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院兒裏氣氛沉凝。
侯夫人歪在軟塌上,臉色算不上好,腿上蓋著的狐裘也掩不住那股子冷意。
“嫂嫂,您可要為我做主啊!那兩個孩子是我娘家的金疙瘩,如今被趕出學堂,往後可怎麼有出息?我這娘家還不得怨死我!”二夫人坐在下首的圈椅裏,正拿帕子不住地拭淚,哭得梨花帶雨。
薑意綿進來時,正聽到這一句。
她目不斜視,規規矩矩上前福身行禮:“綿綿見過大夫人,見過二夫人。”
“孫姨娘的外甥女兒?你好大的威風啊,連二夫人的娘家侄兒都敢打,這侯府還有你不敢做的事嗎?”侯夫人眼皮都未抬,慢悠悠地撥弄著手裏的佛珠。
“回夫人的話,綿綿不敢。”薑意綿垂著頭,緩緩道來,“二房的表少爺們在學堂欺辱我弟弟,不僅將他按在地上,還往他嘴裏塞紙,更出言辱及孫姨娘,說她是下賤的玩意兒,是跪著伺候人的東西。”
她頓了頓,抬起臉,眸光清亮:“孫姨娘是侯爺的妾室,再如何也是侯府的半個主子,外人如此折辱丟的是整個安遠侯府的臉麵,綿綿人微言輕,能做的,也隻是替侯府掙回半分顏麵。”
一番話,不卑不亢,直接將個人恩怨上升到了侯府的尊嚴。
二夫人被噎了一下,隨即哭得更凶了:“你聽聽,她這張嘴多會說!倒成了我們的不是了!她一個打秋風的窮親戚,倒教訓起我們正經親戚來了!”
她話鋒一轉,眼神怨毒地剜向薑意綿:“我看她根本不是為了什麼臉麵,分明是瞧見大公子來了,故意鬧出這麼大動靜,好引大公子注意,小小年紀,心思就這麼齷齪,慣會用這種狐媚子手段勾引人!”
“啪!”
侯夫人將手裏的佛珠重重拍在桌上,珠子散了一地。
“好個不知廉恥的東西!”侯夫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在薑意綿臉上,“我兒是何等金尊玉貴的人物,也是你這種貨色能肖想的?來人,給我把她拖出去,重打三十個板子,看她還敢不敢動這些歪心思!”
侯夫人最看重的就是陸青宴,最厭惡的就是這種想攀龍附鳳的女子。
二夫人這盆臟水,正好潑在了她心裏的火藥桶上。
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立刻上前,伸手就要來抓薑意綿。
薑意綿心裏一沉,她算到了侯夫人會發怒,卻沒料到二夫人會如此顛倒黑白。
這三十大板打下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正當她思考著應對之策事,一道清冷的男聲從門外傳來。
“母親。”
陸青宴緩步而入,徑直對侯夫人拱了拱手:“學堂之事,是我做的決斷。”
侯夫人臉上的怒氣一滯,化為心疼和慈愛:“宴兒,你怎麼來了?這點小事,何須你親自跑一趟,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我替你打發了就是。”
“此事與她無關。”陸青宴看都沒看薑意綿,淡淡道,“那二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學堂尋釁滋事了,他們不光動手打人,甚至還拉幫結派,搞得整個學堂烏煙瘴氣,我陸氏學堂容不得這等品行不端之人。”
陸青宴本就打算說那二人的事,沒想到就聽見了這些,也聽出了二夫人的挑撥離間。
雖說薑意綿入侯府目的不純,但在他眼皮子底下倒也翻不出什麼花樣,可那兩人不能再姑息縱容下去了,不然,侯府的規矩不就成擺設了嗎?
二夫人臉都白了,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青宴親自下的定論,誰還敢反駁?
侯夫人心疼兒子,也不願再追究,隻不耐煩地對二夫人擺擺手:“行了,既然是宴兒的決定,那便如此吧,你先回去。”
又冷冷掃了薑意綿一眼:“你也滾回去,禁足一月,不許踏出存荷堂半步!”
“是。”薑意綿福身告退。
她轉身就走,沒有半分遲疑。
陸青宴看著她的背影,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也跟著退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抄手遊廊下,隔著三五步的距離。
“今日之事,多謝大公子解圍。”薑意綿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停了下來,轉身福了福,態度客氣疏離。
“我並非為你解圍,我隻是在維護侯府的規矩。”陸青宴看著她,眼神裏帶著審視和戒備,“你今日在學堂鬧事,與上次在馬球賽衝撞恭親王,手段如出一轍,先是鬧出事端,再引人注目,你的目標,是我?”
他見多了這種女子,費盡心機,隻為攀附。
他厭惡這種算計,更不屑於成為算計中的一環。
薑意綿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
這張臉,曾是她上一世絕望深淵裏唯一的光,也是親手將她推入地獄的夢魘。
她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止水,可再聽到他這般居高臨下的審判,那股被辜負被毒殺的恨意還是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
她忽然笑了,笑得眉眼彎彎,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的遊廊裏格外清晰。
“大公子。”她輕聲道,“您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陸青宴的眉心瞬間蹙緊。
“您是天之驕子,是京中所有女子的春閨夢裏人,這沒錯。”薑意綿的語氣輕快,話語卻像淬了冰的針,“可您怎麼會覺得,我也是其中之一?”
她上前一步,仰頭直視著他,那雙明亮的眸子裏沒有半分羞怯或愛慕,隻有坦蕩蕩的毫不掩飾的嫌棄。
“我不認識恭親王,撞上他是我的失誤,我弟弟被人欺辱,我為他出頭是我的本分,這兩件事到了您眼裏,怎麼就成了我處心積慮勾引您的手段?”她歪了歪頭,神情天真又殘忍,“大公子,您是不是覺得,這世上所有女子都該圍著您轉?”
陸青宴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從未被一個女子用這樣的語氣和眼神對待過。
“所以。”薑意綿退後一步,鄭重地朝他福了福身,語氣卻毫無敬意,“還請大公子往後離我們姐弟遠一些。您今日替我解圍,隻會讓二夫人和侯夫人更加認定我心懷不軌,給我招來更多麻煩。”
陸青宴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被人如此徹底地嫌棄,胸口一股無名火竄起,燒得他喉嚨發幹。
“不知好歹。”他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猛地一甩袖,轉身大步離去。
看著他倉皇離去的背影,薑意綿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翻騰的恨意與悲涼。
上一世,她就是太過在意他的看法,才活得那般卑微。
這一世,她隻要他離自己遠遠的,越遠越好。
回到存荷堂,薑行舟立刻迎了上來,緊張地拉住她的袖子:“姐,夫人沒為難你吧?”
“沒有。”薑意綿摸了摸他的頭,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溫和,“禁足一個月,正好,我們清淨。”
她走進屋裏,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飲而盡。
胸腔裏那股鬱氣總算散了些。
陸青宴,這一世,我們隻會是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