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今天起,我住在冷宮邊上
海棠隻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頭,麵前一色水粉嫩紅的裙子鋪鋪揚揚灑落下來,一幹女子嬌聲齊唱,“恭迎陛下。”
海棠隻恨不得把臉都埋在土裏,此時的她,心裏除了緊張之外,隻有一個念頭:古人說女子鶯聲燕語婉轉動聽,但是如果幾十個鶯燕湊在一起……怎麼跟打雷似的,打得還參差不齊的……
皇帝說平身之類的聲音已經完全被淹沒在了鶯聲燕語雄壯的回聲裏,海棠是看到周圍一幹女子都姿態萬方起身時才趕緊隨著站起來。
她動作慢了幾分,就聽到有一道靴音慢慢向自己而來。
那時天空碧藍如洗,雲軟如絮,海棠隻覺得自己心底一緊。
一刹那之間,天地無音,聲色消減。
這整個世界之中,隻剩下那道優雅足音。
不會吧……她不會這麼倒黴吧?
海棠頭都不敢抬,眼睛拚命看著地下,隻看到一雙赤色絲履在她麵前一佇,伴隨著男子輕輕一笑,聲音清雅,十分好聽,“弱不勝衣……體嬌柔怯,不知道這是哪宮新封的貴人?”
海棠一瞬間大腦空白無識,隻有四個大字金光閃閃,遊走全身血脈。
——天·要·亡·我——
她要怎麼辦?跑?不對,還是揍他?更不對……正當她腦子裏一團混亂的時候,隻聽正前方一聲嬌吟,前麵女子軟軟一倒,好巧不巧,正倒在了皇帝的懷裏。
那女子穿著一身淺碧的襦裙,袖口卻是雪白上一點極淡的微粉,那樣一軟,腰肢倩倩,風姿萬千,裙擺輕漾,烏發輕垂,真真是風過嫩荷一般清麗。
倒得好!
海棠就這麼偷偷斜著眼睛看著那道素色身影輕輕一旋,風華絕代,毫無死角,怎麼看都美,完美無暇的一倒。
這一倒實在太及時太完美了,海棠完全忘記了皇上的存在,心裏默默的為這姑娘鼓起了掌:就這一倒,姿勢角度全無瑕疵,得練過,還得練挺久的……
全麵展示了自己的優美體態,女子軟軟倒入了皇帝準備已久的臂彎,一張雪白麵孔上微微緋紅,潤著些潮汗,當真是芙蓉如麵柳如眉。
那女子嚶嚀一聲,作勢欲拜,身子剛剛一動,立刻用如雪柔荑按上櫻唇,輕輕咳了兩聲,才嬌滴滴的說了一句,“臣妾體虛多病,驚擾陛下……”
皇帝見到這樣的美人哪還有不憐惜的,立刻對底下妃子們敷衍了幾句,把美人抱上輦車,眼看著就要天地一家春去了,海棠為自己逃過一劫默默地揮了把冷汗。
皇上一走,周圍一幹新選妃子立刻就酸上了,海棠也沒管,等內侍前來傳喚,她整了整儀容,踏步上前,把身後一幹女子的酸言酸語拋在腦後。
對了,她記得剛才那個被皇帝抱走的女子是新封的七品史禦女,出身不算很高,不過……
看剛才那架勢,這人還挺有心機的,但是這一出雖然博得了注目,卻又鋒芒太露,早晚要給自己惹禍啊……
在踏入長寧殿的時候,海棠這麼想著,在關於史禦女的部分加上了注解——
海棠的表現中庸平凡,沒有差到惹眼也沒有好到引人注目。
她進去太後宮裏的時候,高位妃嬪都在,在海棠上去請安的時候,其中幾個比較沉不住氣地看她一身大蔥配色的製服,頗有幾分不屑。
太後和藹,看她寒樸,還特意多賜了她一匹上好的素絹。
晚上太後賜宴,兩人一桌,結果全殿裏就她一個人埋頭苦幹,太後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憐憫——皇家溫火膳這種出了名的中看不中吃,她都吃得這麼起勁,這孩子以前是過得多苦啊……
海棠對周圍的眼神全不在乎,誰像她一樣死了這麼久再活過來,也能把溫火膳刨得這麼開心的——能把東西咽下去,能嘗著味還想怎麼樣啊!
