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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錦時流年錦時
李澤凱

第二章:離別,最好的方式

少女滑倒的那一刻,整個世界仿佛瞬間被陰霾吞沒,沒有一點刺目的霞光,右邊的瞳孔瞬間暗了下去,模糊的視線裏,她看不清天花板上的圖案,看不清四周行色各異的人,喧嘩的聲音繚繞在耳旁,卻也聽不清一句確切的話語。

迷糊的少年,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漸漸清醒,他迅速地撥開圍觀的人群,將她抱起。

“沒事的,沒事的……”少女看不清他的表情,耳朵卻一直繚繞著這樣急切的話語。

少女靜靜地捂著右眼,靠在少年的懷裏,眼睛的疼痛讓她心裏發慌,她依舊能感覺到少年身上的害怕與擔憂。

“哥……”陸琳淡淡地吐出這樣一個字。

“沒事的,很快就到醫院了。”他還是一副擔心慌亂的樣子,汗水從臉頰上緩緩滑落,“滴答”一聲落在她的額頭,散發著少年的餘溫。

長長的街道裏,誰都看清了一個男生抱著一個女生往醫院的方向奔去,鮮紅的血液浸濕了男生的衣領。

三天三夜,陸琳記得清清楚楚,陸祐天已經有三天三夜沒有回家。

陸琳匆匆洗了碗,剛打算出去找陸祐天,打開門的瞬間整個身子僵硬在門口,她先是有些驚訝,但很快,眼神一變,冷冷地說:“你們還來幹什麼?”

張天津和林晗還是一臉的憂愁,尤其是林晗,散亂的頭發中夾雜著些許白發,好像三天不見,她卻一下子衰老了三年。

沉默了一會兒,張天津說:“小天……還沒回來嗎?”聲音嘶啞。

“嗯。”陸琳還是冷冷的一句話。

在這三天裏,陸藝和陸琳請了假找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始終沒有陸祐天的蹤影。有人要是特意回避,即便這個世界再小,你也無從尋找。

林晗抹了抹眼淚,抽了抽鼻子,說:“要是小天回來,麻煩你告訴他,我們……不逼他了,他在你們家已經紮下了根,我想隻要他過得幸福就可以了,還要奢望什麼呢?所以,就讓他繼續留在這裏吧!”

陸琳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夫婦幾乎用盡所有的力量說出了這番話,這不正是她最想要的結果嗎?但在此刻,她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

陸琳低下了頭,刻意不去望他們的眼神,問:“你們……怎麼突然間有如此決定?”

張天津拍了拍林晗的手,抿了抿嘴,說:“你爸爸昨天來找過我們,他說的很對,小天不是一件禮物,一件東西,不是隨意讓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他是一個有血有淚有感情的人,所以一切都讓小天自己決定吧。”

陸琳想起多年的夜晚,爸爸背著發燒昏睡的孩童回家,那時候他就已經說了,以後你將多一個哥哥,語氣鄭重,眼神堅定。

“也沒其他的事,我們就先走了。”張天津說。

“等一下。”陸琳說,夫婦轉過身時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對不起,對於先前的無禮?還是謝謝,對於他們允許陸祐天留下的決定?

還是張天津先開的口:“陸琳小姐,你是一個好妹妹,小天真的很幸福,以後就拜托了。”

“謝謝。”陸琳笑了笑,繼續說:“那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們要回B市去了,當年拋下小天,我們倆人就去了B市,在那裏打拚,希望掙到錢了就領回小天,隻可惜現在……”張天津歎了歎氣繼續說:“隻要那孩子生活得愉快就行了,我們也就放心了。”

陸琳告別了夫婦倆,望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她突然有些明白這對夫婦的不容易,生活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我們一生忙碌著,途經酸甜苦辣的長流中,有些人跳過了,繼而繼續行走,有些人失足,跌落了,也錯過了,等到重新站起來時,發現很多事情隨時光遠去,一去不複返。

周一,陸琳如常上學,講台上班主任挺了挺鼻尖上的眼鏡,分析著試卷上的難題。一聲聲話語傳入陸琳的耳蝸裏“嗡嗡”直響,神情遊離,思緒萬千。

她的遊離,甚至連身後的穆蘭都感覺到。

下課鈴響,穆蘭湊近她問:“怎麼了?一整個早上都不在狀態,在想什麼了?”

