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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謝夢菜沒有等戰報徹底平息。

邊關的雪還未化盡,她已換下素白醫袍,披上半舊的墨色鬥篷,踏上了回京的路。

馬車顛簸在殘雪覆蓋的官道上,車輪碾過凍土,發出沉悶的響聲,像極了那夜軍帳中火盆裏即將熄滅的炭。

她坐在車內,指尖摩挲著袖中那枚蠟丸的殘片——焦黑邊緣還沾著一點未燃盡的墨跡。

阿婻死前那一笑,如刀刻進她的骨血。

而程臨序站在風雪中望著她的神情,更讓她心口發燙。

他想攔她。

可她不能留。

棋局已破,執子之人卻仍藏於暗處。

謝明遠,她的親父,竟真是北狄“夜鶯營”的總使?

那個從小教她背《女誡》、在她生母死後親手為她係上孝帶的男人,竟親手將她的名字寫進了敵國密約?

她閉了閉眼,唇角卻揚起一絲極冷的弧度。

那就看看,誰才是真正的死棋。

三日前,她便已悄然布局。

柳五郎連夜潛入謝府西院,借著修繕舊廂房的機會,在地磚縫隙下埋入一包“顯影灰”。

此物乃她從邊關毒師處得來的秘方,遇火不燃,卻能在焚燒紙帛時,將未燃盡的殘片上隱藏的字跡重新浮現——哪怕是被火焰舔舐過的灰燼,也能顯出真言。

與此同時,韓統領調來的兩名便衣暗探,已扮作香燭鋪夥計,日日蹲守謝家祠堂前後門。

一人負責記下進出之人,另一人則悄悄在焚紙爐邊緣撒了一圈極細的感應粉——隻要有人深夜焚物,粉跡便會微微變色。

果然,三日後,韓統領的密報送到了她手中。

“謝府祠堂深夜起火,守夜家丁稱燭火引燃黃紙,實則焚紙爐內有大量牌位殘片。灰燼中拾得半片未燃盡木牌,經顯影灰處理,浮現一行小字——‘癸未年生,纏絲散三錢,春宴用’。”

謝夢菜坐在馬車中,一字一句讀完,忽然低笑出聲。

笑聲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纏絲散”——當年她母親在春宴上暴斃的毒藥,宮中查無來源,隻道是突發急症。

原來,竟是謝明遠親筆記錄,藏於女兒牌位之下?

他是要借焚燒牌位,一並抹去這樁舊案的痕跡?

可他忘了,焚燒本身,就是一場暴露。

她緩緩收起密報,指尖輕輕拂過懷中另一物——一隻舊繡囊,邊緣磨損,針腳細密,是她幼時母親親手所縫。

囊中本藏的是幾味安神香料,如今卻被她換成了“識我散”。

此藥無色無味,唯長期接觸毒物者吸入後,會誘發輕微咳嗽,三日內不愈。

尋常大夫根本查不出病因,唯有極少數精通毒理的老醫正才能辨出端倪。

她故意讓馬車在謝府後巷顛簸,繡囊破裂,粉末悄然灑落於潮濕的青石板上,隨風滲入牆縫,無聲無息。

次日清晨,宮門未開,謝府門前卻一陣騷動。

謝明遠扶轎而出,麵色如常,可剛行十步,忽地猛咳不止,喉間似有異物,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隨行禦醫查驗無果,隻道是風寒入肺。

可太醫院孫醫正匆匆趕來,隻看了一眼,臉色驟變,低聲命人取來“清絡湯”,並嚴令不得外傳。

謝夢菜得知時,正坐在驛站窗前,望著遠處京城輪廓。

她輕輕摩挲著袖中那半片顯影後的牌位殘片,指尖冰涼,眼底卻燃著火。

父親,你焚我名諱,以為能斬斷因果。

可你不知道,灰燼之下,字跡重生;風過之處,毒已入肺。

你以為我在逃命,其實我在布網。

而你,早已是網中人。謝夢菜回府那日,天光陰沉,烏雲壓簷。

她未入正門,也未換吉服,墨鬥篷上還沾著三千裏歸途的風霜。

腳步卻穩,一步一印,直往祠堂而去。

謝夫人正帶著趙嬤嬤焚香禱告,見她突然現身,驚得手中香爐一晃,火星四濺。

“你......你還敢回來?”謝夫人聲音發顫,眼中驚懼多過怒意。

趙嬤嬤立刻擋在牌位前,袖中手已摸向香爐旁那把銀鏟——那是用來掩埋異常灰燼的。

可謝夢菜隻冷冷掃了她一眼,便從懷中取出那半片焦黑木牌。

顯影灰已將字跡徹底喚醒,墨痕如血,刺目驚心。

“癸未年生,纏絲散三錢,春宴用。”

她將牌片輕輕擱在供案上,聲音不高,卻像刀鋒劃過冰麵:“父親燒我名字,是怕我活著揭你賣女求榮的底,還是怕北狄找你算賬?”

祠堂內死寂。

謝夫人臉色煞白,趙嬤嬤的手僵在爐邊。

遠處廊下,幾個婢女嚇得縮成一團。

片刻後,謝明遠才緩步而來,官袍未脫,麵容沉靜如古井。

他看也不看那牌片,隻淡淡道:“逆女勾結邊將,私離軍營,毀我門風,不配入祠。來人,將她請出府去。”

“請我出府?”謝夢菜終於笑了,笑意卻無半分溫度,“那你可知道,北狄國書上寫的‘謝氏歸周’,指的不是我謝夢菜歸順敵國——而是你謝明遠,親手簽下密約,許以三幅兵防圖,換一張免死金券?”

此言一出,連謝明遠眼角都幾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他仍不動聲色:“荒謬!你一個庶女,竟敢汙蔑當朝二品大員通敵?來人,鎖了她,報京畿衛處置!”

可話音未落,韓統領親率的四名暗探已悄然封住祠堂前後門戶。

一人手中捧著密封匣子,正是從焚紙爐邊采集的灰燼樣本。

謝夢菜不慌不忙,指尖輕點那匣:“父親若不信,大可開匣驗灰。顯影灰已備好,半個時辰內,便能讓你親眼看見,你親筆所寫、藏於牌位夾層的密約殘文。”

謝明遠終於變了臉色。

他盯著她,像第一次認識這個曾被他視為棋子的女兒。

那雙眼睛裏沒有恐懼,沒有哀求,隻有徹骨的清醒與冷厲的算計。

夜深,謝府書房燭火未熄。

謝明遠獨坐案前,指尖微顫,從暗格取出一封未曾寄出的密信。

火漆封緘,印紋隱秘。

他喚來心腹老仆,低聲道:“送去城南織坊,交到‘織娘’手中,不得有誤。”

老仆低頭領命,身影沒入夜色。

他不知,自他踏入謝府西角門那一刻起,已有兩人尾隨其後。

韓統領的人,早已布網多時。

而此時,謝夢菜正立於將軍府東院假山之後。

月光被雲層割碎,灑在她掌心一封剛到手的密信上——落款赫然是“北狄驛”,字跡歪斜如刀刻:“內線‘謝’,許兵圖三幅,換免死金券一張。”

她凝視良久,忽然將信紙湊近燈籠。

火苗一躍,吞噬紙角。黑灰盤旋而起,如蝶,如魂。

她望著那灰燼飄散的方向,眸光幽深。

原來,“灰線”不是人名,是代號。

而它一旦啟動,必有忠良蒙冤,血染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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