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唯安一行自慎遠坊回去之後,很快聖諭下達,原慎遠坊副掌司陳仲年酒後誤事、燃火燒掉禦賜之物是為不敬,燒盡慎遠坊中口糧是為誤職,幾罪並罰,賜了自盡。
那夜的刑部天牢,比平日裏還要陰森可怖。
手腳被獄卒左右按住,動彈不得,一杯酒抵到他唇邊,陳仲年用力掙紮,酒水灑了他一身。
“放開他。”一道低沉男聲傳來,獄卒們頓時跪了一地,牢門打開,那人走進來,揮了揮手,獄卒退了幹淨,隻剩下他們二人。
陳仲年咳嗽了幾聲,一把抓住他的衣擺,那上麵金絲銀線繡出暗紋,在昏暗的天牢中也極是晃眼,哀求道:“太子殿下,你救救下官,下官冤枉啊!”
容境低頭看著他,陳仲年臉上的疤痕猙獰地曲著,人已經變成了鬼,誰還能救得了他。容境微微地歎著氣,道:“父皇聖旨已經下了,沒人能抗旨不遵。陳大人還是喝了這杯酒,好好地上路吧,你的家人孤會著人好好地照料,也不枉你我主仆一場。”
陳仲年艱難地挪到他腳下,直直地跪倒,“殿下,下官不想死……下官沒有對慶安郡主心懷不軌,也沒有去過庫房,這都是他們想害我,太子殿下,這幾年我為殿下辦事盡心盡力,殿下不能棄我於不顧啊!”
陳仲年科舉落榜,卻不甘心就此回鄉,他在長安城謀求機會,被人當狗一樣呼來喝去,潦倒之際彼時還隻是淮王的容境許了他份差事。陳仲年是個虛偽奸詐之人,為了達成目的不在乎過程,這樣的人雖招人不齒,但身邊不可或缺。
容境看上了他這一點,也知道他這樣下去遲早會惹麻煩,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孤讓你去慎遠坊,是讓你好好看著蘭襟,看著庫房,並不是讓你借機尋釁生事。你這麼一鬧,長安城不知道多少人背地裏說孤,由蘭襟輔佐坐上太子之位後,不但旁觀他落難,還讓身邊人落井下石,踩他一腳。人心難安,日後怕是很少再有人肯真心真意地效忠於孤。陳仲年,你說你該不該死?”
陳仲年眼睛倏地睜大,顫顫巍巍地還在做嘴上最後一刻的掙紮:“殿下若是肯救我,我願做牛做馬報答殿下……”
容境看著牢房那一口小小的窗,搖了搖頭,說:“太遲了。”
他後退,轉身離開,將陳仲年聲嘶力竭的喊聲扔在腦後。天牢的道路隻窄窄的一條,他沿著走出去,像極了曾經為了坐上這個位置走過的路。
那時候有蘭襟相伴,如今容境找不到誰能代替他。
東宮的馬車停在外麵,厚重的車簾隔絕深秋陰冷的風,容境自袖中展開一封信,紙上隻有兩個字:火盡。
慎遠坊的那個庫房究竟是有什麼問題,別人看不出來,蘭襟是一定會看出來的。
容境也接到密報,慎遠坊的正掌司王遂之也已經發覺。此事一旦挖下去,他好不容易謀來的太子之位便很難坐穩。蘭襟那一把火讓陳仲年送了命,也替他將所有的危機全都燒沒了。
隻是這火燒盡的,還有他與蘭襟之間所有的關聯。蘭襟以此來全了他們之間曾經的情意,從此以後他們再也沒任何瓜葛。
容境長長地歎了口氣,至今仍是不解,以蘭襟的能力怎麼會留下那麼多把柄給人抓住。
彼時他剛封太子不過三個月,再為蘭襟說話實在是冒失,蘭襟如今這樣,也是應該的。隻是容境總覺得,蘭襟來並不是為了他,走,也並不是因為朝中事。
隻是他從始至終都沒看清這個人罷了。
“太子殿下,是直接回東宮嗎?”
容境搖頭甩掉雜念,沉聲對外道:“去樂律坊吧!”