陸琳抿了抿嘴,搖搖頭:“沒有啦,隻是晚上不夠睡,所以精神不好。”停了停,她又說:“你說,有什麼是可以解愁的?”

穆蘭笑笑:“怎麼,突然想要借酒消愁的,什麼事情這麼煩惱?”腦子一閃,繼續說:“對呀,酒,喝酒能解千愁啊。”

陸琳微微歎了口氣,無精打采地趴在課桌上:“算了吧,我不會喝酒,也沒那個興趣。”

平時大大咧咧的穆蘭被陸琳這麼一說而來勁,推了推陸琳的肩膀說:“不喝酒,可以喝飲料呀,今晚我們一起出來吧,就最近新開張的酒吧,叫什麼‘來福酒吧’。”

好土的名字,陸琳想著。穆蘭還在一旁搖晃著她的肩膀,試圖要讓陸琳答應才肯罷休。無奈之下,陸琳隻好點點頭,後悔自己多嘴。隨後,她取出手機,給陸祐天打了個電話,還是一如既往地傳來機械般的話語:您好,您說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陸琳沒有想太多,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過去。

夜幕降臨,陸琳吃完飯便按約定的時間到校門口等待穆蘭的到來。

路燈下,路人邁著悠閑的腳步行走,陸琳看見一對年幼的小孩被年輕的母親牽著行走,人小鬼大,見到什麼都要問一問才肯罷休。陸琳笑了笑,多麼像年幼的自己呀。

穆蘭出現的時候,陸琳睜大那雙驚訝的眼眸,始終不敢相信眼前的濃妝女子是自己的死黨,一身淺色的裙子襯得穆蘭的身材很好,乍看之下已經褪去了學生的稚氣,儼然成為優雅高貴的女子。

“怎麼了?不好看嗎?”穆蘭說這話的時候還特意轉了一圈。

陸琳看了看穆蘭,再回頭看看自己,腦子閃過“無語”二字,冷冷地笑了幾聲說:“這身衣服……偷穿你媽的?”

穆蘭白了她一眼:“是生日的時候自己掏錢給自己買的禮物,一直不舍得穿,怎麼,難道真的不好看嗎?”

陸琳笑笑:“其實還好啦,隻是你這個妝化得有點濃,我們還是學生,簡單休閑一點不好嗎?”

穆蘭一邊隨手整理自己的長發,一邊給陸琳解釋什麼場合該怎麼搭配的大道理,去酒吧的路上還一直嘮叨著怕妝化得不好,穿其他顏色的衣服會不會更好等等諸如此類的話語。

新開張的來福酒吧裝修華麗,站在門外就能隱約感受到它喧嘩和張揚的氣氛,形形色色的人進進出出,一眼望去,大多數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穆蘭拉著陸琳找到一個角落的空位坐下,耳朵縈繞著各種各樣的歡呼聲,富有律動感的舞曲響徹了整間酒吧。先前在爸爸和哥哥的眼皮底下,陸琳沒有沾過酒,首次喝酒的她隻點了一杯青島啤酒。

豪爽的穆蘭一下子點了半打啤酒,陸琳差點將剛喝下一口酒噴了出來,無語地望著穆蘭:“要那麼多喝得完嗎?”

吵雜的音樂掩蓋了陸琳的聲音,穆蘭自顧自地大口喝了起來。陸琳大聲勸說道:“別喝得太快,免得不小心嗆到。”

穆蘭揮揮手,喝得更加起勁。放下酒瓶的時候,穆蘭咧著嘴笑道:“要不要去跳舞?可好玩了。”

陸琳揮揮手:“別了,我不會跳,你去吧,我看你跳就行了。”

穆蘭一邊搖頭,一邊聳肩:“好吧,那你先坐著,我去跳上幾圈就回來。”

