫂顧不了記者,急得團團轉。
灩秋擠進人群,孫月芳看到了她,擠過來道:“人我是給你抓到了,剩下交給你,我們該撤了,露了餡可不是好玩的。”
灩秋會意道:“馬上撤,如果讓他們逮進去,可不是好玩的。”
趁著那個愛講理的男人質問哈得定為什麼喝得如此爛醉時,孫月芳悄悄扯著小喬和劉嫂的衣服,退出了人群。灩秋迎上前去:“哈局長,你好福氣啊,總有妹妹為你懷孕。”
“你……你……”哈局正要罵,定睛一看,認出了灩秋。他驚訝極了,“怎麼是你?”
“是啊,都說冤家路窄,不該碰的卻偏偏就給碰上了。”
“她們……她們跟你一夥的?”
“她們?”灩秋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抬頭掃了掃,“她們是誰,你一個大局長,怎麼老惹是生非呢?”
哈局氣憤地剜了灩秋一眼,想溜,灩秋一把拽住他:“別急著走啊,車在那邊,上車,有事跟你談。”
“沒談的!”
“不談是不?不談我就去紀委,你怕不怕?”
“亂說什麼,車在哪,上車!”
灩秋跟哈局長做了一筆交易,她可以把過去的事先忘掉,包括洪芳的死,但哈局必須把她引薦給法院執行局局長張海。這是她提出的條件之一,因為目前三和那幢樓包括樓裏的設施到了執行局手裏,說是要公開拍賣,拿拍賣的錢做中毒學生的賠償金。之二,哈局要幫她把孫百發那套設備弄出來。第一條哈局答應了,說可以試試,第二條他堅決不答應,振振有詞說:“你還想要那套設備,做夢去吧,賠償金還沒著落呢,你以為法院是你家,想要就要?”
灩秋平靜地道:“法院不是我的家,但是你哈局的家,你要是幫我,一切都好說,要是不幫……”
“不幫你能咋?”哈局眼睛珠子都要崩出來了,讓一個負罪在身的女人要挾,怎麼想怎麼來氣。
“哈大局長,明人不說暗話,你以為你幹淨啊,三姐的死暫且擱一邊,單你從三姐和我這兒拿的錢,夠摘掉你這頂大蓋帽了吧。”
“錢?你唬誰啊,拿出證據來,有種你拿出證據來啊。”哈局氣急敗壞地叫囂。
“證據不是在這裏拿的,你要是不配合,我自然會把證據送到該送的地方。”
“你—”
哈局想了半天,還是吞吞吐吐答應了灩秋。他怕真把灩秋逼急了,做出對他不利的事,最近公安係統班子考核,哈局有望官升一步,這個時候出來一個攪局的,不是要命麼。
“行,就這兩條,多一條我也不能答應。”
“還有一條。”灩秋硬梆梆說。
“還有一條?”
“是,你得幫我把丘白華放出來。”
“放他?冷灩秋,你是不是瘋了,丘白華這種人,你也想放?”
“他是哪種人?他是讓你們誣陷的!”
哈局結巴半天,終還是妥協了,道:“這個,這個你得給我時間,我不敢打包票。”完了,又不甘心地說:“冷灩秋啊,我咋就遇上你了呢?”
灩秋心裏暗暗笑笑,好戲還在後頭呢,我要是不把你這身虎皮扒了,我就不姓冷!嘴上卻溫和道:“行,我給你時間。”
灩秋在執行局長張海那兒碰了釘子。
哈局長給張海打過電話後,灩秋跟孫月芳結伴去了法院執行局,灩秋沒敢一個人去,她早就耳聞,張海是個有頭腦的人,不像哈得定這麼好對付,再說,她手裏一點對付張海的證據都沒。張海是東州市優秀共產黨員,十佳法律工作者,灩秋在不少報紙上看到宣傳他的文章,這人被記者描繪成一身正氣,剛直不阿。還有,他是華喜功在政法界樹起的一麵旗幟,旗幟的力量往往是巨大的。
孫月芳也有點心虛,不停地問灩秋,我行麼,我跟你去合適嗎?一向把事不當事的孫月芳第一次顯出害怕來,可見,跟張海叫板,她們真是信心不足。
第一次釘子碰得既好笑又可氣,兩個女人精心打扮一番,裝成淑女樣,互相打著氣,就往法院去了。張海辦公室在十三樓,辦公室那位女秘書倒是和藹可親,問她們找誰,灩秋說找張局長,女秘書就進去通報了。灩秋跟孫月芳站在那裏,互相能聽得到對方的心跳,特別是孫月芳,也不知她怕什麼,以前那股勁全不見了,灩秋甚至看見她的腿在發抖。過了一會兒,女秘書回來了,笑容可掬地說:“二位請,張局長正好有空。”
灩秋是第一次見張海,說實話,就衝第一印象,她認為張海是個好官,這人長著一張標準的國字臉,兩道眉毛很冷峻,刀鋒一樣橫在那裏,鼻子楞得很有力度,怎麼看怎麼讓人喜歡。灩秋心裏想,天下還真有這樣帥氣的男人啊。再加上他辦公室裏那份威嚴,越發讓灩秋對他刮目相看了。灩秋局促不安地站在那,等著張海問話。張海一開始並沒理她們,他的頭深埋在一大堆文件裏,手裏握著一支筆,不時在文件上畫拉著什麼。女秘書把灩秋她們帶進去都差不多十分鐘了,他才把頭抬起來,不過沒看灩秋,而是盯在女秘書臉上。
“這兩人是哪個單位的?”
