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生之所以冷漠而孤獨,是因為自從七歲那年不小心目睹了那一幕後,沙子村便讓他倍感惡心。他難以下咽這片土壤滋生的作物,長期以來食欲不振,於是長成了最後這副瘦弱蒼白的模樣。關於孤獨是什麼,整天在田野裏奔跑的孩子哪裏知道?就算水稻揣度著他娘的秘密茫然若失,就算大麥沒了小麥後一個人坐在田埂上整日發呆,就算南瓜望著豌豆的背影無可奈何,他們仍然無法言喻孤獨的滋味,甚至他們不知道世界上還存在一種叫做孤獨的情緒。可是花生知道,他分明感受到了孤獨,這個細微的沙子村,孩子們太小,大人們又太老。那年七歲的他被一大包糖收買後便囫圇吞下這個秘密,守到有了要揭穿的欲望時卻無處訴說。他有些看不起那些跑來跑去的孩子們,有什麼值得他們那樣高興?叫著笑著鬧著,膚淺。他隻是想極力撇開自己同沙子村的關係,除了過於冗長的寒暑假期,能不回來就不回來。
其實他也不大記得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他隻記得自己七歲那年一個人在後山玩,看見村長、豌豆娘和另外幾個壯年一起抬著昏迷中的水稻娘走進不遠處的一間茅草屋,然後出來,插上門栓,一桶油潑上去,一把火點燃。花生聽見撕心裂肺的尖叫,響徹沙子村的上空。突然他被人擰住後領揪了出來,那人把他連拖帶拉地帶到村長麵前,“這不是花生麼,小孩子,沒事四處亂跑,看什麼看!”
花生憤怒地注視著這幾個成年人,他們扭曲而猙獰,火光彌漫過夏日的傍晚,在他們臉上飄動。他跳起來,“你們把水稻娘給燒死啦!”
豌豆娘走到他麵前凶狠地說,“我們燒的不是水稻娘,是惡鬼,是病魔,你懂啥?你要敢把今天看到的告訴別的小孩兒,小心惡鬼附到你身上,我們就連你一起燒掉!”
花生噙著眼中的淚,像個即將赴死的戰士那般緊閉嘴唇,可是小便卻不爭氣地流出來了。大人們並不理會他,隻是扳住他的雙肩使他動彈不得。直到整個茅草屋燒得隻剩灰燼,他們開始往回走。豌豆娘把花生摟著,但是力道大得就像押解犯人。走回沙子街後她在小賣店買了一大包奶糖遞給花生,語氣稍微變得柔軟,“記住,別跟其他小孩兒說你今天看到的,要不惡鬼會報複你的,啊。”花生驚恐地點點頭接過糖,豌豆娘從此在他心中成為了巫婆一類的角色。
可是花生現在知道了,世界上哪裏有鬼?那些危言聳聽的恐嚇變得滑稽,那年的場景忽遠忽近,像一場夢。暑假回村的時候,他搬個小凳子坐在家門口的屋簷下,過堂風呼呼地吹,他在讀他的福爾摩斯。他有一套精裝版的福爾摩斯,讀過好幾遍了,書仍舊被他愛護得跟新的一樣。這天他像往常一樣把書放在凳子上進屋去上廁所,等到出來時,他心愛的福爾摩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