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兒死後的第三個月。
丈夫沈長淵帶著義妹薑媛回到了雪山腳下。
他們手牽手,坐在我剛點燃的篝火旁。
“多吉,薑媛準備再爬一次翁伽雪山,這次讓達瓦給她當向導。”
“上次雪崩的時候,不需要我的幫助,她一個人也處理得很好。”
聽完我愣了很久,直到火苗漸弱,才笑著添了根柴:“一起吧,正好我也要去。”
雪山苦寒,達瓦長眠在那裏。
我要把我女兒背下來。
......
最後一根木頭燒完時,沈長淵把薑媛攬在懷裏取暖。
他看著我,眼神中盡是坦蕩。
“我下山幫達瓦找救援時,救了高反的媛媛,她感謝我救命之恩,所以認我當哥哥。”
我沉默著,一下下踩著腳底的灰燼。
過了很久,沈長淵終於想起被他丟在山上的女兒:“多吉,達瓦呢,她下山沒有?”
我抬頭看天,把眼角的淚壓了又壓:“達瓦好著呢,去外婆家了。”
沈長淵鬆了一口氣,把薑媛摟得更緊了:“媛媛你說的對,達瓦是高原孩子,那點海拔對她來說不算事兒。”
說完,他們相視一笑,討論起新的登山計劃。
高原冷冽的風,似乎隻吹在孤獨的人心上,我的女兒達瓦死了。
死在了為她爸爸沈長淵找綠絨蒿治病的路上。
死在了等待爸爸為她找救援的路上。
外麵的風實在大,我攏了攏羊皮襖,起身進屋。
他們跟了上來,很自然地相擁著躺在我的羊皮床上。
薑媛訕訕地解釋著:“嫂子,我是平原人,怕冷。”
我關了門窗,笑著回應:“不礙事,天冷時這裏人都這樣,你沈大哥身子熱乎,你抱著睡會舒服些。”
我說完,她突然興奮地走過來抱住我:“嫂子,你真好,自從我病了,沈大哥抱著我睡了三個月,我早先還怕你生氣不敢說呢。”
已經三個月了啊。
距離女兒達瓦出事已經三個月了。
我冷冷地扯開她,然後仰著頭,逼下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
一旁的沈長淵深吸一口氣,轉身出了門:“天太冷,我去殺幾隻羊,弄點羊皮墊子。”
不到一分鐘,他又走了進來:“多吉,羊呢?”
我答得隨意:“賣了,達瓦下山後咳嗽嚴重,我把牛賣了,給她治病。”
沈長淵攥著我的手,滿臉心疼:“怪我,是我半路救人耽擱了,多吉,錢不夠你跟我說......”
薑媛的視線落在我們牽著的手上,她不著痕跡地撞開,又跌進深長淵懷裏。
“沈大哥,藏區人都有上千隻牛羊的,都是有錢人,倒是你,陪了我三個月,花了不少錢。”
我看得明白,她已經把自己放在了女主人的位置,對沈長淵的錢有了占有欲。
我搖搖頭,做回桌前,搓起羊毛線。
我得把線搓成細繩,再把細繩搓成粗繩。
然後帶上山,把我的達瓦背下來。
希望善良的禿鷲還沒有啃食她的肉體。
昏黃的燈光下,我搓了一夜羊毛,沈長淵則攬著薑媛睡得深沉。
我想起十幾年前,我也是這樣,救下了登山失溫的沈長淵。
我脫了衣服抱著他取暖,在零下20度的天裏,跟可怕的山神搶人。
後來我們相愛,我跟家裏鬧得不可開交,執意嫁給一個漢人。
我孤注一擲愛他的結果,是背叛。
我笑著搓完最後的羊毛,沈長淵也醒了。
他背著薑媛,輕手輕腳從背包裏掏出個月亮發夾。
“多吉,你回娘家時把這個帶給達瓦,告訴她,爸爸忙完就去看他。”
我盯著月亮發夾,幹澀的眼睛又發了洪水。
平措達瓦的名字是沈長淵起的,在藏語裏譯為圓滿的月亮。
可是翁伽雪山今夜無月,我也永遠失去了自己的達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