女秘書回過臉來,問灩秋:“局長問你們是哪個單位的?”
“我們沒單位。”孫月芳不知是緊張,還是想急於逃開,說了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沒單位?”張海微微轉了下目光,盯住孫月芳。灩秋趕忙說:“不,有,我們是三和公司的。”
“哦。”張海長長哦了一聲,放下手中那支拿捏了很久的筆:“你們是來問拍賣情況的吧,不好意思,這事還沒形成定論。”
灩秋趕忙搖頭:“不是,我們不是問拍賣情況的,我們想……”
張海目光對住了灩秋,不說話,就那麼望著灩秋。灩秋被他望得不知所措,狠著勁兒說了句:“我們想把樓裏的設備要回來。”
“要回來,你們有合法手續嗎?”
“我們不知道需要什麼手續。”灩秋如實道。
“需要你們合法經營的手續,合法經營懂不懂,就是不摻假,不賣瘟豬肉,不毒死學生。”
“張局長,我們是被冤枉的。”
“是嗎,是被法院冤枉還是被公安局冤枉?”
“這個……”灩秋垂下了頭,半天她才明白,張海看似溫和,實則老辣得很,他這麼一句句的,不是在問她們,而是在戲耍她們。他被張海張庭長的氣勢震住了,公務人員身上就是有一股氣勢,沒辦法,權力添加給他們的,他們坐在那兒就是比別人牛。灩秋狠狠掐了把自己,振作起來。
“張局長,我們今天來一不是鬧二不是求,我們就是想問問,那樓裏的設備怎麼辦,我們還有沒有權力討回?”
“這問題問得好,小夏。”張海叫了一聲,小夏就是那位女秘書,灩秋後來得知,夏秘書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夏歌。
夏歌應了一聲,聲音很甜,機關裏的女性有兩種聲音,衝灩秋她們說話時,聲音泛著苦,衝上司說話,全聲道都灌了蜜。
“局長我在。”
“你帶她們去宣傳處,讓胡處長給她們講講,認真給她們講講,我看她們還缺少最起碼的法律常識。”
火是在胡處長那兒發起來的,胡處長四十多歲,也可能五十多歲,他長得很白,白得讓人容易把他想成女人,他還愛翹蘭花指,這點灩秋跟孫月芳一進去就發現了,當時胡處長正端著杯子喝水,吸溜吸溜的聲音很響,那根蘭花指很有滋味地翹著。孫月芳捅了捅灩秋,用眼神讓她看,灩秋看了眼,避開目光。胡處長聽完夏歌的吩咐,說了聲:“坐吧,今天我就給你們講一講。”
於是就講,足足一個小時,胡處長從東扯到西,從西扯到東,實在扯不回來時,就問灩秋:“我講哪兒了?”灩秋隻好提醒他:“你講到強製執行了。”
“哦,強製執行,對,強製執行,這個強製執行呢,法律是這樣規定的。”
於是又講了一通規定。灩秋就有些瞌睡了,也懷疑哈得定做了手腳,讓張海借機收拾她們。孫月芳這邊就更難受,胡處長這一套,她在做信訪辦幹部時,就用爛用膩了,目的就是把上訪者困死,她們內部叫洗腦,就是拿政策洗你的腦,洗得讓你不敢再折騰。沒想今天胡處長又把這套用到了她身上。
“你有完沒完啊,能不能來點新鮮的?”孫月芳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
“你怎麼講話呢,你這同誌怎麼講話呢,這是法院,你放明白點。”
“放不明白咋了?!”孫月芳突地站起身,灩秋還未來及阻攔,她的惡話就出了口:“告訴你,這套姑奶奶用得多了,不就是想把我們弄得筋疲力盡嗎?”
