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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開禎

第一卷

第一章 夜總會

1

江邊三號碼頭上皮哥的人和一群不識相的混混火拚的時候,灩秋她們剛剛上班。灩秋是個坐台小姐,所謂上班就是陪客人,準確說是給男人當三陪。

三號碼頭是皮哥的地盤,這個城市共有五個碼頭,明著歸政府管,但在皮哥他們的盤子裏,碼頭另有其主。政府管的是明,皮哥他們管的是暗,這個世界上,暗往往比明更有約束力。那幫混混是鄉下來的,他們不大懂規矩,不知道在道上混是要拜碼頭的,他們糾結到一起,就開始在碼頭上收保護費了。這哪成,他們又不是城管,如果保護費能亂收,這個世界豈不亂了套。皮哥的手下一個叫順三的男人給過他們警告,但那個領頭的混混不把順三放在眼裏,他衝順三做了個鳥姿勢,然後口出狂言道:“你算老幾啊,有種就讓你們老大來跟我談。”順三笑笑,沒說一句話走了。第二天,混混們正在碼頭上吆五喝六的時候,順三派了二十多個弟兄,衝進碼頭,還沒等混混們反應過來,一頓亂棍就衝他們砸來。混混中的大哥、那個跟順三胡言亂語過的刀疤臉男人頭上美美挨了一棍子,他媽呀一聲轉過臉來,一看砸他頭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毛頭小子,恨恨罵了句臟話,掏出刀子就朝毛頭小子刺來。毛頭小子往後一閃,避開那把鋒利的刀子,未等刀疤臉第二刀捅來,他已扔了棍子,從同伴手裏搶過砍刀,照準刀疤臉砍過去,刀疤臉一聲慘叫,倒在了碼頭上。

血就是那個時候滲開的。

一見血,順三二十多個手下就眼紅了,興奮了,一不做二不休,刀棍亂舞,拳腳橫飛,碼頭一時成了習武的戰場……

明皇夜總會,灩秋她們的包房裏也是硝煙彌漫,盡管是風月場,但一點看不出風月的味道,倒像是男人女人在一起,變著法兒糟蹋自己。

灩秋要吐。下午她沒吃飯,餓著肚子上班是常有的事,但沒想到今天會遇上黃蒲公。這雜種是榆中區新近才暴發起來的地產商,聽說仗著有一個區政府當官的哥哥,在榆中為所欲為,看上哪塊地就是哪塊地。有個當官的哥哥有啥了不起,奶奶的,本姑娘又不當官,灩秋恨的是這雜種老打她的主意。從第一次給他坐台,他的那雙眼就不安分,當天晚上就扔給她一遝票子,要帶她去過夜。本姑娘沒見過錢還是咋的?灩秋可以給任何人賣,但絕不可以給黃蒲公這種老土癟沾身子,惡心。一看見他那五短身子,還有被褲帶緊緊勒住的母豬一樣的肚子,灩秋就要吐。更不提他那滿口呲著的黃牙和嘴裏騷烘烘的臭氣了。總之,灩秋討厭這些不把小姐當人的人。快來一場金融風暴吧,讓這些暴發戶統統跳樓。有天晚上灩秋看電視,聽說亞洲即將暴發金融危機,灩秋興奮地衝麗麗她們喊。黃蒲公這雜種,自己得不到,便帶來一個區規劃局長。這個姓梁的規劃局長更不是東西,大變態。大約他自己玩不了女人,竟然出一些不是人出的點子。先是拿啤酒猛灌她們,接著又換金獎白蘭地,白蘭地的味道還沒適應,龜孫子又換了人頭馬。灩秋最見不得洋人那玩意,比喝馬尿還難受。梁棟大約也瞅出了她這點,胳膊一甩,非要跟她猜拳。灩秋明知道姓梁的沒安好心,但也無奈,在明皇,小姐是不敢跟客人講條件的,更不能惹客人不開心,誰惹了,非但台費一分不結,還要接受嚴厲的體罰。體罰的種類很多,但結果都一樣,輕者讓你哭爹喊娘,下跪求饒,並發誓以後再也不敢了。重者,你會皮開肉綻,幾天下不了床,斷條胳膊少條腿的可能也有。沒辦法,明皇就是明皇,天慶一流的夜總會,一流的消費其實就是拿小姐一流的眼淚換來的。客人的樂子有多大,小姐的罪就有多深,這就是明皇公開倡導的經營理念。

一瓶人頭馬灌下肚,灩秋就要死了,胃裏翻江倒海,像是有無數匹駿馬在馳騁。麗麗見她麵無血色,頭都抬不起來,悄悄遞給她一包藥。那藥是麗麗認識的一位老中醫給的,說是能解酒養胃。誰知道呢,反正幹她們這一行,啥都懷疑,又啥都信。有時候胃裏難受急了,耗子藥都敢喝。灩秋正要就著啤酒往下灌藥,姓梁的發話了,這變態居然說:“喝不下去就脫,輸一拳脫一件。”

麗麗為幫她,故意興奮地喊了一聲:“好啊,梁哥輸了也要脫的。”

麗麗救了她。麗麗這孩子,真是灩秋的小心肝。每次灩秋被客人逼到絕路,她總是挺身而出。姓梁的看一眼麗麗,大約麗麗那張稚氣未褪的臉激起了他另一股情欲,她放開灩秋,跟麗麗猜起拳來。跟當官的猜拳,就跟黃鼠狼玩拜年一樣,他是套子,你永遠是獵物,聽說那些小屁官見了大官,也一樣輸得老婆都不剩。麗麗自然慘敗,不出五分鐘,麗麗就被他們扒得隻剩一條三角短褲了。包房裏發出陣陣淫笑。好在麗麗早就把這不當回事了,就算把三角褲扒了,也一樣大大方方坐在狼堆裏吃肉。接下來是鳳,也是一個才出道的女孩子,年紀還比麗麗小一點,一對小奶子還沒來及發育好,就讓這些肮臟的大手捏得變了形。如果隻是脫,灩秋也能忍受,不至於中途跑出來。可恨的是,梁變態喝到中間,忽然就拿起啤酒瓶,要往麗麗身子底下捅。麗麗大聲呼救,灩秋一把奪過了酒瓶:“能喝就喝,不能喝走人!”灩秋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就冒出這麼一句。這下她闖禍了,梁變態色眼一瞪,不說話了。灩秋還在楞怔,一個巴掌甩過來,是黃蒲公打的。

“婊子,敢對梁哥無禮!”

灩秋讓一個嘴巴搧醒了,忙端起酒杯,給姓梁的賠不是。但是姓梁的再也不是剛才那副嘴臉,鴨子嘴往上一嘟,兩條腿一條騎在另一條上,擺出一個牛逼的造型,眼睛瞪著黃蒲公。黃蒲公一定是有事求著姓梁的,廢話,沒事他憑什麼請姓梁的?更多的時候,像姓梁的這種官員,就是暴發戶黃蒲公他們供養起來的親爹,不,比親爹還要親。灩秋在這種場合混久了,對這種場合來的人,以及他們請的客,就知道一些曲曲彎彎。

灩秋讓黃蒲公狠狠搧了一耳光,主動扒了自己的上衣,算是此事就了了。姓梁的臉上有了壞笑,原又恢複到剛才那惡相。因為這個小插曲,接下來姓梁的更是有恃無恐,他掏出一遝票子,約莫五千塊,衝灩秋說:“我也不碰你們,免得你們罵我流氓,你們自己表演,表演得好,這錢就是你們的了。”

“表演什麼?”麗麗其實知道,但她還是問,麗麗是在緩和包房的氣氛,怕灩秋再吃虧。

“表演什麼還用我教?”姓梁的三角眼一瞪,臉上露出一層獰笑。

灩秋知道,姓梁的是想看豔舞,現場表演,但沒想到,他讓麗麗跟小不點兩人一同表演,就是現場示範給他看,說著,他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家夥,那家夥又大又醜,灩秋一陣惡心。