慎遠坊走了個陳仲年,又來了新的副掌司,叫鄭元,是從大理寺衙門調過來的,明著算是平級調遣,實際上就是貶官了,據說這位是因話嘮讓大理寺卿不厭其煩。恰好吏部挑選人頂替陳仲年的位置,大理寺卿忙不迭地將鄭元推薦過去。
這位鄭大人倒是年輕,長得幹瘦,嘴皮子利落,來慎遠坊不到三日就上下左右摸了個透,最喜歡的就是霍準那一張比他還能說的嘴。
王遂之不管犯人,鄭元就大膽地做主,讓大家能偷懶就偷懶,隻要不是太過分他都會裝瞎的。
“讓你們這些曾經的皇親貴胄到這來,不能吃珍饈美食,不能穿綾羅綢緞,連下人都不能指使,這已經是最痛苦的懲罰了。”
鄭元如此通人情,讓慎遠坊的日子好過了那麼一些。
進十一月天氣更加冷,今年的冬日早早來臨,慎遠坊裏陰冷,晚上睡覺時也沒有火盆取暖,為免凍出病來眾人便撿後山的一種幹了的青藎草編成席子鋪在床上。
像方雲夢這樣去年就在的人已經有席子不用再編,不過容瀲就要自己動手了。
她用背簍裝了幾大筐的青藎草進來,方雲夢告訴了她編席子的步驟,先用剪子剪成長短一致,搓成一截一截的細繩備用。再將粗大一些的草鋪平,用細繩穿過兩邊紮實出簡單的輪廓,再用剩下的細繩每隔半寸就橫著固定一道……
“這什麼東西,麻煩死了。”
容瀲剛搓出幾根細繩,青藎草粗糙,根部還帶著細細小小的倒刺,就這麼搓幾下就刮得她掌心全都是小傷口。她看著一地的枯草,心生煩躁,拿繩子捆了捆直接扔到外麵。
“我還沒凍死,先被這東西煩死了。”容瀲洗了洗傷口,倒了杯涼水壓住心頭的火氣,她最近人暴躁得很,還是因為蘭襟。
自打蘭襟表露出心思之後,容瀲就開始躲著他走。
她與蘭襟從前井水不犯河水,沒什麼瓜葛,細數起來幾次有印象的見麵都是在別人府上。她聽聞蘭襟性子陰冷,不近女色,猜想蘭襟那樣說大抵是因為在慎遠坊裏他沒什麼可針對的對象,精力過剩才想起之前被他拋到腦後的“女色”。
而慎遠坊內外,她都是最好看的姑娘,蘭襟起了心思也說得通。
容瀲雖想與蘭襟站在一條船上,但如今的情勢還遠沒到了要豁出清白的地步。可蘭襟豈是能讓她躲著藏起來的人?昨日王遂之叫他們幾個去清理燒毀的庫房殘骸,好開始著手建新的庫房。她正和方雲夢一人拖著一個大袋子的黑灰往外走,蘭襟一把搶過來,輕鬆地扛起來丟了出去,再轉回來抓她。
容瀲跑都沒時間跑,被他整個人堵在角落裏,方雲夢拖著大袋子露出傻兮兮的表情,容瀲哀歎了口氣,喊她先出去。容瀲實在是不忍心讓方雲夢這樣天真的小姑娘,見到蘭襟這樣的惡人發狂。
“日後再有什麼活我幫你做,不必你動手。”他隻這一句就走,容瀲很詫異他居然這麼好說話,他便又折了回來,抬起手將她鬢邊的碎發掛到耳後,指尖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額角,神態溫柔。
蘭襟這樣雲裏霧裏的態度,讓容瀲心裏住了一隻貓,時不時探出爪子搔著她的心,焦慮不安,又隱隱期待。想到這她開門走到院子裏,抱著那捆青藎草叩開蘭襟的門。
蘭襟不在屋子裏,不知道去了哪裏。他這屋子比旁人的都要偏僻,一進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扔下青藎草她就要走,眼睛卻敏銳地注意到榻上的一樣東西,她快步走過去,鋪床的褥子下麵還有一層東西,手感十分柔軟,居然是一整張的狐皮!
“他是從哪弄來的?”而且口口聲聲說什麼都幫她,卻吞了一張狐皮自己用,果真是惡人行徑。
容瀲回到自己房間,琢磨怎麼想辦法把蘭襟的狐皮弄回來好過冬。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間仿佛有人握著她的手,隨即微涼的觸感撫平她掌心傷口的刺痛,讓睡意更深。耳畔似是聽到一聲輕笑,下一刻她的手觸碰到暖爐一樣炙熱的東西,她素來畏寒,立即自動自發地將手腳纏上去,腦袋尋到個舒服的地方一直往裏鑽。
蘭襟一手托在她的臀下,一隻手翻動著榻上,動作著實費勁了些,她夢中還不老實,柔軟的唇瓣一直在他脖頸後邊蹭來蹭去,攪得再心如止水的人也沒法神思清明。
他閉眼,想像平時打坐那樣靜下神。可讓他每次凝神靜氣的打坐執念此刻就在他懷裏,扭著動著,妖靈一般,他額角青筋一跳,伸手狠狠一巴掌拍在她臀上。
容瀲被那疼攪得醒過來,雙手下意識地緊了緊,聽見輕唔的一聲,她心狂跳了幾下,怔怔地扭回頭,看見的是近得快沒有距離的一張臉。
她一下從他身上跳下去,睡得臉發紅, 長發也有些亂地披散著,將一張巴掌大的臉襯得更小巧精致。
“你,你怎麼……”
蘭襟眉頭一挑,低低地道:“你不是扔了青藎草過來,我編好了給你送過來。誰想到你一碰到我就蹭過來,抱著纏著怎麼也不撒手。就這麼離不得我?嗯?”