她低頭猛吃,周圍人等閑話了幾句,今天的重頭戲上場開演——太後開始分配宮室。
別看不過是分配一個宮室,裏麵的學問卻大得很。
妃子所在的宮殿離皇帝是遠是近,幾乎就直接代表了這個妃嬪身後的家族勢力和妃嬪本身在後宮的地位。
大越王朝有權力在後宮居於主殿,掌管一殿事務的,隻有皇後、三夫人和九嬪十三人而已。海棠還魂的這姑娘孤苦無依,又沒有人為她上下打點,方貴妃輕飄飄一聲,“杜寶林現在還是熱孝罷~”,海棠就被分配到了冷宮附近的冷梅殿。
冷梅殿在德熙帝一朝尚未有人居住,因為第一地處冷宮附近,過於偏僻,第二是名字實在不討喜,冷梅冷梅,不就是又冷清又倒黴嗎?
聽到海棠被分在那裏,大部分人臉上都有了幾分幸災樂禍。她倒毫無慍色,一臉的歡欣鼓舞。
冷宮好啊冷宮妙,等閑誰會閑得無聊跑來冷宮附近觸晦氣?也肯定沒有人願意和她住在一起,那整個冷梅殿不就她一人天下?
哎呀,這日子真是太幸福了。
幾天之後,學完禮儀,海棠帶著兩個宮女搬到了冷梅殿,卻有人比她早到,正大包小裹地朝裏麵運東西。她定睛一看,原來是在學習禮儀的時候說她土的那個姑娘。
看到海棠走過來,少女立馬熱情地跑了過來,就像從來沒有說過她土一樣,拉住她的手臂,甜甜地道:“姐姐,我們可真是有緣,就連住都住在一起。”
這少女姓任,雙名如花,是個八品采女,是從民間采選上來的,仗著絕色有了封號,就是長得太美礙了人眼,和她一起被扔在了冷梅殿。
如花拉著海棠直道歉,說自己心直口快,雖然她那天的打扮確實挺土的,但是那麼說,真真是自己不對。
好吧……是挺……心直口快的……
數著如花一通道歉裏來回說了五次自己土得有想法,海棠為這姑娘下了個定義。
不過這種性格海棠還挺喜歡,住一塊還挺好相處。
兩人各自選了房間,海棠壓根沒什麼東西可搬,鋪蓋用度全是內廷發放下來的東西,她也不怎麼在乎,簡單鋪鋪就跑去找如花,到了如花的房間,她隻掃了一眼,不禁大為歎服。
一樣是內廷發下來的東西,如花品級比她低,分到的不如她多也不如她好,但是放在如花房間裏,硬是兩個字:漂亮!
海棠一邊看一邊讚歎:怪不得如花看誰誰都土……
看她過來,如花熱情的拉住她的手,介紹一些她昨晚做的有趣小玩意兒,還送了一個用雕花朱漆筷子改造的發簪給她。
海棠對一切有手藝的人都挺佩服,立刻看她的眼神都有了幾分肅然起敬。
不出海棠預料,她們兩個一個性格灑脫心直口快,一個樂觀想得開,還挺處得來,但是,能不能長長久久地處得來,那就還得不著痕跡的探探,她總得知道,如花這麼美的一個妹子,到底想不想爭寵。
過了十多天,一日裏風和日麗,院子裏一樹梨花開得清豔活潑,海棠邀如花去殿外小花園坐坐,白瑟知機,早早就沏了茶,喝了一口,海棠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如花,這冷梅殿你可還住得滿意?”
如花想了想,搖搖頭,“不滿意。”
等等啊,不要這樣啊!感覺事情一路向她所設想的最糟的方向滑去,海棠心裏好生緊張:如果如花想要在後宮邀寵,把皇帝招來,她被捎帶腳一起吃掉以及捎帶腳被其他妃子踩死的可能性真是高得讓她想哭……
如花當然不知道她腦子裏在轉什麼念頭,隻是異常誠懇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說道,“如果姐姐肯把自己的院子借給我,我就滿意了。”
“啊?”院子?借給她?
如花凝視著她,眼神熱烈,她一字一句地說:“我想種地。”
“……”海棠從沒想過,自己會收獲這麼一個……神秘的答案。
“我打算在冷梅殿種些能淬煉胭脂的花草,可惜我自己的院落地方不夠,加上姐姐的院子才能種下。當然,我也不會白借姐姐的地來種,隻要是我這裏種出來的產品,姐姐都能分得三成,如何?”
等等,這是什麼路數?
