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舉著手機,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大腦一片空白。
宮廷食補......化食為養......
這些詞,我已經快三十年沒聽過了,陌生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幾秒鐘後,我笑了。
對著手機,輕輕地,卻又無比清晰地笑了。
掛掉電話。
我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
我打開通訊錄,找到了那個把我拉黑了的號碼。
用短信的方式,給張琪發了一句話:
“明天上午十點,醫院門口,我會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交代”這兩個字,像一滴水掉進了滾燙的油鍋。
整個網絡,徹底沸騰了。
張琪第一時間截圖發到了網上,配文是:“正義必勝!她終於要低頭了!”
評論區裏一片歡騰。
“黑心老太婆終於要道歉了!”
“肯定是怕了!必須讓她把黑心錢都吐出來!”
“坐等直播!家人們,明天上午十點,我們一起見證正義!”
第二天,當我推著我那輛空空如也的三輪車,再次來到省腫瘤醫院門口時,這裏已經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了。
黑壓壓的全是人。
有病患家屬,有看熱鬧的市民,還有幾十個像張琪一樣,舉著手機直播蹭熱度的網紅。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看好戲的興奮表情。
張琪站在最顯眼的位置,她今天的妝化得格外精致,一身大紅色的連衣裙,像是來參加什麼慶功典禮。
她的直播間裏,在線人數已經突破了百萬。
她看到我,臉上露出勝利者輕蔑的笑容,對著鏡頭大聲說:
“家人們,正主來了!讓我們看看她今天怎麼哭著求我們原諒!”
我推著那輛蓋著一塊紅布的三輪車,一步一步,穿過嘈雜的人群,走到了中央。
無數的閃光燈像雪片一樣落在我身上,刺得我眼睛都睜不開。
我沒有看任何人,徑直走到張琪的鏡頭前。
然後,在所有人,在百萬觀眾的注視下,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對不起。”
我的聲音通過無數個手機,傳遍了整個網絡。
現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著我的下一句話。
張琪的嘴角已經咧到了耳根,她覺得,她贏了。
我慢慢直起身,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現場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張琪的手機鏡頭上。
“我錯了。”
“我不該......隻賣5塊錢。”
現場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口哨聲。
“說得好!”
“算你識相!”
“早幹嘛去了!”
張琪笑得無比得意,她覺得我徹底屈服了,甚至開始在直播間裏預告勝利。
我等歡呼聲稍稍平息了一些。
看著鏡頭,看著鏡頭後麵那無數雙幸災樂禍的眼睛,我一字一句地,把話說完:
“——因為這門手藝,你們,不配!”
話音剛落,全場死寂。
所有人的歡呼和笑容,都僵在了臉上,像是被人集體按下了暫停鍵。
張琪臉上的得意,瞬間變成了錯愕和難堪,像是被人當眾狠狠扇了一巴掌。
我沒給他們任何反應的時間。
猛地一伸手,掀開了餐車上蓋著的那塊紅布。
紅布下麵,不是飯菜,也不是他們想要的賠償金。
是一把鋥亮的,嶄新的,泛著寒光的鐵錘。
在所有人驚愕到呆滯的目光中,我掄起了鐵錘。
“哐!”
第一錘,狠狠砸在我那口陪了我幾十年的,熬湯用的紫銅老鍋上。
鍋身瞬間凹下去一個大坑,發出刺耳的巨響,也震得我虎口發麻。
“哐!”
第二錘,砸在了那塊我每天都擦得鋥亮的不鏽鋼台麵上。
“嘩啦!”
我像瘋了一樣,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錘,一錘,又一錘,狠狠地砸向這口鍋,這個攤子。
我砸的不是車,砸的是這口鍋,砸的是我賴以為生的手藝,是我堅守了一輩子的規矩!
更是我那顆被傷透了的心!
我每砸一下,人群就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他們臉上的表情,從最開始的錯愕,到震驚,再到難以置信,最後變成了恐懼。
張琪的直播間裏,彈幕已經完全停滯了,隻剩下一片密密麻麻的“?????”。
終於,我扔掉鐵錘,劇烈地喘著氣,雙手都在發抖。
看著眼前這堆被我親手砸爛的廢鐵,我沒有哭。
心裏,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痛快。
砸了。
挺好。
這樣,就再也不會有人惦記了。
全場死寂。
一百萬人的直播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著我,看著我腳下那口扭曲變形的鍋。
就在這詭異的安靜中,一輛黑色的紅旗轎車,無聲無息地滑到了人群邊緣。
車牌號很特殊,是那種普通人一輩子都隻能在電視上見到的。
車門打開,一位頭發花白、戴著金絲眼鏡、氣質儒雅的老者,快步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眼神銳利的年輕人。
老者徑直穿過呆滯的人群,來到我麵前。
他先是看了一眼我滿是灰塵的雙手,又低頭看了看地上那堆廢銅爛鐵,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緊接著,他對著我,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對著我這個滿身狼狽的老太婆,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陳老師,對不起,我們來晚了,讓您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