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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風雪未歇,密信上的血跡早已幹涸,卻像烙鐵般燙在謝夢菜心上。

她站在廳中,指尖仍捏著那頁殘破紙箋,陳副將的字跡歪斜如刀刻,每一個字都帶著邊關的寒意與殺機。

將軍未死——可有人,已在京城為他備好了靈幡。

她緩緩合眼,再睜開時,眸底已無波瀾,隻有一片沉靜如淵的冷光。

“小桃。”她聲音很輕,卻像冰珠落玉盤,清脆而不可違逆。

“奴婢在。”

“即刻封鎖東院,所有人不得進出。廚房、水井、柴房,每一處都給我查,尤其是柴薪——若發現灰綠色木屑,原樣封存,不準驚動任何人。”

小桃心頭一凜,知道這是動了真格。她低應一聲,轉身疾步而去。

謝夢菜獨自立於堂前,手中香囊輕晃。

那是她親手縫的平安結,針腳細密,一如她這些年步步為營的命。

她不信程臨序會死在那種地方,更不信天意會如此不公。

可若不是天意,那就是人為——有人要她亂,要她失智,要她“自願”寫下和離書,甚至“自盡明節”。

那麼,就先從這毒香開始。

夜幕降臨,風雪稍歇。

謝夢菜命人在正堂設宴,名義上是請幾位管事對賬,實則布下一場無聲的獵局。

堂中熏爐嫋嫋升起青煙,那香料看似尋常寧神安息香,實則混入了從毒柴中提取的“迷心引”——小桃親自按她的吩咐添入,火候精準,劑量剛好足以讓體質虛弱者先現症狀。

她自己則悄然取出一方素帕,帕角繡著幾朵不起眼的藍花,那是她以雪蟾草汁液浸染過的解毒帕,百毒不侵之體配上這藥引,足以護她周全。

眾人落座,談笑如常。

可不過半炷香工夫,坐在角落的李繡娘忽然身子一晃,手中茶盞“哐當”落地,人已軟倒在地,口吐白沫,雙目翻白。

“繡娘!”有人大驚。

謝夢菜卻紋絲未動,隻淡淡道:“抬去偏房,莫聲張,別驚了其他姐妹。”

待人被抬走,她才緩緩起身,走向李繡娘所居繡房。

小桃緊隨其後,從枕下摸出一封密信,指尖微顫。

謝夢菜接過,隻掃一眼,唇角竟勾起一抹冷笑。

信是柳氏親筆,字跡娟秀卻藏不住陰毒:“......事成之後,你兄長自可免去貪墨之罪,調任江南富庶之地。隻需每日在夫人熏香中添‘迷心引’,令其神誌昏沉,便於我偽造文書。若她自盡最好,若不肯,便說是瘋癲失常,難承將門之重。”

更令人脊背發寒的是末尾一句:“周尚書已打通禮部,隻待謝氏一死,便迎娶靈牌過門,合族祭祖,名正言順接掌程家軍權。”

原來如此。

不是簡單的內宅爭寵,而是朝堂與後宅勾連,意圖以“死將”換“新婦”,借靈牌之名,行篡權之實。

而她謝夢菜,不過是他們眼中一枚隨時可棄、又必須“體麵”死去的棋子。

她將信折好,放入袖中,眸光幽深如夜。

“主子......我們怎麼辦?”小桃聲音發緊。

謝夢菜望著窗外沉沉黑夜,輕輕道:“他們想讓我瘋,想讓我死——那我便瘋給他們看。”

三日後,府中氣氛詭異。

謝夢菜依舊每日焚香,神色如常,仿佛全然不知暗流洶湧。

可隻有小桃知道,那些“迷心引”早已被換成她主子親手調配的“醒神散”,提神醒腦,久聞反益心誌。

而真正點燃毒香的地方,換成了柳氏的院子。

柳氏這幾日總說夜裏心慌,夢魘連連,可又貪戀熏香安神,不肯停用。

直到第三夜。

巡夜家丁驚呼,說看見大夫人披發赤足走入祠堂,手持朱筆,在先祖牌位前寫下八個大字——

“我通敵謀反,罪該萬死。”

