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展望新世紀之前,我想感謝一下過去。我認為的歲月,要遠比向未來索取更加重要。盡管過去的日子非常平淡,就像一桌普通的飯菜,一次發燒感冒,一回夫妻間的吵架。我之所以要對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心懷感激,隻是因為它們是我日常的一部分,因而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無論它們對我意味著什麼,都是生活所給予的。
一年以前,也就是新千年到來的時候,我就失望地發現人們急於拋棄自己的過去,因為過去對大家來說,已不再有新鮮感。在那麼多對新千年展望的背後,我看到人們已逐漸失去了對生活的知足感,也失去了平常心。我這麼講,不是說我們不應該對未來抱有希望,不應該對自己提出更高的標準和要求,因為夢想畢竟是維係我們生存的支柱之一。我隻不過是想在新世紀來臨之際,提醒一下大家,也順便提醒一下自己,生活不是在鐘聲敲響時的片刻狂歡,不是國際國內的重大事件。而細想一下,多年以來,我們正是在對各種節日和重要時刻的企盼下度過的。過完元旦盼著春節,過完春節盼著三八,過完三八盼著五一,過完這個世紀盼望下個世紀,而大好時光正是在我們孩子般的企盼中流逝。就如同在馬路旁邊等人,我們體會不到騎車人的樂趣,逛商店人的樂趣,以及坐在樹底下讀晚報的人的樂趣。在我們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這家夥怎麼還不來。我不知道聽過多少人有過類似的抱怨,說他們什麼都不怕,就怕等人。可人們在等待未來方麵,不管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卻從不吝嗇。在這種等待和企盼中,細節被我們忽略了,苦難和樂趣被我們忽略了。這正是我們日漸遲鈍,不再關心日常事物,反而認為這些東西過於瑣碎的真正原因。所以我有些擔心,新世紀對我們這些急於忘卻的人,這些喜新厭舊的人,這些對生活缺乏感悟因而喪失判斷能力的人來說,究竟能帶來什麼。
2000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