沒想到穆蘭跳起舞來有模有樣,婀娜的姿態瞬間秒殺其他女子,不時惹來一聲尖叫。陸琳獨坐期間有陌生的男子來打招呼,她心裏不時緊張起來,盡量控製自己的情緒似的微笑,搖頭,陌生男子覺得沒勁轉身離開。

酒吧真是一個不能隨意來的地方,就連接受他人的搭訕也需要勇氣,她自認為還算是一個思想保守的女生,從她坐下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意識到,來酒吧是個錯誤的選擇。

再一次抬頭的時候,視線裏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拖著醉醺醺的身軀慢慢地穿梭在有些擁擠前台,慢慢地消失在暗淡的走道上。

“哥?”反應過來時,陸琳才站起身追了上去,推開酒吧的玻璃門跑了出去。她像是站在十字路口般,不斷地轉換方向捕捉目標,但除了陌生的路人,什麼也沒有。

難道是認錯人了?不可能……

就在那一刻,肩膀被輕拍了一下,陸琳一個轉身脫口而出一個“哥”字。眼前的少女先是一怔,繼而笑出聲來:“姐怎麼看都不像男的吧?”

此刻的陸琳對所有的笑話都產生一種免疫,自然也笑不出來。

穆蘭問其原因,陸琳隻是簡單地說一句,我哥離家出走了。

一時間,穆蘭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也沒有追問事情的經過,隻拍拍她的肩膀說:“你哥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懂得照顧自己,放心吧,遲早會回來的。”

陸琳點點頭,說:“我剛才就好像見到他了。”

“那還愣著幹嘛,我們再進去說不定能見到呢。”

陸琳覺得有理,隨著穆蘭重新進去。人最終還是沒有尋到,亦或剛才忽閃而過的身影隻是一種視覺上的錯亂。倒是穆蘭,她的酒量完全超出了陸琳的想象,一個弱小女生竟能一口氣喝下半打,並且也沒有絲毫的醉意,不得不佩服。

“你經常喝酒嗎?”

被陸琳這麼一問,穆蘭冷冷地笑了幾聲:“還好啦,沒事無聊就喝喝罷了。”

“為什麼?”陸琳追問。

“為了不讓我爸喝酒,每次都偷偷地將他的酒喝掉,久而久之,我練就了一身好酒量。”穆蘭說得一臉的輕鬆,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盡量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他每次喝醉酒,就隻會打我和我媽,我才不會讓他得逞。”

借酒消愁,可惜愁更愁。

陸琳突然想到一句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無論是大人,還是家中的小孩。大人的情緒往往牽動著孩子們的心情。

穆蘭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所以,我覺得你很幸福。”

那麼,幸福的定義又是什麼?

據說每一個陽光的軀殼深處都會有一個寂寞的靈魂,埋藏著孤單落寞的心事。如果自己的媽媽還在,如果哥哥回家,一家人其樂融融,這就是幸福吧。

第二天,她們同樣出現在來福酒吧,而且這次是陸琳主動提出的。

一個沒有去處的人,就像在繁華的城市中迷失了自己,唯有埋在喧囂的角落,獨自傾聽各種各樣的聲音,才讓一個人感覺到他尚存一絲存在感。

酒吧始終保持著熱鬧的氛圍,杯子碰撞的聲響,人們興奮的呐喊聲,以及五顏六色的燈火散落在每一個角落上。

一個晚上,陸琳的眼眸轉個不停,穆蘭過去跳舞的時候,陸琳小心翼翼地穿過裏麵的走道,大多數房間的門關著,她隻有走過的時候側過臉匆匆掃視。一個晚上沒有收獲,穆蘭跳舞也跳累了,準備離開的時候,陸琳終於在對麵的角落處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這一次,她猜得很準,昨天那個身影,又出現了。

但此刻的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傷心。

七彩的燈光下,那張有些蒼白的臉,好像許久沒有睡過安穩覺般憔悴,醉意熏熏地躺在椅子上。有陌生的女生主動殷勤,憂愁的少年眯著雙眼,懶洋洋地揮手說:“走開。”

