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雀默不作聲地從地上爬起來,她垂著頭,聽話的拿走門後的鐵鏟,一個人來到後院。
我像水母一樣上上下下地漂浮在空中,看著這個小女孩兒低頭挖土。
其實在原本那條沒有我的世界線裏,張雀注定也要在今天親手埋葬她的小妹妹。
唯一不同的是,在那條世界線裏她的小妹妹是餓死的,而不是被張父親手打死的。
我饒有興趣地盯著她。
這點不同會對張雀產生什麼影響嗎?
我有點好奇。
張雀人小力氣小,挖了半天也隻挖了一個淺淺的坑。
她把我拖進去,想了想又在裏麵放了半個幹硬的饅頭。
那是她藏在床縫隙裏的口糧。
她鄭重地將我和饅頭一起埋了起來,態度嚴肅地像在埋什麼寶物。
她不知道這個坑太淺了,等過幾天我的身體腐爛,聞著味兒的野狗就會將我刨出來,吃光我腐爛的腸子和血肉。
她麵無表情地回了屋裏,月光下,她和她的影子合二為一,小小的,仿佛一抹遊魂。
第二天下午,出去幹活的張雀剛一回家就撞上了興衝衝的張父。
男人明顯是在外麵喝了不少酒,滿身酒氣,眼睛卻閃爍著貪婪的亮光,手裏揮舞著一疊嶄新的鈔票。
他大著舌頭命令張雀,“雀、雀兒,去,把二丫挖出來。”
“什麼?”張雀愣住了。
張父不耐煩道:“讓你去就去,你是不是最近皮子也有點緊,想讓老子揍一下?”
接著轉頭對張母說:“沒想到那個賠錢貨死了還能幫老子再賺上一筆。今天去村長家說這件事,村長特意管我要了二丫的八字,我哪記得這個,直接順嘴胡謅了一個,結果你猜怎麼著?村長說這個八字和他早逝的大兒子合得很,說要用二丫和他大兒子配冥婚呢!”
“這不好吧。”張母猶猶豫豫地說:“他可得給錢,他那個大兒子都死了十來年了,我們二丫才五歲,不能白給他占便宜。”
“當然得給錢,老子是什麼人?能讓他占到便宜?”張父唾沫橫飛,“村長那老家夥摳門的很,最開始隻肯給三百,後來老子想到他那個坡腳的小兒子娶不到媳婦,就跟他說把雀兒也嫁到他家,他才同意給了這個數。”
他伸出兩根手指在張母麵前得意的一晃。
張母驚呼,“兩千?”
張父得意地笑:“兩萬,這下能把小寶送去城裏念小學了。”
張母為難道:“可是雀兒才九歲,怎麼嫁過去?”
張父滿不在意地說:“我都跟他說好了,先送去他家養著,等歲數到了,直接扯證。這樣少養活一個人,我們也能鬆快點,說不能還能再要個男孩。”
他發出一陣嘿嘿的笑聲。
張雀茫然地站在那裏,看著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她和妹妹活生生的兩條命,竟然就隻值兩萬塊錢嗎?
因為是女孩兒,所以才這麼不值錢麼?
她含著淚跑到母親身邊,“媽,我不想嫁,你別把我嫁給那個跛子!這兩萬塊錢我以後會賺回來的,求你了,別把我送到別人家!”
話音剛落,她就被一腳踹到地上,“滾你媽的,這個家有你說話的份嗎?”
張母走過來,輕柔地將她扶起來,歎了口氣,“雀兒,你爸不會害你的,你就聽他的吧。你不是一直喜歡媽的那條裙子嗎?媽送給你當嫁妝好不好?“
張雀渾身發冷,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直到一個拖鞋劈頭蓋臉向她砸來。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去把那個賠錢貨挖出來。”
她行屍走肉般走到了那個昨晚自己剛剛埋好的小土坑旁。
腳下的泥土十分鬆軟,幾鏟子下去,她就看到了妹妹青白的臉。
那張瘦瘦的幹癟的臉上沾著泥土,透著一種死人特有的滯澀,黑色的螞蟻不斷在鼻孔和嘴巴中穿梭,張雀聞到了似有若無的腐爛氣息。
可即使這樣,她仍然對這具屍體感到親切。
這具屍體比屋子裏那三個人更像她的家人。
她們同根同源,性別相同,有著相同的父母,流著相同的血,受著相同的虐待。
現在,為了兩萬錢,她的妹妹就算死了也不得安寧。
他們要將她挖出來,和一個死了十幾年的老男人配冥婚,還要把她嫁給一個跛子!
張雀眼眶潮熱,胸腔中好似有什麼東西在奔流湧動。
[殺了他們。]
什麼?
她茫然抬頭,隻看見了掉光了葉子的光禿樹枝,它們交疊在她頭頂,像一張捕雀的網。
[殺了他們。]
我輕柔地落在她肩膀上,帶著最純粹的惡意,誘哄著她,在她耳邊低語。
就像蛇第一次引誘人類夏娃在伊甸園吃下蘋果。
[姐姐,請為了我,殺了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