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夏天,我對那種無聊無趣無奈完全看不到希望和生機的生活狀態的忍耐到了極點,決定無論如何試一次,利用假期去了北京,想著如果能在北京找到工作就辭了舊職留下來。
丈夫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畢業後分配回了縣城的家鄉一所中學做老師,因為家教的單純,我不顧大家的反對和現實情況拚了命維護我“純真的愛”,非要和他在一起。父母以為我是找到了真愛,為了我的幸福他們妥協了,把他從縣城調到我所在的省城,安排進一所重點實驗中學。他是個安於家居生活的男人,這一大步的跨越對他來說已經很滿足了,再不願有任何變化。我們一起生活的十幾年裏,他其實不是不知道我的苦惱和絕望,但卻像很多人一樣,覺得生活能將就就將就了,為什麼還要折騰和變化,因此無法理解我為追求夢想和實現人性的決心。對我的北京之行很生氣。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和他坐在廚房的鐵爐子邊吃飯時,我再一次說到自己內心的鬱悶和掙紮,他嚴肅對我說的那句話:“最好少想點,反正我是幫不了你的。”我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男人,為什麼他對我的痛苦置若罔聞?我們是夫妻,不就是為了在人生路上相扶相助,盡量讓彼此幸福嗎?這句話,讓我悲哀地看清了自己的處境,也下了去北京試試的決心。
赴京前一天,去學校看女兒的畢業典禮。給台上跳舞的女兒錄完像後,回頭看見坐在太陽下的丈夫,鼻子一酸,眼淚突然像裂了縫的管子裏的水一般噴湧出來,真的就要離開這個男人去遠方了嗎?我裝著困乏的樣子把臉埋進雙膝上的臂彎裏,一隻手捏著紙巾在下麵拚命地偷偷擦抹淚水。可眼淚抹掉又冒出,抹掉又冒出,無法斷流。那一刻,在深深的潛意識裏,也許已經預見到我們的結局。
飛機起飛時,扭頭看了一眼窗外,正好看見機場大樓上越來越遠的“貴陽”兩個字,眼眶突然熱了,喉頭再次發緊,再見,我親愛的家鄉。
到北京後,在石景山某地租了房子暫時安頓下來。第二日下午,房東就來簽了合同。一切弄完之後,人都走了,屋子裏安靜下來,我四顧空蕩蕩的陌生屋子,心中一陣惶然。一股無法言說的感覺在心裏漫開,我突然強烈地想家了!
抓過電話,眼淚開始外湧,手開始顫抖,按下那串熟悉的號碼,我拚命克製自己。
最終,還是沒有忍住,隻說了一會就哽咽著再說不下去了。
掛了電話,用毛巾被捂住嘴,痛痛快快地放肆地發泄了一陣,然後去衛生間洗了,無力地把自己放倒在床上,隻有到夢裏去尋找那些快樂的、溫暖的、輕鬆的感覺吧。
第二天起來照照鏡子,眼睛腫的像大金魚了,隻好戴上墨鏡出門,去買報紙看招聘廣告,不管怎樣,生活要繼續,我得盡快把自己弄妥帖了。
早在6月份還在貴陽時就在網上試著投遞了一些簡曆,居然收到一些郵件或電話通知麵試。到北京後,買報紙看,打電話問,去麵試了一些地方,不是我不滿意他們,就是他們不想要我。
每天黃昏時分,獨自坐在特別安靜沒有任何聲響的空蕩蕩的房間,聽著幾十米外一個小集市嘈雜的喧鬧和賣報人洪亮的吆喝聲,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在心裏彌漫開來,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我哭著給丈夫打電話,訴說這孤單的處境和對他對女兒的思念,可他卻在電話那頭冷淡地說:“自己選的路,有什麼辦法,硬著頭皮走唄。”身體上多累其實我都能承受,而得不到自己最信賴最依戀的人的支持和理解,那種極度的空虛和無著落令我感到刻骨的痛苦。穿行在北京的陌生街道上,一張張模糊的臉從身邊匆匆滑過,偌大的城市,沒有一個真正屬於我的角落,我如一根孤單的浮萍,心底深藏不安,無助地漂浮在命運的濁浪裏。
有時候出去買些生活用品和食品,穿過小區廣場,人很多,天天都很多,有兩三百吧。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夫婦、情侶。
光腳穿著丈夫以前給買的喬丹運動鞋,寂寞地從他們中間走過。羨慕的眼光被他們快樂的身影和歡笑拉得很長很長。
有時候出去倒垃圾。聽見老太太們高聲的談話,小孩子的尖叫,汽車的轟鳴,我呆呆地站在路上,強烈地感到孤單!無比的孤單!一點也不想返身進那孤寂的幽靈洞穴一般的屋子。
這種時候,劉若英的《孤單》一遍一遍在腦海裏回旋: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一輩子都這麼孤單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樣孤單一輩子
