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駛向北鬥東路駛向北鬥東路
王祥夫

第三章

錐型鐵

怎麼說呢,搬家後,那塊鐵就一直放在李木家南邊那間屋的窗下,那是一大塊鐵,很大的一塊,嚴格說應該是一大坨,像一坨巨大的牛糞,這麼說不好聽,或者就應該說它是一個錐型的鐵坨,它比食堂飯桌小不了多少,但這錐型鐵最高的地方不到半米。搬家的時候,人們怎麼也弄不動它,還動用了小型手工操縱的那種有鏈條的起吊機,李木和他的朋友好幾個人“嘩啦啦、嘩啦啦、”很費力地把它吊起來,然後才裝上車,就這樣,它也跟著搬到了新居。李木和她的母親原來住那種小平房,這坨鐵可以放在院子裏,現在他們沒有院子了,而這坨鐵又不能搬到屋裏,李木和他母親合計了一下,就把它放在了南邊那間屋的窗下,隻不過,他們用一大塊舊苫布把它苫了一下,這樣一來,人們看不出它是什麼,人們也不關心它是什麼,隻是小區的人來過問了幾次,春天來的時候小區要綠化,小區的管理人員才知道李木的南窗下有塊巨大的錐型鐵。他們都覺著奇怪,怎麼會有這麼老大一塊鐵?要是拉去賣廢鐵,大概會賣不少錢。

那天小區倒垃圾的那個中年人來了,他敲門進來,問這塊錐型鐵賣不賣?

李木的母親一下子就火了,她對那個倒垃圾的中年人說:

“誰說賣!誰說賣!”

李木那天也在,他從裏屋衝出來。

“——滾!”

倒垃圾的中年人很吃驚,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

“——滾!”

李木又大聲說。

倒垃圾的中年人是退著出去的,他的眼睛有些斜視。小區裏的人總是能看到他一天到晚一趟趟地倒垃圾,蹬著他那輛垃圾車。

李木的母親已經退休了,她以前是一家小學校的老師,李木的父親去世都快二十年了,李木的父親是鋼鐵廠的小技術員。李木現在幾乎都想不出父親長什麼樣了?李木現在有許多問題,但他最大的問題是他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而且他也不怎麼願意和女孩子們來往。這讓李木的母親很發愁,李木不找女朋友的原因是李木到現在還沒有工作,從他走出大學校門那天開始他就不停地到處找事做,他不是沒做過事,他做過的事太多了,有一陣子他還送過快遞,還當過一家超市的門童,但這都是些零零碎碎,可以說算不上是什麼工作。李木現在像是有些心灰意冷,對找工作不再抱任何信心了。所以他幾乎整天都待在家裏躺在沙發上看電腦。李木的朋友不怎麼多,也就那麼幾個,有時候李木也會出去和朋友們聚會一下,喝喝酒唱唱歌,或騎著車子離開這個城市,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但說實話他們也走不多遠,為了生活,他們都得拚命工作,出去走走玩玩兒,最多也不過幾天時間。但李木現在沒工作。所以就總是待在家裏,對著電視發呆或者躺在沙發上發呆,有時候就那麼睡著了,醒來會去喝一杯水,然後會再坐下來看電視,看累了就再睡,或者抽支煙。

“你還年輕,木木。”李木的母親說。

在李木母親的眼裏,李木還是個孩子,她甚至覺著這樣下去也挺好,自己的退休工資夠她和李木花了,她有時候根本就不敢想象李木離開自己。李木的父親離開她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想過會有那麼一天,而且會來得那麼突然。她有時候會從夢裏驚醒,李木的父親,突然渾身是火從什麼地方又爬了出來,然後一下子就什麼也沒有了。

“你要找工作!”李木的母親對李木說,“你不能沒有工作。”

沒人知道李木母親內心的恐懼,李木的母親想如果自己也突然像李木的父親那樣一下子就沒了李木可怎麼活?