灩秋逃出包房,她是在逃自己,看著麗麗和小不點為她受罪,她良心受不了,受不了卻又沒辦法,隻能逃出來。灩秋跑進洗手間,一陣狂吐,吐得肝臟都要出來了,眼珠子使勁往外憋。我不能再待下去,我必須逃走。灩秋想著,就朝廳子裏望一眼。這家叫明皇的夜總會,是皮哥開的,在榆中區,它算是老大,因為皮哥就是老大。皮哥是不容許小姐半路上逃走的,那樣客人撒起野來,皮哥就沒法跟客人解釋。到皮哥這裏消費的客人,一半是道上的,另一半,雖說聽起來比道上文明一點,但其實還是跟道上有關聯。比如黃蒲公,比如姓梁的,他們平日跟皮哥,就跟自家兄弟,那種親親熱熱的樣子,就像他們上輩子就在一個被窩。開罪了這些人,後果不用別人告訴你,飽受一頓毒打不說,一個月的台費也泡了湯。而灩秋指望著台費給順三還債哩。當初為了華哥,灩秋從順三那裏借了十萬塊錢,高利貨,再不還,怕是這輩子也還不清了。

灩秋必須得逃,如果姓梁的不放過她,讓她也做那個,那她就跟死沒什麼兩樣了。她再次瞅了一眼廳子,偌大的廳子裏,燈火像是地獄裏射出的光芒,粉紅色的燈光照得明皇像一張巨大的粉床。粉床上活動的,是他們這些狗男狗女。是的,自打進入明皇那天起,灩秋就把自己也打入了狗男女的行列。但她不想狗得太厲害,起碼得留點人味,那種兩個女人抱一起表演給男人看的惡心遊戲,她就是打死也做不出來。灩秋看見了小馬褂,服務生的頭,一個個子高高大大的男孩,長得很帥。他真名叫什麼,沒有人知道,小馬褂是皮哥給他起的外號。以前是武警,軍區門前站過崗的。後來退伍了,被一個四十幾歲的女人看中,包養了幾年。可惜小馬褂不學好,抽上了白粉,抽得那女人差點破了產,最後被女人趕了出來。

灩秋見今天當班的隻有小馬褂一個人,心放了下來,她從長筒襪裏掏出一小包粉,搖搖晃晃走過去。小馬褂問她怎麼了,灩秋沒說話,隻是拿一雙色眯眯的眼看著小馬褂。小馬褂被她望得不自在,走過來,灩秋打了擺子,裝醉。小馬褂及時扶住了她,灩秋感覺到他那雙小男人的手在自己身體上的不安分,她笑笑,笑得很恐怖,鬼一樣。“小馬褂,姐姐不行了,再堅持,你就見不到活的姐姐了。”

“不行!”小馬褂警惕地往後縮了縮,臉上閃出一絲凶相。

灩秋一個趔趄,撲倒在小馬褂懷裏,將一嘴的涎水吐在小馬褂黑青的臉上,發出一聲蝕骨的呻吟。手順勢抓住了小馬褂的手,那包白粉塞進了小馬褂手心。

“小馬褂,你就心疼一下姐姐,姐姐大姨媽來了,再陪下去,惡心了客人,皮哥要抽了我的筋。”說完,也不等小馬褂反應過來,人已登登登下了樓梯。

灩秋幾乎是跑出明皇的。一手拎著包,一手捂著前胸,大街上晃兩個奶子實在不雅觀。夜晚的天慶市燈火絢爛,照得哪兒都跟過節似的。夜總會前麵的停車場堆滿了車,灩秋幾乎是從車縫裏鑽過去的。一輛出租看見了她,司機很快打開車門。灩秋鑽進去,上氣不接下氣說:“麗都花園,快!”

司機一踩油門,車子嗖地離開,透過車窗,灩秋看見小馬褂帶著人追出來。狗日的小馬褂,一包白粉還收買不了他。灩秋淒涼地笑笑,不知是笑小馬褂還是笑自己。

出租車快到麗都花園的時候,灩秋忽然又說:“師傅,麻煩你往解放西路那邊開。”

司機猶豫了一下,他聞到了灩秋身上的酒味,也看到了灩秋的慌張神色。

“妹子,你到底去哪麼?”

“去解放西路。”灩秋說完,掏出電話打給朵朵。朵朵是她剛到天慶時認識的朋友,兩人關係密得很。灩秋擔心小馬褂他們會追到麗都花園,所以不敢回家,她問朵朵在什麼地方,朵朵說還在上班。朵朵跟灩秋不一樣,灩秋是坐台小姐,朵朵是暗娼,朵朵幹這行從來是單打獨拚,自個給自個拉生意,從不拜誰的碼頭,也不進夜總會那種地方。讓人盤剝的事,朵朵從來不幹。

“朵朵,我沒地方去了,快回家,我在你那裏湊合一宿。”

朵朵罵了句親昵的臟話,說她現在走不開,還陪客人吃宵夜呢。

“朵朵……”灩秋的聲音已經像哭了。

朵朵聽出了灩秋話裏的急,她說了一個賓館,就在解放西路東側,她讓灩秋去賓館找牛子。“讓他給你開間房,我下班就趕過來。”

灩秋的心這才踏實。出租車司機算是聽出個大概,多嘴道:“開罪客人了吧,這麼靚的妹子,幹嘛非幹那,看把自己虧的。”

要是換上平常,灩秋免不了要嗆司機一句,可這晚,灩秋卻被感動。看來,人被感動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灩秋真想說句什麼,她心裏暖乎乎的,多望了司機一眼。司機是個中年人,人很憨厚。說的也是,不憨厚能做這個,都像皮哥他們一樣黑社會去了。

車子很快到了榆通賓館門前,灩秋下車,進去一問,牛子果然在值班。牛子是朵朵的表哥,兩人一同出來闖社會的,沒想社會不是那麼容易闖的。朵朵淪落到做雞,牛子還行,在賓館當保安,掙錢雖說少點,倒也踏實。

牛子見她這樣,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回事?灩秋笑笑:“我喝醉了,快幫我開房。”

榆通賓館的房價不是太高,灩秋剛來天慶的時候,曾在這裏租過一個月房,她跟朵朵就是這在這裏認識的。隻是賓館現在裝修得跟以前不一樣了,有了豪華味,就跟鄉下妹子變成城裏小姐一樣,外表是闊氣了,裏麵卻汙垢得厲害。等到了房間,灩秋忽然就癱了。這一連串的折騰,弄得灩秋快要散了架子。手機死命地響,一看是小馬褂打來的,灩秋嚇得不敢接。中途溜號在明皇是大忌,在哪家夜總會也是大忌。去年有個小妹,因為不堪客人折磨,中途溜了號,放了客人鴿子,差點讓皮哥手下打掉一隻眼睛。

牛子送灩秋進了房就匆匆走了,跟灩秋多連一句話也沒說。保安是不容許進客人房間的,各行有各行的規矩,這些規矩又專門是為灩秋她們這種沒有地位的人定的。一想到地位兩個字,灩秋的眼淚撲簌簌就下來了,怎麼也控製不住。她想起自己的好姐妹、同班同學譚敏敏,歌唱得沒她好,人也沒她漂亮,但人家傍了款,聽說現在在北京發達了,被一家公司簽到了旗下。前些日子譚敏敏忽然打來電話,問灩秋發展得怎麼樣,什麼時候開演唱會。這話沒把灩秋嚇死。演唱會,那是多麼遙遠的一個夢啊。

灩秋伏在床上,索性就痛哭起來。後來朵朵來了,問她紅著眼睛做啥?灩秋把淚擦掉,忽然就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地說:“沒啥,想俺娘了。”