“聰明,你真聰明,告訴我,以前你是做什麼的?”
兩個人誰也沒想到,胡處長會給他們來上這麼一句,怔然間,孫月芳的怒氣就上來了,她原是有怒氣的,隻是今天不知怎麼回事,她有點怯張海,現在張海不在場,單是這個胡處長,她那股蠻勁就上來了。
“殺人的,放火的,強奸搶劫的,怎麼著,法院了不起啊,執行局牛逼啊,德性,我看著都倒胃口。我們走,聽這個瘋子說瘋話,還不把人瘋死!”
胡處長站起身,指著孫月芳,你,你,你了幾聲,孫月芳已拉著灩秋出了宣傳處的門。
她們二次找到張海那裏,張海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先是怒瞪住灩秋和孫月芳,足足瞪了五分鐘,然後手一指:“出去,你們馬上給我出去,我還沒見過這麼沒素質的人!”
“你有素質,你有什麼素質,假裝正經,你這種人我見過的多了,狗屎!”
那個叫夏歌的女秘書嚇壞了,還從沒哪個人敢罵他們局長,一邊往外推孫月芳,一邊衝灩秋叫:“你們還想不想辦事了,快點離開,再鬧,我就報警了!”
孫月芳掙紮開身子,拍拍夏歌的肩:“聽著,小丫頭,事我要辦,辦定了,這套設備要是討不回來,我天天來!”
嘴上這麼說,心裏底氣卻不是很足,連著又遭兩次冷拒後,孫月芳的信心就徹底沒了。
“幹嘛非要討回那設備啊,那套設備能值幾個錢,不如重新進一套得了。”她勸灩秋。
“這你不懂,我實在是把那幢樓買不下來,要是能買下來,我他媽……”灩秋咬著牙說。
“我懂,我懂,你不就是想爭一口氣嗎?妹子,聽姐一句勸,有些氣該爭,有些呢,不該。這個張海啊,我是沒本事,看來,我在你這兒閑飯也吃不下去了,還是回我的大本營吧。”
一聽孫月芳要走,灩秋忽然就急了:“你不能離開我,這個時候撇下我,你狠不狠啊。”
孫月芳訕訕笑笑:“忙又幫不了,我也就那把斧頭,砍著不頂用,就沒招了,你甭把我當救世主。”
“我沒拿你當救世主,我是拿你當姐姐,月芳姐,我們是不是用錯招了?”
“對錯就那麼幾招,張海不像姓哈的,他見過世麵,不吃咱這一套。更要緊的,咱沒他把柄,如果能學姓哈的那樣,逮到他一兩樣,可能就峰回路轉了。”
“是啊,我們對他一不知底,二不交心,就這麼橫衝直撞,不頂用的。”灩秋發起了愁。
孫月芳想了想道:“這種人不管外表多正經,肚子裏都是壞水,我就不信他有報上說的那麼幹淨。對了,我有一個朋友,是律師,要不我通過她打聽一下,看能不能找到點蛛絲馬跡。”
“太難了。”灩秋搖頭,從打算找張海那天起,她就一直在暗中打聽,可是到現在為止,除了他是一個清官,一個鐵麵無私的好官,她什麼也沒打聽到。
孫月芳不甘心地說:“隻有這一個辦法,此路要是不通,你我就真沒轍了。”
“那就試試吧,但願老天助我。”灩秋最後說。
灩秋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對方一再問她是不是冷灩秋,灩秋說了幾遍,對方還是不信。灩秋生氣了:“你什麼意思啊,沒事幹一邊待著去,少騷擾我。”對方這才撲哧一笑:“看來你真是冷灩秋了。”
灩秋問對方是誰,對方說我是電話局的,是有人找你。灩秋心一動,很快,電話裏傳來熟悉的聲音:“是秋姐麼,我是亮子,曾明亮啊。”
