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連諫
1
街上,彌漫著苦澀的香,將每一顆行走的心,微醺若醉地侵略,街側的菊花,正是蓓蕾若櫻細的唇,吐著微微的苦香,在淺秋裏初綻,像了瓔珞心裏的愛情。
這個秋天伊始,瓔珞每天,必然走過這街,四次,兩個往返,從家,到學校,從學校到家,其實,這並不是家與學校之間唯一的通途,更不是捷徑。
隻因,這條路可橫穿金口路,金口路11號是瓔珞眼中最為華美神秘的世界,春天一到,那搗德式的老樓恍如在一夜之間被春風吹醒,鬱鬱蔥蔥的爬牆虎張著粉綠的手掌,將整棟老樓裝扮成了植物的宮殿。
在宮殿裏,住著瓔珞的範城,他有副成功逃過了變聲期塗炭的好嗓子,喜歡坐在教學樓的門廊上微閉著雙眼唱歌,套在牛仔褲裏的長腿一蕩一蕩的,好象世間萬物皆不在眼中,可,他並不叛逆,是個平和的男生,有著能將人融化掉的溫暖眼神,所以,盡管他學習成績平平也不愛出風頭,仍有很多女生們對他趨之若騖。
她們常常隔著幾張桌子說範城我們可不可以去聽你家的膠木唱片?
她們在放學之後跳到他麵前說範城可不可以去你家複習功課?
範城就說好啊。
從不拒絕也不主動,可,這些聲音裏從沒有瓔珞,盡管,她很想,盡管她想得心都隱隱做疼了。
每每這時,瓔珞總是低了頭,拿出一支鉛筆,慢慢地削,灰褐色的木屑落了一桌,像她的心事,沒人懂沒人收拾,她邊削邊自問:被削的鉛筆會不會感覺到疼呢?
鉛筆不會說話,她心,似鉛筆,已在那些招呼範城的親昵聲音裏,一點點被削薄了削小了,找不回。
大多時候,隻有範城遠去了,瓔珞才能抬眼,遠遠地觀看他的背影,逢著有人遠遠喊瓔珞時,她惶惶地將目光按倒在地,藏起。
瓔珞喜歡暗自裏與其他女生比的,一直將心比出了哭泣,是的,她那麼瘦,麵色蒼白,像株營養不良的綠葉植物,而她這個年齡的女生,已如夏季的花朵,紛紛擾擾地搖曳著惑人的芳香。
瓔珞羨慕那些坐得離範城近的女孩子,一扭頭就能看到範城,隻要願意。
她要看到範城,需要站起來,轉過身,然後暴露在全班的視線範圍內,因為她在第一排,而範城在最後一排。
讓全班人都洞穿自己的心事,瓔珞沒那麼勇敢。高中三年,她離範城很遠,就像兩個被偏見隔絕在同一間房子裏的陌生人。
直到畢業典禮上,瓔珞唱了一支歌,田震的《月牙泉》,在熱烈的掌聲響起來時,瓔珞忽然彎下腰,捂著臉,哭了,一顆又一顆的淚,從指逢裏擠出來,落在腳趾的豆蔻上。
因為,她看到了範城,用溫柔的目光籠罩了她,似有萬語千言。
從那天起,瓔珞知道了世間最遠的距離,不是海洋阻隔了大陸,而是,一雙眼與另一雙眼之間的距離。
她從未見範城用那樣的眼神,看過任何一個女生。
2
範城把單車滑到瓔珞麵前:瓔珞,我很惹人討厭嗎?
瓔珞搖了搖頭,一群鳥在天空飛過,像被風攜遠的褐色樹葉,她想起了那些令她憂傷的鉛筆木屑。
可,我感覺你總是在躲避我。範城扔下這句話就騎著他的單車滑遠了,瓔珞看著他的單車輪子在陽光下閃爍著婆娑的銀色光澤,像旋轉而去的鑽石碎片,漸漸遠去,消失在潮濕的夏季空氣裏。
眼睛有點生生的疼,然後就有淚滴在腳邊,她慢慢蹲下,用食指在淚水的周圍寫範城範城…………
有個影子投在了這些字上,食指上有尖銳的疼鑽進心裏,然後,那隻手就被人捉在了掌心裏:瓔珞,你可不可以再唱一遍《月牙泉》?
後來,範城的單車馱著瓔珞輕盈地顛簸著,她輕輕地唱《月牙泉》。
再後來,整個暑假,範城總是在樓下,按響了單車鈴,對探出頭來的瓔珞說: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唱支歌?
瓔珞就像花朵旋轉下樓,在他的單車上輕快地唱歌,其實,她多麼想,範城會說瓔珞去我們家聽那些古老的膠木唱片吧。
班上所有女生都聽過,可,對瓔珞,他不肯說。
範城拉著她的手在淺灘上邊走邊唱時,她的掌心裏,汗水如洗,範城就將她手攤開在掌心裏:給你曬曬。
他知道她愛他,卻什麼都不說。
一個人的愛情是件憂傷的事情,一次,她和範城坐在海灘上,相互望著,唱歌,或是笑,範城用細細長長的眼睛籠罩了她,爾後,手指在沙灘上劃出幾個字:瓔珞,你有沒有愛過?
