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禦史大夫之子當街私鬥之事還是被鬧去了鹹陽令府衙,嬴駟下令徹查此事,讓整個秦國朝野嗅到了將要變天的氣息。
禦史大夫是甘龍的得力助手之一,曆來為甘龍馬首是瞻,此次嬴駟沒有顧忌甘龍的麵子,而是以秦國律法最為最高衡量標準,但凡有眼力勁的,便知道是嬴駟要正式和甘龍對壘的序幕。
朝中突變的風雲而出現了輕微的震蕩,保守舊士族、公族將此事形容成誤會,聲稱並未上升到觸及秦國律法的地步。但那在變法中因公受賞受封的官員,則認定此事就是有人知法犯法,不可姑息,必須嚴格按照律法處置。
盡管以甘龍為首的保守派在朝中還是占據了優勢,但嬴駟見到有不少官員並沒有屈服於甘龍的淫威,還是對對此頗為欣慰,就連魏黠都能明顯感受到嬴駟近日來心情頗佳。
“這麼個破東西,你到現在還沒解出來。”魏黠瞥了一眼正含笑解著十八連環的嬴駟,大有嘲諷之意。
“我是找到症結所在了,但要連根拔起,徹底解決,還是不能心急。”
魏黠知道嬴駟另有所指便沒有接話,此時恰好有侍者進來,說關內侯求見,她見嬴駟的眉頭皺了皺,遂低笑一聲。
嬴駟聽見了笑聲,立即瞪了魏黠一眼,魏黠挑釁地一挑眉,施施然地走了出去。他覺得不稱心,隨手將十八連環丟了,就去見關內侯。正要出門,見魏黠正在擦家具,他道:“你跟我來。”
魏黠放下手裏的東西就要跟嬴駟走,哪知嬴駟攔在她跟前,不由分手地就抬手幫她又是攏鬢邊的碎發,又是拂去衣上的褶子,道:“這是去見關內侯,不可失禮。”
魏黠哼了一聲,大意就是在說嬴駟大驚小怪。
稍後見了關內侯,魏黠便在門外站著,她道嬴駟是在想著法地整自己,當下不甘心,又見周圍沒有其他人,便附耳上去想聽一聽嬴駟要如何應對關內侯。
“公叔的意思,寡人明白。禦史大夫於秦國有不小的功勞,確實可以酌情化解這件事。”
“君上既然知道,又為何要弄成這樣?那禦史大夫,還是我嬴氏一族,君上這樣對自己的族人,豈不是令老公族、士族傷心麼。”
“不是寡人不想壓下這件事,是當時街上確實有那麼多人看見了,嬴華都在。也怪寡人沒有事先告訴嬴華,讓她不要牽涉進來。現在鹹陽令的供詞上,就明確有嬴華的供詞,我大秦國的公主,難道要出爾反爾?”嬴駟故作為難,上前扶關內侯入座,好言好語道,“公叔為了舊公族、士族操心,都是為了團結嬴氏力量,保我秦國穩定,寡人怎會不知公叔一片苦心。”
“但公叔要知道,自變法以來,事無巨細,都要按照律法辦事,上至君主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隻要觸犯了律法,就都要受罰。公叔可別忘了,太傅當初因為寡人而所受的劓刑,至今都不以真麵目示人。”提及往事,嬴駟不免後悔感慨,“太傅尚且如此,禦史大夫之子又怎可逃過。還請公叔明白寡人的難處,在老士族們麵前,為寡人說上幾句話。”
“如今那衛鞅都已被車裂,當初因他變法,多少公族、士族受到不公待遇,君上須知,秦國能有今日,離不開他們的功勞,可千萬別讓他們寒心。”關內侯懇切道。
“寡人明白,這件事,寡人一定會考慮到老公族、士族們的感受,給公叔一個滿意的答複,如何?”
關內侯聞言點頭,又道:“我還聽說,嬴華和甘成之間好像有些誤會。”
“什麼時候的事?”嬴駟故作驚訝道。
“甘成那日在街上抓著個行蹤可疑的姑娘,但嬴華卻出麵把人帶走了,說是……君上身邊的人。”
嬴駟想了想,連連點頭道:“似乎是有這麼回事,這還當真是誤會了。那日寡人去太傅府,就帶著那個侍女。嬴華覺得悶,寡人就讓她陪著出去轉轉。誰想就遇見了禦史大夫之子當街私鬥一事,當時情況太混亂,她和嬴華走丟了,哪知就遇上了甘成。嬴華也是心急,對甘成冒犯了。”
“這個侍女,是否就是君上從魏國帶回來的那個?”
“是,有一陣子了,日常都跟在寡人身邊,乖巧得很,嬴華也喜歡,幾次向寡人要人,寡人舍不得,就沒答應。”嬴駟賠笑道。
“君上不要怪老夫,老夫又要老生常談了。”
“關於魏黠的事,寡人自由分寸。難道公叔覺得,寡人是夏桀商紂之流?還是公叔以為一個區區魏女,就能撼動秦國基業,影響先祖教訓?”