灩秋不是天慶人,她來天慶,完全是華哥設的騙局。

2

天慶是直轄市,這個城市以前並不直轄,後來中央說要發展西部,才將它直轄。其實直轄不直轄跟灩秋沒一點關係。灩秋最初看重的是這裏的人厚道,不比她們老家河南。再者,華哥是天慶人,她當然得跟著華哥到天慶來。華哥當時說,到了天慶,用不了一年,就把她包裝出來。華哥當時開一家模特公司,順帶幫一些想成名的男男女女當經紀人。灩秋跟著華哥,最初確實也風光了一把,華哥的公司搞過一屆模特大賽,是跟天慶電視台合辦的。灩秋不但自己上台走秀,還給那些剛剛出道的女孩們當舞台指導。那是灩秋這生中最風光的日子了,可惜好景不長,華哥的公司就垮了,再後來,華哥跟一個叫天寶的男人為爭一場時裝秀的舉辦權,打了起來。華哥也是被同行逼急了,再逼他就得卷起鋪蓋回老家。華哥一怒之下,拿刀捅了天寶,這下禍闖大了。天寶的後台聽說是張朋,這是個跺一下腳天慶都要發顫的人物。華哥捅了天寶,自然沒好果子吃,不出一月就進去了,他的公司被人一把大火燒了。華哥在獄中求灩秋,說現在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愛他娘的,華哥居然拿她當親人,真是人落難了什麼都叫得出。華哥沒了以前的威風,可憐巴嘰說,你去找順三,一定要救我出去。

天慶不是灩秋想的那樣,華哥也不是灩秋想的那樣,包括順三,包括皮哥,都不是灩秋想的那樣。他們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狼,狠著呐。其實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弱肉強食,天經地義,怪不得誰,隻能怪自己生在沒錢沒勢的家裏,隻能怪自己是弱女子,救不了自己。

灩秋在等消息。她躲在賓館已有五天了,原以為新安街要亂,皮哥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沒想,五天過去了,屁事也沒,新安街平靜得很,天慶市也平靜得很。手機倒是偶爾響幾聲,但都是跟灩秋一起的姐妹。為了安全,灩秋誰的電話也不接,包括朵朵的。

灩秋住進賓館才明白,朵朵把她支到賓館,不讓她去她臨時的家,不是因為她去了朵朵不方便,那有啥不方便的,一道門一關,另間屋子裏做啥,她都能充耳不聞。幹這行的姐妹們都有這本事,要不,你怎麼混?朵朵是怕皮哥。沒有不透風的牆,灩秋跟朵朵的關係,皮哥一定打聽得到,如果把她逮到朵朵家裏,朵朵在天慶就混不下去了,缺條胳膊少隻眼的可能也有。朵朵讓她住賓館,是為安全著想。灩秋現在才知道,解放西街是張朋的地盤,榆通賓館也是張朋的地盤,皮哥再是混世魔王,也還沒修煉到敢跟張朋作對的境界。

又是一周後,灩秋在賓館躲不下去了,人不是躲在某個地方生活的,再說,灩秋的錢袋子也告急。她不能跟朵朵提錢,大家掙錢都不容易,姐妹們掙的都是血淚錢,偶爾救一下急可以,長期地靠著一個姐妹,不是灩秋的做法。這一天,朵朵剛走,她是被一個男人叫去的,聽說那男人才到天慶,對天慶還很陌生,遇見了朵朵,就像遇見了知音,朵朵打算在這男人身上狠撈一把。灩秋不好表態,誰是誰的掙錢方式,這點上姐妹們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既看得開又想得明白。能撈則撈,能宰則宰,隻要不讓人家剔頭就行。剔頭是姐妹們的行話,意思就是不要讓人家倒宰一刀,宰得身上一點兒肉都不剩。

朵朵走了有十分鐘,灩秋出了門,她換了一身職業裝,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寫字樓裏幹體麵活的白領。你還甭說,灩秋真這麼打扮出來,還真有點白領的味道,這都得益於她在北京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雖苦,灩秋卻也學到不少東西。要是那時候能跟一個好一點的男人,灩秋的生活可能就成了另種樣子。但這能怪誰呢,灩秋遇到了華哥,她被華哥迷住了,長得體麵的男人往往能迷住女人,這是女人的軟肋。

灩秋打算去新安街,看看明皇。她在離賓館不遠的一家超市裏挑選了一副太陽鏡,價錢不是太貴,但樣式很酷,這樣以來,灩秋就不是那個穿著性感暴露的衣服在明皇夜總會坐台的灩秋了,倒像是天府大廈裏走出來的商界精英。她走在街上,很快吸引過來一大片目光。灩秋自豪了一陣,心情很快就又回到落難者的那個狀態。她在馬路牙子上晃了晃,希望能看到那晚載她的司機,後來她笑笑,天慶這麼大,哪能就那麼容易碰到他呢。她招招手,一輛出租停下,灩秋說:“去時代超市新安店。”

時代超市是天慶最大的超市連鎖店,據說分店已開到第二十六家,這個數字正好是灩秋的年齡。灩秋她們在明皇裏的一應用品,紙巾啊口香糖啊衛生巾啊速食麵啊什麼的,都是時代超市買的,就連上班必不可少的男人用的那玩意,時代超市也有賣。司機是個年輕人,在她臉上怪怪盯了半天,冷不丁問:“小姐是明皇的?”

“你媽才是明皇的!”一摘掉墨鏡,灩秋臉上的憔悴還有疲憊就顯了出來,特別是眼睛四周的黑影,這是最容易暴露她們身份的,有經驗的司機隻要一看見那黑青眼圈,再聞聞她們身上煙酒和劣質香水混合的味道,就知道她們是做哪行的。但這個司機顯然多嘴,有幾個小姐願意被人那麼赤裸裸說出來,還一眼就認出是明皇的。

司機挨了罵,卻不氣惱,都說天慶人脾氣好,天慶的妹子脾氣好,天慶的哥脾氣更好。能滋養出如此好脾氣的地方,卻盡出些砍啊殺的事,灩秋實在搞不懂這個天慶。

“我說妹子,火氣不要那麼大嘛。”的哥陪著笑說。

“開好你的車,少揩油,本小姐沒那個興趣。”灩秋一半是撒氣,一半,也是給自己壯膽。她想去新安街,又怕去新安街,車子離新安街還遠,她的心已怦怦跳個不停。司機挨了訓,不敢多嘴了,專心致誌駕起了車。灩秋又覺得對不住人家,人家也是出於好意,並沒傷害她,怎麼就能那麼刻薄呢。這麼想著,她衝的哥笑笑。的哥顯然是個老油子,這個年齡的的哥都是老油子,就喜歡跟小姐們搭訕,雖搭訕不到什麼,但也能消消寂寞。這個世界上,有誰不寂寞呢。天天抱個方向盤,絕對不比天天摟個小妹帶勁。

“聽說了嗎,明皇出事了。”的哥說。

“出事?”灩秋一驚。

“一周前的事。”的哥道。

“什麼事?”灩秋本能地緊張,身子往前傾了傾。

“有人去耍,結果耍出了命案,好幾條人命沒了,公安封了廳子。”

“不會吧?”灩秋臉色慘白,怪不得這兩天這麼平靜呢。

的哥見她真的不知道,滔滔不絕講起來。任何一個城市,消息最靈通的永遠是的哥。大到國家大事,政府官員、城市首腦的生活起居,腐敗了多少錢,養了幾個情婦,小到哪條巷子抓住了賣白粉的,哪條街的洗頭女便宜,他們無所不曉,而且善於講給乘客聽。的哥一通亂講中,灩秋的臉白了幾次,到最後,一點兒血色也沒了。的哥說,有個房產商帶著合作夥伴去明皇消費,夥伴對小姐不滿意,要求換台,服務生楞是不換,還說明皇的小姐個個頂呱呱,比北京的天上人間也不差哪。那老板大約覺得丟了麵子,居然掏出了槍,恐嚇服務生。誰知讓服務生一酒瓶捅過去,老板的一個眼珠就掉了下來。老板最後還是開了槍,領班的小馬褂當場就咽了氣,子彈打穿了腦袋。

小馬褂!

