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韶笛對喜洲也不算熟,他們寫生的地方離古鎮的核心景區有些遠,附近沒什麼商店。他開著導航一路找,唐寧就老實跟在他身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路上唐寧都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眼淚早就幹了,但心裏還是難受,倒不是因為與唐嘉樂吵架,而是發現他竟然沒有第一時間追過來。
她第一次感受到,唐嘉樂在對她發脾氣。這種陌生的恐懼感甚至讓她短暫的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對唐嘉樂有些過分。
可能是有一些吧。
畢竟跟其他男人她多少會裝裝淑女,除非對方惹惱了她,她才會給對方甩臉色。而自從再次見到唐嘉樂,她就一直在明著生他的氣,怨他這怨他那,急了還對他動過幾次手腳。
好像有些事對唐嘉樂來說就是理所應當的,一旦他沒有如她的意,就會讓她格外的難受。
“你喜歡吃什麼口味?”韶笛站在冰箱前回頭問道。
比如現在,如果唐嘉樂問她,她一定會白他一眼。不,唐嘉樂根本不會問她,就知道她喜歡什麼口味。
“草莓的吧。”
唐寧瞬間沒了胃口。
“不試試巧克力的嗎?也很好吃。”
韶笛自己喜歡偏苦的口味,就想讓唐寧跟他一起。
唐寧擰了擰眉毛,算了,她不吃了。
見人悶頭往回走,韶笛忙拿著草莓口味的可愛多追了上去。他並不知道是自己惹惱了唐寧,還以為她仍在生唐嘉樂的氣。
他自以為體貼地將冰激淩撕開包裝遞了過去,唐寧給他麵子勉強嘗了一口。
“你想看洱海日落嗎?”
想的吧,唐寧記得最初來這兒之前,心裏就有一份清單,其中包含在洱海邊看日出日落。
“要不要去雙廊住一晚?”韶笛故作隨意地提議,“如果喜歡的話可以多住幾天,剛好陳老師這幾天要去參加交流會,大概一周都不會上課。”
雙廊——唐嘉樂好像提過,那裏有很多臨海的客棧。
唐寧回頭看了韶笛一眼,總覺得他這話沒說完。
“就我們兩個,不帶其他煩心人。”
果然。她就知道。
“我們兩個……住一間房還是兩間房?”
韶笛笑了笑,蹭了蹭鼻子:“看你。”
唐寧撇了撇嘴,這個時候就看我了?
“我得問問我哥。”
“我之前問過的,他說可以。”
在韶笛的概念裏,既然不是男朋友,就沒有阻止唐寧的資格。
“他說可以?”唐寧笑了一下,“不可能。”
唐嘉樂不會把她推給任何男人,即便她不知道緣由,但就是如此篤定。唐寧猛然冒出一個想法,唐嘉樂這麼生氣該不會是因為她給他和陳新月做媒吧?
唐寧的心臟莫名狂跳,忽然不那麼生唐嘉樂的氣了。
“回去吧。”
她說著快步往回走,不等韶笛開口就跑了起來。
沒跑幾步,青天白日竟然下起了雨。大理這個地方的天氣,預報從來不準,但熱到極致就會落下一場及時雨。
就像她的心情,悶熱轉向清涼。
附近毫無遮擋,唐寧隻能將手擋在眉上,勉強看清前麵的路。她拐進一條巷子,沿著狹窄的屋簷一路走。
回頭不見韶笛的影子,身上也沒帶手機,一時間沒了方向。
沒想到就這麼誤打誤撞繞著走了一圈,竟然回到了剛才的小商店。而此時站在門口等待的,不是韶笛,而是唐嘉樂。
唐寧像是見到了晴天,三步並兩步衝到了唐嘉樂麵前,努力抿著想要上揚的嘴角。
不能忘了,她還在生氣的。
正擔心唐寧淋雨的男人,在看到她的瞬間卻別過了臉,然後脫下外套遞給了她。
“穿上。”
“不用,等會兒就幹了。”
唐寧還挺喜歡這樣淋雨的,人有時候總要做一些離經叛道的事情,才能感覺到現實之外的浪漫。
“讓你穿你就穿。”
唐嘉樂直接給她披上了,袖子也沒套,就這麼疊著前襟遮蓋住了唐寧的胸口。
“出來寫生穿什麼白裙子。”
唐嘉樂嘴上小聲抱怨,唐寧才反應過來。
她低頭拉開看了一眼,果然裏麵粉色的內衣透了出來。
下著雨她路都看不清,哪顧得上注意自己。
唐寧想辯解,但看到唐嘉樂手上拿著的草莓味冰激淩,臨時改了口:“給我買的?”