“誰離不得你……”容瀲嘟囔著這一句,臉熱得更厲害,扭頭看向床榻。
被褥都被蘭襟扔到了一邊,最底下鋪著編好的青藎草,上麵壓著那層狐皮。人到了一個絕望的地方,光是一點兒好處就能讓她滿足。容瀲忘了之前怎麼暗地裏罵蘭襟,揚起個笑臉,“多謝侯爺照顧了。”
“你找上我,不就是為了過得好?何必說謝呢。”蘭襟伸手將床褥鋪得整齊,回身坐在了床邊,“該郡主回報了。”容瀲腦子要纏成結,想起之前確定的念頭,有些慌。
看她一動不動,皺著小眉頭的模樣透出了幾分稚氣。蘭襟心念一動,起身走過去,手扣住她的肩膀將她帶進了懷裏,緊緊地抱住。
容瀲在女子中身量也算修長了,可和蘭襟一比還是差了許多,這麼一悶整個人埋進了他懷裏。察覺到他脊背的微微戰栗,她忘了掙紮,他在她耳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悶熱的,欣慰的。
他的手不自覺地滑到她身後,撫上那段玲瓏腰線,在楓樹林,在送藥過來的窗縫間,這段弧度勾得他心底燥熱。腰肢細軟,不盈一握,她比想象中的要孱弱,可卻超過想象中的堅韌。
他曾擔心這裏的日子會磨去她性子的棱角,讓她變得和尋常人一樣別無二致。但他來到這裏,看見她的第一眼,對上她眸子裏的狡黠就知道,她什麼也沒變。
“郡主。”
“嗯?”
“你這腰,怎麼這麼軟?”容瀲腦子轟地一下炸開,一把推開他,卷著被子滾上了榻。
隨著一場突如其來的雪,明德二十一年進了冬天。
朝堂上下局勢也如同這寒冬一樣陷入困境,從年初開始就有頻頻有異動的柔然國終於露出了獠牙,國主著人送來書信,言明今年霜來得過早,柔然國上下缺衣短糧,無法過冬,請求大越皇帝賜予白銀百萬兩,以幫柔然渡過難關。
這一封信如同倒入沸騰油鍋裏的一碗水,頓時炸響了大越朝堂。
“柔然早就歸順了我大越朝,如今不過是個附屬小國,每年都要進歲供。今年柔然的歲供遲遲不來就算了,居然還妄想我大越賜他們白銀百萬兩,簡直是心懷叵測!”
金殿之上,中書令憤憤而言,兵部尚書路之遙跟著道:“柔然離我大越南疆一寸之距,從年初開始南疆城與柔然國的正常貿易往來就時時出問題。那時陛下不正式下旨,不過是不想因小事破壞兩國關係,讓邊境不寧。可前些日子,南疆傳來消息,柔然以剿流寇為名,派了一隊人馬進城搜尋一番離開,這簡直是直白挑釁。若是真的送了銀子過去,難保不是為柔然送去揮兵奪南疆城的糧餉,陛下切不可應他們!”
玄武帝濃眉鎖緊,也深知這一點。
柔然國自被鎮南大將軍收複後一直安分,隻是今年年前突然開始有作亂征兆。大越自那一場戰事之後,又趕上兩年旱災,國庫空虛,數年都沒緩過來。柔然若是一家倒還好,怕就怕它聯合周邊幾個小國聯合作亂,就像明德十五年一樣。
隻是如今大越兵將折損許多,國庫也已經拿不出那麼多糧餉來支撐如此大的戰役。
應或者不應,都是麻煩。玄武帝疲憊地掐了掐眉心,揮揮手散了朝,留下太子和幾名重臣到禦書房議事。
“你們可有什麼對策?”
路之遙與中書令對視一眼,上前一步,一揖道:“依臣看來,隻要斷了其和周邊其他兩個主要小國的往來,柔然不足為懼。臣以為當下應挑選合適的使臣出使邊境,遊說雀南和燕支兩國,隻要事成,柔然可發兵直接攻下。”
“此事事關重大,一次不成就沒有第二次的機會。出使的使臣既要了解邊境三國之間的利害關係,又要有震懾之力,能全身而退……”玄武帝想了幾個人選皆是不妥,沉聲呢喃:“誰能擔此重任?”
容境立在一旁,神思已經明朗,胸口像是堵了塊大石頭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
路之遙道:“臣有一人選,必能辦成此事。”
“何人?”