“這年頭,有錢的都愛耍命,耍得好。”的哥帶著輕鬆的語氣說。

灩秋的心,卻已跳到嗓子眼上。

灩秋在時代超市門前下了車,裝模作樣往超市去,等的哥載了客離開新安街,她才掉頭往明皇那邊看。想想也是可笑,做雞都不怕,反倒怕被一個陌生的哥識破。

明皇那邊的確靜靜的,靜得有點怕人。那兩扇供人出入的富麗堂皇的紫紅門緊緊閉著,擺放在前麵的花藍也不見,更看不到門童。莫非,的哥說的是真?灩秋正伸直了脖子巴望,身體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扭頭望時,一個男人從她身邊疾疾走過,灩秋正要訓斥,忽聽男人說:“趕快離開!”

男人的聲音很磁,底音雄渾,質感很強。灩秋對聲音有一種天然的敏感,尤其對有磁性的聲音,男人雖然壓得低,但那聲音卻對她有一股洞穿力。灩秋一直恨自己底音不足,發出的聲音不夠飽滿、圓潤,如果有男人這樣好的音質,她怕是早就出名了。男人身材高大,絕不低於一米八,塊頭也不錯,走路的姿勢筆挺,是灩秋喜歡的類型。灩秋一直夢想,有一天能遇到這樣一個高高大大身材魁梧有楞有角的男人,最好他能愛上她,然後帶著她去闖蕩世界。可惜這樣的男人隻在夢裏出現過,跟了華哥後,這樣的夢她也很少做了。灩秋想喚住男人,看看他前麵長得咋樣,還有,憑什麼要跟她說剛才的話?一陣聲音響過來,灩秋回頭一望,頓時白了臉。

四輛車從竹林大街開過來,威風十足地駛上了新安街。開在最前麵的是一輛悍馬,緊跟著是一輛豪華大奔,後麵兩輛奧迪。車隊一駛上新華街,行人便做四散狀,紛紛為他們讓道。四輛車就像四個龐然大物,目空一切地從灩秋眼前駛過去。不用說,第二輛車是皮哥的,聽說他那輛大奔三百多萬,內部裝修就花了一百多萬,玻璃全是防彈的。灩秋隻見過皮哥一次,還不是從正麵看,隻是從遠處看見過他背影。但這就夠了,那個背影留給灩秋太多的遐想,還有感慨。人跟人就是不一樣,這是她當時的想法。後來這想法變了,因為這樣想太幼稚,人怎麼能跟人一樣呢?皮哥是誰,他是天慶市的二號人物,據說市長見了他也得低頭。姐妹們中間傳著一個笑話,說有次皮哥請一位副市長吃飯,那副市長不知天高地厚,到了包廂,很習慣地就坐在了主賓席上,還拉了拉邊上的椅子,衝皮哥說:“皮老弟,坐。”皮哥笑笑,說:“謝謝市長。”然後眼睛一斜,衝手下遞了個眼神,他身邊最沒情況的一個馬仔就坐在了副市長邊上。皮哥大大方方坐在了副市長對麵,也就是最下座。副市長眉毛微微一皺,不知道皮哥玩的是哪出。結果一上菜,副市長才如夢方醒。餐廳服務員拿皮哥這裏當主賓了,眼裏壓根就沒副市長。

四輛車跋扈而去,灩秋看清了一個腦袋,順三,她差點叫出聲來。順三坐最後一輛車裏,後腦勺清清楚楚在玻璃裏映出來。順三的後腦勺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後腦勺,順三小時打架,被人在頭上鏟了一鐵鍁,結果,那一片就不長頭發了,結成一個巨大的紅肉瘤。據說順三想過很多辦法,想治好那個紅紅的肉瘤,可惜世上沒那麼好的醫生。後來順三走了黑道,那肉瘤居然帶給他無尚光榮,順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肉瘤就是順三,順三就是肉瘤。有崇拜順三者,每次打架都渴望別人也拿鐵鍁鏟他後腦勺一下,可惜現在打架沒人用鐵鍁,改用刀砍槍殺了。

灩秋恨順三,她不恨皮哥,皮哥沒害她,是順三害了她。灩秋想撲上去,撕住順三,搧他一個耳光。可這樣的想法比白癡還白癡。車隊揚長而過的時候,灩秋還是縮了縮身子,把自己藏在一個垃圾箱後麵。等車隊消失,灩秋忽然記起剛才那男人,她再四下望時,男人早沒了影。

奇怪,他是誰?是皮哥的手下,還是?

朵朵帶來一個男人,三十多歲,說是做水貨生意的。天慶水貨生意的市場很大,不少人靠這個發財。大到汽車船隻,小到手機化妝品,但凡這個世界上有的,都敢往天慶賣。就連冒牌的避孕套,也敢裝集裝箱往天慶發。男人長得賊精,一看就是那種靠小詭計生存的人,灩秋對這種男人沒興趣,她白了朵朵一眼。

朵朵介紹說:“這位是灩秋,我姐妹,這位是火老板。”

“火石財。”男人弓下腰,做出一副斯文樣,向灩秋自報家門。

他的斯文讓人想到一種叫馬戲的雜耍,灩秋想笑,忍著沒笑。朵朵給她丟了個眼神,意思是讓她對火老板客氣點。對老板客氣其實就是對錢客氣,灩秋跟錢沒仇,於是就客氣道:“火老板在哪發財?”

“小生意,小生意而已。”火老板使勁點著頭說,眼睛,卻死死地盯住灩秋的胸。

又是一個色鬼!灩秋心裏恨了聲,臉上卻裝作很開心:“火老板是怕我們蹭啊,放心,朵朵的朋友,我灩秋可不敢蹭。”

“哪裏的話,灩秋小姐講話很幽默的,很幽默。隻怕我火某想讓灩秋小姐蹭,灩秋小姐還看不在眼裏呢。”

“幽默嗎,我咋一點不覺得。”灩秋說著話,將手裏的短褲一抖,晾在了衣服架上。灩秋正在洗衣服。

火老板的目光牢牢被短褲吸住,短褲是黑色的,帶著鏤空,中間關鍵地方,繡一朵白色的荷花。

朵朵咳嗽一聲,火老板才極不情願把目光拿下來,他咽了口唾沫,灩秋看得清楚。

“我請二位吃飯,請二位吃飯好不好?”火老板望望朵朵,很快又將目光轉到灩秋身上。

灩秋肚子早就餓了,這段日子,她真是虧待了自己,她往鏡子裏一照,自己離鬼隻差半步了。

“我要吃火鍋,川西壩子那家。”朵朵急不可待說。

“好說,好說,灩秋小姐呢,灩秋小姐想吃什麼?”火老板說話喜歡重複,能重複兩遍的絕不一遍說完。灩秋說了聲隨便,火老板說:“隨便怎麼能行,那怎麼行嘛,想想,到底要吃什麼?”

“我要吃火鍋!”朵朵聲音重重地說了一聲。

火老板變了臉色,不過他仍然頑固地望著灩秋,等灩秋修改朵朵的指令。

灩秋嫵媚一笑,知道朵朵是吃醋了。朵朵老吃灩秋的醋,因為灩秋實在是比她漂亮,在這個靠臉蛋和身坯吃飯的年代,長不好就意味著你混不好,好在,朵朵長相還說得過去,要說不足,怕是她那沒有形狀的假胸,讓她的身體打了很多折扣。這點上,朵朵真是沒法跟灩秋比。灩秋傲就傲在那兩座山峰上,要是舉辦美胸皇後,灩秋絕對殺得進全國前三。

“火鍋就火鍋吧,我無所謂,不過,川西壩子那地方也太爛了點,怎麼配得上火老板。哎,朵朵,上次我們去的那家叫什麼?”

