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有一段時間,一般是在晚自習之前,或者早自習之前,打開我的文具盒,偶爾會跳出來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幾個簡單的字:
“你的聲音很好聽。”
“我喜歡你寫的作文。”
“你的笑容是我生命中有顏色的光。”
......
說實話,我很高興。哼,我也是有人追的。於是托著腮左思右想,前前後後地觀察,甚至悄悄對比過幾個字跡,很想抓住這個放小紙條的元凶。
遺憾的是,這位寫小紙條的無名氏,我還沒有找到是誰他就停了下來,結束了曖昧的訊息,然後不了了之。
班上確實有一對情侶。雖然並沒有公開,但大家都能看出來。他們學習成績一般,自習課時,總會坐在一塊兒。他們一起做題目,男孩似乎願意把所有時間都交給女孩來管理。每次考試完,他們都會一起對答案。有一次,考完數學,兩人對著答案,大概是考得不好,女孩哭了。男孩特別無措,想用手幫她擦眼淚,又不敢。隻不停的問:“你怎麼了?”
後來有一天,我去教室特別早,看到那男孩正坐在女孩的座位上,幫她削考試要塗卡的鉛筆。女孩不在。男孩用那種小小的裁紙刀,一點一點地削去木屑,露出鉛頭,專注又細致。好像,那是天底下他能做的最好的事兒。
那場景特別動人。
後來他們一起考了同一所大學。
再後來,他們分手,沒有走進婚姻。
對於高中生來說,愛情其實就是鏡中花,水中月,是動人到不忍觸摸的東西。但是,如果能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也許,是幸運。
2
吳曉春談過一次“戀愛”。是她暑假學畫畫時,喜歡上了一個叫樂樂的男生。喜歡的理由太簡單:“他的明暗處理太棒了,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他們一起度過了在畫室學畫的整個暑期時光。戀愛的方式就是,出門的時候給對方帶一瓶飲料,或者一根棒冰。下了課,他送她回去,幫她背著畫板。
根本沒有什麼“有料”的情節。暑假結束後,男孩去外地讀書,他們斷了聯係。
有一段時間,吳曉春最常用來形容男生的話就是:“不如我們家樂樂。”“恩,跟樂樂差不多帥。”“哎呀,比樂樂還帥。”
楊婷很喜歡聽吳曉春說起與樂樂戀愛的細節。
“他握鉛筆的食指上有薄薄的一層繭。”
“他喜歡用指甲去修改細節。”
“每次喝飲料,他都會先幫我打開瓶蓋。”
“他走之前,送了我一幅畫。不,不是我的肖像,是一組靜物。一盤櫻桃。落款寫著:送給櫻桃一樣的女孩。”
“還有嗎,還有嗎?”楊婷追著問。
楊婷坐在我旁邊周誌清的座位上,眼波流轉。這是晚自習之前的休息時間,周誌清抱著書走過來,楊婷沒注意到他。我推了推她,周誌清卻笑了笑,放下書,又出去了。
“勢利眼。”曉春癟癟嘴,她一直覺得因為楊婷成績好,周誌清對待她的態度與對待我們有點不太一樣。
楊婷還想聽,但曉春已經沒有了講述的興致,隻打趣她:“你今天有點不一樣哦,你也想談戀愛?”
楊婷臉一紅,沒回答。
曉春追問:“不是吧,你喜歡誰啊,不會是悶蛋吧。”
悶蛋是我和曉春給周誌清起的外號,隻在我們三人中間小範圍流傳。
楊婷說:“不是他,是另一個人。”
自習課上,曉春給我傳紙條:“完了完了,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回她:“嗯,你激發了一個少女的春心,小心楊婷媽媽來找你算賬。”
“好可怕。”曉春揉起眼睛做出哭相。
3
七中一個月才會有一次周六周日連休,其他的時間都是隻有周日下午才沒課。但晚上還有晚自習。
每個周日下午,學校都是喧鬧的。特別是操場上,角落裏有暢談理想的男生女生,球場上是一群奮力奔跑揮灑青春激情的追球少年。
踢年級賽的時候,楊婷拉我來看過幾次。
我不太懂足球,前鋒後衛什麼的完全傻傻分不清楚。整個球場,隻認得一個守門員。
就算她解說給我聽,我也如進雲山,一頭霧水。
對於彭蘭阿姨讓她看球賽,我有些吃驚。這十分不符合她對她“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要求。
“我爸爸休假回來的時候,最愛看球賽。我陪著看過幾次,就喜歡上了。我媽覺得這是一場考驗耐力和拚勁兒的運動,所以不反對我看。”
楊婷的爸爸是海員,常年不在家。從小到大,基本都是彭蘭阿姨一個人照顧她。
楊婷並不常說起爸爸,但偶爾說起,眼神裏都是暖的。
一個周日的下午,楊婷去我家,要我陪她去學校看球賽。我當時正在等鳳凰衛視的日劇推送,實在懶得動,無情地拒絕了她。
直到她放出殺手鐧:“你去,我指給你看我喜歡的人。”
我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扯著她就出門。
球場裏,比賽已經開始。看台上,坐著三三兩兩的人群。這是一場自發的娛樂型比賽。
從坐下開始,我就不停地問:“哪個是,哪個是?”
