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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舟可渡

文:連諫

1

在我們相識的最初,李椋就已宣告與愛決絕,可是,我喜歡這個長相粗糙卻信奉理想主義的北方男子,像一個患上了失心瘋的女子,每日裏追著他的影子、他的消息,他卻,連一個正眼都不肯給,說話的語調,仿佛,我是從鄰家跑出來的未成年孩子,他總用長者的口氣叫我丫頭,其實,他比我,不過大六歲。

我說李椋你要叫我的名字——盧小米。

他不肯,就像他逼我喊他哥哥,我卻始終喊他李椋。

究竟需要一份怎樣的過去,才能令他,對愛,這樣決絕?

李椋從來不說,如同生來,他就是個野人,沒有家人,沒有值得敘說的過去。

他的過往我無從想象,從他的職業上,我知,他受過良好的教育,讀過不少書,我認識他時,他已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文化策劃人,他從不積累財產,把所有的利潤投在了拍攝小電影上,不以贏利為目的,純粹的個人愛好。

他很少笑,做事專注得好象整個世界都已遁去,他心情好時,會領著我滿街亂跑,腿那麼長,懶洋洋地晃蕩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我追在身後,喊他是一隻信奉理想主義的豬。

每每這時,他便說我是一匹追隨理想家的小猹,是魯迅筆下那種流竄在西瓜地裏的、皮毛光滑行止敏捷狡猾的小小動物,他說我周旋在他身邊的姿態,極像一匹小猹,矯捷而勇猛。

他知道我有多麼愛他,可是,他卻說:“小猹,我的心已經死掉了。”說完,依在街邊的柵欄上,望著川流不息的車子,眼神蒼茫而空洞,他的心裏,藏著我看不見的疼,不與任何人分擔,一如,他不肯分一點愛,安撫我倍受煎熬的心。

我定定地看著他,眼睛不眨一下,他盯著街麵,我仰起頭,在此起彼伏的汽車鳴笛聲和司機的憤怒嗬斥裏走向街心,然後,淚流滿麵。

他在身後焦灼地喊著小猹小猹,沒有追過來,我們就這樣隔著車流,沒有目的地向前走去,直到,他翻過柵欄,抓過我的手拉到街邊,恨恨說:“你嫌在路邊喝的汽車尾氣濃度不夠呀。”

我望住他慢慢說:“李椋,我愛你。”

然後,鑽進他暖而寬闊的懷,他的手在我肩上輕輕拍了幾下,我聽到了一聲長長的歎息,從他胸中滾過。

那是他第一擁抱我,也是最後一次,在2002年的秋天,在北京海澱區的街上,28歲的李椋擁抱著22歲的我,落葉,在風中刷刷地跑過我們腳邊,我失去了他。

我的大四生涯,沉浸在對他無窮無盡的想念中度過,據說,李椋帶著理想去了昆明。

2

2003年的春天,我飛翔在前往昆明的天空,一路上,我緊緊地擁抱著自己的胳膊,以懷念來自李椋的擁抱。

飛機落地之後,我奔向昆明的報社,我掏出錢包和早已寫好的廣告詞拍在晚報廣告部的寫字桌上:“幫我刊登一個尋人啟示。”咕嘟咕嘟喝完僅剩半瓶的礦泉水水,穿過所有的目光走到飲水機前,接滿,蓋好,塞進包裏。因為,愛情讓我那麼無畏而勇敢,付出尋人啟示的廣告費之後,我的錢,隻夠買一隻椰茸麵包,不知明天會怎樣,更不知道未來,隱藏在昆明某個角落的李椋,是我唯一的救星。

晚上,我在車站候車廳呆了一夜,第二天,我像個小無賴一樣呆在報社接待室,因為除卻此處,我不知該讓李椋去哪裏找我,就在這天下午,一位女孩子拎著報紙找到我,她迎著我敵視以及疑惑的眼神,微笑說:“我的朋友曾經認識李椋,但是,我不能確定你是否能找到他,如果你願意,就跟我回家,等他來找你吧。”

後來,她成了我在昆明的唯一的朋友——新晴,她偶爾會告訴我一點李椋的消息,破碎而飄渺,譬如,他來昆明並不是為了拍小電影,譬如,他忙得行蹤不定,她不能保證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他,我若再想問其他,她便抿了唇,忙些別的去了。

我睡在她的床上,喝光了她儲存在冰箱裏的酸奶,在悲愴而茫然的時候,我總要拚命地喝東西吃東西,可,食物並不能塞滿內心的空洞,我不停地消瘦,像單薄脆弱的紙,在溫暖的空氣裏,散發著幹燥易碎的氣息。

一晃就是十幾天,新晴下班回來,沒像往常一樣隨手關上虛掩的門,她看著我,嘴角掛著一絲神秘的微笑。

我想也不想,從沙發上跳起來,來不及穿拖鞋,衝過去,一把扒拉開她的身體,衝到門外。

門外的李椋披著兩肩夕陽,隻是,他眼裏除了無可奈何,我找不到喜悅,可,我顧不上那麼多,撲向他的胸膛,把臉貼在他心房上,流淚。

那天晚上,李椋請我和新晴吃貴州菜,我幾乎沒吃東西,癡癡地看著他,他用筷子輕輕地敲了一下杯子:“小猹,看我看不飽的,吃菜。”