灩秋這麼一說,朵朵才猛地想起來。

“過江龍!”朵朵興奮地叫了一聲。

“對,就去過江龍。”灩秋跟著說。

三個人乘了車,往海洋公園那邊去。車上火老板一再解釋,說他本來是有車子的,可惜他對天慶的道不熟,開出來反倒丟人。灩秋心裏想,現在有個車算鳥啊,用得著這麼酸?嘴裏卻說:“要說天慶的路,朵朵最熟悉了,哪天火老板開了車,帶我和朵朵去兜風。”

火老板立馬響應:“好啊,灩秋小姐可不能耍我,說兜風就要兜風去的。”話還沒說完,火老板哎呀了一聲。火老板跟朵朵坐在後排,灩秋想,一定是朵朵嫌姓火的對她太熱情,掐了他一把。

過江龍人滿為患,跟上次來時一樣,上次是灩秋一個小姐妹請客,那小姐妹傍了一個藥材販子,人雖老點,精力倒很旺盛,而且酒量大得驚人,他一人差點放翻灩秋她們四個。灩秋那次吐了三天,發誓再也不那麼不要命地爛喝了。

等了半小時,才騰出位子,火老板殷勤地讓灩秋點菜,灩秋識趣地將菜譜遞給朵朵。姐妹之間,開開玩笑可以,千萬別把對方刺激了,刺激了對方,對誰也沒好處。況且,就這麼一個瘦猴一樣的火石財,也不值。

吃完火鍋的第二天,灩秋還在睡覺,火老板忽然找上門來。灩秋警惕地望了望身後,沒看見朵朵。“你幹什麼?”她問火老板。

“不幹什麼啦,就是找灩秋小姐聊聊天啦。”火老板拖著半生不熟的廣東腔道。這土癟,到底是哪裏人,朵朵也搞不清。

“不好意思,我要睡覺。”灩秋說著就要關門。

火老板嬉笑著臉擠進來:“覺有什麼好睡的,兩個人聊聊天啦。”

“找朵朵聊去。”灩秋拉下臉說。

火老板緊忙解釋:“我跟朵朵真的沒什麼啦,兩個人也隻是剛認識的朋友,灩秋小姐別誤會嘛。”

“我沒誤會。”灩秋躺在了床上。灩秋喜歡在白天困覺,其實姐妹們都這樣,晚上是黃金時間,那怕熬天亮也值。習慣成自然,久而久之,她們在白天就睜不開眼睛了。

灩秋原以為,她一裝睡,火老板就會沒趣地離開,沒想,此人臉厚得很。自己搬過一把椅子,坐在了床邊,開始絮絮叨叨講他的故事。說他小時很窮,家在廣東那邊的一個鄉下,母親死得早,父親又娶了小的,對他不好。好不容易上了學,父親又出了車禍,小的卷了他家東西,跟一個打魚的跑了。他苦苦撐到四年級,實在撐不下去,就輟了學。灩秋對這類故事沒興趣,她自己的故事就夠讓她咀嚼一輩子,哪還有閑心分享別人的痛苦。火老板倒是講得起勁,講著講著,居然流下了眼淚。灩秋翻個身,睡了。

一覺醒來,居然發現姓火的還在。規規矩矩坐椅子上,屁股位置都沒挪。怎麼坐上去的還就怎麼坐著,好像灩秋罰了他。灩秋還擔心他會無禮,手裏一直攥把小刀,姐妹們包裏都有這玩意,關鍵時候,也能起點作用。一看火老板那個傻帽樣,灩秋忍不住就笑了,心裏,也奇奇怪怪對姓火的有了好感。

這人還算老實。老實人現在可不多見啊,灩秋禁不住又多看了姓火的一眼。

3

姓火的說,他的公司在朵朵她們那個小區還有一套房,空著,不過小點,不如灩秋搬到那邊去住。

“你還真開著公司啊?”灩秋不相信地盯住姓火的,這段日子,她跟姓火的有了一些接觸,還單獨吃過兩次飯,是瞞著朵朵去的。

“小公司嘛,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姓火的像是被灩秋看穿什麼,訕訕的,賊亮的腦門上出了汗。

“不會跟我收房租吧,我可交不起。”灩秋說。她覺得姓火的不像壞人,壞人沒這麼好的耐心。再說,姓火的一看就是生意剛起步,這個階段,人還不至於壞到無恥。

“灩秋小姐說到哪裏了,我怎麼會跟你收房租,你能搬過去住,是看得起我。”

灩秋心裏一動,白住人家房還是看得起人家,這買賣劃算。“好吧,我答應你,不過我可有言在先,不能打我主意,我不是那種人。”這話灩秋說得心虛,不是那種人,又是哪種人呢?不能自圓其說。

姓火的倒是信誓旦旦:“灩秋小姐想多了,我也是一個人寂寞,隻想找個朋友,說說話聊聊天什麼的,哪能往那方麵想。”

“那好,我答應你。”

姓火的一楞,以為灩秋開玩笑,再一看,又不像。“灩秋小姐真的答應了?”

“羅嗦什麼,不就搬個房嘛。還楞著做甚,起來搬啊。”

姓火的心花怒放,紅潤的臉上閃出一層厚厚的肉笑,手忙腳亂,就替灩秋拿了東西。到了前台,灩秋要結帳,姓火的說:“哪能讓灩秋小姐結,單子給我。”灩秋也不客氣,很豪爽地將單子給了姓火的,看著姓火的從皮夾裏掏錢,灩秋忽然想,天下還真有大傻瓜啊。

灩秋住進了金色花園,8號樓,跟朵朵租的16號遙遙相望。房子麵積的確不算大,70多平米,但對灩秋來說,大得已能裝下整個世界了。姓火的又忙了一天,還叫來公司的員工幫忙,灩秋就有家了。躺在新買的大床上,灩秋興奮得要死。自從大學輟學,她還沒住過這麼舒暢的地方,北京的時候,灩秋跟敏敏擠在一間潮濕的地下室,後來敏敏讓那個款拐走了,說是住了公寓,灩秋怕一個人擔不起房租,在小區邊貼了告示,希望能找個幫她卸負擔的人。來的人倒是多,但都搖頭,後來終於等來一女的,三十多歲,但住了一晚,灩秋就把她轟走了。

那女人有夜遊症,半夜裏起來忽然就壓住了灩秋,還說要把她綁起來,丟到黃河裏喂豬。黃河裏居然有豬,這女人瘋得不是一般,灩秋嚇個半死。有了華哥日子雖說好點,但華哥對她忽冷忽熱,身子憋了就找她發泄,發泄完,壞脾氣就上來了。發展到後來,竟然打她,半夜裏還把她攆出去過。那可是大冬天,灩秋凍得手腳都僵了。想不到,剛剛認識沒幾天的火石財,竟然大方地賜給她一個家。

躺著躺著,灩秋忽然想,姓火的不會是放長線釣大魚吧?

灩秋在火老板的公司裏上了班。火老板的公司開在渝慶路23號,一家不太耀眼的寫字樓,對麵是百安大廈,這一帶最繁華的購物中心。公司有個怪名,多拉電子。灩秋不明白多拉的意思,還以為它是個電子產品的名,她問過姓火的,姓火的嗬嗬一笑:“咱沒文化,隨便起的。”直到姓火的出事,灩秋才知道,多拉就是潘多拉的意思,魔盒,意思就是公司什麼都可以賣。公司裏人不多,加上灩秋,也不過二十人,都是清一色的年輕人,最小的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公司的業務就是把產品推銷到天慶的各個角落,業務人員全部拿提成,至於你用什麼方式推,推到誰手裏,姓火的不管。姓火的就一句話:“銷得多,掙得多,這年頭,沒有賣不出去的貨,隻有扶不上牆的阿鬥。”阿鬥兩個字,從姓火的嘴裏說出來是聽不懂的,必須得讓他手下翻譯。姓火的這樣說,意思是在警告大家,千萬別做阿鬥。灩秋不用跑業務,每天打打雜,幫姓火的接待接待客人,其實別人眼裏,她已成了火老板的秘書。灩秋對這份工作還算滿意,再說她也沒打算在姓火的這裏待下去。好日子不是她過的,她怕有一天順三找上門來,不但自己待不成,還可能連累火老板。