“不是。”
唐嘉樂剛才就看到了她手上沒吃完的甜筒,雖然已經被雨淋得不能吃了,但既然韶笛給她買了,那他的就沒必要了。
“哦。”唐寧也不拆穿,故意說道,“我才知道你跟我喜歡一個口味。”
豈止冰激淩,奶茶也是,飯菜也是——唐嘉樂每天端上桌的,全都是她喜歡的酸甜口味的東西。
難怪她之前都不知道唐嘉樂喜歡什麼,這個人在她麵前根本沒有愛好,他表現出的偏好全都是因為她。
這個發現讓唐寧全身發麻,是一種後知後覺的觸電感。她下意識搓了搓手臂,唐嘉樂馬上就察覺到了。
“冷?”他問。
唐寧搖了搖頭,卻沒有看他。
唐嘉樂以為她還在生氣,隻能解釋道:“唐寧,你可以瞧不上我這個對手,但不要輕易放棄陳老師的名額可以嗎?這一次跟過去不一樣,如果你不跟著陳老師出國,你知道自己留在國內要麵對什麼嗎?”
唐寧沒說話,但她心裏其實很清楚。很快她就到法定結婚年齡了,而她父母早已經幫她選擇了許多門當戶對的對象。
都不用等到她大學畢業,就可以享受被豢養的無憂生活。
“可能那的確是一種更輕鬆更安穩的人生,但是……”唐嘉樂欲言又止,“總之,作為畫家的唐寧,一定會比作為女人的唐寧更加光彩奪目。”
他一無所有,原本打算晚一些再回來見她。回來前忘了她最好,但如果忘不掉,至少擁有帶她離開的資格。
不必像現在這樣,隻能去做她的磨刀石,乞求她靠自己努力。
“唐寧,你想要的,你都值得擁有,所以貪心一些,不要讓給任何人。”
“那你呢?”
唐寧看向唐嘉樂,如果我想要你呢?
不對,他一直都是她的,根本不需要索要。
“唐嘉樂,你為什麼回來?”
“我說過的,我也想要那個名額。”
“這麼想做陳老師的徒弟,卻不願意巴結他孫女?”
唐寧不給他解釋的話口,又問了一遍。
“唐嘉樂,你到底為了誰回來?”
“當然是為了……”
隻有兩個字不同,卻讓唐嘉樂頓了一下。
“自己。”
隻剩下雨落的聲音,嘩啦啦地澆在唐嘉樂心頭。他聽不到唐寧的聲音,也許唐寧根本沒有說話,可他也不敢確認。
有一瞬間他覺得唐寧知道了,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
他隻敢看著雨。
漫長又短暫,靜音的手機一直在叫他,但他當做沒發現。
直到屋簷上的積水也落幹了,直到唐寧開口。
“回去吧。”
兩人回到寫生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韶笛的車。以防淋雨,大多東西都放回了後備箱,隻剩下一把陽傘,韶笛和陳新月坐在傘下。
陳新月一眼認出唐寧身上穿的是唐嘉樂的衣服,於是落在韶笛後麵沒有上前。
“沒事吧?”韶笛關心道,“我說去開車來接你,結果你轉頭就不見了。”
唐寧搖了搖頭,她隱約覺得韶笛撒了謊,畢竟真要找她,怎麼也會去那個小商店再看一眼不是嗎?