四天前,他從茶餐廳裏跑了出來,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他抬頭看天,感覺今日的星光比往昔要暗淡許多。或許是因為心情的緣故,連看待事物都變得乏味。他走著走著,在某屋子前停下了腳,抬頭的瞬間,眉頭緊鎖。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他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那間舊房子。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人去樓空的房子開始有了微弱的燈光,借著窗口往裏探去,依稀可以看見房子的新主人,同樣一家三口,卻其樂融融地一起看電視,爽朗的笑聲貫徹著原本壓抑的房子。

十一年來,他再也沒有來過這裏。

他笑了,哪怕時光回到過去,也沒有人想起曾經有個小孩沉默地坐在門口,孤單寂寥。

她第一次看見他頹廢的模樣,渾身散發著一種陌生感,禁不住落淚。

身旁的穆蘭晃了晃她,被她的眼淚嚇了一跳,問:“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給人欺負了?”

陸琳沉默不語,穆蘭順著陸琳視線的方向望去,目光也落在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少年身上,腦海立刻想起陸琳口中離家的哥哥,“那就是你哥?喝得那麼醉,要不要叫人來抬他回家?”

少年的眼睛閉了又掙開,他抬手放在自己發熱的額頭上,酒精真是一樣不好的東西,它能麻醉你的思想,讓你身心疲憊,可是,他找不到其他可以放縱的方式。

陸祐天慢慢地抬起有些沉重的頭,模糊的視線出現了陸琳的影子,慢慢地向他靠近。

他以為他錯亂了,居然在這樣的地方看見眼眶泛紅的妹妹,那個喊了他十一年“哥哥”的妹妹,他再熟悉不過,她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裏?

這樣想著,他又閉上眼,盡量讓自己放鬆下來。

陸琳伸出手,輕輕地落在他的額頭上,心疼地說:“哥,我們回家吧,好不好?”

回家,回到哪個家?他還有什麼家?

他重新睜開眼,這分明是他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回家?”陸祐天冷冷地笑道:“回什麼家啊?孤兒院啊?”

陸琳急了起來:“當然是回我們的家了,事情都已經解決了,沒事了,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以前?”陸祐天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確認眼前柔弱的少女是自己的妹妹,隻是頭有點發暈,“以前我就是被背進孤兒院的,趁我睡著的時候。”

陸琳走上前去一把手扶著陸祐天,說:“來,沒事了,我們回家。”

“我不回。”陸祐天狠狠地甩開陸琳的手,陸琳後退了幾步。

“喂,你妹妹擔心你,讓你回家你不回就算了,幹嘛還這麼凶,喝醉酒了不起啊。”身後的穆蘭雖然搞不清事情,但還是忍不住罵道。

陸祐天沒有理會,抬腳想要離開。陸琳走過去拉住陸祐天的手:“這次不可能讓你逃了,爸爸和我都擔心了你這麼多天了,就當作我求求你,回家吧。”

陸祐天用力地掙脫,陸琳緊緊地抓著不放手,穆蘭也走過去拉著陸祐天另一隻手,但兩個小女生始終沒有陸祐天的力氣大,即便陸祐天處於醉酒的狀態。陸祐天狠狠地甩開雙手,兩個女生也差點滑倒,與此同時,桌麵上的啤酒瓶墜落在地麵上,“砰”的一聲,碎了一地。燈火照射下來,零零散散的玻璃碎片泛著光芒,一地的啤酒也冒著小泡。

破碎的響聲讓一部分人的視線移至三個人的身上,成功甩開兩個女生的陸祐天邁著搖晃的步子,撥開人群緩慢離去。

陸琳剛抬腳,卻在下一秒滑倒了。“轟”的一聲,身體就那樣失去了重心,整個人摔倒在地上,在那一刻,陸祐天隻聽見身後那一聲“啊”,清脆的聲響,從穆蘭的口中喊出。

當陸琳臉朝著玻璃的地方墜落的時候,透明的玻璃片上依稀倒映出自己的麵孔,是那種混雜著各種色彩的臉,劃過一絲恐慌。然後,瞳孔與地麵的距離以飛快的速度縮近,墜地的一刻,右眼的位置同時發出“嘶”的一聲,像是突然間被折斷的樹枝,疼痛瞬間蔓延至腦神經,左眼看見的,是一灘溫熱的液體。

