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南國寒雪

飽受折磨的司鉞終於有些惱了。

縱然他厭惡朝廷中滿是心機的人們，縱然他覺得京城的亭台樓閣、一草一木都冰冷無趣，縱然他不知道將來某一天，新的皇帝會用怎樣慘烈無情的方式對待他，但他還是深愛著瑨國的土地。

他在邊關生活了七年多的時光，在赫連綽的教導和指引下，他懂得了寬容，也認清了責任。“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是刻在他骨子裏的宣言。在瑨國的土地上玩弄手段，試圖蠶食鯨吞的人，都是司鉞的敵人，司鉞一定會讓他永遠消失。

那麼，宋明臻是敵人嗎？是她把他害成這個樣子的嗎？

如果是，他該……

他真的快要堅持不住了。吸入毒煙的惡劣影響對他雖不致命，但加上背上慘不忍睹的傷，他也撐不了多久。他好想就這麼不管不顧地倒下去，可偏偏心裏想著那個高昂著頭的小女孩，忽然就生出攀比的幼稚心思，也咬著牙，高高揚起頭顱。

今天天氣可真冷，前兩天還有了點轉暖的苗頭，今天又刮起了寒風，看這陰沉的天，一會兒怕是還會下起雪來。今年的雪下的可真勤，好像是玉鏡公主從故鄉帶來的一樣。

一樣的孤冷，一樣的脆弱，一樣的讓人難以捉摸、無法靠近。

天旋地轉，頭昏眼花。

鎧甲輕薄，衣服穿得也少，再加上傷口感染，司鉞已經燒得丟了魂兒，最後隻靠著一點意誌垂著頭跪著。不知過了多久，天空真的飄起了雪花，雖細小，但鑽進衣領裏還是讓人覺得刺骨的疼。

司鉞聽見有人在身後焦急地喚他，聲音熟悉極了，是赫連綽。

這麼冷的天，他一個身中劇毒活不長久的人，怎麼會來呢？幻覺吧。

這麼想著，司鉞再沒有了撐下去的能力，直挺挺地倒在冰涼的地麵上。

司鉞昏迷了半日，到傍晚的時候才悠悠轉醒，隻是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隻覺得冷，覺得疼，覺得暈眩惡心。他趴在自己臥室的床榻上，試圖活動一下僵硬的手臂和肩膀，隻是這輕微的動作牽扯到後背的棒傷，疼的他直咧嘴，以至於咳嗽起來。

咳嗽引起的顫動加劇了後背的疼痛，讓他幾乎再次陷入昏厥。

“大帥！”

司鉞聽見有人喊他，是金戈。

“你……”

司鉞想問他怎麼會在這裏，可喉嚨沙啞，根本說不了話。

金戈急忙端過來一碗黑乎乎的藥湯，送到司鉞麵前去。司鉞就著金戈的手，艱難地把它灌了下去。

丟開空碗，機靈的金戈根本不用司鉞詢問，主動解釋說：“是赫連大將軍讓我守在這兒的。”

“舒裕哥？”司鉞皺眉。原來在勤政殿門口的那聲呼喚根本不是幻聽嗎？

金戈說：“馮將軍說來燕王府給大帥你送藥，管家卻說你一早就被陛下召進宮裏去了。馮將軍本也沒在意，後來就有一個小黃門跑來說，你因為失職，被陛下好一頓責罰，還要跪在勤政殿門口三個時辰。”

“小黃門？”司鉞的頭猛地抬了起來，隻是這麼大的動作，幾乎讓他招架不住，“我哪裏和什麼小黃門有交情？”

“他和赫連將軍的弟弟赫連大人有些交情，見勢頭不好，這才趕來報信。隻是你也知道，赫連府地處偏遠，想要趕過去太費時間，他又是靠著兩條腿跑過來的，所以先來了燕王府。”金戈說。

司鉞沒說話，隻是把頭埋進被褥裏。散亂的頭發鋪在臉上和床榻上，更顯得他病中憔悴，委屈難言。

金戈又說：“馮將軍聽說這事，趕緊去尋赫連大將軍拿主意。沒曾想，大將軍竟然坐著馬車直奔皇宮，要給你求情。馮將軍原本還勸他不要去，大不了請赫連大人出麵，可大將軍說等不及，而且這件事必須由他親自去。他看見你的時候，你倒在地上，都快沒氣了……”

為什麼他要親自去，司鉞是明白的。赫連綽出麵，在別人看來隻是出於私交，若是赫連約出麵，怕會引起更多猜測。

可是赫連綽……

不顧病弱的身子，不顧天子的猜忌，不顧三大家族的熱切關注，不顧與梁王休戚與共的利益聯係，他冒著雪闖入皇宮，隻為將一個沒有背景、沒有恩寵、沒有抵抗命運的權力、沒有選擇未來的自由的司鉞，帶出皇宮。司鉞又一次在心裏感歎：“我何德何能啊！”

見司鉞半天不說話，金戈以為他在為被狠狠懲罰而生氣，便端端正正地跪下來，低著頭，悶裏悶氣地說：“大帥，你別生氣，皇宮被盜的事，是我的罪過，是我失職。你和馮將軍去拜山，把京城防務交給我，我沒做好。你罰我吧。”

司鉞頭都沒動，抬起手，準確地糊在金戈的頭上，說：“關你小子什麼事，瞎起哄——舒裕哥呢？被煌姐帶走了？”

金戈點點頭，說：“大將軍把你帶回來之後就寒症發作了，還嘔了一口血。馮將軍就把他帶走了。”

“什麼？嘔血？！”司鉞以手撐著床榻，試圖坐起來。他的臉極其蒼白，更襯著這雙眼睛紅得嚇人。

金戈慌忙把司鉞按住，安撫道：“大帥別慌，大將軍說了，近來嘔血是常事，隻是看著駭人，身上有點冷罷了。他去皇宮麵見陛下，陛下一點沒有為難他，很爽快地就讓他把你帶出來了。他讓你不要擔心他，好好養傷。”

爽快？司鉞慘然一笑：怎麼可能？

“他還留下什麼話了？”司鉞問。

金戈低了頭，說話吞吞吐吐的：“他說……說……”

“趕緊說！”

金戈歎氣：“他說，他知道大帥你有很多要做的事。趁著他還活著，去做吧……”

司鉞身子一頓，手狠命扯住被褥，布料一下子被他扯得慘不忍睹。

“大帥……”

片刻之後，司鉞說：“金戈，你送一封拜帖給鵲園，就說我明天親自拜訪玉鏡公主。”

“你要去鵲園？可是你的傷……”

“快去！”司鉞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