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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第門第
連諫

3

讓我們暫且把時光退回到28年前的一個冬天。

那是個周末的上午,寒冷把陽光凍成了一片無邊無垠的透明,堅硬而幹淨,那時,織錦的媽媽還沒有把織錦生出來,它還是一粒小小的肉色種子,睡在柔軟而溫暖的子宮裏,媽媽發現了她的存在,並告訴了父親。

吃完早飯,父親就去了何春生家,那個時候,再有半個月,何春生就會從胎兒變成嬰兒,他整天在母親的肚子裏又踢又踹,母親像一隻肥碩的企鵝,一手牽著大兒子何順生一手撫摩著肚子裏的小兒子蹣跚在部隊的軍屬大院裏曬太陽,臉上洋溢著心滿意足的微笑。

父親敲了敲何春生家的門,然後喊:“老何老何!!”

何春生的爸爸應聲跑出來,手裏還拿著刮胡刀,人年輕的時候,總愛裝老成,雖然他們都不過0多歲而已,卻非常熱衷於稱彼此為老何老羅。

老羅搓著手傻嗬嗬地樂著:“老何,我老婆又有了,你老婆也快生了,咱去大沽河弄幾條魚回來吧。”

兩個即將做爸爸的男人揣著滿腹的幸福騎單車去了郊外的大沽河,寬廣的大沽河麵,像麵平坦的鏡子,他們憑經驗選了一片冰麵,開始鑿冰。

老何突然說:“老羅,這一次,如果我們兩家一個生兒子一個生女兒,咱就指腹為婚吧。”

老羅看了他一會,說:“你鬧吧,讓政委知道了你吃不了兜著走。”

老何說:“咱不告訴他,他咋能知道啊?我這不是在想辦法維持咱兩家的世交友誼嘛。”

老羅說:“那倒是,如果生的都是女兒就讓她們結拜幹姐妹,如果都是兒子就拜結幹兄弟。”

說完,老何就看著老羅哈哈大笑起來:“我們搞得跟真事似的,我們哪裏做得了孩子們的主啊,不過,如果咱兩成了親家,肯定是全中國關係最好的親家,你信不信?”

老羅在鎬頭上哈了一口氣,大聲說:“那當然。”

兩個男人都笑,相互搗了對方一拳,繼續吭哧吭哧地鑿冰。河麵結了冰,水裏氧氣少,冰麵一旦被砸開洞,在冰下憋慌了的魚就會遊到冰窟窿口呼吸新鮮空氣,魚多的年份,不用釣,在河麵上砸開個窟窿,把笊籬往冰窟窿裏那麼一撈,再往冰麵上一撇,銀光閃閃的魚就潑刺潑刺地在冰麵上蹦達了。

一會工夫,冰麵上已經躺了幾條大草魚,老羅摸出一根煙,想抽,摸了摸口袋,發現沒帶火,便問:“老何,有火嗎?”

老何從棉大衣口袋裏掏出火機,對著他比畫了一下,說:“接著。”

他們兩人各自守了一個冰窟窿,大約相距有十幾米遠。

老羅說:“扔吧。”

老何就把火機扔了出來,中午的太陽把冰麵照得明晃晃地耀眼,火機在冬天的陽光中劃著優美的弧線偏離了老何給它預定的落點,老羅下意識地起身去接,突然,他腳下,出現了那宿命性的一滑,再然後,他就覺得那隻收也收不住的腳,像踩在了棉花上一樣,沒盡頭地往下落去,而且,徹骨的寒冷像刀子一樣紮進了他的棉衣他的皮膚他的骨頭,他伸出雙手,拚命地撲打著想把住冰窟窿的邊緣,可是,冰實在是太狡猾了,它就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在戲弄溺水者一樣,怎麼都不肯讓他抓住,他想大叫,冰冷的水,迅速湧進了口巴,一瞬間,絕望和冰冷的大沽河水一起把他淹沒了,影綽中,他看見他的好友正從旁邊奔過來,他趴在冰麵上,胳膊伸進冰窟窿裏拚命地呼啦,他想抓住他的手,可是,他怎麼也夠不到…………