“小琳……”穆蘭大喊,突如其來的事故讓她的聲音高了八度,大夥兒都聽見了,即便躁動的音樂還在響著。

陸祐天停止了腳步,搖搖晃晃地轉過身。人群漸漸圍觀起來,麵麵相覷,有人在說“快叫救護車”,“趕緊送醫院”,“天呀,不好了”……

陸祐天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盡量清醒些。借著人群的細縫,他的瞳孔也跟著放大放清,漸漸地,他看清了地麵上的液體,以及靠在穆蘭身懷的陸琳,她正用手捂著受傷的右眼,臉上的表情緊繃著。

陸祐天以最快的速度清醒,急促的心跳聲讓他全身冒汗,他迅速地撥開圍觀的人群,也聽不清楚陸琳說了什麼,就雙手將陸琳背起。

不知所措的穆蘭腦海一片空白,邁著匆忙的腳步尾隨在陸祐天的身後。

華燈初上的街道,燈火明晃晃地將三個人的臉部照得清晰。慌亂的奔跑聲中,陸琳緊緊地抓住陸祐天的衣角,這一次,她不會再讓他跑了。

即便眼睛一陣陣刺痛,她心裏還想著,帶他回家。

“哥……”

“沒事的,很快就到醫院了。”陸祐天一副擔心慌亂的樣子,汗水從臉頰上緩緩滑落,“滴答”一聲落在她的額頭,散發著餘溫。

長長的街道裏,誰都看清了一個男生抱著一個女生往醫院的方向奔去,鮮紅的血液浸濕了男生的衣領。

“爸爸……已經和張先生談過了,他們夫婦已經回去了,你還是爸爸的好兒子,還是我的好哥哥,所以,回家吧。”陸琳不緊不慢地說,努力掙開左眼。

少年聽見了什麼,揣著粗氣,眼淚在那瞬間流了下來。世界仿佛靜止在那一刻,風吹滅了所有的燈火,唯有一盞孤燈落在他的頭上。陸祐天隱約看見自己落魄的模樣,爸爸的好兒子,小琳的好哥哥,還配嗎?

多少年前的一個夏日,在喧嘩的遊樂場門口,男人左手拉著男孩,右手牽著女孩,男人和藹的表情,男孩欣喜的眼眸,女孩樂嗬嗬的笑臉,構成一幅天地最溫馨的畫麵。

那時候,歲月剛剛好,天地為他們三個人,不荒不老。

這些,他怎麼能夠遺忘?怎麼會覺得爸爸的沉默是因為他也希望他離開呢?

陸祐天低聲啜泣:“對不起,哥哥錯了。”

“沒有的事,這麼多年來,生活早已磨平了你原有的性格。剛認識你,感覺你這人很遙遠,後來,你打開心扉,觸及身邊的陽光,也就從那時候起,就已經注定你是這個家的一份子,這個家有我們揮之不去的牽絆,我們都希望你能夠一直幸福下去……”

“其實我很想說,謝謝你們,你和爸爸在我生命中都占據了很重要的位置,也許我太害怕失去你們,失去這個家,我希望我們還是能夠完完整整地在一起。”

這樣一席話已經讓陸琳忘記了傷痛,她微笑著點點頭,而身後的穆蘭也已淚流滿麵。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兩個人卻也建立一種深厚的羈絆,各自牽動著彼此的生命。

這個傻瓜,果然還是很幸福。

當陸藝接到陸祐天的電話時,皺緊的眉頭瞬間鬆開,卻沒有想到陸祐天帶來了一個不幸的消息,掛掉電話,陸藝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醫院。

在醫院狹長的走廊裏,陸祐天蹲在長椅上,緊縮著身子。恐懼,焦慮,像一道道可怕深色的影子,久久徘徊在他的腦海裏。四周安靜地隻有呼吸聲,穆蘭抬眼歎了歎氣,順著冰冷的地板望向陸祐天,花季年華的大男孩憔悴得如同步入遲暮般,讓人揪心。

