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句話是“好活不如倒著，好吃不如餃子。”

南方人好像不怎麼看重餃子，但在北方，一年四季大節小節幾乎都離不開餃子，來了客人，動輒要包頓餃子，不這麼好像對不起誰。在中國，有兩種食品最重要，一是糕，二就是餃子，南方人吃年糕，北方人吃炸糕，概取一個糕字，糕——“高”也。但餃子與糕不同，糕是紅事白事都要一哄而上地吃，而餃子過白事則不見有人張羅。包餃子是要大家一齊來，我的父親從來都不下廚房，但包餃子他要參加。東北包餃子褶多，中看卻不中吃，山西的餃子沒褶兒，是用手擠，一擠一個，一擠一個，不好看，但好吃，有一種麥穗兒餃子，餃子的邊可不就像個麥穗兒，好看，但不好吃。還有一種盒子樣的餃子，邊兒也很厚，我也不愛吃，常把那個邊兒留下。《金瓶梅》一書多處寫到吃餃子，蒸餃和煮餃。而《紅樓夢》一書卻不見有此描寫，不少學者說《金瓶梅》的作者是北方人，像是多少有些道理。而曹雪芹也算是北方人，在《紅樓夢》一書中卻疏漏了餃子？也許是他不喜歡吃餃子也說不定。我母親喜歡吃幹菜餡兒餃子，每年都要包一次，幹菜泡好，剁碎，放點蝦米皮在裏邊，味道很是特殊，現在想吃這種餃子還不太好辦，所以，令人想念。

在天津石家大院東邊那家門口有兩門大炮的飯店吃過一次餃子，這是家餃子店，專賣餃子，餃子既多，當然要各樣都點一些，居然還有龍井餡兒餃子，據說此餃是京劇名伶裘盛榮首創，裘盛榮為人可愛，一是他愛踢足球，二是他愛喝龍井。我看過他的一張黑白照片，當然不是什麼劇照，是踢足球的照片，人瘦瘦的，一手叉腰，一腳踩著足球。他愛喝龍井茶，愛到什麼份兒上？愛到非要用龍井茶包餃子。

我個人吃餃子的習慣是隻吃餃子，最好不要來什麼菜，光吃餃子，餃子才香！吃完餃子不要忙著喝茶，來碗餃子湯恰好！餃子好，好就好在它不但是飯而且似乎還可以當做一道菜，所以有人以餃子就酒，北方有句話，聽著就讓人高興——“餃子就酒，越吃越有！”我以為餃子是中國人最最出色的發明之一，是既有菜又有飯，一盤餃子端上來，什麼都齊了。我和好朋友去餃子館吃餃子，他們都聽我的，隻點餃子，不點別的菜，各種餡兒餃子我最愛吃牛肉芹菜，羊肉胡蘿卜，茴香餡兒也不錯，還有香菜餡兒，韭菜餡兒香，但吃過後要細細剔牙漱口，你要是和別人說話，牙齒上粘兩枚韭菜葉就不怎麼好看！素餡兒餃子也好，韭菜雞蛋餡兒別說吃，光看顏色就好，西葫蘆羊肉餡兒的餃子最好在六月吃，鮮美不可比方。我常常認為，吃飯要得食趣，餃子就酒就大得食趣，吃毛家紅燒肉喝酒要大口大口地喝，一塊紅燒肉一大口燒酒，而餃子就酒卻要小口小口啜，一隻餃子擱碗裏夾兩半，半個餃子就一小口酒，再半個餃子，再慢慢啜一小口酒，還誤不了說話，朋友在一起喝酒，光吃有什麼意思！但光說話也沒意思，還必須要吃，吃而又不能完全讓菜把嘴給占住。餃子就酒就有這個好處，但你最好要吩咐一下跑堂小二，餃子不要上得太快，最好是，吃完一盤再上一盤，不要亂了陣腳。

從小到大吃餃子，總還記著母親父親在那裏包餃子，我一覺醒來，燈下的餃子還沒有包完，包好的餃子白花花的都放在那裏，這是要過年了，餃子包好，端出去凍了，吃的時候往鍋裏一下就行。中國人過年就是要享受，不但人要享受，連院子裏的那口水井都要享受一下，休息一下，一到大年初一，井就要封了，它也要休息一下，要用的水都在年前擔好了。

我從沒吃過茶葉餡兒的餃子，在天津特特地點了一盤，卻始終沒吃出什麼味兒來，茶葉餡兒餃子好不好？隻能說它別有一味！但遠不如我母親的幹菜餃子好。龍井茶和肉餡兒攪在一起真是豈有此理！不但茶葉餡兒餃子不怎麼樣，那年我在杭州吃龍井蝦仁，別人連聲讚好，我卻覺得不怎麼樣！茶這種東西，我以為最好不要入饌！還有近幾年興起的綠茶月餅，朋友送我要我吃，我感覺不好，朋友說誰誰誰都在說好你怎麼說不好！媽的！我說吃東西是要你自己說好才算，道理簡單，嘴是長在你自己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