“喏,紅色9號球衣的就是他。”
我站起來努力搜索,終於看到了他。
怎麼形容第一次見到袁毅的感覺呢?整個世界都盡失顏色並開始慢下來,隻有他變得鮮活炫目,他奔跑著,爭搶著,誰都不是他的對手,他一路前進,左攻右破,所向披靡。
球進了!
有人在身邊鼓掌,楊婷站了起來。午後的陽光讓她看起來如沐金光,眼神裏是一個少女初次心動時的專注和甜蜜。
“怎麼樣?”落座後,她問我。
“很好。”我說。球場上,那個進球的人已經脫下球衣在快樂地繞著操場奔跑。
“我給他寫了一封情書。”楊婷輕輕地說。
“啊?你?你不怕你媽知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媽知道。”
“你媽知道?”我站了起來,覺得匪夷所思。
“快坐下。”楊婷拽我坐下。我看了一眼她,不像是開玩笑。事實上,她甚至不會開玩笑。
“到底什麼情況?你媽沒罵你?”我滿肚子狐疑。楊婷會喜歡上誰,這沒有什麼奇怪的。青春年少,情竇初開,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隻是彭蘭阿姨對她一向嚴厲,幾次“情書”事故,都讓“肇事者”很難下台。
“我媽前段時間看了一本書。大概就是青春期子女教育的書吧,上麵說,要留意孩子的早戀傾向。要讓孩子打開心扉,和自己交流,一起解決問題。我媽就問我了,我就說了。”
“那,怎麼解決問題?”
“哎呀,他摔倒了。”楊婷又站了起來。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袁毅正坐在地上捂著腿,身邊圍了一圈人。
4
高三年級在第二排教學樓,高三(1)班,在教學樓一樓的最東側。
從未踏入過這個地界的我,穿過走廊時,有一種走紅地毯的感覺,各種別扭、緊張、不敢抬頭,好像是即便走這一段路也是會被審判和打分的事。
楊婷由於自己不好意思去送情書,所以,把這個艱巨的任務扔給了我。
“Why?”
“因為吳曉春會咋咋呼呼地全世界都知道。我也不能去,如果他當時就拒絕我了,我會很難過。所以,隻有你了啊佳慧。你就幫我這一次,我會回報你的。”
最後,我要了這樣的回報內容:楊婷會說服周誌清在每次物理考試的時候給我放水。
雙贏的談判結果,我們都比較滿意。
在從高一樓到高三樓之間,有一個小賣部。路過時,我想了想,進去要了一瓶紫藥水和一盒創可貼。
我至今無法解釋我的這個不為人知的行為。也許隻是因為知道了那個人受了傷,他正需要。也許我看了太多的言情小說,已經被幻想寵壞。也許是為了達成了某個隱秘的心底訴求。也許我就是對那個人也有了一點難以啟齒的心動,隻能用這種方式做隻屬於我一個人的紀念。
正是晚自習之前的半個小時,推開高三(1)班的門,學長們都在埋頭題海,教室裏一片安靜。坐在第一排戴眼鏡的小個子男生主動問:“女孩,你找誰?”
他嬉皮笑臉的樣子,讓我不太願意搭理,但還是問了他:“袁毅在嗎?”
他立刻回頭喊:“袁包子,袁包子有人找!”
我對袁包子這個外號十分無感,無法想象這個外號能和那個人聯係在一起。
喊了幾聲,並沒有人應答。小個子男生回過頭來問我:“他不在。你是他什麼人啊,要不要我帶話啊。”
“不用了。”我一邊拒絕,一邊轉身,然後就撞上一個人。
抬頭,是他。
小個子男生在身後喊:“袁包子你回來了,這個小妹妹找你。”
我立刻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急急地就往前走。聽見那個人在身後喊:“唉,你別走,你找我什麼事兒?你跑什麼啊?”
他的腳步急急地跟來,在樓梯口那攔住了我。
我隻好把手中的粉紅色信封和紫藥水創可貼一股腦地遞過去。
他大概明白那信封是什麼,竟然沒接。
而我隻想趕緊逃離那個當下,連忙解釋:“哎呀,我隻是個送件人。寫情書的姑娘很漂亮的。”
沒想到,他竟又接了回去,並且回報我一個燦爛的微笑。暮色中,他的笑容像濃鬱的豆奶裏漾了朵花。
任何一種環境或一個人,初次見麵就預感到離別的隱痛時,你必定是愛上他了 。
--黃永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