我粲然地笑了:“你就是我的糧食。”

李椋有點尷尬地笑了一下,自語般解嘲說:“怎麼還像個五歲的孩子。”

昆明是花的城市,夜晚的街上,有不少半大孩子挎著花籃在人群中穿梭,央著路過的情侶買花,便宜得像白撿,5元錢就能買一大抱玫瑰。

李椋買了兩束扶朗後就拉出一副要告別的架勢,我把扶朗塞進新晴懷裏,拽住他的胳膊,用很大的聲音說:“我要跟你回去。”

周圍有目光射來,李椋訥訥地看著被我抱在懷裏的胳膊,像是忽然地不知該怎樣處理我這隻千裏迢迢奔來的小猹,有點尷尬地看看新晴:“你不是和朋友住在一起嗎?”

“在我找不到你的前提下新晴才收留我的,難道你要她收留我一輩子?”

新晴抱著細細的胳膊,抿著唇看著我們,笑。

最終,李椋還是投降了。

和新晴分開後,他一直沉默,他的家,其實是套二居室,進門後,他頭也不回地指著某個方向說,哪是衛生間哪是臥室哪是廚房,像告訴新員工工作工具在什麼地方。

隻要,在他身邊就好,即使,我是他眼裏的一匹小小的猹,也應該是一匹皮毛光滑的溫柔的小猹。

可,現在,我真的像隻警覺的小猹,在李椋的房子裏走來走去,試圖在某個角落發現一些令我心疼的秘密。

還好,我幸福地失望了。

李椋坐在沙發上,默默地抽煙,不時,抬眼掃我一下,很快,房間裏就煙霧騰騰了,我拉開窗子時,一件浴袍落在我肩上:“洗個澡,早點休息。”

我的臉忽地就紅了,抱著浴袍鑽進衛生間,熱水嘩啦嘩啦地淋下來,我卻哭了,每一顆眼淚都是甜的。

3

浴袍是新的,卻是男款,它空蕩蕩地籠罩了我的身體,一如兒時,我偷穿媽媽的連衣裙。

抹掉鏡子上的水氣,我看到了一張濕漉漉地嫵媚著的臉,彎曲的黑發貼在散著淡淡紅暈的臉頰上,我努了一下嘴巴,低笑說:“小猹,我愛你。”

客廳是靜的,電視機開著,沒有聲音,隻有畫麵在寂寞地轉換著,我捂著胸口,依在臥室的門上,等我的,卻是一張紙條,靜靜地躺在床單上。

李椋去朋友家睡了,他告訴我吃的都在冰箱裏,睡不著時,可以看碟,它們在CD架子上。

我沒吃東西也沒看碟,而是,躺在床上流淚,它們無聲無息地泅進了散發著微苦的棉花氣息的床單上。

縱使,我心甘情願做了那隻撲向燈火的飛蛾,李椋卻不願做讓飛蛾幸福毀滅的火焰,未曾有過的絕望,洶湧澎湃地淹沒了我。

李椋給自己定好的位置,停滯在我愛情的對岸,我將永遠的。

我脫下睡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的中間,它們整齊而尖銳的棱角慢慢劃過了我的身體我的心。

是夜淩晨,我站在新晴的門口,平靜地說:“能幫我找份工作嗎?”

她點了點頭,遞給我一盒酸奶,什麼都不問,默默地看我喝酸奶,房間裏芳香四溢,所有的花瓶裏都插滿了扶朗,像小小的太陽,散射出刺目的光芒,我扔開空掉的酸奶盒子,跳起來,一根根地從花瓶裏拔出,扔在大理石地板上,死命地踩,沒有淚。

有淚,是心還有愛未曾死去,愛死了,淚也就幹涸了,我不知道李椋的心,過去曾在哪裏停留,而現在,在哪裏飛,我要不到他,縱使他目睹了我在奔向他的路上,披荊斬棘。

4

新晴幫我找了份在報社做見習記者的工,我套著牛仔褲,穿著柔軟的平底鞋子在昆明的大街小巷跑來跑去,昆明溫暾的陽光讓皮膚漸漸呈現出優美的麥色,新晴晚上經常出去,回來的早晚或者不回,譬如門口的那雙號碼巨大的男拖鞋、衣櫥裏的男款襯衣以及洗手間台子上的男用剔須刀,都是一個緘默而明顯的故事,她不去掩飾我沒必要好奇,愛情是件太私人的事,如果她想讓我知自己便會說了,我對所有追問得到的答案都不感興趣,這樣一個優美而纖細的女子,注定是愛情的寵兒,像惹人憐惜的扶朗花開。

她在家時,和我坐在露台的搖椅上說著散漫的話,她指著我胳膊說:“即使你在見習期,也沒必要這樣賣力氣的。”

我笑了笑:“忙起來,我可以忘記所有的疼。”