“亮子?亮子你在哪,亮子你還好麼,亮子你快說,你在哪啊?”灩秋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上了,出來到現在,她一直打聽亮子的下落,可亮子到底關在哪,誰也說不清。天麻他們又不知去向,該死的於幹頭,也沒了蹤影,整個世界把她撇在了這裏。
“姐,我好,我出來有些日子了,隻是不敢跟你通電話。”
“亮子你快說,你現在在哪,姐馬上去接你。”灩秋恨不得立刻撲到亮子跟前。
亮子說了一個地方,灩秋剛說記下了,亮子又說這地方不行:“姐,你等我電話,我到新的地方再給你打過去。”
灩秋心急如焚,亮子那張幹淨的臉浮上來,那麼生動,那麼讓人疼愛。還好,亮子很快就把電話打了過來,說在七星崗往東的天橋下,灩秋讓他等在那裏,千萬別走開。說完,瘋也似的跑出去,開上車就往七星崗奔。
亮子是一周前被釋放的,他的遭遇跟灩秋差不多,隻是他被關在第三看守所,那裏多一半是男犯。亮子以為他把事犯大了,一進看守所,就開始等死,警察問過他兩次,他大包大攬把刺死範梆子的事攬在了自個身上,再三強調跟灩秋無關,都是他幹的,要殺要剮衝他來。但是他沒死,他原以為自己死定了,在裏麵擺出一副死定的架勢,弄得牢頭獄霸拿他沒辦法。
“是我叔救的我,他前後去過十多次,上周他總算把上麵打通了,上麵才答應放我出來。”
“你叔?”灩秋有些驚訝,跟亮子一起的時候,從沒聽亮子提起他還有個叔。
“是我媽現在的男人,我管他叫叔。”亮子紅臉道。
灩秋哦了一聲,心疼地望著他。亮子瘦了,比以前瘦許多,臉也黑了,甚至有了一層黑碴碴的胡子。灩秋真想伸出手,摸摸亮子的臉。
亮子靦腆地一笑:“我叔還行,知道救我出來,原來還不想認他呢。知道不,我很小的時候,他就把我媽拐跑了。”
“不許那麼說,大人的事,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什麼道理啊,不就是我媽長得漂亮,他有錢,就撬了我爸的杠子。”
“你爸呢?”灩秋想多知道一些亮子的情況。
“死了,喝酒喝死的。”亮子臉一暗,眼裏劃過一層憂傷。又道:“我爸那個人啊,窩囊,老婆被人搶了,他不找別人算賬,自個跟自個過不去。借酒消愁,結果喝醉了沒人管,死在了大街上。”
灩秋長長地歎了一聲,道:“對不起,姐不是故意的。”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痛,也有每個人的不幸。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道理揭別人傷疤的。灩秋腦子裏也浮出爸爸的身影,她爸也愛喝酒,每次喝醉,她媽總要嘮叨,灩秋是聽不慣媽媽嘮叨的,但也看不慣爸沉溺在酒精中的樣子。男人為什麼總要拿酒消愁呢?“這有什麼啊,我早就習慣了,對了秋姐,我媽找的那個男人開一家車行,我聽我媽說,那個男人其實是幫別人銷臟。”
“銷臟?”灩秋有點納悶,車行怎麼能銷臟呢?
“這你不懂了吧,名著是車行,暗中,卻幫別人銷黑車,黑車有偷來的,也有頂來的,多的,則是別人送的。”亮子滔滔不絕,一講起他媽,他就興奮。這孩子看來對他媽並沒太深的仇恨,唯一不滿的,就是他媽對那個偷她的男人太好了。“你沒見過,她那個賤啊,看得我都臉紅。”
灩秋勸道:“大人的事,孩子甭管,管好你自己就是。”亮子不服,道:“秋姐,我都十九歲了,怎麼著也不是孩子了,我媽說,讓我回去幫她做生意,還要張羅著給我成親呢。”
“是嗎,你怎麼想的?”
