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前朝舊典

司瑞冷不防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掙回麵子。

武平川坦然地仰視著皇帝，說：“父王前些日子心思不屬，不慎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傷了小腿，故而才打發臣來京請安。請陛下見諒。”

呼~幸好沒有說出什麼讓人難堪的話。

司瑞安慰了兩句，趕人似的跟身邊的大太監包德勝說：“沒眼力的東西，還不趕緊安排平川落座？！”

包德勝立刻就明白了司瑞的意圖，急忙在赫連兄弟旁邊辟出一個位置，請武平川坐下。

武平川沒有順他們的意。

這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上的年輕人在落座前掃視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很快注意到了難得出席宴會的燕王司鉞，和坐在司鉞旁邊的玉鏡公主宋明臻。

武平川沒有理會司鉞，而是徑直走向了宋明臻。

“饅頭？”武平川瞧著宋明臻麵前的釋罪送上來的饅頭，輕笑了一聲。寂靜的大殿上，這樣的笑聲任是誰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嘲弄和諷刺。他盯著宋明臻的眼睛，說：“饅頭的由來，你可知道？”

宋明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問武平川道：“武二公子認識我嗎？還是說，你認識我麵前的這位老和尚？”

武平川背過手去，說：“生死仇敵，怎能不認識呢？”

司瑞沉聲提醒：“平川！現在瑨、黎兩國乃是友邦，不可對玉鏡公主不敬！”

武平川似乎收斂了些，他向司瑞草草表示了歉疚，笑著說：“非臣是對玉鏡公主不敬，乃是她麵前的齋飯，讓臣想起了一個典故。”

這個“典故”，在座但凡讀過書的人都知道，隻是誰也不願宣之於口。

武平川卻對此興致正濃。

他踱著步，距離宋明臻更近了些，說：“三國時候有位不世出的奇才——武侯諸葛孔明。此人七擒孟獲，將小小蠻夷收拾得服服帖帖。隻是這七擒七縱的，也頗廢了些人力。據說後來孔明為了祭奠那些在此次戰役中犧牲的將士，用麵團做成蠻夷頭顱的樣子，開壇祭祀。後來人們為了顯示對蠻夷的鄙視和憤恨，就將用麵團做成的蠻夷的頭顱吃掉，也就是‘蠻頭’了。玉鏡公主覺得，這個典故應景嗎？”

一上來就把人往死路上逼，不管不顧的，武家二公子可真是名副其實的膽大包天、野性難馴啊。

太子司卿頗覺得這是一個向宋明臻示好、贏得她芳心的機會，當即“義憤填膺”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向皇帝拱手說道：“父皇，黎國自建國之後，就與我國修好，此次滅狄之戰，更是鼎力相助。如今黎國已經成為我國的屬國，黎國的百姓也是父皇的子民，更何況是千裏迢迢來我國和親的玉鏡公主呢？武二公子處處針對，不僅對友鄰無禮，更是藐視皇威，不可輕饒！”

武平川轉頭望向太子。

武平川尚未有任何辯駁，梁王司慕也站了出來，難得和太子站在同一立場上，說：“兒臣附議。前朝舊恨早已過去，黎國不是涼國，瑨國當然也不是曾經的榮國，糾結於過去未免太過小氣。兒臣曾經向父皇提議拆除清涼寺，此時兒臣想再次懇求父皇，妥善處理清涼寺，莫讓天下人心寒。”

“這個……”司瑞的眉毛微微隆起，他覺得不大自在。

當然了，兩個有權有勢的皇子要和武家人正麵剛，當著四大家族的麵，且還踩著一個武家三少爺的屍體，任是誰也不會自在。

司瑞把目光投向了燕王司鉞。

司鉞和楚王司硯不一樣。

說起來，武少川的死以及因此而造成的武家與皇族交惡，與司鉞脫不了關係，可司鉞安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似入定老僧。

已然成為武平川的“活靶子”的宋明臻，對司鉞的“超然物外”的姿態也很是奇怪。據說之前他和武少川關係匪淺，武少川自戕之後，他很是自責，一連向靖安武家送去了好幾封信，以示愧對武家的托付。可他此時坦然處之的樣子，哪裏像是“自責”“愧疚”的態度？

轉而宋明臻又有點佩服司鉞的定力。她和司鉞交手幾次，敏銳地發覺這個男人內心超出尋常也超出年齡的泰然和成熟。麵對她的一次次挑釁，司鉞從不計較，讓宋明臻的每一次攻擊好像都打在棉花上，沒有一點作用。

現在，他沒有和太子、梁王一樣為宋明臻解圍，為皇帝的判斷公然施壓，成為皇帝“秋後算賬”的目標，也沒有因為歉疚而偏向武平川，而成為太子和梁王的對頭。他隻是靜靜地聽著大殿上的你言我語，盡最大的能力保全自己。

“這個……燕……”司瑞才不想讓司鉞置身事外呢，對於這個沒什麼感情的累贅兒子，若是能為他背鍋擋刀，他當然樂意。

但沒有等他把話說完，宋明臻先開了口。

宋明臻本想等著幾位皇子——最好再加上四大家族的人——都參與進來，在如何對待黎國尤其是如何對待清涼寺的事情上劃分出立場來，再悠悠地站到大殿中央，給武家難堪，給皇帝司瑞難堪。可她忍不住提前站了出來。

具體是什麼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隻是有點希望司鉞依然“事不關己”地安然坐在那裏，穿著那身和宴會格格不入的皂甲黑衣，不要卷進這潭渾水裏來。

“太子和梁王殿下談到‘恩情’‘仇怨’，正巧武二公子講了個武侯的好故事，我才疏學淺，也想起一個典故來。”宋明臻一邊踱步一邊說，“當年武侯諸葛孔明收了一位徒弟，名叫馬謖。馬謖出身大族，勤學肯幹，也立了許多功勞，一心希望報答師恩，報效國家。可惜的是，他在軍中犯了大錯，將國家推到岌岌可危的險境，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就算恩師武侯，也容不下他。武二公子也是軍中驍將，見識自然比我一個女子要高得多，今日在大殿上無理取鬧，難道是要為一個‘馬謖’，將國家置於不義的境地嗎？”

武平川沒料到宋明臻一介女流，敢昂著頭當眾反駁他，且“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時有些怔忡。等他反應過來，宋明臻的笑容已經像一根刺，紮進了他的胸腔。