這樣過了一月,居然相安無事。姓火的對她彬彬有禮,順三也像是沒了聲息,灩秋覺得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姓火的倒也罷了,反正灩秋現在已習慣了他,沒有剛開始時那麼厭惡了。灩秋到公司上班的事,朵朵已經知道,一開始她跟姓火的都設法瞞著朵朵,後來一想,這樣瞞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大大方方告訴朵朵。於是由火石財做東,請灩秋和朵朵吃飯。灩秋很坦白地告訴了朵朵,朵朵先是一楞,繼而暴發出一片野笑:“行啊,火石財,你手腕不小,把我們姐妹都騙上了床。”灩秋一陣臉紅,她想告訴朵朵,自己並沒跟火石財上床,不想,也不情願。但一看朵朵那表情,她索性裝起了沉默。火石財倒是解釋了幾句,這人看起來不善於解釋,漲紅著臉,一副急於辯白的樣子。朵朵先入為主,認定火石財睡了灩秋,還把那麼一份好工作給了灩秋。端起酒杯:“好啊,我祝賀你們,你還甭說,你們倆個挺般配的。”這話等於是損灩秋,灩秋聽得出朵朵話裏的醋意還有敵意,畢竟,現在傍個男人也不是容易事,好不容易到嘴的魚,又讓別人吃了,朵朵不犯酸才怪。火石財想說什麼,被灩秋拿眼神製止了,灩秋也敬了朵朵一杯:“謝謝你,朵朵,火老板是好人,我們別傷害他。”

“這麼快就心疼起老公來了,行啊灩秋,看不出你道行比我深。不過我還是提醒你一句,小心讓人家剔了頭。”說完,朵朵猛地甩下杯子,走了。

火石財想追上去,又一看灩秋,無奈地坐下了。灩秋說:“你把我最好的姐妹氣走了。”火石財說:“我真的跟她沒什麼。”

“跟我也沒什麼。”灩秋說著,點了一支煙,她吐出一口憂傷的煙霧,道:“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樣?”

“都哪樣?”火石財猜不透灩秋的心思,有點心虛地問。

“少他媽給我裝蒜,以後你再敢碰她,我閹了你!”灩秋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發火,反正她是衝火石財發了,還一連好幾天不理姓火的,害得火石財又是服軟又是保證,好像她真成了火石財什麼人。其實灩秋是氣朵朵,不就一個破男人麼,犯得著爭。

打那天起,灩秋沒再跟朵朵聯係過,看來朵朵是動了真的,灩秋甚是奇怪,這個姓火的,到底使了什麼魔法,讓一向不把男人當回事的朵朵,突然間較起真來。

更揪心的還是順三。那次在時代超市門前見過後,灩秋就再也沒了順三的消息,她隻是聽說,明皇那起血案,死者中間有一個是市裏某領導的兒子,上頭對此案很重視,公安部門已成立專案小組。還有一種說法,天慶的娛樂界太混亂,黑道猖狂,上頭可能要嚴打。但從那天皮哥的囂張氣焰看,事情並沒那麼壞,要不然,皮哥也不會張揚到那程度。

煩人,明皇死的那幾個人中為什麼沒有順三,要是有順三,那該多好啊,再也不用為那筆高利貸發愁了。

灩秋跟姓火的終還是上了床。其實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隻不過灩秋一直在騙自己,總以為自己可以堅守住,可以硬扮出一副正人君子相來。可這太難,一想欠順三的那筆錢,還有順三追上門以後的種種惡果,灩秋就不寒而栗,對自己就沒了一點信心。

是在跟朵朵鬧翻後的一天,大約半個月以後吧,姓火的帶灩秋去陪一個客人,那客人來自福建那邊,是個大胖子,胖到令人難以想象的程度。胖子好酒,姓火的一個人招架不住,便讓灩秋代。灩秋起先還扭捏著,不肯多喝,後來見姓火的往洗手間跑了三次,每次都吐得臉色發白,便動了惻隱之心。胖子一看灩秋放開了,幸災樂禍,又要了一瓶五糧液,單獨跟灩秋鬥。結果胖子翻了,爬地上拉不起來,姓火的不得不打他同夥的電話,來了兩個比胖子瘦一點的男人,罵罵咧咧把胖子背走了。灩秋喝得眼冒金花,看什麼都在轉,是火石財架著她離開的酒店。至於她怎麼睡下的,灩秋沒一點記憶,半夜口幹,想掙紮著起來喝口水,才發現姓火的就在她身邊。灩秋沒好氣就踹了姓火的一腳:“誰讓你睡這兒的,滾!”火石財果然滾了下去,不過沒滾遠,滾在了床下。灩秋這才發現,床下是她吐下的臟物,沾了火石財一身。火石財滾下床後才醒過來,揉著眼睛問灩秋這是哪?灩秋被他的土癟樣逗笑了,這個男人並不那麼可憎,相反,怪讓人可憐的。灩秋正要說聲水,一股刺鼻的惡臭熏來,那是她自己的味道,灩秋沒忍住,哇一聲又吐出來,正好吐在火石財臉上。火石財居然沒計較,鑽洗手間洗幹淨後,又把地拖了,然後跑廚房給灩秋弄解酒的。火石財忙這忙那的時候,灩秋就想,如果他想要,就給他好了。她已欠了這男人好多,不想再欠了。欠債是要還的,這個宿命誰也躲不掉。

火石財弄了一碗酸梅湯,給灩秋解酒,又遞上一塊熱毛巾,讓灩秋把臉上的臟物擦掉。灩秋喝了酸梅湯,感覺好受許多,說:“你扶我去洗手間,這麼臟,我哪能睡得著。”

火石財扶灩秋進了洗手間,為她打開熱水,調試得差不多了,才說:“你把門朝裏鎖了,我去給你找衣服。”

灩秋罵:“鎖個頭啊,如果想洗,一塊洗好了。”

火石財沒敢跟灩秋一塊洗,等灩秋洗完,他才跳進了熱水裏。灩秋赤條條地躺在床上,她在等一個未來,這個未來似乎一直在她夢裏,又似乎一直懸在半空中。灩秋明知道火石財不是她要等的人,但還是充滿著期待。火石財終於洗完,灩秋緊張的心隨著他的再次出現漸漸平定,臉色也變得坦然,就像接一個普通的客。其實這種事對她來說已是家常便飯,隻不過因了火石財的正經,才讓她生出回到良家女子去的衝動。灩秋覺得滑稽,回頭路如果那麼好走,這個世界上早就沒有後悔兩個字了。

火石財做得很慢,想像不出,他還是一個挺有耐心的男人。不,不隻是耐心,還多了一樣東西,灩秋說不出,卻能感覺得出。火石財始終是小心翼翼的,哪怕中間灩秋咳嗽一聲,他都有可能滾下來。灩秋忍著,她不想傷害這個可憐的男人,她像母親一樣,任孩子在懷裏拱。火石財確實在拱,不過他拱的技巧相當嫻熟,沒多久,灩秋身上就有了反應。這很奇怪,從踏進夜總會那天,從操練起這門營生起,這種反應就像她身體上的一個毒瘤,被她狠狠地割扔掉了。漫長而又辛苦的日子裏,她隻當自己在從事一門工作,或者盡一件義務,可以容忍男人吭吭哧哧,絕不容許自己的身體有半點反應,事實上那種簡單而又草率的工作,也沒法讓她的身體有反應。姐妹們私下將這活兒叫蓋章,多一個男人上來,等於多蓋了一個章。一張紙上蓋的章再多,紙是沒反應的,頂多它把紙塗得難看一些罷了。

但火石財讓灩秋有了反應。狗娘養的火石財,他不急,他精耕細作,他在拿溫火慢燉,他在考慮灩秋的感受,他……

算了,這種感受還是不講出來的好。灩秋算是美美享受了一番,這是多年來她第一次有高潮。

火石財給了灩秋一萬塊錢,外帶一條金項鏈。怕灩秋難為情,再三解釋,他早就想給她了,絕不是因為……

“算了吧,你那鬼心計,當我不知。”灩秋得了便宜還不想賣乖,話說一半,又覺殘酷了些,莞爾一笑:“這項鏈不會是給朵朵買的吧?”