作為一個老鬼,海棠發現自己已經跟不太上活人的思維了,她有些呆滯地看著如花,不太能理解這清奇的思路。
如花揚起頭,細長的脖頸泛著珍珠一般的光澤,她眼神熾熱,“姐姐,實不相瞞,我在入宮前是經營胭脂水粉鋪子的,別的不敢說,至少滿京城沒人蓋得過我去。我是被一個想討皇帝色鬼歡心的官員弄進來的。不然像我這樣的美人怎麼會為了一棵宮裏的色鬼樹,放棄宮外大把英俊的森林啊!”
雖然不太懂,但是好厲害,海棠呆滯地點點頭,鼓了兩下掌。
“我一進宮,我的鋪子就得關張,我娘病臥在床,就是靠鋪子養著,那個強迫我進宮的官兒雖然扔了一筆錢,卻哪裏夠用……”說到這裏,如花歎了口氣,眼神暗了暗,抽了一下鼻子,立刻又笑了起來,燦燦爛爛,毫無陰霾,“剛才我看了一下內廷送來的胭脂水粉,完全不及我做出來的萬一,既然我任如花已經進了宮,就不如好好在這深宮之內賺上一筆,想法子把銀子送出去,給我娘好好養老。”
母親……嗎?
她沒有任何親人的記憶,她不知道被母親抱在懷裏是什麼樣的感覺,也不知道用雙手侍奉母親是怎樣的辛苦。
但是,那必然是很好很好的。
就算不記得,海棠也知道,那是幸福的事情。
何況這事兒其實對海棠也是很有好處的,她們這種自身對皇帝老兒絲毫不感興趣,現實上又被丟在冷宮附近發黴的嬪妃,想都知道會被這宮裏勢利眼的宮女內侍如何苛待,不想些別的法子賺些錢,說不定真能成了後宮餓殍。
又能助人又能助己,這種好事兒她肯定是要做的,這票幹了!
海棠當仁不讓,把自己也兜在了裏麵。
她們兩個都是很有行動力的人,想好要幹,就開始規劃,她們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本錢。
如花的意思是,她們兩個的月例銀子怎麼都夠了,
月例銀子啊……海棠摸著下巴算了算,忽然走了一下神,她問如花,“我記得月例銀子是每月初一發放,今天是初幾?”
如花答道,“今天是十九,”看海棠低頭沉吟,她湊近了一點兒,問道,“姐姐在擔心什麼?”
“我在算,這皇家下個月第一次發工錢,是算我們這個月半月呢?還是算我們剩下十一天白工。從三月開始算。”
說完這句,把在工錢這條道上走了很遠的神給拽回來,確定了月例銀子當本錢,兩人開始製定計劃。
海棠覺得現在是二月中,最合適種養花草的時候,先種那些長得快,容易製作水粉胭脂的植物,必須縮短周轉,如花讚同,說這院子裏本就有好幾種長成的花兒能拿來用,再種些鳳仙花,長得快又多用。
兩人一算,要是手腳麻利,五月就能有批成品出來了。
這個定了,就是準備方子和材料,聽如花說了幾個方子,海棠表示,好是夠好,可是還得新奇一些,不然怎麼唬得住宮裏這票人,讓開我來!
她提筆刷刷刷寫了幾個方子,裏麵的幾味配料看起來端的是十分厲害,什麼紫節石蜜、精煉百草霜,正陽女節、摩羅脂等等,如花聽得直點頭,一臉欽佩地表示,真是聽起來都貴。
海棠說貴個啥啊,甘蔗鍋底灰重陽菊花和百合膏而已……擅用別名擅用別名。
如花感覺自己在做生意這方麵被海棠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識字就是好,姐姐懂得真多。”一雙纖手輕輕撫著海棠寫下的方子,如花羨慕地說,海棠慢慢眨了眨眼。
是啊……她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她記得自己是個失憶鬼啊?
也許是活著時候的本事偶爾想起來了?也可能是當鬼的時候學的?
