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血流不出來。
疼。
是那種要把五臟六腑都碾碎的疼。
我死死地盯著王大哥。
他老婆生病,我每天都多給他一份湯,從來沒多收過一分錢。
他沒錢,我說記賬上,等嫂子病好了再說。
他說我的飯是救命飯。
現在,他讓我交出我為老伴熬幹了心血才琢磨出的方子,作為“彌補”。
我突然就笑了。
先是低低地笑,然後聲音越來越大,笑得眼淚都止不住地流出來。
周圍的人都愣住了,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我。
張琪的直播鏡頭懟著我的臉,她大概以為我受刺激,瘋了。
我止住笑,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
我看著王大哥,也看著他身後那一張張或愧疚,或貪婪,或麻木的臉。
我的心,在這一刻,徹底涼透了。
涼得像一塊冰,再也捂不熱了。
三天後,市場監督局通知我去取結果。
還是上次那個年輕的工作人員,辦公室裏隻有他一個人。
他給我倒了杯熱水,雙手遞給我,語氣裏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歉意。
“陳姨,您的調查結果出來了。”
他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麵前。
“我們委托了專業的檢測機構,對您餐車上暫扣的所有食材、餐品,都做了最全麵的檢測。”
他指著文件上的數據,一條條給我解釋。
“檢測結果顯示,您所有的東西,不僅完全合格,而且多項營養指標都遠高於市場平均水平。”
“特別是那些蔬菜,確實是有機認證的A級品。油品也沒有任何問題。”
他頓了頓,看著我,補充了一句:
“說實話,陳姨,您的用料標準,比我們市裏很多五星級酒店的後廚標準,還要高。”
我靜靜地聽著,捧著那杯永遠也暖不透手心的熱水,心裏一片死寂。
結果是好的,又能怎麼樣呢?
那些罵過我的人,不會知道這個結果。
那些戳在我心上的刀子,也拔不出來了。
“那......我能繼續出攤了嗎?”我問,聲音幹澀得像砂紙。
他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重重地歎了口氣。
“陳姨,按規定,您的東西沒問題,我們不能再扣著您的餐車。車子您可以隨時領回去。”
“但是......”
他看著我,眼神裏滿是無奈和同情。
“但是現在網上的輿論影響太壞了。醫院那邊也給我們打了招呼,說很多病患家屬情緒非常激動,怕您再出現,會引起不必要的群體性事件。”
“所以,我們局裏的建議是......”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著用詞。
“建議您......近幾年,不要再在醫院門口擺攤了。”
“近幾年。”
我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突然覺得荒唐得可笑。
我的東西是最好的,最幹淨的。
結果,我卻被一個顛倒黑白的小網紅,給驅逐了。
那些潑臟水、造謠的人,反而成了“為民除害”的英雄。
這是什麼道理?
我站起身,對著他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謝謝你。”
沒有憤怒,沒有質問。
心死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走出市場監督局的大門,外麵的太陽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發酸。
我徹底絕望了。
老伴的遺願,我完不成了。
我這身學了一輩子、傲了一輩子的手藝,終究還是要爛在自己手裏了。
就在我站在馬路邊,像個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該往哪兒走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顯示來自京城的號碼。
我劃開接聽,還沒來得及說話,電話那頭就傳來一個熟悉的、中氣十足的咆哮聲。
“陳慧!你出息了啊!”
我一愣,這聲音......是孫師兄?
孫德勝,我當年在國宴廚房的師兄,出了名的火爆脾氣。
退休後去了南方,我們有好幾年沒聯係了。
“師兄?”
“你還知道我是你師兄!我問你,你那手‘化食為養’的本事是伺候國賓的!是咱們‘陳派麵點’的招牌!”
“現在你拿去給那幫狼心狗肺的東西熬湯喝?!”
“他們配嗎?!”
老孫在電話那頭氣得直喘粗氣,罵罵咧咧。
“師兄,我......”我握著手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淚毫無征兆地,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地往下掉。
這麼多年,受了再大的委屈,我都沒在人前掉過一滴淚。
我以為我的心已經冷了,硬了。
可師兄這句“他們配嗎”,卻像一把錘子,把我所有的偽裝和防線,瞬間就砸得粉碎。
是啊。
他們配嗎?
我正哭得不能自已,手機又震動了一下,另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我看了一眼,還是京城的號碼,但不是師兄的。
我擦幹眼淚,啞著嗓子對師兄說:“師兄,我先接個電話。”
然後掛斷,接通了第二個。
電話那頭,是一個溫和又帶著點焦急的男中音。
“請問,是陳慧,陳老師嗎?”
對方的稱呼,讓我愣了一下。
“我是。”
“陳老師您好!我是國家營養與健康研究中心的,我姓李,是中心的主任。”
“我們......我們在網上,無意中看到一張被網友泄露出來的,您手寫的部分湯方照片。”
李主任的聲音因為激動,都有些微微發抖。
“經過我們中心幾位老專家的連夜辨認,我們基本可以確認,您使用的,是早已失傳的‘宮廷食補’手法中的‘化食為養’一派!這......這是我們國家烹飪界和營養界的一大瑰寶啊!”
“陳老師,您退休搬家之後,我們找您找得好苦啊!我們想......我們想代表國家,懇請您出山,主持我們一項非常、非常重要的國家級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