“六安侯,蘭襟。”
朝堂上的紛亂沒有走出長安城,深山之中的慎遠坊隔絕外界所有的明爭暗鬥,在這個凜冽的冬日倒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有了蘭襟的狐皮和他編的席子,容瀲的生活又舒適了幾分。因著蘭襟一個人連帶她的活都幹了,容瀲白日裏百無聊賴,就找最閑的副掌司鄭大人,聽他說說她離開的這近一年時間長安城的新鮮事。
鄭元一見到她不自覺地挺直脊背,容瀲沒注意到他這細微的變化,自顧自地坐到一邊,捏了塊糕點放進嘴裏,瞥到他的手,“咦”了一聲說:“鄭大人的手怎麼傷成這樣?”還都是些像她前日被青藎草刮出來的那種小傷口。
鄭元手握成拳,抵在唇邊低咳一聲道:“前夜晚上做了噩夢,被人抓去勞改,夢得太逼真手胡亂往牆上撓,不小心自傷的。”
容瀲笑盈盈的,將描銀的小盒推到他手邊,這是蘭襟那夜送狐皮時給她上藥落下的。
“鄭大人試試這個藥,兩三日就能痊愈。”
鄭元一看這個藥咳得更厲害,像推燙手山芋一樣趕緊推回去,說:“都是些小的皮外傷,本官又不像你們女兒家嬌氣,用不著擦什麼藥。對了,郡主可知曉我到慎遠坊赴任前碰到誰了?”
容瀲果然被勾去注意力,順著問:“誰?”
“戶部尚書蘇唯安蘇大人,他聽說我來慎遠坊頓時麵露戚戚然,就差說一句‘祝鄭大人早登極樂’了。”鄭元說著哈哈直笑,那笑實在有感染力,容瀲也隨著笑,直到走出院門臉還是酸的。
鄭元送走了人立時變臉,叫了守衛劉書,問:“今日坊中人都去哪裏幹活了?”
“大雪覆路,除了容瀲和方雲夢,其餘一幹人等皆去掃雪了。”鄭元沒有猶豫,隨手抓了披風,迎著雪出了門。容瀲自拐角處收回視線,淡淡地笑著看他走遠,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
蘭襟有本事,她是知曉的。可在慎遠坊有些事情再怎麼有本事也很難左右。蘭襟能弄來狐皮,但坊中日日有人查房,但凡不是慎遠坊中的東西都會被沒收拿走。她從得那兩盒藥都要隨時帶著,別說那麼一大張顯眼的狐皮。
事情一旦漏出一絲痕跡,再順著去想就很容易。那兩盒藥也不是尋常之物,她有心試探,而鄭元的反應算是印證了她的想法。
藥是蘭襟放到她屋中的,青藎草席子是鄭元編的,狐皮是鄭元所贈,查房守衛也是得到鄭元囑咐不得搜她與蘭襟的屋子。
而鄭元,是蘭襟的人。
打從一開始蘭襟就有心維護她,居然早到她還沒來得及拉攏他的時候。她不懂,蘭襟究竟出於什麼目的,他到底要做什麼?
一陣風吹起漫天飛雪,紛紛揚揚地隔斷她看遠方的視線。容瀲折身低頭往回走,剛行出不遠,有守衛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喊住她:“原來你在這兒啊,王大人說有要事找你過去一趟,人正在正廳等著。”她跟著守衛過去,正廳裏卻不見王遂之,而是一身狼狽,冒著風雪風塵仆仆趕來的鐘騫。
山下雪封了路,鐘騫能過來想必是直接繞路爬上來的。容瀲心間一緊,鐘騫喘勻了氣息,反手抹去額間雪化成的水珠,低聲道:“關於慶安王府的事情,我查到了一點兒眉目,我擔心若是傳信被別人截下來,想來想去隻有親口來告訴你我才能放心。”
容瀲眸光閃了閃,抿緊了唇說:“你查到什麼了?”
鐘騫看向門外,帶她到一邊,手指沾著茶水在案幾上快速地寫著字。字跡消失得很快,一個字一個字的連起來鑽到她心裏。她僵直在地,冬日的冷從腳底攀著向上,一路爬到她脊背,涼得她戰栗。
直到天黑,慎遠坊去掃雪的人才陸陸續續地回來。一天的疲憊得了一桶的熱水,每個人拎著回到自己屋子裏,清洗過後既可解乏也能暖和身體。
蘭襟拎著木桶進門,敏銳的洞察力讓他瞬間發現屋中有人。他的手摸向腰間,榻上被子翻了翻,有人坐了起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你回來了?”