前麵說過了,海棠是個特別樂觀想得開的鬼,於是這個想法她隻在腦子裏轉了轉,便丟了開去。
總之如花說,海棠記,記好了方子和所需的工具材料,兩個人就拿著單子一頭紮進房裏去找,本著能不花錢就不花錢的原則搜落了一遍,發現什麼都全,唯獨缺了做胭脂時濾粉用的細棉布。
兩個人一個是窮鬼,一個是被強送進宮,兩個人全部家當就內廷發下的這點東西,雖然有幾件細棉夾袍,但現在還是二月天,總不能拆了衣服吧。
海棠一晚上都在想細棉布這個事,早上起來,白瑟端著熱水進來服侍她起床,一邊給她梳頭,一邊絮絮叨叨地說宮裏的事兒,一會兒是於淑妃又得了賞賜,一會兒是方貴妃又欺負了誰誰誰,最後她歎了口氣,“貴人您不知道,這一陣子,史禦女被陛下傳喚了四五次了,昨晚夜宿翔龍殿,今早內侍剛進去內殿,陛下就有旨意下來,晉封為六品的寶林了。”口氣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哦,分宮那天倒皇上懷裏的那個啊。海棠想了想,這不挺好的麼?想爭寵的爭寵,想蹲著的蹲著,挺各取所需的啊。
海棠等白瑟絮叨完,問了一句,“白瑟,如果我想要細棉布的話,該找誰要?”
“棉花?”白瑟愣了一下,答道,“後宮一切分發都是內廷在管,貴人問這個做什麼?”
海棠不答,又問了一句,“內廷在哪裏?”
白瑟為她挽了個發髻,恭敬答道,“就在掖庭那邊,貴人可是有什麼東西想要?”
海棠點點頭,“我想要一些上等的細棉布,一會兒你看看誰有空,幫我去要一下。”
白瑟點頭,轉身吩咐碧琴去內廷要細棉布,海棠也不上妝,就朝天素麵地上了轎子,去向皇太後問安。
太後宮裏依然老樣子,一群新舊妃子混在一起,無非新的謹慎些,舊的囂張些,隻史禦女……啊不,現在是史寶林嬌滴滴走上前來,向太後施禮的時候,方貴妃不陰不陽地說了幾句酸話,算是這一早上的一點兒額外點綴。
史寶林被嗆在當地,一雙杏眼水光蕩漾,我見猶憐,海棠憐惜之餘,在心裏橫了方貴妃一眼,心裏話說,雖然史寶林的柔弱十成十是裝出來的吧,但是你有本事掐著你家皇帝丈夫的脖子管住他不找女人,在這裏欺負別人算什麼——
伺候完太後用過了早膳,幾個高位嬪妃相攜而去,海棠本想約如花一起回去,但是想想碧琴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總覺得有點兒擔心,就朝掖庭的方向去了。
剛到內廷拐角的地方,就聽到前麵有人放聲大哭,聽起來似乎是碧琴的聲音,沒等轎子停穩,海棠蹭的一下就躥了出去,提起裙子跑到內廷門口,正巧看到一團小小的白色影子從裏麵滾了出來——
她不自覺地伸手一接,卻忘記了自己現在這具身體身量嬌小,刹那間,一股重力撞到胸口,她向後踉蹌,覺得自己肯定要以後腦勺搶地的時候,忽然有一股柔和力度拂過她後心,把她向前一帶,接著一雙纖細柔軟的手按上了她肩膀,定住她踉蹌身形,隻聽身後嬌啼婉轉,黃鶯出穀一般的聲音軟嫩一喚,“姐姐小心。”
這聲音真是太銷魂了!就在摔倒這樣緊要關頭海棠腦子裏還轉了這麼一個念頭,等自己在對方攙扶下站穩了,她先看看懷裏哭成一團的碧琴,拍拍她的肩膀,確定她沒受傷之後,柔聲安慰了幾句,才看向身後。
身後站著的,正是史寶林。
當時天空有雲,淡淡的一大朵一大朵。
陽光萬裏,身後那個一身嫩黃衣衫的女子披著漆黑的長發,對她微笑,清豔若蓮。
“多謝。”向史寶林點頭道謝,轉身把碧琴丟給一旁的內侍,海棠雙手把袖子捋了捋,齜牙一笑,滿口白牙閃耀日光:她倒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是不願意惹事,可不代表她願意她和她的人被欺負。
內廷門口這時也晃出來一個身影,圓滾滾的一大團,看起來一臉和善,不過在看到來人的一瞬,內侍扶著的碧琴重重抖了一下,又縮了幾分,海棠卻揚了揚眉。
男人看著麵前架勢,緩了緩神,看著麵前兩個後宮貴人,不卑不亢的躬身行禮,“卑職掖庭副令趙千秋,見過兩位貴人。”
大越一朝,內侍宮女如有品位官職在身,即視為內官,再不算在下仆的範圍,而是命官了。掖庭副令正七品的位份,也隻比她們兩個寶林低了一品而已。
海棠剛要開口說話,史寶林緩緩走上前來,親自扶過了碧琴,碧琴受寵若驚,剛要抬頭道謝,史寶林一記耳光抽了過來!