又或者他確實去看了,但是因為唐嘉樂在,所以他沒有現身。
大概同性看對方時更敏銳,韶笛應該已經察覺出,唐嘉樂對她不止是妹妹那麼簡單。
是啊,誰都看得出來,就她被蒙在鼓裏。
唐寧看了唐嘉樂一眼,大騙子。
“時間不早了,趕快把作業搞完吧。”她話是對韶笛說的,但眼神卻一直盯著唐嘉樂,“早點搞完,早點……回家。”
這是在拒絕他,韶笛聽懂了。他不明意味的聳了一下肩。
“那就繼續畫吧。”
這一次唐寧老老實實地畫了寫生,唐嘉樂欣慰又惶恐。欣慰的是唐寧聽進了他的話,惶恐的是她為什麼忽然聽話。
蒼山另一邊可能有大雨,回程時太陽被雲吸走了光,霧氣混沌堆積,像是奶油一般無法承受自身的重量,緩慢地沿著山峰滑落。
唐寧坐在車子後排,趴在大開的窗前,就這麼癡迷的看著雲雨翻滾。
她偶然瞥向副駕的後視鏡,發現了唐嘉樂的目光。後者很快移開了眼,快到像在逃跑,在風裏留下慌亂的痕跡。
唐寧伸出手,什麼都看不到,卻被隱秘地搔著手心。
她慢慢收緊手指,像是抓住了風。
晚上回到家,唐寧父母都在。見唐寧穿著唐嘉樂的衣服,唐媽胡悅下意識問了一句:“今天寫生遇到什麼事了嗎?”
唐寧避重就輕:“沒什麼,就淋了點雨。”
“不舒服?”
唐寧沒回答,先看了一旁的唐嘉樂一眼,後者果然在緊張地看著她。
於是她臨時改了口,沒事變成了有事:“有點吧。”
“那趕快上樓洗個熱水澡,吃點藥。”
唐寧點頭,跟唐嘉樂一前一後上了樓。她簡單衝洗了一下,換好了衣服,打算把淋了雨的裙子拿到洗衣房去。
和裙子放在一起的,還有唐嘉樂的外套。
她想了想,拿著唐嘉樂的外套從露台穿了過去。按了兩下把手沒打開,才意識到唐嘉樂竟然鎖了門!
一個大男人洗澡鎖什麼門,難不成還會有人偷窺嗎?
……她好像確實偷窺過。
唐寧沒好氣地用力敲了敲門:“唐嘉樂,你的衣服還要不要了?”
裏麵很快傳來聲音:“你扔洗衣機裏吧。”
唐寧撇撇嘴,算了。
她拿著衣服噔噔噔下了樓,一股腦扔進了洗衣機。
晚餐是外送,唐寧越吃越覺得不如唐嘉樂做的好吃 ,但沒有表態。她難得沒有挑剔,安靜的連唐媽都有些不適應。
“還是不舒服嗎?那明天能出發嗎?”
胡悅聽說了陳子千要出差的事,原本打算和唐爸帶著唐寧去周邊玩一玩的。
唐寧一開始是想去的,但是現在忽然覺得,麗江對她來說可沒有唐嘉樂有意思。
“我就不去了吧。”
“那你跟小樂兩個人沒問題?”
胡悅嘴上這麼問,但心裏覺得問題很大。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周,就算唐嘉樂有女朋友,也不是萬無一失的事情。
不等兩人回答,她就已經給出了建議。
“我讓管家過來照顧你們吧,一日三餐小樂也不用管了。”
唐寧咬著筷子看了唐嘉樂一眼,兩人心照不宣。
照顧是假,監管是真。
唐嘉樂先說道:“我這幾天應該會去找大理的朋友聚一聚。”
唐寧也配合道:“那我就叫陳新月過來跟我一起睡吧。”
唐媽知道陳新月,唐寧難得有女性朋友,這才總算放了心。
第二天唐爸唐媽沒走多久,管家就來了。唐嘉樂跟唐寧說了一聲不用等他吃飯,就如謊言許諾的一般出了門。
他騎著小電驢漫無目的的亂逛,根本不知道去哪兒。
之前來大理做義工時,確實認識了一些短暫的朋友。但他不是個擅長和樂衷社交的人,跟唐寧完全相反,所以離開之後也沒再跟那些人聯絡。
其實不止沒有“短暫的朋友”,這麼多年他就沒有朋友。
他擁有過什麼嗎?