“木木,你不能沒有工作!”李木母親說話的時候眼睛裏很亮。

“這樣就挺好。”李木說。

“我要是沒了呢?”李木的母親說。

李木看著母親,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

“那怎麼會?”李木站起來,說。

“我要是沒了呢?”李木的母親又說。

“那怎麼會!”李木叫起來了,他被母親這句話嚇著了,整個下午,他躺在那裏。

而李木的母親果真突然就沒了,那天李木從外邊洗澡回來,家裏靜悄悄的,換了拖鞋,他先是坐在那兒看了一會兒電視,家裏靜得像是有點不太對勁,要在往常母親早就會在廚房裏忙開了。接下來,李木的尖叫聲把鄰居們嚇了一跳。李木發現母親就躺在陽台和廚房之間的門那裏,早已經沒了氣息。

“——我是木木!——我是木木!”

在那一霎間,李木覺得自己一下子什麼都沒有了,李木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的身體裏往胸口那地方湧上來,緊接著,李木覺得自己在消失,在慢慢飄浮起來,李木能聽到的隻是自己的聲音:

“媽——我是木木!”

李木的打算很簡單,他覺得這個家乃至這個城市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了一點點的意義,雖然他從小在這個城市裏邊長大。李木的打算是到外邊去待一陣子,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也許一輩子。一旦遠離這個城市,他準備開始做自己的事,那就是當一個點心師,烤自己心愛的小點心。他現在連女朋友都沒有,所以也不必和誰商量。李木打算把現在的房子出租,租金是半年結一次,這筆錢正好用來在外邊租房子。母親給他留的錢雖然不多,但李木暫時還不用擔心沒有飯吃。李木把家收拾了一下,電視機和洗衣機要留給房客,床和桌子當然也要留給人家。李木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到了一個櫃子裏,裏邊有兩件母親給他織的毛衣,還有兩條毛褲。有一陣子,李木的母親總是在給李木織東西。李木把這些東西都放在了箱子裏,並且上了鎖,母親的東西也都放在了另一個櫃子裏,也上了鎖。到時候,李木會對租房子的房客說誰都不許動這兩個櫃子。收拾完這一切,李木整整躺在沙發上睡了一整天,其實他沒睡著,他能感覺到有什麼在自己臉上,涼涼的,他就那麼躺著,也許是睡著了,迷迷糊糊中他突然聽到有聲音從廚房那邊傳了過來,水管子被打開了,“嘩嘩”的,水流衝洗著什麼,刀在砧板上切東西,一聲一聲一聲一聲。李木突然清醒了,他從沙發上一下子跳起來去了廚房,是一場空歡喜,廚房裏空空蕩蕩,母親用來醃泡菜的那幾個玻璃瓶子還在那裏,一個大的,三個小的。母親用來醃鹹雞蛋的那個小瓷壇子也在牆角放著,母親幾乎天天都要穿的那個圍裙在台子上放著。還有那個鐵皮小烤箱,上邊的紅漆都快掉光了。母親總是用這個烤箱給李木烤點心吃,後來他大了,也用這個烤箱給母親烤點心吃。李木很想大喊一聲,他張張嘴,臉上又有涼涼的東西在滑落。李木又重新躺回到沙發上去,這一次他睡了一會兒。有一種聲音輕輕輕輕朝他這邊走過來,有件東西蓋在了他的身上。李木一下子又驚醒了,他希望這回不是夢,睜開眼,什麼都沒有,整個屋子裏隻有他一個人,這讓他怕極了也傷心極了,他站起來,看看左右,然後再次躺下,這一次他沒有躺在沙發上,而是躺到了母親的那張大床上。李木讓自己的臉貼在母親枕頭上的那塊藍格子枕巾上,上邊有李木從小就熟悉的味道,藍格子枕巾很快就濕了。

李木又回到了沙發上,頭枕著這邊的沙發扶手,腳搭在沙發的另一邊扶手上。他就那麼一直躺著。這之間,他打了一個電話,給他的朋友臭臭,李木的朋友臭臭是開車的,李木請他過來一下,李木打電話的時候心裏一直在說:

“這沒什麼不對的,這沒什麼不對的。”

李木在心裏對自己說那一坨鐵不能總放在那裏,自己要走了。

“你明天來吧。”李木說。

“好的好的。”李木的朋友臭臭在電話裏說。

“外邊冷不冷?”李木說。

“你幾天沒出門了?”臭臭說。

李木是有好多天沒有出門了,這是初冬,樹葉還沒落完,落葉打在窗子上,李木明白那是落葉。

“你得出去走走,別總在家裏待著。”臭臭很擔心李木。

“我這就出去,待會兒出去吃碗麵,再加一個雞蛋和丸子。”李木說。

“你聽見沒?”臭臭在電話裏說。

“什麼?”李木不知道臭臭讓自己聽什麼?

臭臭讓李木聽那邊的蟈蟈叫的聲音。

“你的叫得怎麼樣?”臭臭在電話裏問李木。

李木和他的朋友臭臭從小就喜歡在冬天養這種會叫的蟲子,但李木的蟈蟈前不久死了,李木的母親出事那幾天李木把什麼事都忘了,他還忘了煤氣爐上坐著的一壺水,火把那把壺的壺底燒穿了,燒了一個不規則的洞,可以同時伸進去兩個指頭。李木想去買一把新壺,但他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幾天,他會用做飯的鍋給自己燒一點水喝,同時還會用它給自己煮一點方便麵吃。母親買的橘子還在,放在塑料袋裏,但是都已經幹縮了,有點發黑了,李木就讓它待在那裏,不舍得吃也不舍得動,他想象母親是怎樣把它輕輕放在那裏的。母親用過的那個水杯也放在那裏,裏邊還有一點點水,是母親喝剩下的,李木不舍得動它,就讓它待在那裏,他會久久地看著杯子裏的那一點點水,那是母親喝剩下的水。他怕那點點水蒸發掉,他用一張塑料薄膜把杯口封死了。

“你真的要去陽朔?”臭臭在電話裏問李木。

“去定了。”李木說。

“也好,我會去看你。”臭臭說。

“我去那邊開個烤點心的作坊。”李木說,“餓不死。”

李木的朋友都知道李木做的點心特別好吃,李木喜歡做這些事,李木的母親教會了李木烤點心,麵粉,油,白糖,有時候會用一點蜂蜜和牛油還有雞蛋,這些東西到處都有得賣。李木早就想要開個烤點心的小作坊了,他很喜歡烤點心吃,還喜歡把自己烤的點心拿給朋友們吃。

“我自己能養活自己。”李木說。

“自己養活自己沒錯。”臭臭說。

李木又對電話那邊的臭臭說,“收廢品的人會開車過來的,你不用開你的車。到時候你替我看著就行了。”李木說自己到時候要回避一下,也許就到別處轉上半天,李木說自己不能看著別人把那塊鐵拉走。

“這你知道。”李木開始哽咽了。

“那當然那當然。”臭臭馬上說。

李木的事臭臭都知道,他們從小一起長大。

“有什麼辦法呢?那麼大一塊兒,你又不能帶著走。”臭臭想安慰一下李木。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李木說。

“明天到了中午你再回來。”臭臭在電話裏說。

“我什麼也沒有了。”李木說。

李木這麼一說,臭臭也開始傷心了,電話裏輕輕一聲歎息。

“沒關係。”李木說。

李木又躺回到沙發上去,就那麼一直躺著,天一點一點黑下來。母親去世後,屋裏的窗簾就一直沒拉開過,所以屋裏比外邊黑得更早一些。再後來,李木把燈開了,夜已經深了,李木就那麼坐著。樓上傳來水管子流水的聲音,再有,就是腳步聲,有人上樓去了。開門聲,關門聲。又有人上樓了,咳嗽,吐痰,跺腳,跺得聲音很亮,燈肯定一下子就給跺亮了。