這一記耳光來得莫名其妙,所有人都愣住了,碧琴捂著臉怔怔地看著對麵一臉溫柔可親,慢慢把手收回來的史寶林,過了片刻才猛地跪伏在史寶林腳邊,卻連謝什麼罪都不知道。
史寶林收回手,櫻色唇角噙著淡淡一絲笑,笑吟吟道:“你且起來。”
碧琴半邊臉上紅腫不堪,看了一眼海棠,發現海棠還沒回過味來,自己家貴人靠不得,她戰戰兢兢地起身,也不敢說話,抖抖縮縮垂頭立在史寶林身前。
史寶林此時麵上又轉了憐惜神情,旁邊早有識相的宮女拿了帕子給碧琴,那個一身嫩黃宮妝的女子撥了撥碧琴額邊亂發,眼睛卻是看著趙千秋的,淡然笑道,“這一耳光,是代你家貴人教訓你,教訓的是你不守本分。”這話說的碧琴不敢接嘴,又要跪下,史寶林卻挽起了她。史寶林纖細嫋娜,但這一挽,碧琴卻無論如何都跪不下去了。
她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如若我是你,豈能容許有人在我麵前如此踩低我家貴人的麵子。你可要記住,你現在是杜寶林的宮女,可不是尋常等閑內侍都打得罵得的。”說完,她看向趙千秋,溫雅一笑,“副令,我說的可對?”
趙千秋本是方貴妃的父親貢上來的內侍,在宮裏仗著方貴妃的勢力,很有些權柄。今天碧琴來內廷申請細棉布,一看她是從冷梅殿那種地方過來的,素來趨炎附勢的趙千秋立刻打起官腔。他本意倒不是不給,其實隻是打算聽這個水蔥一樣的小宮女說幾句好話,再孝敬幾個錢也就罷了,誰想到碧琴入宮沒多久,什麼都不知道,話趕話的和他頂了起來。
趙千秋在後宮裏也算是別人巴結的對象,哪裏想到一個小宮女也敢和他頂撞,更沒想到門口就有兩個六品貴人,被史寶林這樣一嗆,他愣了一下,隨即惱怒起來,沉聲道:“管教宮女本來就是掖庭的分內事,寶林多心了。”
“那是犯了錯的宮女才輪得掖庭來管。”史寶林依舊麵帶微笑,丟下這句,不再看趙千秋,轉身看向海棠,海棠也正好看她,她又是一笑,越發嬌豔動人。
啊,美人果然是美人啊……讓人的容忍度都高很多呢,要是換了對麵那男人打了碧琴,她現在恐怕一爪子早把他臉都撓花了。
海棠心裏想著,對史寶林頷首為禮,招來碧琴,看看受沒受傷,查看完畢,她才慢慢抬頭,看看史寶林又看看趙千秋,笑了笑,說道,“我這人一向禦下不嚴,我不求我的宮人在外麵替我掙麵子,隻求不要人人都替我教訓就好。”
她一句話把趙千秋和史寶林都掃了進去,也不看兩人,牽了碧琴,施施然走開。
趙千秋愣了愣,史寶林卻隻是一笑,長長的袖按在了淡色的嘴唇上,轉頭看向趙千秋,臉上是一貫的溫柔和煦,她淡淡道:“副令,麻煩你為我叫一乘轎子。”嫣然一笑,“我累了,不想走動。”
上了轎,史寶林悠閑地看著自己長袖下一雙玉手,唇角忽然一彎,“還真是……和印象中那個人完全不一樣呢……簡直……就象兩個人似的。”
女子輕輕枕了自己的袖子,長睫翕合,安然的在轎子上閉目養神。
不過,缺東西嗎?她想了想,唇角一勾,卻沒有睜眼,依舊合眸,曼聲喚了身旁一個宮女,“等我回去,親自選些好的緞子料子,送去杜寶林宮裏去罷。”
希望杜笑兒會喜歡。
願你歡喜,願你……
心底這樣想著,如蓮花清雅的女子微笑恬淡,慢慢張開的雙眼中卻滲出了一線近於怨毒的光彩。
願你歡喜,願你……
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