被收養時他還太小,記事起就是家人把他帶去各種富貴親戚家裏串門,最後送去了唐寧家。親昵這個詞他從來沒有概念,直到高中寄宿後他發現自己竟沒有什麼適應期,才明白孤獨與疏離是他一直以來的生活常態。
就像現在。
騎車太快,無法消磨時間,唐嘉樂就把車停在了古城蒼山門,一路走上了三月街。
農曆六月初九,剛好是趕集的日子。一路上都能看到身著白族、彝族服裝的婦女背著籮筐,三五結隊。晌午已經不是最熱鬧的時候,正經采買的人已經回去了,隻剩下一些閑逛的人,如唐嘉樂。
許多沿街賣花的老奶奶等的就是他們。一簇簇鮮花新鮮明豔,像是從她們的筐子和手中生長出來的。五顏六色,品種繁多,大多都叫不上名字。
唐嘉樂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倒不是他喜歡,隻是想起好多花唐寧都沒見過。她喜歡花,喜歡一切浪漫的東西。
抱著讓唐寧見一見的初衷,唐嘉樂每一樣都買了一小把,最後挑花了眼就成了一大捧。
老奶奶問他是不是送女浪子,唐嘉樂沒聽懂白族話,旁邊人解釋說,問你是不是送女朋友。他看著懷裏的一捧花,才意識到送花還有一層曖昧的含義。
他搖了搖頭,送不出去的。
唐嘉樂把花放在小電驢座位下的儲物箱裏,想著回去前把它們扔掉。反正這種精心準備又送不出去的禮物,他已經藏了太多太多。
晃到晚上饑腸轆轆,就隨便找了一家燒烤攤。也不怪唐寧不知道他的愛好,他平時確實不是一個挑剔的人,甚至算得上過得粗糙,能填飽肚子的他都可以下咽。
吃到一半唐寧打來電話:“管家走了,你在哪兒?”
“在和朋友喝酒吃燒烤。”他扯謊不打草稿。
“在哪兒,我也想吃。”
唐嘉樂想也沒想就說道:“你不能。”
電話那邊一瞬間安靜了,但又沒有掛斷,唐嘉樂敗下陣來。
“……我打包帶回去給你。”
他重新選了一家食材更新鮮,製作流程更幹淨的燒烤店,要了一些唐寧愛吃的,比如年糕、掌中寶、雞翅中一類的。
一聽到摩托的聲音,唐寧就從樓上跑了下來。唐嘉樂剛停穩,還沒來得及把頭盔取下,唐寧就猛地湊到了他麵前。
像是要親吻一般的距離,嚇得唐嘉樂猛然向後仰身。不想唐寧隻是嗅了嗅,就撤開了,背著手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
“還以為你離開幾年,抽煙喝酒全都學盡了。”
唐嘉樂這才意識到,唐寧是在聞他嘴上有沒有酒味——與朋友喝酒的謊言不攻自破。
他也沒有解釋,下車去開後備箱,猛然想起來裏麵還有花。
“你先上去。”
“怎麼了?”唐寧狐疑地打量他,“該不會沒給我帶,在這兒等外賣吧?”
唐嘉樂隻好擋著她的視線,快速從座椅下的箱子裏把裝燒烤袋子拿了出來。可哪有密不透風的背影,唐寧一眼就看到了裏麵的花。
她故意不問花:“酒呢?”
“你喝什麼酒。”
唐寧笑了笑:“怕我酒後吃了你嗎?”
“……”
唐寧知道,唐嘉樂躲管家是假,不敢麵對她才是真。
“明天還出去找朋友嗎?”
