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摸黑來到沉家的地下酒窖時,我突然覺得身心圍繞在一股濃鬱的香氣中,不禁舒展全身,閉著眼睛深吸一個口氣。
這個酒窖藏在沉家偌大的院子腳下,木製的架子上擺放著產自世界各地的名酒,像一個巨大的迷宮,隱著寶藏。
從很小起,沉時就將這裏據為自己的秘密基地,十歲左右我在沉家玩捉迷藏的一次,無意闖入此地,並且偷偷喝了一口沉時當時最愛的Mouoton,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愛上了葡萄酒。
我覺得,葡萄酒裏藏著世界風景,讓人自由。
當沉時聽我說這話時,便不再反抗將它的秘密基地與我分享。從那時起,我和沉時經常來這裏旅行,在酒香中遨遊世界。
酒窖中還有一架名貴的鋼琴,是沉時十二歲的時候找人搬過來的。沉時的鋼琴造詣很深,而我在七歲來到林家前,媽媽也逼著我學了很久的鋼琴,在十二歲之後,我便經常與沉時邊喝酒,邊彈琴。大多卻是他教我。
我很久沒過來了,看著一排排寶貝不禁伸出手指輕輕地撫摸而過,然後將指尖停留在一瓶百年瑪歌莊(MARGAUX)所產的陳酒上,心上一喜,剛想拿過來就被沉時給阻止:“我的小祖宗,這可是我家老頭的心頭肉,要被他發現了我可找不來第二瓶。”
我一揚眉:“早晚有一天我要收了這瓶世界上的獨一無二。”
沉時一笑:“好,但絕對不是今天,OK?”
我一轉身,算了,放過你。然後拿起那瓶已經被開過的酒,往自己的杯中到了一杯,沉時倚在鋼琴旁邊,笑著看我閉著眼陶醉地聞酒香,我深吸一口氣,淡淡道:“99年的赤霞珠,開瓶六天,已經氧化為了濃濃的黑加侖果香。”我將高腳杯平行於舌上,輕輕吸一口這濃鬱的赤霞珠,果然,酒液在口腔裏像絲綢般的幼滑。我仿佛光著腳丫置身於潺潺地溪水中,有冰涼的流水從腳下緩緩而過。
沉時微微一笑,而後打開鋼琴蓋,手上行雲流水便彈出了一手輕快如歌的旋律,是肖邦的第三鋼琴協奏曲。
我們的旅行,開始了。
沉時走到第二排架子上拿過那瓶1982年的ChateauMargaux。倒入杯中,輕輕搖醒,然後將它置於口中。我無需嘗也知道,它口感柔順,卻有複雜的香味縈繞鼻尖。
我坐在琴凳上彈一段巴赫的平均律,前奏簡單賦格卻極其複雜,再合適不過作ChateauMargaux的調料了。
“琅琅,輪到你了。”
我狡黠的一笑,然後拿起離我手邊最近的那瓶霞多麗,看一看底下的標簽,是產自新西蘭,簡直太讚了。霞多麗被稱為葡萄酒中的千變美女,豐滿而細膩,帶著甘草氣息。而產自新西蘭的霞多麗,其特點是幹淨,綠色,帶點清爽的酸。我細細地品一口,簡直如沐廣闊的草原。
而此時,耳邊響起的德彪西的《月光》,直接從中段的E大調起,然後緩緩回到D大調。右手的旋律由一些短小的樂句組成,左手配之以分解和弦,好似一陣陣清風,輕輕地搖動著樹枝,稀疏的樹葉發出沙沙響聲。
簡直絕配。
沉時挑了一瓶勃根地的黑品樂,我搖搖頭:“酒是好酒,就是嬌貴了些,難以駕馭又奢侈的貴族公主。”
沉時一笑:“你隻管彈你的曲,我倒要看看,琅琅你能拿什麼配這黑品樂。”
哦,給我出難題了不是,我笑笑,好吧,就讓你瞧瞧你沉時的學生如何青出於藍的,我將手放在琴鍵上,一曲由李斯特改編的《鐘》,緩緩從手指尖流出,升g小調,稍快板,6/8拍,高音區清脆悅耳的音色和泛音奏法形成短促有力的音響。尖銳而高貴的美女,嬌媚而神秘,每個音節卻是獨立的,始終散發著無法抵擋又難以掌控的魅力。
沉時一時怔忪,一曲完畢依舊陷入在自己的沉思中,我輕聲喚他:“莫不是想起了你那位神秘女友吧?”
沉時拍拍我的腦袋:“琅琅,果然不負我的教誨,師傅老懷安慰啊。”
我有些微微醉意上頭,紅著小臉衝他一笑,然後繞到第三排看著那整排的Mouoton。從1945年至今全套,我的最愛。Mouoton酒的酒質與香味變化多端,通常帶有咖啡及朱古力香。我挑了一瓶自己出生年份的Mouoton。然後對著沉時俏皮一笑。
沉時寵溺地看我,然後奏起那首肖邦的《降E大調輝煌的大圓舞曲》,從古老原始的音律,到輕巧的跳音與前倚音的相結合,創造出一種俏皮與可愛的成分。再到低沉深重的延遲音,然後變換到“三對二”的節拍對位,使得旋律優美抒情。
我沉浸在圓舞曲自由的節奏中,跟著它隨和而斷續的速度,輕輕地踩著步子,口中是Mouoton的芬香,一時間如置身於花果森林裏,肖邦的圓舞曲就像一對親密的朋友在一問一答,隨著語調的變幻而變化,極富詩情。
而後我又挑了一瓶1978的(Gamay)加美,美麗的淺紫紅色澤,帶西洋梨及紫羅蘭花香。沉時給我配的是柴科夫斯基的華爾茲,三三拍,抒情而親切,動人而優美。我的靈魂飄入一幅風景畫中,有炊煙,有玩偶。
沉時拿過我手中的玻璃杯,摸著我紅透的雙頰,淡笑道:“琅琅,你醉了。”
我一笑,隨手拿起兩瓶從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樣的金芬黛,然後分別倒入兩個杯中,在杯中,便可看出這完全是毫不相同的兩杯酒,一杯呈粉紅色,冒氣泡,一杯呈朱紅色,不冒氣泡:“沉時,準備好了嗎,最後一站,出發。”
我輕抿一口粉紅色的那杯,是清淡、帶清新果香的甜味,而沉時拿起朱紅色那杯,口感應該是豐富而濃鬱的。
我坐上琴凳上,奏出《匈牙利舞曲第一號》的第一部分,勻稱平整的附點節奏,柔和抒情而略帶淡淡的憂愁,沉時坐在我身邊,轉而彈起高八度的反複,情緒變得纏綿而深情,然後,我們一起在熱烈而歡快的氣氛中奏出最後一節音符。
最後,我意識不清地倒在了沉時身上。覺得一身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