火石財立馬發誓,說他如果對朵朵有半點企圖,出門立刻讓車撞死。

灩秋捂了火石財的嘴,不是怕應驗,是她實在不想再看到血腥場麵。自打到了天慶,她的日子總跟血腥有關,看到的,聽到的,都是帶血的字。再這樣下去,天慶還不如叫血城算了。

如果日子照這麼下去,灩秋愛上姓火的也說不定。姓火的有老婆,在老家,他到天慶是獨闖天下,這種男人雖不能托付終生,但托付一時半會沒問題。況且,灩秋從姓火的眼睛裏,看到一股清新的東西,那東西跟男人的真心有關。

但是上天偏偏要捉弄灩秋。

4

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大約灩秋也從中嘗到了甜頭,居然同意火石財搬來跟她同住。火石財在小區還有一套房,麵積很大,灩秋去過一次,當時她就驚訝地喊:“哇,你住這麼大的房不怕鬧鬼啊。”火石財說:“鬼倒是不怕,但我怕老婆。”灩秋知道,火石財的老婆是個厲害角色,火石財能有今天,全是他老婆的功勞。他老婆在他們那個縣裏,是個人物,開著一家服裝廠,還有一家電器廠,火石財到天慶,就是想把老婆廠裏的產品營銷出去。

灩秋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她現在想的是,能跟火石財保持多久。男人跟女人的關係,說長也長,能一生一世,說短,那也就十來分鐘的工夫。上床前卿卿我我,下床後翻臉不認人的例子多得是。灩秋想,要是火石財能幫她把順三的高利貸還了,那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可愛的男人。所以火石財吞吞吐吐說,想跟她繼續保持關係時,灩秋幾乎沒猶豫就道:“別說那麼斯文,不就是想霸我的身子麼,行啊,我讓你霸。”說著,就幫火石財收拾東西。火石財問她做啥?灩秋說:“你裝哪門子傻啊,想做又怕,我最煩你這種男人。”火石財說:“灩秋,你那邊太小了,還是我這邊……”灩秋撲哧笑了:“火老板,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讓我到你這兒,不怕你老婆把咱倆剁成肉餅?”

灩秋的話提醒了火石財,他也怕老婆冷不丁殺上門來,那樣,他在天慶的好日子可就過不成了。於是聽從灩秋的安排,簡單拿了點日用品,還有換洗的衣服,跟著灩秋過來了。

這中間朵朵提醒過灩秋,朵朵說:“別怪我沒跟你打招呼啊,姓火的水深著呢,小心讓人家賣了你還幫著數錢。”灩秋沒理,灩秋認為朵朵是在嫉妒。不嫉妒才怪,這麼快就有了房,不用擠那種潮濕陰冷的出租屋了,火石財還說很快要買輛車:“我那輛太舊了,灩秋,下周去車市吧,你自己挑。”聽聽,這些成果要是靠自己打拚,怕是十年以後也得不到,朵朵會不嫉妒?

灩秋輕輕一笑,女人嫉妒女人是常有的事,她不會怪朵朵。

這一天,火石財交給灩秋一個紙箱:“灩秋,麻煩你跑一趟,把這個交給三和公司的劉副總。”

“咋,又讓我替你跑腿啊?”灩秋笑著,從火石財手裏接過紙箱。紙箱有點沉,灩秋掂了掂,又問:“什麼東西,讓小毛他們送不就得了。”

“小毛去三裏灣送貨了,這是新到的保健儀,你就替我跑一趟吧,等一會我還要跟客戶談生意。”

“跑吧,誰讓你是老板我不是呢。”灩秋扮個鬼臉,她現在已能很輕鬆地衝火石財扮鬼臉了,女人的鬼臉可不是輕易扮的,那得跟男人對光才行。火石財算是有福氣,灩秋可不是跟哪個男人都能對得了光。灩秋問清地址,還有交貨方式,哼著沙寶亮的一首歌出了門。這時是下午五點,灩秋看看表,怕誤了時間,沒敢擠公交,手一伸攔了出租,往沙河壩方向趕去。

到了地點,卻不見什麼劉副總,火石財讓她來的這地方有點僻背,沙河壩下了車,還得步行十幾分鐘,灩秋看見一大片荒灘,還有五六家工地,以及工地上灰頭灰臉的民工。灩秋懷疑自己走錯了,掏出電話打給火石財,火石財說沒錯啊,那裏正在搞開發,除了工地,再就是荒灘。灩秋說了句臟話,早知道是這麼個鬼地方,她才不願來呢。灩秋在一家小賣部買了瓶飲料,邊喝邊朝四下望,周圍除了幾間臨時搭起來的簡易棚子,裏麵賣著低檔貨,再就是一個接一個的料場。風從遠處的江邊吹過來,零亂了灩秋的頭發。灩秋等了十幾分鐘,還不見有車子開過來,就又打電話,這次火石財沒接,電話裏傳來對方忙,暫時無法接通的狗屁聲音。

如果當時灩秋回頭走了,也就沒有後來的事。依灩秋的性格,她應該回頭走,可灩秋偏偏記起了火石財的好。說實話,火石財對她不錯,床上不錯,床下更不錯,比華哥不知強到哪裏。她就那麼白吃白喝地蹭著他,灩秋心裏過意不去。她老早就想替火石財跑跑業務了,可火石財心疼她,楞是不讓她跑。灩秋心裏想,等見了這個劉副總,她要跟他好好談談,以後他這邊的生意,就歸她跑了。

灩秋等了一個小時,才見一輛黑色小車打工地那邊的便道上開過來,灩秋恨恨地想,愛他娘的劉副總,你也忒擺譜了。車子卷起一片塵土,迷了灩秋的眼睛,等重新睜開眼,灩秋就驚訝得不敢相信了。

車裏下來的,居然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毛屁孩。他就是劉副總,不可能!灩秋正在詫異,就聽毛屁孩說:“貨呢?”

灩秋抱著箱子,生怕被人搶了去似的。“你是……?”她上上下下打量著對方,同時又往車子裏掃了一眼,車子裏沒別人,就他一人開車來的。

“我姓劉,怎麼,你們老板沒跟你交待?”

“我們老板讓我把它交給劉副總。”

“什麼副總不副總的,這個火大頭,給我吧。”男人伸出了手。

“不給。”灩秋往後退了一步。

男人怔了怔,轉而笑了:“你就是他秘書,那個想當歌星的灩秋?”

灩秋臉驀地紅了,姓火的連這個都告訴了對方,看來,他跟對方關係不一般。灩秋嗯了一聲,手抱得更緊了。

“辛苦你了,本來能按時到,路上遇到車禍,耽擱了。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你們老板,我叫劉星,三和副總。”

灩秋的眼睛眨了幾眨,最後不眨了,她從對方臉上看到一股鎮定,還有他說的話,讓她相信了他就是劉副總。“好吧,不過你得送我回去。”天快黑了,灩秋有點擔心,再說,她還要跟劉副總談以後的業務呢。

劉星嗬嗬一笑:“沒想到你條件還挺多的,拿過來吧。”

灩秋還以微笑,這個年輕的劉副總很快取得了她的信任。灩秋正要把東西交出去,忽聽身後響出了一個聲音:“哈哈,冷灩秋,果然是你這個婊子!”灩秋猛地回頭,她看到了一張恐怖的臉。

說話的是順三。

順三身後,跟著十幾個弟兄,他們穿著清一色的黑西裝,陣勢就跟香港黑片中的一模一樣。灩秋本能地往劉星這邊靠了靠,她詫異,順三怎麼來了?

“劉星,你他娘的敢跟皮哥做對,不想活了是不?”

