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夫君曾是位武林高手。

在賺到足夠下輩子吃喝不愁的銀子後，他便金盆洗手，退隱江湖，隻開了一家武館，收些弟子打發時間。

最特別的一位，便是柳瀟瀟。

原因無他。

這個柳瀟瀟，是女扮男裝前來拜師的。

最開始被戳穿身份時，夫君斥她不成體統，並不願接納。

“我已有家室，不方便與旁的女子相處。”

是的。

五年前，與我成婚時，陸執曾立下誓言。

“此生絕不納妾，隻對楚靈兒一人好。若有違背，天打雷劈。”

這些年，他恪守男德。

就算在外買東西跟女掌櫃多說了兩句話，也要回家向我解釋。

是以，無論柳瀟瀟如何央求，他都鐵了心地將她拒之門外。

萬般無奈下，柳瀟瀟隻好另尋他法，以退為進。

她候在陸執出門的必經之路上，找幾人扮成地痞流氓，對她動手動腳，意圖不軌。

陸執於心不忍，出手相救。

她“撲通”一下雙膝跪地。

“瀟瀟孤苦無依，將來很難保證今日這樣的情況不會再發生，隻想習得武藝來傍身。”

“求求您，就收了我這個徒兒吧！”

他歎了口氣，終於心軟，收她為關門弟子。

可我覺得，他對柳瀟瀟很是特別。

從前，陸執對手下徒弟的要求甚是嚴格。

天賦、刻苦，缺一不可。

不符合標準者，一律逐出師門。

曾在他手下出師的七名弟子，個個武功高強，來去無蹤，令人聞風喪膽，江湖人稱“七影”。

而柳瀟瀟，顯然是個例外。

晨起鍛練，她撒嬌著說再睡一會。

紮馬步，不到半刻鐘便喊累。

在手中飛鏢又一次打歪後，她轉頭看向陸執，俏皮地吐吐舌頭。

“師父，我練了幾天還是不會，怎麼辦？我真的是好笨呀～”

陸執隻是無可奈何地笑笑。

將她拉入懷中，手把手地矯正姿勢。

“像這樣，瞄準，用力——”

“學會了？”

“啪”的一聲，飛鏢正中靶心。

她雀躍歡呼，拍手道：

“師父好厲害！”

不知情的外人看來，還以為他們是一對恩愛眷侶。

有了一次例外，便有次次例外。

那之後，他對這個徒兒越來越縱容。

陸執在山上有一處練功秘境，裏麵有可以療傷的靈泉，不許外人踏足，連我也不能靠近一二。

可柳瀟瀟練功扭傷了腳踝，他卻帶她去了那處山莊，泡浴療傷。

中秋之夜，我在家中做了月餅。

他卻遲遲未歸，托人給我帶話：“今晚本是團圓之夜，瀟瀟卻獨自一人，多可憐啊，我要陪她。”

兩人在月下舞劍，對影成雙，他又挖出珍藏多年的玉竹清釀，與她共醉。

我很是生氣，將幹巴了的月餅砸在他身上。

可陸執隻是抱住我，親了親臉頰，低聲哄慰。

“好了好了，瀟瀟她沒爹沒娘的，一個弱女子，我若是把她趕走，她還能去哪兒呢？”

“你好歹也是做師娘的人了，怎麼還能和徒兒爭風吃醋呢，嗯？”

我吸了吸鼻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隻是想…讓陸執對她少點親密。

可這話落到柳瀟瀟耳中，卻變了層意思。

我似乎就成了十惡不赦、要將她趕走自生自滅的毒婦。

這之後，我總能似有若無地察覺到她的敵意。

陸執深夜歸家，脫掉外衫時，袖中掉出一張帕子。

我心中慪氣。

第二天便跟到了武館。

我倒要看看，他們二人私下裏究竟是如何相處的。

柳瀟瀟正在練箭。

她看見我，手中弓箭轉了個方向，瞄準我左耳耳墜，耀武揚威的語氣。

“師父，看我學的百步穿楊如何！”

我躲避不及，下一瞬，左耳一陣劇痛傳來。

她嚇壞了：

“師娘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陸執又氣又心疼，斥她技藝不精還敢胡亂賣弄，罰她頂著烈日在院中罰跪。

可她卻將這一切責罰怪到我頭上，更加變本加厲。

又一次，“不小心”將飛鏢打中我隆起的小腹。

丫鬟和醫婆忙裏忙外，接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她們搖頭歎道：

“好俊俏的小公子，真是可惜…”

我身體素來孱弱，這個孩子可謂是來之不易，陸執剛得知我懷孕的消息時，興奮得抱著我在屋子內轉了好幾圈。

陸執大怒，提著劍出門，誓要將柳瀟瀟逐出師門，與她恩斷義絕。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狠下心。

隻因他趕到時，柳瀟瀟已經站上了凳子，準備懸梁自盡。

她哭得梨花帶雨，說要給我的孩子殉葬。

陸執一下就心軟了。

他在風中站了一夜。

雙眼布滿血絲，下巴也長出了胡茬。

握住我的手，長歎一聲。

“瀟瀟隻是技藝不佳，並非存心害你，她已經知錯了。”

“靈兒，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不能再失去一個徒兒。”

我累極了、痛極了。

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任憑悲傷淹沒心頭。

閉了閉眼。

最終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