李木能去什麼地方呢,天已經冷了,路邊的樹葉都差不多快落光了。第二天一早李木去了超市。他其實什麼也不想買也不需要買,他隻是想看看。超市裏總是有許多可看的東西。李木有時候會在這個超市裏買些過季的衣物,比如那種麻灰色的運動褲,穿起來很舒服,李木現在就穿著這種褲子。還有那種窄腿牛仔褲,雖然便宜,但穿起來和正品差不多。李木的母親早就教會李木了,在換季的時候把明年要穿的衣服一下子買好,這樣會省下一筆錢。李木東看看西看看,其實他什麼都看不上心,要在平時,他總是和母親一起到這個超市,最多的時候是來買菜,那一定會是在超市快要關門的時候,這時候的菜最便宜,要是不處理,隔一夜也許就要爛了。

臭臭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過來的。臭臭在電話裏對李木說:

“你先聽我說,老木,你別急。”

“什麼事?”臭臭這麼一說李木就急了。

“那塊鐵不在了。”臭臭在電話裏說,有點兒結巴。

李木手裏的人字拖“啪”的一聲掉了下去,李木正在看這雙人字拖。

“你說什麼?”李木說。

“那塊鐵。”臭臭在電話裏說。

李木沒有彎腰把那雙鞋揀起來,他的腦子一下子空了,他不小心撞了一下站在他旁邊的年輕人。

“你能不能慢點?”年輕人說。

李木已經從鞋品櫃這裏跌跌撞撞走了出去,超市裏的人總是很多。

“怎麼就不在了?”李木邊走邊對著手機說。

“你是不是挪地方了?”臭臭說。

“沒有。”李木說,母親去世那天李木還去看了一下那塊兒鐵,李木還對那塊兒鐵說了話,李木蹲著和那塊鐵說話,像小時候一樣,把眼淚一下一下抹在那上邊。

“你沒事吧?”臭臭在電話裏說,“你晚上就沒聽到有什麼動靜,那麼大的東西,不可能沒動靜?”

“我沒聽到任何動靜。”李木說。

“也許還能找著,那不是個小東西。”臭臭說,“你別急。”

“那不是鐵,那不是鐵。”

臭臭聽見電話裏李木在說。

“那不是鐵。”李木又說,哭出了聲音。

“老木你在什麼地方,我這就打車過去找你。”臭臭在電話裏說。

李木去的那家超市其實是在地下,李木乘著電梯上來了,李木的臉色真是很不好看,他把臉用手抹了又抹,眼淚還是不停地湧上來。上了電梯也就到了路邊,電梯口有兩個人正在打架,其中一個的鼻子出了血,血又被塗了滿臉,李木六歲上就沒了父親,所以從小就膽子特別小,李木當然不會知道這兩個人為什麼打架,周圍的人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打架,但圍過來看的人越來越多。

“小夥子,小夥子,別太激動。”

有個老頭兒站在李木身邊對那兩個打架的年輕人說。

“他是我弟弟,我們不是打架,他有病。”

那兩個年輕人中的其中一個說,一邊用紙擦拭自己臉上的血。

“他是我弟弟,他有病,你們別圍著,你們都馬上散開。”這個年輕人又說。

但周圍的人突然都靜了下來,都盯盯看定了李木。

“我才有病,那不是鐵,我還想把它賣了廢品!”

李木大聲說,對著手機說,也是在對自己說,李木忽然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那個年輕人停止了擦拭臉上的血,也看著李木。李木忙推開旁邊的人,他聽見後邊有人在說:

“怎麼回事?這都是些什麼爛事。”

李木抹了一下臉,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臭臭這時又打來電話了,臭臭問李木現在在什麼地方,臭臭想安慰安慰李木,臭臭說如果真找不到就等於那塊鐵已經賣了:

“遲早是要賣的,又不是什麼小東西可以隨身帶走。”

臭臭這麼一說,李木就哭得更厲害。

“那不是鐵!”李木大叫著說,“那根本就不是一塊鐵!”