從凜冽到溫柔也隻是一瞬間,蘭襟放下木桶,將蠟燭點亮,昏黃的燈火掩映下她坐在床邊,一頭墨發披散著,臉上還壓出了睡痕。
她執起枕邊的木簪,隨手將頭發挽起,舒服地眯起眼:“你這裏是熏了什麼香?聞得我犯困,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她下榻走到他跟前,伸手撚去他肩上的落雪,喃喃地問:“可是外麵又下雪了?”
蘭襟隨口道:“嗯,又開始下了。”
“這雪就是一時三刻停不了,一場接著一場的下。”容瀲的臉離他的右肩很近,困意深深,額頭快要抵上去像要迷瞪地再睡一會兒。他怕她摔到不由得伸手攬住她,已經有過這樣的親密,她並沒有抗拒,卻是踮著腳將腦袋枕到他的肩窩處。
他心下柔軟,聲音也變得比平日溫和,問:“郡主在等我回來?”
“是啊,我一直在等你。”她輕輕地笑,下一刻滿頭青絲傾瀉而下,木簪落在她手中,尖銳的一端抵在他的脖頸兒後。
她側過臉,在他耳側吐氣如蘭:“……等著殺你呢!”
蘭襟沒閃也沒躲,甚至手更加親密地將她往身上攬,貼到她腰臀處,似是要把她揉進懷裏。
木簪因距離的拉近而微微地刺入他的皮膚,他像是渾然不知道痛一樣,側著頭,輕輕地親了親她微紅的耳珠,聲音沙啞地說:“若是能死在郡主的手裏,我甘之如飴。”
容瀲握著簪子的手僵住,因他的親昵動作而心底發涼。
六安侯就是這樣的人,即使他癱爛成泥,也自有他本身的形狀,由不得別人拿捏。容瀲痛恨蘭襟這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他不在乎別人的好壞,隻在乎自己開心與否。
“郡主怎麼不動手?”猶豫間,他的唇已經從她的耳後婉轉向下,冰冰涼貼在她的動脈處,冷不防地輕咬一口:“是不忍心?還是……不敢?”
“你胡說!”她強撐著氣力反駁道,可她的遲疑已經出賣了一切。
蘭襟輕笑了一聲,手向後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將簪子更穩地往前送:“想來郡主以為與我仇深似海,連裝樣子都不肯也要動我,也不是不忍心,那便是不敢了。來,別怕,我幫你,就這樣,手再穩一點兒……”
容瀲心驚肉跳,蒼白了一張臉胡亂地推著他。蘭襟鬆了力氣,叫她輕易地推開。
“叮”地一聲,木簪掉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幾下才停。
“怎麼鬆手了?”蘭襟彎腰,將木簪撿在手裏,微握著,看她的眸底仍是溫柔一片,仿佛她隻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郡主不必擔心,你的後路我都為你想好了。鄭元是我的人,他自會為你掩藏此事,隻要郡主日後不主動對人說起,就沒有人會知道我死在了你的手中。如此,郡主還有何擔憂的?”
容瀲向後退了幾步,後背貼在潮濕的牆壁上,仰頭看他的眸子也是潮濕的。
蘭襟忽略掉那太過明顯的尚稚嫩的恨意,徐徐走近,將她散亂的發絲攏起,那差一點兒就要了他命的木簪緩緩推進發髻間。
“郡主心心念念,千百種方法拉攏我在身邊,怎麼會輕易地放棄?”他捏住她尖尖細細的下巴,目光在她麵龐上梭巡,“縱使一開始過來是抱了和我魚死網破的心,在這兒等了這麼久也該想清楚了。”
容瀲垂了垂眼,她臉上沒有脂粉,白皙得仿佛能透了光去,蘭襟就這麼靜靜欣賞這這尊白玉美人,等了會兒她方抬起頭。
纖細的手臂抬起,柔弱無骨的手捧住他的臉,媚眼微勾,一收一放間似是能把他一顆心都勾過去,“侯爺如果日後出去,沒有地方去,到街邊擺攤給人算命也能養家糊口。”
“我來慎遠坊時孑然一身,倒也談不上養家。”蘭襟鬆開她的下巴,撩開衣擺坐到榻邊,“不過來這幸得郡主垂青,日後我若是能出去,養的自然就是你。”他這三言兩語間,就把容瀲的心思點透。
這慎遠坊中人人都想出去,但沒有人比容瀲更渴望見到外麵的光。蘭襟說得沒錯,剛進這扇門,容瀲是抱著殺他之心。
蘭襟將狐皮給了她,這屋子又素來比別處更冷,容瀲躺在上麵,隻有自己的雙臂能給她些許溫暖。蘭襟若是死了,她即使能勉強活下來,可以後永遠都會是罪臣的身份,住的永遠都是這樣的地方。除了蘭襟,她想不到這慎遠坊內還有誰有那個本事能走出去。
既然想通了,她也就認了,隻是每次想起慶安王府遭難時自己日日的心驚膽戰,她還是恨意難平,多少也要讓他嘗一嘗這種滋味。可在蘭襟麵前,她永遠也討不到半分好。
想到這兒,容瀲冷下臉,再不看他一眼,轉身就要走,蘭襟的聲音卻如鬼魅一樣如影隨形:“郡主難道想什麼都不做,就讓我白白地養你嗎?”
