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我們在一起十年了!”
池春野的聲音有些慌亂。
“郝韻,我們說好今年結婚的......”
結婚。
這個詞我曾夢寐以求。
此刻胃裏卻一陣翻攪。
我不由後退一步。
抵在身後白牆上。
他見狀蹲下身,猛地打開行李箱。
拍立得、膠片、雜七雜八的物件。
像落英散落一地。
“你看,我都帶著。”
池春野撿起一張邊角磨損的照片。
是十年前第一次約會時,我們在植物園溫室裏的合影。
那時他剛接受我的資助,發皺的襯衫難掩他意氣風發。
那時的我笑得太滿意。
不懂水滿則溢的道理。
“每天在澳洲想你了,我就看看這些。”
二十五歲那年,我受邀去學校拍照。
他恰好入鏡,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
抱著一摞植物圖鑒從圖書館走出來。
春日陽光落在他濃密如鴉羽的睫毛。
這一幀,被我偷偷洗出來。
而後壓在記者證裏很多年。
我那時是個小記者。
攢了三個月的稿費。
才假裝不經意地問:
“你需要資助嗎?我看你經常在實驗室熬夜。”
池春野微微詫異地抬眼。
栗色的瞳孔清透如溪流。
事實證明,他果然值得。
他拿著微薄的資助,發頂刊,參論壇,拿國獎。
第一筆獎學金原封不動還我,還多了束洋桔梗。
他主動出擊約我看展。
臉頰泛著異常的紅暈:
“郝韻,我們試試吧。”
我抱著那束洋桔梗,在出租屋裏轉了好幾圈。
直到身感天旋地轉,才知道這一切不是美夢。
一連開心許久,直到他說出那條鐵律:
“但每年十月,我必須離開。”
“為什麼?”
“我有悲秋症。留在北半球的秋天,我會死。”
我在那雙澄澈的眼裏。
看見不容商榷的決絕。
後來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裏。
我都在想這個病症的真實性。
可每每想起秋天將至時他蒼白的臉色。
還有整理行李時不受控地發顫的手指。
諸多疑慮,連同委屈心酸又咽了回去。
“好,我等你。”
我如是說。
這一說,這一等就是十年。
他從需要資助的窮學生,成了國際期刊的常客。
鏡頭前的他從容自若,講解植物脈絡如數家珍。
我的記者證依舊別在同樣的位置。
隻是內頁隨著時光流逝慢慢泛黃。
“你到底哪裏不滿意?”
池春野的聲音將我拽回現實。
他的眼尾泛著一圈紅暈。
心像是被輕輕扯了一下。
我轉身進屋,拖出早就準備好的紙箱。
封條上寫著:池春野物品。
“你的東西,都在這裏了。”
他盯著這個箱子。
聲音啞得厲害:
“為什麼?郝韻,你告訴我到底為什麼?”
見他難得低垂的眉眼。
我忽然想起去年夏末。
他出發前我去送機。
安檢前他突然回頭:
“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
那時他眼裏有光。
隻是光裏沒有我。
我倒吸一口涼氣。
輕輕問他:
“主動提分手的你,被分手的人是我。”
“池春野,你到底在難過什麼?”
他動了動薄唇。
撿起張張散落的照片。
而後輕輕歎息:
“先各自冷靜一下吧。”
“我病剛好......受不得刺激。”
說完,轉身走向對門。
這是他畢業後特意選的房子。
他說過,這樣就能離我最近。
那張溫室合影被遺落在紙箱旁。
十年,怎麼就變這樣呢?
三十五的歲的我蹲下身。
一滴淚毫無預兆地滴落。
在二十五歲的我的臉上。
洇暈開一個小小的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