在他的意識快要模糊時,他看見了他的戰友老何,像一隻碩大的熊,從冰窟窿中潛了下來,腰上係了一根繩子,很快,他就被拉住了,老何拖著他往冰窟窿口遊去,老何像用一塊巨大而沉重的抹布去堵窟窿一樣,艱難地把他一點點塞出了冰麵,他終於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他看見老何腰上的繩子一頭係在釣杆上,釣杆橫在冰窟窿上,他往前爬了一下,去拉釣杆上的繩子,他的戰友到了冰窟窿口了,可是,他怎麼就拉不上來他呢?

他發現老何橫在冰窟窿下,石頭一樣沉木頭一樣僵。老羅忽然覺得有些不祥,拚命伸手去拽,終於,老何的腦袋調到冰窟窿口了,望著戰友老何的臉,老羅號啕大哭。

老何的鼻孔和嘴裏,潺潺地,有鮮紅的血往外流,像綿綿不絕的蟲子,不停地不停地往外爬……這是典型的嗆水特征,也就是說,他在水下沒憋住氣,水嗆破了他的肺甚至是心臟。

老羅發瘋一樣地往外拖他,拖出來後,他發瘋地背著他往醫院跑,可是,冬天的大沽河周圍太寂寞了,寂寞得跑很遠找不到一條路看不見一個人,寂寞得整個曠野裏他隻能聽見呼救的回聲。

終於,一個去趕集的老鄉幫他把老何送到了最近的醫院,醫生看了看老何的瞳孔,又聽了聽他的心臟,說:“沒救了,拉回去吧。“

老羅一把抓住醫生的手:“大夫,你再看看,他身體一向很強壯。”

醫生見慣了生生死死,漠然地把聽診器拿下來掛到脖子上:“嗆水身亡和是很體素質好沒有必然的關係,節哀順便吧。”

他拍了拍他的肩,就去看一位被拖拉機撞傷的病人去了。

老羅呆呆地看了戰友一會,他突然跑到旁邊,對一位護士說:“我覺得這是在夢裏,你說呢?”

護士驚疑地看了他一眼,說:“不是夢,是真的。”

老羅說:“那,你打我一下。”

護士猶疑。

老羅急了,拿起她的手:“你打呀。”

醫生對護士點了一下頭。護士把手抽出來,又審慎地看了看他,抬起腳,在他腳上踩了一下。

看著護士的鞋落在自己腳上,一陣鑽心噬肺的疼蔓延了老羅全身,不,不是腳疼,是悲痛,像巨大的獸,猛地一口,就把他吞噬了。老羅的眼淚,刷刷滾了下來。

傍晚時,何春生的母親就來了,她一臉的狐疑,像在提防有人搞惡作劇騙她,她身後還有拖著長鼻涕的何順生,正在和羅錦程搶一隻彈弓。老羅一把奪過彈弓,塞給何順生,羅錦程就拎鼻子夾眼睛地哭了起來。

何春生母親呆呆地坐在丈夫的遺體旁,她摸了摸他的臉,說:“順生他爸,順生他爸……”

老羅呆呆地站在遺體的另一側,覺得自己成了罪人,千古的、永無機會赦免的罪人,織錦媽媽也在,她攬過羅錦程和何順生,滿臉是淚。

老羅說:“老何是英雄,他是為了下冰窟窿救我才……”

何春生母親抬眼看了看他,開始號啕大哭,用頭嘭嘭地撞著太平間的台子。

老羅隻覺得萬箭攢心,恨不能老何根本沒下冰窟窿救過自己,他的生,承擔了太大的罪過,大得都失去生的意義了。他往何春生母親麵前走了兩步,撲通跪下說:“嫂子,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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