天空越蔚藍,越怕抬頭看,電影越圓滿,就越覺得傷感
有越多的時間,就越覺得不安,因為我總是孤單
過著孤單的日子……
有些事有些感覺,不經曆,永遠不會懂得。
我原本是一個膽子很小的女人。那時卻做著許多大膽的事:一個人過日子,一個人拿著地圖到處跑,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想事。在找房回來的黑夜裏迷過路,如果不是熟悉的323路公交車恰好那一刻從右邊衝出,讓我突然知道了方向,很可能就被一夥光膀子的男人帶到左邊野地裏去搶劫了,他們說我的目的地在左邊,讓我跟他們走……
一天晚上在小區門口看見有人賣小貓咪,極度孤單的我把一隻小咪抱回家了。可養了幾天才發現,天天奔波出去找工作的我根本無法照顧好它。萬般不舍中把它送給了小區的年輕門衛。
回到家裏,滿屋看看,再沒有那躥來跳去弄得木地板咚咚響的小小身影了;腳邊,也再沒有縮成一團的暖暖小毛球了。心裏空空的,淚水迅速湧了上來。我放聲痛哭。晃蕩的我,甚至不能保證一隻小小貓咪的穩定生活。
本來不想驚動任何人,但萬般無奈之後我撥通了在京小叔的電話。知道我的情況後,小叔執意要我退了租房去他那裏住。後在他的幫助下,總算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為了不受倒車的折磨,每個周末都出去找房。找房的過程極其辛苦,不是價錢過高就是合租的人太多太雜,又或是房間小到隻能放下一張床連書桌也都無法擠進去。我在那些陌生的路上奔波著打聽著方向,心裏空蕩蕩的。
記得有一天下班後,倒了兩趟車到達西三旗,我麵朝西方站在車站,刺眼灼熱的夕陽火辣辣燒在我的眼上和麵上,那裏隻有唯一的一路小巴回我的住處,進站的大巴小巴卻有無數,而隻要稍不注意,要乘的那車已經在路中間停下裝滿人跑了!有時它又躲在一串大巴後麵停下,有時卻跑到離站牌老遠的前麵停下上人!在近100米的長長候車人海線上,我不停地奔來跑去,一直無法登上回去的車。夕陽漸漸消失了它的餘光,我累得臉發燙,身上卻發冷,嘴唇都麻了,腳酸痛得再也支撐不住了。我打開包,從裏麵拿出買來看的報紙鋪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去,用外套捂住臉放聲痛哭。那一刻根本顧不得形象和尊嚴……
這些日子,樂中有苦,苦中有樂,感慨萬千。最大的感受就是,北京不相信眼淚,我們隻能相信自己!
慢慢地,似乎一切開始好起來。在8月末某個清晨的公交車上,心情如窗外的陽光一樣燦爛:孤獨、等待、不安、初上班的陌生和勞累,已經漸漸消失。和同事熟悉了,工作慢慢上路了,而且還有提升的可能,乘車線路也在幾次勘查後定出了最佳,不會像起初那麼辛苦了。一切都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也許我算是站穩了。
但夜夜夢裏女兒的身影女兒的眼睛攪得我的心痛了亂了。在夢裏,我可愛的女兒變得很油滑很江湖,我的心疼得抽搐。打電話給她,她告訴我,她經常在同學麵前也忍不住流淚,因為想我!即使我再有多大的成功,如果無法幫助和見證女兒順利地成長,我的人生還有多大的意義?雖然北京有著我的夢想,但我可以在女兒長大成人之後再來追尋。
雖然停頓確實使我痛苦,但還是要暫時停下我的腳步,因為女兒也有夢想,稚嫩的夢想需要我的幫助和指引,母親的責任無法推卸。
所以決定回家。回想那個痛哭的夜晚,我在想“隻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吃不了的苦”這話是對的,隻是,到底你吃的這個苦值得嗎?如果自己認為值得,那就狠狠心咬咬牙去承受;如果不值得,就回頭吧。
回去前參加了在清華紫光二樓舉辦的一個北京高校碩士招生會,了解到北師大有發展心理學讀在職碩士課程。我一直非常想學心理學,馬上就報了名,開始了每個寒暑假到北師大上課的曆程。
隨後,我的生活充滿了變化和不安定:前夫婚外情,我提出離婚;去北京短暫工作並繼續讀書;愛上,然後失戀;體驗孤獨甚至絕望……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幾乎對生命也失去了興趣……
2007年夏天,7月,我在碩士課程外參加了北京薩提亞谘詢中心的精神分析工作坊。可惡的弗洛伊德害了我。8月初到9月初,經曆了難以言說的內心痛苦和掙紮。偉大的弗洛伊德救了我。至此,我對猶太人充滿了敬意,影響世界的3個猶太人在不同階段給了我不同的影響,弗洛伊德為此中之最。
緩過氣來的我繼續為實現自己的夢想一步步踏實地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