筆跡淩亂卻清晰,墨跡未幹,人已被按倒在地,口中喃喃不止,眼神渙散,似醒非醒。

謝夢菜聞訊而來,提燈立於祠堂門前。

雪光映著她素色裙裾,燈火搖曳,照出她清冷麵容。

她靜靜看著被綁在柱上的柳氏,聽著她斷續呢喃,聲音輕得像夢話,卻又一字一句,滲入骨髓——

“......北狄王承諾給我黃金百兩......隻要程臨序回不來......承諾......”夜色如墨,祠堂前的雪地上,燈籠的光暈在寒風中搖曳不定,映得謝夢菜的影子忽長忽短,像一柄出鞘未盡的刀。

她站在柳氏麵前,燈影下眸光沉靜,卻暗藏雷霆。

那句斷續的呢喃——“北狄王答應我黃金百兩”——如一根冰針,刺穿了所有偽裝的家宅紛爭,直抵背後腥風血雨的陰謀。

不是內鬥,是通敵。

她緩緩蹲下身,與神誌渙散的柳氏平視,聲音輕得像雪落:“你說‘答應’......一個深閨婦人,何時學的胡語?又何時,見的北狄王?”

柳氏眼神空茫,嘴角抽搐,忽然咯咯笑出聲來,聲音嘶啞扭曲:“他許我江南錦繡......程家兵符......隻要那程臨序,死在邊關......死無全屍......”

謝夢菜眸色驟冷。

她起身,未再多言,隻淡淡吩咐:“鎖入柴房,三步一崗,滴水不進。若她再開口,錄下每一字。”

小桃急忙上前,壓低聲音:“主子,這......可是通敵大罪!若傳出去,將軍府怕是要被禦史台圍了!”

“那就別傳出去。”謝夢菜拂袖轉身,步履沉穩,語調卻如寒刃出鞘,“在真相撕開之前,我要他們,連收網的資格都沒有。”

回房後,她親自帶人搜查柳氏妝匣。

銅鏡後夾層微動,一塊拇指大小的銅牌悄然滑落——黑銅鑄就,紋路猙獰,正麵刻著狼首圖騰,背麵竟嵌著細密符文,是北狄密部才用的暗記。

她指尖微顫,卻未慌亂。

將銅牌與那封密信一並封入鐵盒,盒麵澆蠟,印上隻有邊軍才識得的暗紋。

“貨郎子何時進城?”

“今夜子時,西角門。”

“送出去。”她將鐵盒遞出,目光如鐵,“告訴他——程臨序若死在自己人手裏,比死在敵陣更恥辱。”

窗外風雪重起,仿佛天地都在為這場暗湧低吼。

當夜,謝夢菜獨坐書房,燭火昏黃,案上攤開三物:半塊發黴的桂花糕、一封偽造的訃告、還有一張未曾落筆的和離書。

她凝視良久,忽然輕笑一聲。

毒柴引迷香,假訃逼殉節,細作潛內院,連她最愛的點心都被動了手腳——那日她本欲食糕,卻被小桃攔下:“夫人這幾日胃口不佳,換些清淡的吧。”

僥幸逃過一劫。可若非百毒不侵之體,早已神誌昏沉,任人擺布。

他們要的,從來不是她的命。

是程臨序歸京那日,親手接過她奉上的毒茶;是她以“未亡人”之名,在靈堂前哭訴“夫君死於邊將內鬥”,再由謝家借禮部之手,將程家軍權盡數架空。

一局連環殺招,環環相扣,隻等她瘋、她死、她“自願”。

謝夢菜指尖輕叩案幾,忽而抬手,將那半塊桂花糕置於燭火之上。

焦糊味升起,灰燼中,竟浮出一絲極淡的腥綠。

她眸光一斂,低聲自語:“這一局......該我出招了。”

窗外,北風怒號,京郊雪深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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