到了這天下午。事情有了轉機,風也停了。

臭臭把一隻手放在李木的額上,說,“你好像有點發燒。”

李木在找自己的煙,找了出來,抽了一支給臭臭。

“沒事了,沒事了,幾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臭臭說。

臭臭說話的時候李木就一直站著,李木抬起手摸額頭,覺得自己真像是在發燒了,他想聽聽臭臭怎麼說?錐型鐵是怎麼找到的?臭臭要李木坐下來,李木坐了下來。李木和臭臭,他們現在是在一家小飯店裏邊。他們都累了,都想吃點東西,也許再來一點酒。

小飯店裏現在還沒有客人,還不到吃飯的時候。

“要是住在五樓六樓那可怎麼辦?”臭臭說。

李木看著臭臭。

“真夠沉的。”臭臭說,“把六個工人都累屁了。”

李木看著臭臭。

“多虧是在一樓。”臭臭說。

李木看著臭臭,李木很想知道錐型鐵是怎麼找到的?當然那塊鐵現在是不會再被人拉走了,臭臭帶著那幾個雇來的工人把那塊錐型鐵搬進了屋裏放到了床下,放在了母親的那張大床下邊。那麼大一塊鐵放到床下還真是不容易,那幾個工人,先是把床搬起來放到一邊,然後再把那塊鐵搬進屋放平在地上,再一起動手把它推到放床的地方,他們事先還量了量那塊鐵,床下正好放得下。這一切,都已經安頓好了。

臭臭說:“想不到一下子就找到了,多虧了你們小區那個倒垃圾的。”

李木想起來了,那個眼睛有點斜視的清潔工。

“他幹的?”李木說。

“不是他幹的,他賣廢品的時候看見了,是他看見了。”臭臭說。

“你怎麼想起問他?”李木說。

“這種事當然要先問他,這種事。”臭臭說。

“你怎麼問的?”李木又想起那次的事了,這個人是倒著從屋裏走出去的。

“我都對他說了,”臭臭說,“我對他說那塊鐵可不是一般的鐵,我對他說那塊鐵裏邊有一個人。”臭臭看著李木,看著,說自己把那塊鐵的事都對那個小區倒垃圾的清潔工說了,二十多年前鋼廠出的一次事故,一罐鋼水突然在空中翻了個兒,一罐鋼水都澆到了一個小技術員的身上,當時那個小技術員一下子就什麼都沒有了,整個人都化做了一股青煙,如果要說還有什麼,也就都在這塊鐵裏了。所以,什麼都能丟,就是這塊鐵不能丟。

李木重重出了口氣。

臭臭就不再說了,看著李木:“就這些。”

李木又重重出了口氣。

臭臭又說,“就這些。”

李木覺著自己快要憋不住了,有什麼已經到了嗓子眼那地方。

“你永遠不會知道我看見那塊鐵的感覺。”臭臭說。

“我想我應該知道。”李木說。這時候啤酒來了。

“你說要賣它的時候我當時其實很難過。”臭臭說。

李木重重出了口氣,把手伸過去。

臭臭把手收了回來,說,“喝吧。”

“喝吧。”李木也說。

“鐵也放好了,下一步,你說說下一步?”臭臭看著李木。

李木已經把頭伏在了桌上,李木的出氣很粗,很粗,很粗,李木突然哭了起來,放聲哭了起來,這時候飯店裏沒客人,還不到上客人的時候。臭臭把臉掉過去,看著窗外,有人從窗外走過,臭臭舉起啤酒喝了一口,他的眼裏也都滿滿是淚。李木繼續哭著。臭臭把手放在了李木的頭上,手指伸進了李木的頭發裏,李木的頭發很柔軟,真的很柔軟。

臭臭想不起來該說什麼了,他想,李木今天晚上就應該是睡在那張大床上,睡在那塊錐型鐵的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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