劉星往後退了幾步,手迅速地摸向腰間,灩秋被他快速敏捷的反應看傻了眼。劉星掏出了槍,這下,輪到灩秋吃驚了。

“哈哈,劉星,就憑你小子,玩得過爺?乖乖受死吧。”順三說著,大步朝灩秋他們走來。灩秋不敢靠近劉星,她真是沒想到,劉星會帶槍,腦子裏很快明白,這個劉星,不是幹正經生意的,是黑道。

劉星證實了自己。劉星說:“順三,你給我聽好了,井水不犯河水,火大頭這條線,我是接定了。”

“接你媽個頭!”順三往前跨了一大步,還沒容灩秋看清,他手裏的槍響了,槍在曠野上發出很厲的一聲,灩秋看見,子彈正好穿進劉星的手腕,劉星慘叫一聲,槍掉了下來。

灩秋捂住耳朵,顧不上那個紙箱了,順三又開了一槍,這次打中了劉星的腿。劉星拖著一條血腿,想往車子那邊退。那邊不知啥時又湧出一幹人,一個跟劉星差不多年紀的打手操起軍刺,紮進了劉星另一條腿。

灩秋嚇得魂飛魄散,類似的打鬥場麵她雖是見過,但那時她是順三的人,打鬥也多半是在廳子裏,遠沒這麼恐怖。順三走近灩秋,罵:“你以為老子找不到你,老子是故意讓你到火大頭那裏,傻X!”罵完,衝手下斷喝:“打開箱子!”剛才紮了劉星的打手跑過來,用軍刺挑開箱子,灩秋認出他,這人是順三的跟班,外號五子。

五子從箱子裏拿出一口類似電飯煲的東西,這就是火石財說的保健儀。五子打開蓋子,裏麵翻騰了一陣,衝順三說:“三哥,裏麵還有兩把槍。”

“娘的,火大頭這狗日的,槍都搞上了。”順三走過來,拎起箱子裏的槍看了看,槍口對著嘴,吹了一口,道:“好家夥,不錯,比老子這把強。”說著,又用軍刺挑出一包粉,放鼻子底下聞聞。灩秋這才知道,火石財交給她的,並不是什麼保健儀,而是偽裝起來的白粉和槍支。

該死的!

那邊,劉星大約不甘心,想垂死掙紮,早讓順三手下打成了一團泥。

“臭婊子,有你好受的。”順三驗完貨,再次將目光對住灩秋:“把她扔到車上去。”就有人提前縮成一團的灩秋,扔到了順三他們開來的一輛車上。

“三哥,這雜種咋辦?”五子問。

“還用我教你麼?”順三嘿嘿笑笑,在褲了上擦了擦槍,大步上了自己的車。

灩秋看見,五子幾個將劉星裝進一條麻袋,扔進了另一輛車裏。另外幾個人則打開劉星那輛車的油箱,很快將汽油澆在車上。順三離開的一瞬,那輛車被點著了,熊熊火光很快映得曠野一片透亮。遠處傳來民工的驚叫聲,車子沿著另一條道,很快消失。

後來灩秋才知道,她被火石財耍了。火石財做的並不是電子產品生意,那隻不過是個幌子,火石財真正的生意是白粉,還有槍支。火石財也不是剛到天慶不久,他來天慶兩年了,隻不過以前他做得小,屬於單打獨鬥。從雲南或深圳把毒品弄來,然後潛入天慶,悄悄脫手。兩年裏他摸清了一些底兒,也建立了不少關係,這才公開開了一家公司,以公司為名,想把事業做大。火石財手下招的那些業務員,全是他的下線,他們瞞過了灩秋。火石財之所以看上灩秋,一是灩秋確實長得漂亮,有明星氣質,火石財不能不貪這個色。再者,灩秋老在夜總會出入,夜總會又是天慶最大的白粉消費市場。火石財一開始打過朵朵的主意,但他很快發現,朵朵是個有主見的女人,不像灩秋,隻有夢而沒有主見。朵朵跟火石財上完床不久,就發現火石財一些貓膩,朵朵警告火石財,跟她第一不能玩感情,第二不能玩毒品,要是讓她抓到把柄,她會讓火石財死得很難看。火石財怕了,他也是在江湖中漂來漂去的人,能從別人眼睛裏看到狠這個字。朵朵雖是風塵女子,但她風塵得有原則,知道什麼該碰什麼不該碰。火石財打消了利用朵朵的念頭,很快將目光轉向灩秋。灩秋很符合火石財的標準,她年輕、漂亮,重要的是她單純。這個世界上,還有灩秋這樣單純的女人麼,火石財想了想,似乎沒有,至少他沒遇見過。火石財決定在灩秋身上下番功夫,他要把她培養成一棵樹,一棵為他搖錢的樹。但是火石財萬萬沒想到,灩秋後麵還有個順三,這點朵朵沒告訴他,他自己也沒刺探到。看來他的道行還是不深。順三早就注意到了火石財,天慶東城區包括解放街一帶的地盤都是皮哥的,這在碼頭上是人人皆知的事,輕易沒人敢往這一帶放貨。但是自去年秋天開始,皮哥忽然發現,他的地盤上貨多起來,而且貨的種類和品質都跟他的不一樣。皮哥有次抓住了一個吸白粉的,親自嘗過那貨,比他的純,來癮也快。皮哥當時沒吭聲,但他私下叮囑順三,盯緊點,看看什麼人往裏伸了爪子。順三一開始懷疑是張朋,在天慶,敢跟皮哥做對的隻有一個張朋,過去五年裏,張朋跟皮哥沒少幹架,刀砍斧劈的事常常發生,死人流血更是家常事。自打大龍頭發了火,把他們兩個叫去,如此這般做了調停,張朋跟皮哥就一人坐陣城西,一個坐陣城東,固守著楚河漢界的原則,井水不犯河水,天慶倒也安寧了一陣子。但好景不長,兩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又開始。順三知道,張朋一直想吞掉皮哥,獨霸天慶。大龍頭一開始也向著張朋,畢竟人家出來闖的時間長,碼頭也大,腰杆子也硬,聽說他一次就給大龍頭送了兩輛大奔,還給大龍頭的情婦送了一輛三百萬的跑車。這手筆,怕是皮哥做不出。不過送完不久,為了一個女人,張朋開罪了大龍頭,那女人是天慶電視台的一個節目主持人,長得據說比楊玉瑩還甜,大龍頭喜歡那女人,費了不少心血,仍然得不了手。一日突然發現,那女人睡在張朋床上。大龍頭氣壞了,找皮哥喝酒,揚言要做掉張朋。打那以後,皮哥的勢力才慢慢大起來,都是大龍頭照顧的。

順三找張朋手下打聽,張朋手下失口否認,拒不承認他們往城東放過貨。順三又托別人打聽,結果還是一樣,張朋這人雖然狠,也霸道,但講好的事,他還是能遵守規則。再者,張朋是從血堆裏滾出來的,他靠打殺出道,又靠打殺起家,他喜歡把一切做到明處,哪怕要你一根手指頭,也要提前跟你打招呼。這點在江湖上人人稱道,要不然,張朋一個外地佬,也不可能把江湖坐大。

順三開始觀察別的人,這一觀察,就發現了小打小鬧的火石財。

“靠他姥姥的,廣東佬也想搶食吃,我倒要看看,你丫牙長硬了沒。”打那以後,順三就盯住了姓火的。火石財讓灩秋去送貨,一則他跟劉星隻有過一次交易,對劉星還不太放心,他懷疑劉星是警察,或者是皮哥放出來的餌,不敢親自出馬,可又不想錯過這次買賣。這可是筆大生意啊,錢兩天前就到了帳。要是這條線能被他抓住,火石財可就發了。二來,火石財也想試試灩秋,看灩秋到底是不是幹這行的料。當然,用灩秋這樣的人出貨,更大的作用在於掩人耳目。怕是道上沒人能想得出,那麼一大筆貨,會讓一個女人帶去。哪知才淌第一趟水,灩秋就翻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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