“君上。”關內侯薄責道,“切不可掉以輕心。”
“那不然寡人現在就讓公叔把魏黠帶走,要如何處置都聽公叔的,寡人絕不過問。等將來秦國因此背負濫殺無辜之罪,寡人再毅力承擔,公叔以為如何?”
“君上此言重矣,不是老夫威脅君上,而是這魏女確實不宜留在君上身邊,未免旁人閑言碎語,也為君上安全著想,將她逐出秦國為妙。”
“公叔所言極是,是嬴駟沒有體諒公叔苦心。這樣吧,事有輕重緩急,眼下寡人先將私鬥之事處理了,再去安排魏黠。畢竟是救過寡人之人,也算是秦國的恩人,處置得太草率,傳了出去,對秦國的聲譽有損,公叔覺得如何?”
得嬴駟鬆口,關內侯悵歎一聲,就此離去,卻在門外遇見了魏黠,問道:“你是何人?膽敢在外偷聽?”
“我是秦君的侍女,是秦君讓我留在這裏的。”
關內侯當即知道了這就是魏黠,氣得重重捶了手杖,快步離去。
嬴駟送了關內侯之後,怒氣衝衝地回來,一把拽過魏黠就往書房走,重重關了門,怒道:“真把關內侯惹急了,寡人不見得保得住你。”
“你這個秦君當得真憋屈,前有甘龍,後有關內侯,什麼時候才輪到你自己主政。”
倘若嬴駟方才還是稍有怒意而刻意發大了情緒,這會兒在魏黠的言語相激之下就真是怒急攻心,道:“別以為我真的不會辦你。”
“從我進入秦宮的第一天起,就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秦君三更要我的腦袋,我可活不到五更。”魏黠反駁道。
嬴駟氣得抬起手就要一掌摑下去,但見了魏黠毫無畏懼的神情,他又停了手,道:“早該一刀砍了你,免得留下你這麼個禍害。”
“秦君如果殺了我,誰幫逼甘龍出手,誰幫你氣關內侯?”魏黠看著嬴駟的背影,頗為不滿道,“老謀深算如甘龍,從來不自己親自出手,現在關內侯頻繁入宮,還不都是他的教唆。你知道甘龍性子好,就一直拖,現在你忍不住了,就又要把我推出去,就是要逼甘龍自己動手。今天是關內侯來,等時間拖過去,你是不是又要故技重施,再把我往甘龍麵前推。你們秦國的政務,就不能自己解決,非要我在中間拉扯麼?”
嬴駟豁然轉身,微微眯起的雙眼帶著濃重的審視意味和殺氣,看得魏黠心頭一凜,在他的逼近中開始後退,一直退到了牆角,心虛道:“你幹什麼?”
“你哪怕猜得到寡人的心思,也不該說出來,隔牆有耳,被別人聽去了,這出戲,還怎麼演?”
魏黠別過頭道:“我不想再幫你演戲了。”
“不把你那天出去見了誰,做了什麼說清楚,我是不會讓你退出的。”嬴駟闊步走回座前,慵懶地坐下,道,“甘成不是好人,但也不是每句話都不能信。他既然說了你行跡可疑,那就確實需要留心。”
“秦君連歹人的話都聽?”
“好壞需要分時機,譬如在剛才的情況下,對我而言,你就是好人。”
“秦君一張嘴把關內侯說得無話可說,我是說不過你了。”言畢,魏黠轉身要走。
“你去哪?”
“看奔雷。”
“我也去。”嬴駟快步跟上,兩人便去了馬場。
一見魏黠和嬴駟到來,原本安靜的奔雷立即打了鼻響,魏黠知是它在歡迎自己,遂小跑過去,而嬴駟則早早讓馬廄的侍者開了門。
魏黠牽著奔雷出來,卻被嬴駟攔住,她還沒開口,就有侍者遞上一隻蓋著布的木案。
“什麼東西?”
嬴駟接過木案放到奔雷麵前,奔雷好似明白他的用意,張嘴叼走了那塊布,魏黠這才知道,案上方的是一套騎馬用的護具。
“給我的?”魏黠驚喜道。
“難不成是給奔雷的?”
魏黠立即把護具戴上,道:“就是不知這東西戴著會不會影響騎馬的感覺。”
嬴駟看著笑盈盈的魏黠,亦跟著淺淺笑了出來,道:“總比你又被奔雷摔了好。”
魏黠一個幹淨利落的動作上了馬,抓著韁繩,居高臨下地看著嬴駟道:“我若摔下,必定有人會接著我。”
流轉在魏黠和嬴駟之間的氣氛,因為這一句聽來脫口而出的話語而帶上了愉悅曖昧的氣息。嬴駟見魏黠甚是得意,他隻故作不屑。魏黠不與他計較,輕輕一夾馬肚,奔雷便開始繞著馬場跑起來。
片刻之後,嬴駟又命人牽來一匹馬,和魏黠在馬場上小跑追逐,最後並轡而行。
日光郎朗,駿馬徐行,馬上男女言笑晏晏,猶如入畫一般美妙。魏黠未覺自己笑聲清越,隻記得嬴駟愜意舒暢的眉眼;而那少年秦君的眼中,亦隻有魏黠桃腮盈盈,顧盼生輝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