瓔珞的臉,在夏季的陽光下微微泛酡,她沒答範城的問,而是在沙灘劃下同樣的問:你呢?
範城歪著頭看她,咬著唇笑,然後唱了一支歌。
每每瓔珞哼起那支歌,就會有淚順著臉頰慢慢滑落,範城唱了田震的《執著》,範城唱完那支歌就從瓔珞的世界消失了,像一滴水,消匿在無影無蹤的空氣裏。
他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瓔珞去過幾次金口路11號,老樓牆壁上的爬山虎黃了又綠,綠了又黃,老樓的門鎖上落著厚厚的灰塵,她趴在窗子上向裏看,隻看到了一片絕望的黑。
同學聚會時,有人說起了範城。那個坐在教室外的門廊長蕩著長腿唱歌的男生,她們用了惆悵的懷舊口吻,那時的瓔珞,已是大三了,唇盈齒浩,黑發似緞,她坐在一隅靜靜地聽範城,美好的,傳說一樣的範城,據說他在高考結束後就被父母接到了美國。
那次聚會,除了必要的客套,瓔珞一語未說,回家的路上,她繞到金口路11號,望這棟日益寂寥的老樓,兀自笑了一下:原來,有些曖昧永遠結不出愛情的果。
那個夏季,那個馱著她繞城唱歌的範城,隻是有些寂寞,有些即將離去的惶惑。
在他的世界裏,愛情還沒有光臨過。
回學校後,瓔珞就去找了童嘉,嗅著一朵鵝黃鵝黃連翹說:如果你還在堅持愛我,那麼我答應做你的女朋友。
童嘉追她,從大一開始,為她搶座為她扛著行李去排隊買臥鋪票,為她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一切,而瓔珞,總是淡淡地笑著說:我有男朋友了,真的。
童嘉不屈不撓:除非你讓我親眼目睹,即使我親眼目睹也也要等到他娶了你,我才肯死心。
三年了,不是每場愛情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何況,她一直沒有答應。
3
大四上學期,因為擁有了瓔珞的愛,童嘉成了幸福的小男生,他們一起逛街吃飯甜蜜地吵嘴,偶爾,童嘉會擰著她微微上翹的小鼻子問:瓔珞,你為什麼要騙我?
瓔珞瞪大了眼:我何曾騙過你?
為了拒絕我,你說有男朋友了。
瓔珞嘟著美麗的嘴巴笑,說是啊,我為什麼要騙你呢?愛情多好啊,我真傻。嘴角的笑還在翹著,其實心已如浮在水麵上的海綿,緩緩地下沉,想起了那個馱著她繞城唱歌的男子,他的歌聲憂鬱而尖利,是種純淨的金屬質地,像一些銳利的刃,劃過了心底,支離破碎。
想到這裏,瓔珞兀自地搖了搖頭,每個人的青春裏,都要遇上一場甚至多場動了心卻不能歸屬的愛情不是?
4
畢業說來就來了,那些看不清去向的未來讓瓔珞和童嘉之間變得越來越是沉默,他們總是相對無言地吃飯,然後穿過熙熙攘攘的學生,坐在操場的邊緣,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依舊是沉默。
童嘉說:瓔珞,你跟我去南方麼?
瓔珞捏著一朵晚飯花,輕輕吹氣:為什麼你不隨我去北方呢?
又是沉默。
再也沒有見過童嘉,在漸漸空下去的寢室裏,瓔珞偶爾還會想起他,想得嘴角浮著一抹微微的冷笑,到底還是被前人說中,校園愛情就像易碎的水晶杯子,剔透優美,一經現實碰撞便成了破碎。
一場可輕言放棄的愛情不過是場打發青春寂寞的風花雪月遊戲,缺乏足夠的誠意,想到這裏瓔珞便開始收拾行李。
5
回到北方幹燥的夏季,瓔珞看報紙的招聘信息時看到了一則尋人啟事:瓔珞,我在你的城市等你,請給我你的消息。
撥通那個陌生的電話號碼,聽到童嘉的聲音時,淚水順著瓔珞的臉落下來,緩緩的,原來,最真誠的愛情不是用來表白的,隻是默默地默默地追尋著愛人的蹤跡……
去見童嘉的路上,她特意繞了道,去金口路11號,想最後看一眼那棟老樓,向那場不曾開始卻被她耿耿於懷的愛情徹底道了別離,仰頭去看的瞬間,她忽然地揉了揉眼睛,一個瘦瘦的男子,當他的目光看到了瓔珞時,在老樓曬台柵欄上一蕩一蕩的長腿停止了搖晃,向著她揚手:瓔珞……
瓔珞幾乎不能記得範城都說了些什麼,隻在他說瓔珞我知道你會等我的時,瓔珞怔怔地看著他,慢慢說:範城,我男朋友在等我。
說完,她噠噠跑遠,不去看範城的表情,隻在拐過街角時,淚水飛一樣奔跑在臉上,撲進童嘉懷裏時,她低低地哭泣著說:你為什麼不早些說你在這裏等我?
注定了,那個優美的範城,隻能成為她一個人的愛情傳說,因為他說知道自己即將去英國,而他不知道愛情是否打得贏四年的寂寞,所以,他的愛,要等到回來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