“我才不願意跟她回去呢,我要跟著秋姐。”亮子調皮地笑了下,一雙毛茸茸的大眼睛看著灩秋。灩秋暗暗一喜,她還真怕亮子扔下她走了呢。
“好了,亮子,不說這些了,你能出來,姐都高興得要瘋了。要是天麻他們也能學你一樣,那該多好啊,姐就再也不孤單了。”
“怎麼,天麻不在公司啊?”亮子很吃驚的樣子,霍地起身,甚是意外地望住灩秋。
灩秋搖頭,臉上滑過一道黯然。天麻,於幹頭,過去三和的一幫幹將一個也找不到,灩秋心裏那個急喲,對誰也說不得。
“臭天麻,死天麻,我去坐牢,他倒好,撇下公司躲起來,他還有點江湖義氣沒。不行,我得把他找回來!”亮子一邊發火,一邊就要往外走。灩秋拉住他說:“你上哪兒去找,我找了一個月,都沒一點音信。”
亮子說:“他準是又賭去了,秋姐你甭攔我,我知道他們躲在哪兒。”
亮子說到做到,不出三天,他果真就把於幹頭和天麻幾個找了回來。亮子找到天麻他們的時候,天麻跟於幹頭正爬在北陵郊區一家旅館裏賭博哩,據天麻說,中毒事件發生後,他們找不到三姐,也不敢在東州待下去,就跟於幹頭跑到了北陵。他們遇到了一個叫強叔的男人,強叔叫張興強,五十多歲,在北陵一帶很有勢力,算是北陵區的老大。強叔不僅在北陵開賭場,還通過一個名叫蘇洋的派出所所長在北陵開了一家建材廠,廠子是以蘇洋妹妹的名義注冊的,經營權卻在強叔手中。強叔想讓天麻跟於幹頭留下,幫他打理生意。
“你們答應了,那不是洗黑錢嗎?”天亮雖然年小,但對洗黑錢這檔子事,還是有點耳聞。
“啥黑錢白錢,隻要是錢就行。”天麻無所謂地說。
天麻的態度激怒了亮子,他道:“你們棄下秋姐,跑來給別人當馬仔,還口口聲聲說義氣,你們這就叫義氣?”亮子在道上混的雖然沒天麻時間長,但他自認為混得明白,他看不起那些朝三暮四的人,更看不起藏在旮旯裏苟且偷生的人。
“誰說給別人當馬仔啦,我們是找不到灩秋,又不敢回東州。”天麻為自己辯白。於幹頭自知理虧,插話道:“甭吵了,既然亮子來了,證明那邊就沒事,我們趕快回去吧,讓秋妹子一個人撐著,真是不放心。”
“什麼秋妹子,她是老板!”亮子怒聲說。
“好,好,老板。”於幹頭邊笑邊收拾東西,聽到灩秋出來的消息,於幹頭好不激動,他是那種愛湊熱鬧的人,做夢都想大幹一場,可惜就是自己勢力太單薄。現在好,灩秋出來了,他又有地方可去。
離開北陵時,於幹頭又叫了幾個人,說是跟他以前混的,到了東州,都歸灩秋老板。
“這些人都敢豁命,他們是好兄弟。”於幹頭又說。
灩秋又驚又喜,沒想到亮子會帶來這麼多人,陰沉著的心一下見晴,喜得不知說啥是好了。當天下午,灩秋在酒店擺了一桌,慶賀大家團聚。久別重逢,於幹頭顯得特興奮,尤其喝了幾杯酒後,話就更管不住了,他說以前太保守了,早知道會被別人欺負,不如一開始就把別人做了。灩秋讓他少說點,多吃菜,於幹頭說不。“我說秋老板啊,我們再也不能走以前的路,這次,一定要整出點名堂來。”
“對,整出點名堂來。”天麻他們跟著起哄。
灩秋說這事先不急,今天大家隻管喝酒,我要代表洪姐,代表華哥,好好敬大家一杯。一提洪姐,氣氛壓抑起來,天麻抓起酒瓶:“狗日的哈得定,我不會饒過他。”
“對,要給三姐報仇,這仇不報,江湖上真是沒臉混了。”於幹頭也道。灩秋左勸右勸,才把大家勸住。
安靜了沒一會,於幹頭又提起那個強叔,說他從強叔身上悟到一真理,要想發財,把勢力坐大,就得跟公安通起來,不通是萬萬不行的。灩秋問怎麼通,總不能拿著刀子硬逼人家跟自己合夥吧?於幹頭哈哈大笑:“這幫人還用得著你逼,你一個眼神,他就知道什麼意思了。”於幹頭又說起那個叫蘇洋的派出所長,問灩秋:“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牛,能幫著強叔洗黑錢?”灩秋搖頭,於幹頭擺出一副老江湖的樣,猛灌下一口酒道:“這小子有後台,聽說他舅舅在市裏做大官,是法院執行局局長。”
“你是說張海?”
“對,就叫個張什麼海,蘇洋跟我提過,說他舅舅,那才叫玩得大。”
灩秋忽然就不說話了。
也就在同一天,喝完酒後,灩秋回到住處,孫月芳來了,滿臉喜悅。灩秋問她:“是不是有好消息啊,看你滿臉開花。”孫月芳激動地說:“當然是好消息啦,我說過嘛,姓張的絕不是什麼好鳥,這不,我朋友打聽到,他在東州有個相好,倆人膩歪得不是一般,那女人叫胡燕敏,是東州智達律師事務所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