陸藝趕過來時,穆蘭禮貌地叫了一聲叔叔。

陸藝點頭算是回應,緊接著在陸祐天的跟前停下,白色的燈光將他歪歪斜斜的影子重重地刻在牆壁上。

陸祐天慢慢地抬頭,起身:“爸。”神情黯淡。

陸藝揮手朝著陸祐天的臉上“啪”的一聲,陸祐天的臉微微發燙起來,他盡可能地壓抑住難過的內心,說:“對不起,爸,真的對不起。”

穆蘭睜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對父子,一個比一個難過。

“你做的蠢事,居然學人家離家出走,知道我們找了多少地方嗎?我以為你已經長大了,是一個懂事的孩子,誰知道……也是一個讓人操心的孩子,現在還害得你妹妹這樣,我……”陸藝大聲地揣著粗氣,加上身心疲憊,差點連腳步也站不穩。

陸祐天和穆蘭左右扶著疲倦的陸藝坐下歇息。

穆蘭說:“叔叔,我不知道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無論如何,現在都請冷靜下來,最重要的還是希望小琳沒事,我們就耐心地等醫生出來吧。”

陸藝漸漸冷靜了下來,陸祐天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

手術室的紅燈暗了下來,醫生和護士推著已睡去的陸琳出來,右眼的位置還綁著白色的繃帶。三個人陸續走上前去,醫生微微歎了口氣,鄭重其事地說:“等麻醉藥過去,病人就會清醒,隻是她的右眼恐怕要失明了。”

雖然這是預料中的結果,但從醫生親口說出來時,還是如同往他們身上投射一枚炸彈,瞬間將他們炸的血肉模糊。

滿臉歉意的陸祐天看著熟睡的陸琳,有種說不出口的難受。

陸藝很平靜地說:“知道了,謝謝您。”

護士小心翼翼地將陸琳推進病房,夜已深,陸琳沒有醒過來,有親人在陪伴,穆蘭也隻好先回家休息。那天夜晚,陸藝和陸祐天在病房看護著,他們隻是靜靜地望著窗外,望著天花板,誰也沒有吱聲。對他們而言,那是個難眠的夜晚。

也是在那個夜晚,陸祐天再一次失蹤,而誰也沒有想過的是,下一次見麵,竟是兩年後。

當陸藝將陸祐天留下的信遞給她時,她眨了眨視網膜還清晰的左眼,落下淚來。

這一次,她還是沒能讓他回家。

爸爸,妹妹:

對不起。或許“對不起”這三個字已經讓你們厭煩了,但對我來說,無論說多少次都彌補不了我對這個家的傷害。要不是我,小琳的右眼就不會失明,我望著窗外想了很久,腦海卻不斷浮現出酒吧的那一幕。我不知道那種疼痛感小琳是如何承受的,我沒有很好地安慰她,她還若無其事地希望我回家。我知道現在留下來我們大可以想從前那樣,但我始終過不了內心的那一關,好像一旦想起這個問題,耳邊都會有一個聲音對我說,你已經沒有資格留下來了。

對不起,請允許我再說多一次,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逃避,如果算,請允許我逃這一回吧,我希望找個安靜的地方,讓我重新審視自己,希望有一天能以全新的自己重新站在你們麵前,回到我們的家。

爸爸,妹妹,你們在我生命中的位置永遠不會改變,遇上你們,是天上對我最大的眷顧。

謝謝你們。

陸祐天落筆

陸琳默默了合上這封信,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她沒有哭,雖然心裏還是有一絲難過與落空,但就像信中所說的,他會以全新的自己回來。

這一次,她選擇了相信。

車站,一個既是分離又是聚合的地方,有人提著背包開啟一段新的旅程,有人拖著行李,宣告一段旅行的結束,而他,則是開啟新的人生。這天天氣很晴朗,連周邊吹起的風也是溫柔的。在每個人的青春裏,或多或少都有疼痛的記憶,但無論如何都會成為生活中彌足珍貴的回憶,因為那些都是成長的足跡。

路的前方是什麼,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預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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