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為接孫子時說了一句土話,兒媳婦囔囔要把我趕出家門。
“跟你說了多少遍,軒軒上的是貴族幼兒園,別把你愛說土話的惡習傳染給他,會害他被同學歧視的!”
本以為兒子能理解我,可他隻是將我拉到一邊。
“媽,小靜她工作壓力大,你就順著她點,以後別說土話了,我也不想被別人當成農村人。”
我頓時心灰意冷。
他們根本不知道。
我口中的不是什麼土話,而是國家瀕危語言。
就連國家一級語言教授,都得排著隊的人找我研究!
從那天起,我成了家裏的啞巴。
我努力學著說普通話,可幾十年根深蒂固的口音,哪是說改就改的。
我說“熱”,他們聽成“惹”。
我說“吃飯”,他們聽成“刺藩”。
每次我一開口,李靜就在飯桌上誇張地模仿我,逗得她那些來家裏打牌的“精英朋友”前仰後合。
“哎喲,你們不知道,我家這保姆......哦不,婆婆,說話可逗了!”
我在廚房裏洗碗,聽著客廳裏爆發出的陣陣哄笑,水龍頭的水開到最大,也蓋不住心裏的酸楚。
我想起自己是怎麼在南方那個潮濕的小村裏,靠著給人縫縫補補,一把屎一把尿把張偉拉扯大。
他小時候發高燒,我背著他走了三十裏山路去鎮上醫院,回來時我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他考上大學,我把家裏唯一的老母雞殺了給他慶賀,自己連口湯都舍不得喝。
我把他從山溝溝裏,一步步供到了這大城市。
他娶到了一個城裏人媳婦兒。
可如今,我卻成了他錦繡前程上最礙眼的一塊補丁。
他們管這叫代溝。
我說這叫忘本!
把祖宗傳下來的語言當垃圾,卻把幾句蹩腳的ABC奉為主流,這不是代溝,這是腦子進了水溝!
這家裏唯一的溫暖,來自軒軒。
他會趁李靜去做瑜伽的時候,偷偷跑到廚房,拉著我的衣角。
“奶奶,你再唱那個月光光的歌謠給我聽,好好聽。”
我摸著他柔軟的頭發,壓低聲音,像做賊一樣哼唱著。
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我覺得自己受的一切委屈,都值了。
直到那天,矛盾徹底爆發。
我看見軒軒在自己的畫本上,畫了月亮,畫了池塘,還畫了一個小小的我。
他拿著畫給我看:“奶奶,你看,月光光,照地堂。”
我心裏一軟,沒忍住,又用家鄉話哼唱了起來。
“......年三十晚,摘檳榔......”
“林秀珍!”
一聲厲喝,像平地驚雷!
李靜剛健完身回來,滿臉的汗還沒擦幹淨。她聽到聲音,猛地衝進廚房。
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響亮!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啊?!”
我被打得偏過頭去,耳朵裏嗡嗡作響。
她還不解氣,一把奪過軒軒手裏的畫,“唰唰”幾下撕得粉碎!
“畫這些沒用的東西幹什麼!誰讓你跟她學的!給我去彈鋼琴!”
軒軒被嚇得哇哇大哭。
李靜指著我的鼻子,繼續罵:“不知好歹的老文盲!給你飯吃,給你地方住,還蹬鼻子上臉了!你信不信我讓你滾回你那窮山溝裏去!”
那一巴掌,沒打疼我的臉,卻打碎了我心裏對“家”的幻想。
原來對他們而言,我不是家人,隻是個會做飯、會帶孩子的免費保姆。
而且,還是個隨時可以被掃地出門的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