唐嘉樂撇了撇嘴,搖頭。
“這還差不多。”
唐寧這才接過唐嘉樂手上的燒烤上了樓。
她打電話不過是讓唐嘉樂回來,也不是真想吃燒烤。叫唐嘉樂一起,他不肯,唐寧也沒了興致,嘗了幾樣就回了房間。
唐嘉樂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直仔細聽著那邊的動靜,怕她來找自己,又失落她最終沒來。
第二天早晨醒來,唐嘉樂才發現他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竟然一晚上沒拉窗簾。陽光透進來,他睜眼就看到了在露台上畫畫的唐寧。
晨光暖洋洋的,照得空氣都是金色的,唐寧坐在畫架前,安靜地描摹著擺在前麵台子上的花束。
五顏六色,大多叫不上名字,擁簇在一起,插在盛水的玻璃瓶中,一如昨天新鮮豔麗。
——那是他昨晚藏在車箱裏的花。
唐嘉樂隻看了一眼就一把拉住了窗簾,心臟怦然,出了一頭羞燥的熱汗。
他裝作沒起床,一上午就這麼窩在房間裏,慫到比昨天更讓自己不齒。他就像一個裸泳的人,被人圍觀羞於出水,又體力不支在溺水的邊緣垂死喘息。
大概一點的時候,唐寧敲了敲門:“唐嘉樂,你死在裏麵了嗎?”
唐嘉樂揉了兩把頭發,裝作睡意惺忪,上前開了門。
“幹什麼?”
唐寧敲了敲手裏的保鮮盒。她騙管家說唐嘉樂不在,從自己的午飯裏留了一半給他。
“沒關係,我點外賣就行。”
唐嘉樂知道她好心,但他倆又沒怎樣,不必像這樣欲蓋彌彰。
“你嫌棄啊?”
“不是。”
唐寧一癟嘴,唐嘉樂就沒辦法,將飯盒接了過來。
他始終沒拉開窗簾,就這麼開著一盞床頭燈。他把房間裏唯一的椅子讓給了唐寧,自己蹲坐在床邊的地台上扒飯。
唐寧側坐在椅子上,手肘搭在椅背上,下巴枕著胳膊就這麼看他。
“你好像我偷養的流浪狗哦。”
唐嘉樂默認,其實以前唐寧也常常拿她爸從國外帶回的零食分給他。不過她可能忘記了,畢竟他隻是被分享的其中一個。
“那天的外套你又拿回去了對不對?”
唐嘉樂猛地嗆了一下,唐寧忍俊不禁,她就知道。
那天她把裙子和外套一起扔進了洗衣機,後來想把之前換下的衣服放進去一起洗,就又回去看了一眼,結果裏麵隻剩下她的裙子。
“為什麼拿回去啊?”
“要穿。”
“你第二天不是沒穿那件嗎?難不成睡覺穿啊?”
唐嘉樂的頭越埋越低,唐寧隻能看到他後領露出的脖頸。即便燈光晦暗,依舊能察覺出那裏的膚色在一點點變紅。
唐寧把臉埋在肘間兀自偷笑沒再逗他,讓人好好把飯吃完了之後才起身去拉開了窗簾。
“我畫了幅畫,你幫我看看?”
唐嘉樂知道唐寧要讓他看的,就是他不想麵對的那幅,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強裝認不出那些花。
其實早上看到油畫箱的時候,他就知道唐寧又沒老實完成陳子千的作業。但沒想到,她這次竟然是照著靜物原貌畫的。
“你不是不喜歡寫生?”
“我隻是想畫讓我心動的東西。”
突如其來的誇獎讓唐嘉樂無所適從,他窘迫地摸了摸後頸沒說話。
“怎麼了?”