容瀲恨恨地咒罵了他一句,轉回身福了一禮,陰陽怪氣地道:“不知道小女子有什麼能幫蘭大爺做的?”
“在外頭掃了一日的雪,到現下渾身都還是冰涼的,手臂也酸得很,郡主若是願意幫,便替我擦擦身子解解乏。”
“你——”容瀲恨不得衝過去咬他,“你讓我伺候你擦身子?我父王在時都沒能得我這般伺候!”
“不願意便算了。”蘭襟翹起的嘴角抿平,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便和衣向後躺下 ,留容瀲氣鼓鼓地瞪了他許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上前。
桶裏的水溫熱,將手巾浸進去,擰幹,容瀲曲起一條腿搭在榻上,一隻手去解蘭襟的腰帶,解了幾下解不開,她到底是個女子,這般過度親密接觸本就窘迫,他卻還閉著眼做養神狀。今晚在他這積壓的煩躁氣一股腦地湧了上來,容瀲“啪”地一聲將手巾甩到他臉上,趁他還沒來得及發作前迅速地撲過去,隔著薄薄的巾帕一口咬上去。
這一下她下了狠勁兒,沒一會兒嘴裏就嘗到了血腥氣。
蘭襟任她像小獸一樣咬著,等一會兒覺得她咬累了扣住她腰一個翻身便輕鬆將她壓到身下,左臉上一個見了血的牙印赫然,他眯著眼盯著她,半晌卻笑了:“怎麼還咬人呢,嗯?”
“誰讓你欺負我!”這一聲有些像撒嬌,蘭襟也沒了再和她計較的心思。掌風一揮,將燭火熄滅,屋子裏陡然黑下去的刹那,他將被子展開,挾著她的腰身裹進去。氣息吐在她耳畔,說:“伺候擦身子不願,那便替我暖暖身子。”
“我從前怎麼沒聽說過,蘭侯爺這般死皮賴臉。”他懷抱是鐵鎖,輕易逃脫不開,容瀲掙紮不過,隻能嘴上爭爭風。蘭襟的頭貼近,鼻尖蹭在她後頸上,悶悶地“嗯”了一聲,滿足愜意。
容瀲側著身子,眼睛定在黑暗處的某一點上,有些挫敗,有些不甘。可慶安王府隻剩她一人,她不能再去冒險,她隻能盡力地忍,忍到抓住機會的那天,再將蘭襟踩在腳下。
思緒紛雜,又要顧忌著枕畔的這個人。可他卻一直老老實實沒什麼動作,大抵是今日一整天都在掃雪,累得沒力氣了,容瀲這才稍稍放心下來,拖一日是一日。
月上中梢,光從白雪中折出,屋中漸亮。
容瀲已經睡熟,她本就畏寒,不自覺地就往身後溫暖的胸膛靠去。蘭襟睜著炯炯有神的一雙眼,將她摟緊,一隻手探過去,輕輕摩挲她臉頰,冰肌玉體,嬌嬌如春來第一簇花。
“若不是怕你疼,我定要劃了你這張臉,讓你再不能招惹別人。”
翌日雪停,慎遠坊內外一片素白。
大雪徹底封山,將往來人都阻絕。鐘騫一夜沒睡,靜靜地停了一夜的落雪聲,但凡想推門出去,就會被守衛攔回來,“我們鄭大人說了,外頭天寒地凍的,若是鐘大人路上摔了碰了的,我們慎遠坊沒法和忠國公交代,還請鐘大人在這兒休息,等雪清了我等自會好生送鐘大人回長安城。”
鐘騫急著趕來,並未帶什麼人,此刻被困在這兒和圈禁差不多。可他最擔心的還是容瀲,前幾日父親回府說陛下有意派遣蘭襟出使南疆,挑破雀南、燕支與柔然的關係。
“才不過幾個月光景他便要出來了,可真是好本事。”忠國公言語之間無不失望,蘭襟是輔助太子殿下登位的功臣,他是後來投靠太子殿下行事的,這前後有別,蘭襟又是行事那樣細密謹慎之人,他找不到蘭襟的什麼錯處發揮。
好不容易等到蘭襟自露馬腳,被貶到慎遠坊,可才沒過幾日消停日子,他居然又要出來了。
“蘭襟這等人出來,實在不是什麼好事。”忠國公捏了捏眉心,瞥了眼旁邊神情緊繃的自家兒子,“為父聽說前些日子你跟著戶部尚書蘇唯安去了慎遠坊?”