她撫摩著我胳膊上的皮膚,許久未曾說話,回房間時,她幽幽說:“曾經,他被傷得太深了,愛情於他,就像一場瘟疫。”

我們誰都沒提李椋的名字,卻都知這個他是誰。

我說:“你都知道些什麼?告訴我好嗎?”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新晴笑了笑,進房間去了,我呆呆地站在露台上,皮膚上粘著陰而冷的霧氣,它們爬進了我的眼睛,凝於睫上。

我總是一次次地失去他的消息,他卻永遠知曉我在哪裏,若是找來就是無愛的糾纏,他找來做甚?若是找去便是受傷,我又去撞額做甚?所以,每次情不自禁靠近他的家時,便佇立在街心,靜靜地看,再黯然轉回。

我不知自己在等什麼,或許,我隻是,盯住了李椋麵容,問:究竟是我哪裏不夠好?而他,究竟好在哪裏?讓我所有的自尊在愛情麵前匍匐在地?

5

新晴說自己不是個好女孩。

我否認,在我眼裏,她是純潔的天使,心地柔軟善良。她聽了,隻是笑,然後,我慢慢知道了她的故事,她愛上了摯愛著她的男子的哥哥,那時,她那麼熱衷去家裏找他,其實,不過是為了見到他的哥哥,他那麼地幸福卻永遠不會知道,偎依在自己懷裏的女子的耳朵正悄悄豎起,生怕漏掉來自隔壁的丁點消息,直到某天,他想打電話給她時,在分機裏聽到了心愛女子的聲音,她哭泣著哀求他的哥哥不要疏遠自己以及他哥哥的長長歎息。

他靜靜地聽著,聽著,身體墜落在地板上,後來,他們聽到了他蒼涼而頹敗的聲音:“你們……好好相愛,我走了。”

新晴就失去了所有關於他的消息,她和他的哥哥帶著伏罪的愛情,離開了北京,來到了昆明。

我看著她,眼睛張得很大:“可是,為什麼我沒有看見你的他。”

“他在醫院,患了肝癌,沒有多少時間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帝在報複我們的寡情?”說著,淚慢慢滑下她蒼白的麵頰。“可是,我愛的是他,哪怕拿我的命去換,為了他,我傾盡所有,我請了陪護工人,我必須工作賺錢,哪怕這點薪水對於他的病隻是杯水車薪。”

那夜,靜得無風,兩個為愛徇道的小小女子,相互握著彼此的手,坐在地板上,無話可以相互安慰。

6

第二天,我買了大抱的鮮花去探望新晴的男友,一個瘦得隻有了骨架的男子,除了銳利的輪廓,我看不出這曾是怎樣一個英俊帥氣的男子,他張著眼睛看著我們,連笑的力氣都沒了,可,他看新晴時,眼神那麼地暖,暖得讓人心碎。

報社來電話說有采訪任務,我匆匆離開病房,在走廊裏,我看見一個麵帶墨鏡的男子低頭匆匆掠過身邊,雖然,我無從看清他的臉,可是那長長的腿的擺動姿勢,我太熟悉了,熟悉得一見,心就會一揪。

我猶疑著向前走,在走廊盡頭,我還是忍不住回頭去望,卻見,他進了新晴男友的病房,揣著疑惑,我悄悄轉回,在病房門外,我聽到了李椋的聲音,他撫摩著新晴男友的臉,叫他哥哥,雖然,他的麵容是如此的平靜,雖然,他的聲音是如此的常態,可,我還是聽到他內心的悲切,無從掩飾。

我的心,轟然的一聲,明白了所有。

李椋離開北京,並不是為逃避我,一個連愛都不曾有過的女子,令他,有甚可逃避的意義,他到昆明,隻因,知道了哥哥的病情。其實,我來昆明,在新晴帶我回家的第一天他就知了,卻不肯見,至於那唯一的一次相見,想來,不知究竟耗費了新晴多少口舌。

哥哥拿走了李椋的愛情,可是,無法拿走他和李椋之間的親情。

7

我再也沒有提起李椋,也沒問過新晴,怕是一問,就碰中了她心中柔軟的疼。

半個月後,新晴的男友走完了他所有的生命曆程,他把新晴和李椋的手合在一起,死死地握著,說不出什麼,隻有大顆的淚,滑下了臉龐,在睡夢中去了天堂。

處理完男友的後事,新晴說要去外地散心,不肯告訴我們去哪裏,她拖著一隻小小的行李箱遠離了我們的視線,再也沒回來過,偶爾,我會收到一張明信片,地址都是不同的城市。我知,她是怕我們擔心,所以,用這種方式報與我們平安的消息,卻不肯多寫一個字。

我已不再向李椋索取愛情,在一起時,我們很少說話,隻是,當他抽煙太凶時,我默默奪下他的煙,一聲不響地撕碎,扔掉。

後來,當李椋問:“小猹,如果你非常想嫁給我,我們就結婚吧。”

我笑著看他,久久不語,我明白,這不是愛,隻是,一個善良的男子,在了卻一個小小女孩的心願而已。

這樣的愛,我該不該要?沒人幫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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