“沒事,你繼續畫吧。”
見人又要逃,唐寧忙叫住他。
“唐嘉樂,我從沒有說過瞧不起你這個對手。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挺厲害的,有天賦又努力,所以你跟我說你沒考美院的時候我真的沒想到。”
所以當她知道唐嘉樂要跟她比試的時候,唐寧第一次也慌了神,隻是不願承認。
“我也不是不認真,我是不想。我不打算在國畫上深造,與你沒有關係。做陳伯伯的徒弟確實是個好機會,我明白,但……我不喜歡呀。結婚這件事也是,如果那個人我不喜歡,我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唐嘉樂低頭摳著自己手指上的薄繭,像是做錯事的小朋友。
當時陳子千打電話跟他說,唐寧如果不能成為畫家就會被父母安排嫁人的時候,他想都沒想就說道:“她不會。”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唐寧不是聽話的乖乖女。
雖然在她身上看不到什麼野心,但她從小就是所有孩子最有主見的那一個——各種餿主意惡作劇全都是她挑的頭。
她一直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追求什麼,比他更清醒也更有勇氣。
他也知道,唐寧沒那麼喜歡國畫。她個性熱烈而明朗,國畫的內斂與含蓄無法承載她的風格。
其實他都知道。
可如果不去做這個磨刀石,他還有什麼理由回來找她呢?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唐寧就這麼向父母妥協嫁給別人。甚至不用結婚,隻不過看她拿著花從別的男人車上下來,他就已經不知所措。
隻能撐著傘,麻木地站在雨裏,對她說:“我終於可以甩掉你了。”
可他最後還是忍不住回來了。
任何的理智都無法阻擋親眼見到她的誘惑。
“你還要勸我嗎?”唐寧問道。
唐嘉樂搖了搖頭。在他心裏,唐寧怎麼樣都好。他從來隻有接受和承受。
“那……我們可以和好嗎?”
唐寧伸出一隻手,手指輕輕撓了撓他的手心。唐嘉樂失笑,接過了她幼稚的和好儀式。
手指黏在一起,溫度在指尖交融,熱流竄上他的心頭,唐嘉樂悄悄吞咽喉嚨,在握手變牽手之前及時鬆開了手。
“那今晚你做飯好不?管家送的難吃死了。”
唐寧貼上來撒嬌,唐嘉樂故作鎮定。
“不好吃所以給我吃?”
“才不是!”
不等唐寧發脾氣,唐嘉樂已經笑了。
“我去買菜。”
唐寧討厭油煙味,之前唐嘉樂做飯她基本不進廚房,今天卻快要黏在他身上一般,距離從未超過一米。
唐嘉樂趕不走,也不敢有大動作,別說燒到燙到她,哪怕油漬弄到唐寧那漂亮的裙子上,都會讓他過意不去。
隻能拿出哥哥的架勢故作嚴厲:“你在這兒搗什麼亂?”
“我媽說讓我跟你學學呀,”唐寧笑嘻嘻地貼上他,“這樣才能嫁得出去。”
見唐嘉樂一聽後半句就冷了臉,唐寧笑得更開心了。之前她怎麼沒發現,這個人吃醋全都寫在臉上。
唐嘉樂一本正經地教育道:“一個男人如果讓你做飯,你也不該嫁。”
“為什麼呀?”唐寧明知故問,“我既然喜歡他,不能親手為他做羹湯嗎?”
唐嘉樂一下子說不上來了,他根本沒想過唐寧有一天會喜歡上誰。他晃神了一下,手裏的醬油就倒多了。
“你讓開,礙事。”
他小聲埋怨了一句,就拿著鍋去水池邊接水,將倒多的醬油洗出去。
唐寧捂著嘴偷笑了一陣,故作驚訝:“我還以為你是大廚,從來不會失誤呢。”
“我也是個新手,剛學的。”唐嘉樂隨口辯解了一句,“總共就沒做過幾道菜。”
“這樣啊。”唐寧故作疑惑,“那可真巧了,你會的全都是我愛吃的——該不會是專門為我學的吧?”
唐嘉樂攥緊鍋把,僵硬了幾秒,索性破罐子破摔。
“是,為了討好你,有什麼問題?”
“該不會學按摩也是吧?”