鐘騫頓時有些緊張,道:“是刑部與戶部共同辦案,兒子才去的,並不是……”
“為父又未說什麼。”忠國公打斷他的話,抿了口茶,“蘭襟在慎遠坊隻親近容瀲一人,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說起他二人有關,蘭襟最是個清冷的性子,既然能說出口必定是拿容瀲為重的,等到聖旨一下,容瀲十之八九會和蘭襟一起離開慎遠坊。她如今是個罪臣的身份,在蘭襟侯府要麼為奴為婢,要麼為侍妾,左右也比慎遠坊好許多。”
“不可以!容瀲不能和他一起走!”
鐘騫這麼些年第一次在父親麵前失態,整張臉漲紅,鼻間咻咻地吐著氣。那一刻的衝動讓他連夜騎馬離開長安城,直奔慎遠坊而來。
他不能讓容瀲和蘭襟一起走,蘭襟那種人配不上他的郡主,再也壓抑不住將之前知道的消息詳查就對容瀲和盤托出。
“慶安王雖然不在,但王府在軍中餘微猶存。郡主為了撐起王府,一直左右搖擺,卻都不交實底,太子殿下不放心,蘭襟便說,既然收不了不如除掉,免得麻煩。”
“慶安王府被陷害,就是是蘭襟給太子殿下出的奇謀,那幅柔然的畫是天機司費盡心思找人畫就,照著慶安王從前的丹青,筆法墨色分毫不差,隨後放進慶安王府的暗格裏。再由……再由我父親忠國公推波助瀾,將此事張揚出去,聯合朝臣將偌大王府就此推倒……”
“慶安王府走到今日這一步,都是蘭襟所為,容瀲,你不能信他……”
容瀲聽了話,眼神一寸一寸的冷下去,推開他便跑了出去。
紛紛揚揚的雪花鵝毛一般,將她的背影掩得模糊無比,卻又清晰得像是刻在他心上一樣。鐘騫知道容瀲為了王府什麼都願意做,蘭襟害了王府,她不會再和他糾纏在一起。
隻要她不和蘭襟走……他會想辦法,他一定會想辦法把她從慎遠坊裏救出來。
“吱嘎”一聲,門應聲而開,淩冽的風刮進來,激得鐘騫一陣瑟縮。門外他罵了一整夜的人赫然出現,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提步走了進來,道:“正掌司王遂之王大人叫你過去。”
鐘騫不由得短暫打量了一下蘭襟,他表情和之前在正廳席間見到時沒什麼不同,敵意滔然,他話也不由得刻薄起來:“蘭侯人在慎遠坊待了這麼許久,還能讓戶部尚書蘇大人膽戰心驚,如今做小廝模樣請本官,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蘭襟笑睨了他一眼,說:“會讓鐘大人驚的事情還多著呢!”等跟著蘭襟去正廳時,鐘騫才明白,蘭襟此話到底是何意思。
慎遠坊的正掌司王遂之和副掌司鄭元皆在,容瀲亦在,垂手漠然地站在一旁,整個屋子氣氛詭異得很。
“王大人,鐘大人到了。”
蘭襟隻說這一句,人站到了容瀲身邊,那並肩而立的模樣看得鐘騫牙根緊咬。
王遂之以拳抵唇輕咳了一聲,道:“慎遠坊這地方陰冷閉塞得很,鐘大人實在是不必總跑這兒來受罪,此番回去之後在刑部好好發展,將來本官可還要仰鐘大人鼻息。”
鐘騫眉頭一皺,聽出這話的弦外之音——你可千萬別再過來了。
慎遠坊關押要犯,若非正事尋常人的不能過來,也不能探視。鐘騫此行是借著和王大人敘舊的名頭過來的,一般若不出事也不會有人多說話……
鐘騫眼睛看著“多說話”的那人,隻覺得肺管子都要炸開,強忍著平心靜氣道:“王大人說笑了,我來這兒並非受罪,而是開懷。心裏惦記的故人在這,我免不了還要來叨擾,若是王大人覺得難做,我便和陛下請旨,從刑部調到慎遠坊為官。”
話音剛落,鄭元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人的腦袋看著這麼硬,也不知道能禁得起侯爺幾個來回的暴打。
鐘騫拿仕途來換在慎遠坊和她經常相見,不管真假與否,這話都讓人震動,可此刻容瀲覺得悵然。她微微歎了口氣,扭頭看向沉默的蘭襟。
昨日對抗下他分明已經知曉鐘騫是來做什麼的,可事實已成,她已經知道了,就算再堵鐘騫的口也沒用。所以他攢了這麼個場子是為了什麼容瀲有些看不懂,但也不想莽撞地再去踩他的雷區,就隻等著他反應。
屋內一時氣氛更詭異了三分,蘭襟的手掌扣在容瀲肩頭,微微用力扳過她,讓她麵對著鐘騫。
“鐘大人連大好仕途都不要跑過來照顧你,這等深情厚誼實在是讓人動容。君子不奪人所愛,既有鐘大人照顧郡主,那我也不便再插手,去吧。”他自她背後輕輕一推,容瀲向前兩步,鐘騫展開手臂要去接她,可還沒碰到她袖口,一隻手臂便橫過容瀲的腰身,往後一勾。
“你還真敢過去。”
容瀲後背撞到他硬硬的肌肉上,撞得生疼,她氣得回手去扯他的臉:“你到底想幹嘛?在這兒陰陽怪氣的做什麼?這幾位大人都很忙,沒有人陪你作天作地的鬧,你適可而止差不多就得了!”