對,沒錯,就是因為她喜歡。可這一次唐嘉樂說不出口。
好在一個電話這時打了進來,唐寧看了一眼手機,是鄭浩宇。
其實不光唐嘉樂不記得這個人,唐寧也有些忘了,接了之後才想起那對弄傷她的玫瑰耳環。
“小王子找我幹什麼呀?”
唐寧也沒回避唐嘉樂,或者說是故意接給他看。
但講了沒兩句,就拿著手機出了廚房。唐嘉樂的耳邊隻剩下油煙機的轟鳴,再聽不到唐寧的聲音。
他忽然意識到,剛剛那些溫馨不過是假象。唐寧之所以會黏著他,是因為這兒隻有他一個男人。
隻要有另外一個,無論是誰,他就會被丟到一邊,被唐寧放在看不到的角落。
唐嘉樂麻木地盛菜裝盤,再接著做下一道菜。沒過多久唐寧回來了,笑嘻嘻地湊到他身邊,說道:“鄭浩宇到大理了。”
唐嘉樂麵色不動,默默告訴自己,你隻是唐寧的“廚子”。
“哦,要過來嗎?用不用帶他的晚飯?”
語氣和表情都太平淡了,唐寧一時竟然有些無法判斷,他是真不在意還是在生氣。
“你要讓他過來嗎?”唐寧將決定權交給他。
唐嘉樂自嘲地笑了笑,他有什麼權利決定啊。
“隨便你。”
唐寧想了想,才鬆開了捂著的話筒。
“你過來吧,我爸媽不在,你今晚就住我這兒吧。”
直到掛斷電話,唐嘉樂都沒看她一眼,唐寧也有些鬱悶。唐嘉樂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嘴硬。
“不用帶他的份,我讓他路上隨便吃點。”
“好。”
“畢竟他來這兒想吃的可不是飯。”
唐嘉樂炒菜的動作僵了一下,唐寧總算得逞。
她沒事人一般,又恢複了剛剛的親昵,纏著唐嘉樂問這問那。油放多少,煮多長時間,為什麼要先炒糖一類的,好像真在認真學習。
唐嘉樂卻沒心情教了:“我晚上寫一份菜譜給你。”
“可我晚上沒時間學呀。”唐寧故意提醒。
唐嘉樂總算忍不住了,把手裏的鍋鏟扔進水池,發出了一點算不上嚇人的聲響。
“如果鄭浩宇知道我不是你哥,你說他會是什麼表情?”
唐嘉樂醋味大到唐寧隻想笑,但還是強忍著衝動,從容地與他對陣。
“那天按摩店的事告訴他,他也不會在乎的。你以為那群男人像你一樣,彼此不通氣的嗎?你這個‘假哥哥’他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正是因為如此,唐嘉樂才生氣。
“你知道他們當你什麼嗎?”
一群男人背地裏聚在一起議論一個女孩,絕不會用上什麼幹淨的詞彙。
“知道啊。”唐寧無所謂道,“我也當他們一樣啊。”
她很清楚,所有男人最美好的嘴臉永遠是他還沒能得到,並且自以為有希望得到你的時候。在親密關係裏尚能保持尊重,但紳士已經蕩然無存,而這份尊重也最多隻能維持到她看上第三個人之前。
你睡了他,卻不順從他忠於他,你就成了淫娃蕩婦。
但那又怎麼樣呢?
在唐寧眼裏,他們也不過是用來消遣的,何必在意狗嘴裏能吐出什麼東西。
“又不是談戀愛。”
唐寧從未喜歡過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總是在她心動之前,對方就已經露出了讓她厭惡的嘴臉。
失望在所難免,也有好處,她降低了對所有男人的要求和期待。
……除了唐嘉樂。
唐寧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調侃唐嘉樂的話已經下意識說出口,比她的頓悟快了幾秒,反問過後才開始膽戰心驚。
“真想談戀愛才會在意這些……是吧,唐嘉樂?”
唐嘉樂回以緘默。
他早就說過,唐寧想怎麼樣都好,他隻有接受和承受。
這一頓晚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難以下咽。明明是習慣的口味,明明眼前隻有唐寧,唐嘉樂卻在沉默的一筷一筷中經曆了暴怒、崩潰、妥協。
所以當鄭浩宇提著禮物,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時候,唐嘉樂的內心異常平靜。
這種平靜,接近於死亡。
他遲早要麵對,回來前就曾告誡過自己。
鄭浩宇自來熟地叫著唐嘉樂“哥”,還特別給他買了禮物,是一條他基本用不到的領帶——他連西服都沒有。
給唐寧帶的東西就太多了,大包小包,有裙子有香水有化妝品,隻是再沒有耳環。
唐嘉樂猛然意識到,這個鄭浩宇隻是看著蠢。
唐寧比以往任何事後對鄭浩宇的態度都要好,讓後者飄飄然。她像是處於一種虛假的亢奮狀態,如果不裝作沉浸在拆禮物的喜悅裏,她就會忍不住去看唐嘉樂。
為什麼是他呢?
她一直知道唐嘉樂很好,正直善良又溫柔,隻不過他們認識的太早了,相處時的年紀又太小,唐嘉樂離開時,唐寧才剛剛對男女感情有了認識。
所以在她潛意識裏,唐嘉樂一直停留在十幾歲,從來都不在她考慮的範圍內。直到他以成熟男性的麵目再次回到她身邊,代替掉那個十六歲的無性別的唐嘉樂。
剛好是她喜歡的樣子,而她又擁有毋庸置疑的所有權。
“我晚上睡哪個房間?”鄭浩宇拖著箱子問道,“我把行李放一下。”
唐寧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向唐嘉樂,希望他能替她回答。
可惜沒有,唐嘉樂像是沒聽到,隻是低著頭,把她拆掉的塑料包裝扔進垃圾桶,本分地像一條狗。
之前戲耍他的心思煙消雲散,唐寧徒然生氣一股怒火。
喜歡她卻一而再的拒絕她,任由其他男人登堂入室。唐寧這才反應過來,他就是不想碰她罷了。
何止她在苛求唐嘉樂,後者也在挑剔她呢。
也是,他早就說過他喜歡純情的,不會上來就抱男生腰的那種女孩。也許回憶裏的唐寧是,但現在的她不是。
“當然是我房間,在三樓。”
鄭浩宇故作為難:“這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又沒人管。”
唐寧說著起身帶路,鄭浩宇提著行李箱喜滋滋地跟上,隻有唐嘉樂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動一下就會鮮血淋漓。
上了樓,唐寧見唐嘉樂沒跟上來,立刻就跟鄭浩宇翻了臉。
“誰讓你來的?”
“不是你在朋友圈說讓我來的嗎?”
唐寧想了想,好像是。之前她生唐嘉樂的氣,於是在朋友圈呼朋引伴來大理。當時想著誰來都好,現在卻覺得誰來都心煩。
“讓你來你就來啊,你沒事幹嗎?”
鄭浩宇真有點懵了,搞不清唐寧怎麼忽冷忽熱的。
這個時候,唐寧忽然聽到了上樓的腳步聲,除了唐嘉樂也沒別人,她忙把鄭浩宇推進房間關上了門。
她趴在門上聽到腳步聲遠了,不是來找她的。
唐寧心裏罵了句臟話。
想到唐嘉樂要回房間,透過落地窗可以看到這邊,於是又慌忙小跑著到窗前,把簾子拉了起來。
房間陷入昏暗,鄭浩宇自以為懂了唐寧的意思,開始猴急地脫衣服。
唐寧回頭見人已經脫光了,惡心至極,垃圾。
她嫌惡地一腳踢開地上的內褲,進了洗手間,關門反鎖。
鄭浩宇敲了半天門,既沒有聽到洗澡聲,也沒得到唐寧的回應。他隻能去翻自己的手機,可屋子裏太暗了,找不到燈控開關,隻能將窗簾拉開一條縫借光。
不想剛來開一角,就看到了站在對麵窗前的唐嘉樂。而唐嘉樂看到的,是窗簾縫隙裏的裸男。
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了,這一次唐寧不是在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