鄭元立刻顫巍巍地舉起手,說:“那個沒事兒,不忙,我不忙的。”
王遂之額角青筋一陣一陣的跳,他是過來人,早就看出了蘭襟的心思,可鄭元卻仿佛個瞎了眼的。
他安排鐘騫見容瀲,本是想做個順水人情,卻被蘭襟抓住話柄。這事雖不大,但傳出去也是棘手,且蘇唯安的信上說不出意外蘭襟不日便會離開慎遠坊,讓他一定不要得罪蘭襟,免得蘭襟報複時把蘇唯安也捎上。
王遂之轉了轉眼珠,一把將鄭元從椅子上拉起來,拽著往外走,“本官想起確實還有些事情未處理,你們自便吧!”
“郡主因為其他不相幹的人發火的樣子,可真不怎麼好看。”蘭襟陰冷一笑,捉住在他臉上作亂的手,一下甩開,容瀲被這力道帶得撞上牆壁,還未等緩過來便被他掐住脖頸。
“蘭襟,你要做什麼?!”鐘騫胸膛劇烈起伏著,想衝上前去可又怕他真的下狠手,隻能僵在原地。
容瀲的脖頸纖細,仿佛一掐就斷的麥秸。她揚著臉被掐得說不出話,隻喉嚨裏“嗚嗚”地囫圇出著聲。他仔細地盯著她的反應,眼底浮出笑意,湊近去在她耳邊低語:“看,就算他在你身邊,也護不了你,這樣的廢物你還理他做什麼?”
“叫他滾,以後也別再聽他的話了,好不好?”
容瀲心裏一片陰涼,胸腔裏的空氣越來越少,眼前發花。蘭襟是鬼,是從地獄來的魔,她怎麼就一時想不開,想去和魔鬼為伍?她胡亂地拍著他的手,在快暈厥之前被他放開,狂咳著往地上栽。
容瀲的皮子太過細嫩,那手掌印紅紅,看著觸目驚心。鐘騫腦子都熱了,嘶吼著猶如狂獸,撲到蘭襟身上撕扯。
“你走!”容瀲撫著胸口,從喉嚨裏擠出這兩個字,輕輕弱弱,卻震得鐘騫眼淚都要掉下來。
“容瀲……”
“不想害死我就給我走……別再,別再來慎遠坊了……”
鐘騫抓住蘭襟衣領的手一鬆,嘴張了合合了張,半晌也說不出話來。容瀲已經緩過那口氣,啞著聲音追了一句:“走!”
鐘騫恨恨地咬著牙,將眼淚逼回去,最後深深看一眼容瀲,轉身大步地離開。“咣”地一聲,門被摔得震天響房頂的兩片雪花順著飄了進來,落地無痕。
“你叫他們來,就是來看著你作踐我的是嗎?”
蘭襟眼睛眯起來,冷冷地說:“我都沒用力氣,你自己左右掙紮往我虎口撞,一口氣自己憋著,人都走了,還裝什麼?”
容瀲眨眨眼,“哦”了一聲,撐著牆站起來,偏過頭看門口方向。她了解鐘騫,他親眼見她在蘭襟手下受苦,會更加竭盡全力地幫她救她。蘭襟看穿了她的心思,也樂得陪她演戲。
看,他們才是狼狽為奸的一對爛人。
“走都走了,還看!”
蘭襟捏著她臉頰迫她轉過頭,容瀲笑起來,狡黠得像山間的小狐狸,“侯爺這樣,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為了我吃醋了呢?”
蘭襟眼神微變,嘴角掛起似有若無的笑,“慎遠坊隻有你一個能入得了我的眼,若是你再被他搶去,日後夜裏,還有哪個能替我暖身子?”他話裏似在調情,可又偏偏說得難聽,容瀲氣悶間夾雜著不可抑製的失落。
以前喜歡她的人曾袖手旁觀,如今能護著她的人又是害她入當下深淵的罪魁禍首。反正她一句話摻著八分假,本就不配,不配得一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